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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的血雨腥风——宋蒙战争
来源: kdkboy 于 2011-10-29 09:39:37
半个世纪的血雨腥风——宋蒙战争
13世纪中叶,蒙古帝国迅速崛起,所向披靡。东亚大地上的各个国家相继被归到蒙古帝国的版图之内。在蒙古对女真政权金的战争中,中国北方的民众遭受了巨大的苦难。而在这之后中国南方的汉族政权南宋独自抵抗蒙古军团半个世纪之久。很少有人了解这场悲壮的战争。那么就让我们回到800年前,重新品味那些人那些事。
宋理宗绍定四年(公元1231年)。虽然中国北方战火纷飞,但是截止到这一年南宋还依然没有接触到蒙古铁骑。他们歌舞生平,他们吟诗作画。虽然版图比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小了很多,但他们很富裕。甚至超过了之后的明清。南渡已经一个世纪了。期间发生过一些局部性的战争。可是总体上国家还算稳定。政治斗争也没有太大地影响到民众的生活。但在国境之外却是另一个场景。
那么我们再来看一看国际局势。这一年蒙古的第二任大汗窝阔台正分兵三路进攻金国。此时的金国所能控制的只有中原以及中原周边部分州县了。他们早就把国都迁移到了汴京。这里是宋朝的法定首都。它的西边是洛阳,再西边有一个重要的关隘——潼关。如果想从西边杀入中原大地,就必须打下这里。金国也知道这里的重要性,聚集了重兵把守。蒙古军几次从正面进攻都失败了。战争陷入了僵局。
蒙古军队不断的进攻,可是潼关黄河防线依然不能突破。转眼就六月份了,天气热了起来,如何突破黄河潼关防线这个问题充满了蒙古西路军统帅拖雷的脑子。他一定很烦。这时候有人说了句话提醒了他。这个人原先是金国的官员。后来投降了蒙古,他叫李国昌。
李国昌见识颇高,他对拖雷说:“金国迁都汴梁已经快二十年了,他之所以还坚持抵抗全仰仗潼关黄河。如果从宝鸡进兵汉中。那么不到一个月就能到达唐州和邓州。南北夹击金国,其败亡指日可待。”
请注意,汉中指的就是南宋控制下的兴元军。李国昌的本意应该是舍难求易。打不了潼关咱就从宋朝的地面上过。看看,原金国的官员是多么蔑视宋,而他还是个汉人!拖雷一拍大腿,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说的话。他一定无比佩服他眼前的这个汉人,因为他和那个更伟大的人不谋而合。这另外一个人就是成吉思汗。
拖雷是成吉思汗的小儿子,成吉思汗临死的时候他就在身边,亲耳听见他父亲说过这样一段话:“进攻中原,最好是假道南宋。宋金世仇。一定答应我们。我们进兵唐州邓州,直指汴梁。一定能灭了金国。比起打潼关,这办法简单十倍。”
拖雷迅速把这个建议报告给了他们的大汗窝阔台,窝阔台也觉得这事能行。就开了个军事会议,和各军的将领约定明年正月会师汴梁。南北夹击金国。拖雷率领他本部军队往宝鸡方向移动。宝鸡南面就是宋朝边境关隘大散关了。军队集结完毕就等宋朝态度了。
这一年五月,蒙古派了个使者速不罕去宋朝说假道的事。估计这小子脾气也不太好,而且蛮横不讲理惯了。偏偏他遇到了一个脾气一样冲的人,沔州(今陕西略阳)统治张宣。他居然把速不罕宰了。就在沔州的青野原。有的说张宣是用诈降的方法杀掉的速不罕,这说法实在太不能让人信服。他一个使臣能带多少人,要杀他还要用计策?我个人更倾向于两人脾气都暴,几句话没说一起去就酿成悲剧的说法。毕竟这是大宋领土,不管后果怎样,先宰了你痛快。
拖雷听说这事倒也没发多大火,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对左右随从说:“是宋朝自己食言哈,背了盟,我从他那进军就有理由了。”蒙古人似乎根本没有把宋朝放在眼里,派速不罕去跟你商量是给你们面子。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现在你们把速不罕杀了我们正好可以顺便教训你们一下。
八月。拖雷和他的三万骑兵已经在大散关外耀武扬威很长时间了。可这个时候的四川制置使桂如渊还想着怎么慰劳蒙古军呢。毕竟自己的手下一时冲动杀了人,怎么说也是咱们的不对。人家气愤不过在大散关外骂骂街演演习也正常。他命令手下千万不要再冲动了。由蒙古人去吧。可是蒙古人的演习终于有一次真的了。宋朝军队似乎是太不适应蒙古骑兵的速度。大散关很快沦陷。蒙古军队第一次踏进宋朝土地。大散关这么容易就拿下,那南面的凤州和洋州(今陕西洋县)就更不在话下了。他们拿下这两个地方以后屠了城。宋朝老百姓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的军队,他们害怕了。
蒙古军队继续南下,围住了洋洲西南的兴元军(今陕西汉中市)。兴元军的军民在得知凤洋二州被屠了以后都吓破了胆。他们突围逃走了。可是以步兵为主的宋军还带着那么多百姓怎么能跑得过能和德军机械化部队的速度媲美的蒙古骑兵呢?很不幸,他们走到沙窝被追上了。又是一顿大刀片子。历史记载有数十万人在沙窝被杀了。(军民走死沙窝,约数十万)。这个数字挺吓人,真实性不讨论。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十万兴元军的军民死在了这里。还不算散走他处的。
虽然现在我们和蒙古族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成员了,可是当时的蒙古人好像并没有把汉人当一家人看。怎么对待中亚和西亚老百姓的就怎么对待我们。一个字——杀。
看样子宋朝确实弱,拖雷觉得用不着再把军队聚集在一起重点进攻了,他分了一部分军队向西进攻沔州。自己带着剩下的部队驻扎在了兴元军和洋洲之间。沔州,速不罕就是在这里被张宣杀了的。不知道张宣在抵抗的时候表现怎么样,但是以他杀速不罕那魄力一定表现不俗。可是很遗憾。沔州的命运并没有因为他们有个暴脾气的统治而有所转机。沔州很快也沦陷了。
总之这分出来的一路蒙古军队也是一路高唱凯歌,从大安军,鱼鳖山一线南下来到了嘉陵江边。好湍急的江水啊。四川境内的河流似乎都是水流湍急的。还记得红军过那个铁索的桥么?那就是在四川境内的大渡河。估计现在蒙古人眼前的嘉陵江面还没有后来红军面对的大渡河那么邪乎,因为他们居然拆了房子当船过去了。这不奇怪,四川地区的民居都是木头的,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时代还有呢。可是再怎么说我们也要佩服那些蒙古人的气魄。就这样,他们乘着大大小小的门板子来到了四川地界。一直杀到了西水县才回头走了。
桂如渊腿长,跑了回来。朝廷免去了他四川制置使的职务。的确,你要硬就硬到底,好好防范蒙古进攻。要软就先看好手下别乱杀人。你来了个先硬后软,疏于防范。就好像你把别人惹火了然后还没事人一样总在他眼前转悠。你倒是平和了,可人家一拳打过来你也就鼻青脸肿了。不过我们不能说他无能,他顶多是和张学良一样没有看清日寇的真实目的。
十二月,重新会和的拖雷军团攻陷了饶凤关(今陕西石泉),自金州(今陕西安康)而东,去完成他们南北夹击金国的目的了。宋朝方面在这次武力假道中有一百四十个防守据点被攻破并摧毁。哎!这次的人是丢大了。咱们还不是人家主要的进攻对象就这样了。人家要真的来打咱可怎么办!
有时候我们看问题确实片面了点,比如很多人会说:如果诸葛亮再多活二十年那么三国就会重归于汉了;如果张学良在九一八发出抵抗的命令东北就不会沦陷了。等等。兄弟,你太高估一个人的力量了。打仗是国力军力的比拼,你信不信让蒋介石和东条英机换个位置一样是日本占领我们大片国土。所以我们也要更全面点地看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张宣没有轻戮外使,那么兴元军那数十万人就不用死了。
这里我要替张宣说几句,我们汉族自古都以礼仪之邦自居,张宣虽然脾气不好,但从小也一定接受的是礼义廉耻,三纲五常这样的教育。一定也知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是为什么他斩了?蒙古这个民族有很强的民族优越感,所以他们看不起别人。更要命的是他们从来不讲道理,武力就是他们的道理。当一向标榜道理最大的宋朝人遇到蛮不讲理的蒙古使者的时候会碰撞出怎么样的火花。这绝对不是我信口雌黄。因为就在这一年,也就是绍定四年(公元1231年)另外一个久沾王化的国家高丽也杀了蒙古使臣。为此蒙古也发动了讨伐的战争。最后逼着高丽国王把儿子献出来乞降。蒙古使臣被杀的还有很多,说白了就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过来使也要懂得别做的太过了非逼别人杀你!张宣确实有轻开边衅的责任,可是我们能都怪他么?
那么再看桂如渊,当我们指责他疏于防范,把蒙古军队轻易放过大散关的同时,是否想到了他的难处。国家有政策,不可衅自我开。可是手下已经授人以口实,而他这个当领导的又不能违反国策。只有硬着头皮准备吃的犒劳蒙古军队。同时眼睁睁看着蒙古军队集结,休整,然后突袭。桂如渊能做的只有坚守者他们的政策——不可衅自我开。
宋朝对周边国家很少采取强硬措施,即使仗打胜了他们有时候也会答应给人家钱来换和平。说白了就是:你动不动就来抢我们,那好,我主动给你,你别来抢了。这个时候的宋朝朝廷也贯彻着宋朝官家们(官家是宋朝对皇帝的称呼)的这种性格。可现在的朝廷内部官家真的说的算么?
绍定四年(公元1231年)九月,南宋的陪都临安着火了,这火很大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大到烧毁了国家最高行政机关中书省的办公大楼;最高检察机关御史台的办公大楼;连皇上家的太庙都被烧了。史籍记载:火延及太庙,三省,六部,御史台,秘书省,玉牒所,俱毁。这下国家干部要去大街上办公了。只见大街上一片灰烬堆里唯独一个建筑完好无损。这个建筑就是当时首相大人史弥远的家。他家东西都是石头做的怎么烧都烧不着?非也,这多亏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冯树带着人奋力守护,控制火势没有蔓延到首相大人的家。
皇上啊皇上,这不是骑在你头上拉屎么?不光皇家的面子没了,就连国家的面子都没了。下面的人明显没把皇上当盘菜。这你能忍么?换了咱们谁都得去和首相大人掰扯掰扯。要是放在明清冯树全家都别活了。可是咱们无敌好脾气的宋理宗赵昀就这么忍了,而且要忍就彻底的忍。连对冯树发个牢骚都没有。冯树同志似乎得意忘形了,他又对皇上说:“前军统治徐仪,统领马振远救火不利。”听听,欺负皇上好脾气也要有个度,人人都担心皇上这个时候能爆炸了。可是皇上依旧平和微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过几天徐仪被降官三级,马振远革职。
你要说皇上一点没生气谁都不信,可他能做什么?他敢做什么?他只能默默地把祖宗的牌位转移到了景灵宫,继续忍气吞声。让没了地方办公的大臣们先去别的部门挤一挤。没办法,谁让他是史弥远呢!朝廷的每一项命令都需要经过他的许可才能颁发。他的权力大得超过了皇上,甚至皇上都必须让他三分。那么他什么来头?
史弥远,明州鄞县(今浙江宁波)人。他是宋孝宗淳熙年间(1174年-1189年)的进士。宋光宗开禧二年(公元1206年),当时的首相大人韩侂胄力主北伐。史弥远大人极力劝阻。史弥远是个激烈的主和派。他可不是为了什么钱啊名声啊之类的东西,他想要的就只有权,好能让自己的政治主张能够贯彻。他此时主和完全是出于客观现实,他觉得南宋的大后方东南沿海还很不稳定,冒然出动大量的军队北上会造成后方动荡。而且北伐也不一定成功。那样事情就严重了。可是韩侂胄会听他的?北伐还是按计划进行了。
事实证明了史弥远比韩侂胄高明。北伐失败了。韩侂胄的声望也随着降到最低。朝廷也不再信任他了。既然打不了就得重归和议,可是金人的要求又太过分。什么加岁币,称臣或称子。韩侂胄这个主战派哪里能忍。决定整顿再战。可是朝廷不会再相信他了。朝廷想到了在战前就高瞻远瞩的史弥远。
要知道史弥远是最先上书阻止整兵再战的,他洞悉了朝廷的意思,同时朝廷也注意到了这个还是礼部侍郎的人。随后他与杨皇后和皇后的哥哥杨次山等人密谋杀害了韩侂胄。他也因此得以加官晋爵,从此掌握了枢密院。后来在杨后的支持下逐步做到了首相。成了主和版的韩侂胄。
可是他接下来做的事就过了点,他居然恢复了秦桧的爵位和名分。还把韩侂胄的首级送到金国以再成和议。他作为首相,理所当然地把和自己政见一致的人都提拔了起来。从此主和党上台了。你主和不要紧,但你至少也得给别的党派一点席位呀!可他偏偏操纵监察部门,大量弹劾罢黜主战党的人。
当时的皇子赵竑也不满意史弥远,史弥远居然在民间找了一个太祖十世孙赵与莒立为嗣子。并在宋宁宗死后立赵与莒为帝,是为宋理宗。并改名赵昀。
如果是你被选了当皇帝你会怎么想,你会高兴么?我想我们更应该害怕。毕竟宋宁宗有儿子,他赵与莒即位就少了很多合法性。宗室,大臣,军队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好在这些人畏惧史弥远现在还都消停。赵与莒是个聪明人,他把朝政统统交给了史弥远,自己躲到深宫研究道学去了。就算哪天史弥远倒台了,那些被史弥远排挤的人反攻倒算时他也好摆脱干系。现在能理解史弥远为什么那么强势了吧?皇上都是我立的,你们谁还敢不听我的!
但你也千万不要以为史弥远和董卓曹操一样完全控制了朝廷里的所有人。太祖太宗留下的祖宗家法的那套互相制约互相监督的原则依然不变。还有很多人感骂他,就算不骂他本人也要骂骂皇上来指桑骂槐。就拿这次着火的事来说吧,我们可怜的皇上不但穿起来白衣服,降低伙食标准,不听音乐了。还得下诏让别人给自己提意见分析为什么上天要降下灾难以警世人。
这下皇上惨了,难听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飞了过来。
校书郎董重珍上疏:“皇上,你能不能自己的事自己做,别推卸责任。也好对得起你自己。你以富贵为重,不管社稷宗宙。你对得起祖宗么?对得起我们这些尽职尽责的臣子么?大伙都知道现在一切的政令都是丞相的意思,陛下在位八年了什么也没干。都说朝政这样是我们的责任,其实全怪你。你是我们的主子,可是朝廷上下都不把你当盘菜,所以上天也没把你当盘菜,才把宗庙都烧了。大家都把宰相当盘菜,宰相家就没事。”总之他就是要劝皇上抓点权。
员外郎吴潜上疏讨论灾害原因时还提到:对待手下人你可以给太多钱可是不能给太多权。并顺便替宁宗的儿子赵竑喊了几声冤。
好像大家把对史弥远的气都撒到皇上身上了。皇上明哲保身,用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解决了:全当没听见,不理他们。继续研究自己的道学去。而我们也看到了史弥远权力很大的同时办事也不是为所欲为的,在排斥异己的同时也不可能完全堵住舆论的嘴。当时南宋朝廷的决策虽然主要是他的意思,但也不全是他的意思。毕竟史弥远也有很多无奈。他觉得和议能救国,最起码不打仗能少许多麻烦。所以有我史弥远一天我就坚持我神圣的信仰一天。并让这种信仰贯彻成大宋的国策。那就是对外主和。
史弥远专权,史弥远打击异己。似乎一切都说明他很残暴。尤其他杀韩侂胄更加深了我们这个印象。因为两宋政府是很少杀大臣的。你会想起岳飞,陈东来驳斥我。或许是因为他们死的太震撼了,所以我们会印象深刻。不过一个事实是。宋朝和别的朝代比,杀的大臣太少了。连死刑都少了很多。史弥远做了别人不敢做的,这就说明他大奸大恶么?不,他也是人。虽然他权欲很重,虽然他败坏了纲纪,虽然他有点小心眼。可是他依然辛辛苦苦的治理着这个帝国。他依然贯彻着祖宗的宽仁政策。
绍定四年十一月,宋朝颁布诏书,赦免了川北战役中“诖误陷于罪戾”的人。史弥远知道经过战火蹂躏的地方“残破不能复业”。他也知道战争中有些人为蒙古人办事是迫不得已(诖误陷于罪戾)。所以朝廷不会追究。但还是要有关部门把这种事整理备案交上去。朝廷还拨了国库里的钱以赈济临安大火的灾民,还有川北遭受兵祸后的重建。或许换成其他名声更好的人处理这些事务时也会同史弥远一样做。可是史弥远就被称作奸臣。真的是忠奸只在一念间。或许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把好人坏人分的那么清楚。
虽然史弥远位极人臣,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这个位置凶险,周围随时有无数把刀子对准他。就等他哪一步没走稳就顺势一刀子解决了他。就像他当初对韩侂胄一样。他是儒学和道学的推崇者,起用了一大批名儒和道学后人,真得秀,魏了翁,等等。他们有才干。可他们也有着名儒的特质——较真。这些人也开始对他史弥远指手画脚起来。他似乎没有退路,只有把权力抓得更紧。
边境的局势瞬息万变,金国在蒙古的南北夹击下国土迅速萎缩。眼看着就完蛋了。史弥远密切关注着北方的战局,他把南宋最有力的一枚棋子下在了京西路。京西,就是汴京西。虽然汴京已经沦陷一百年了。但他西面的省依然叫京西路。这枚最有力的棋子就是孟珙。记住他吧,他可是南宋末年抗蒙的第一人。绍定五年一月,以孟珙为京西路兵马钤辖。驻兵枣阳。一方面,京西路离蒙古与金交战的主战场最近,如有变故这里是最快能够调动并投入战斗的部队。所以一定要任用得人。另一方面,金国高层也十分清楚中原守不住了。自从蒙古强行假道南宋成功后他们赖以生存的潼关黄河防线就行同虚设了。于是他们想到了南下攻击宋朝,进入四川作为复兴基地。而京西路作为南下和西进的要冲,一定不能轻易纵容金军南窜。
史弥远是谁!他清楚地洞察了金庭的南下动机。也清楚京西路对大宋意味着什么。所以他选择了孟珙,但孟珙能胜任么?
孟珙,字璞玉。绛州(今山西新绛)人。他太爷孟安和爷爷孟林都是岳飞的部将。他爸爸孟宗正也是著名将领。成功抵挡过多次金军的南下。孟宗正驻防的地区就是京西路。他在枣阳经营多年。孟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他随父抗金,表现十分英勇。而且不必说,他对京西路是很熟悉的。他升任兵马钤辖的时候已经37岁了。单看他的身世我们就觉得把京西路交给他放心。更不用说他被后世誉为“机动防御大师”。可史弥远还不放心,他给孟珙派了一个更放心的顶头上司,倒不是因为他本事更大,而是因为他是史弥远的侄子——史嵩之。史嵩之时任京湖制置使,总领南宋中路的防御任务。任人唯亲,难道让我史弥远任人唯疏不成?
淮北方面交给了赵葵,赵范兄弟。他们的父亲赵方也曾任京湖制置使。这哥俩从小就有志气。跟着他们的爸爸打过不少仗。要说他们的爸爸也够狠,每次都把他哥俩派到最危险的地方执行任务。部下怕公子爷有闪失,都争相杀敌以保护他们。这样的成长经历也锻炼了他们俩机警勇敢的性格。话说有一次赵方打过胜仗以后论功行赏,可能是分钱的时候偏心眼了,军士们很不满意。眼看就要哗变了。当时才十二三岁的赵葵发觉不对,赶紧喊:“这些都是朝廷赏的,我们部队上还有别的赏赐呢。”(此朝廷赐也,本司另有赏赍)一句话定了军心。怎么样?淮北交给他俩也该放心了吧。
四川在桂如渊被罢免以后也换了新的制置使。正加紧修缮防务,恢复生产。平心而论,虽然宋朝刚刚在四川被蒙古羞辱了一顿,但是他们有完整编制的军队。史弥远的态度很清楚。我们不放弃不可衅自我开的国策,但不管是蒙古还是金都别想踏入我们大宋半步。
二
被桂如渊放过去的拖雷军团给了风雨飘摇中的金国最致命的打击。当时,蒙古主力的中路攻金的部队已经度过了黄河,眼看着就进军汴京城下了。金哀宗吓坏了,但他手里还有张牌,汴京南面的唐邓二州还有一支精锐。他赶忙调集这只部队入京勤王。不巧拖雷偏偏在这时候从西边杀了过来。这只勤王的部队又遇到了大雪天。正可谓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蒙军南北夹攻一举歼灭了这只金军,并在绍定五年(公元1232年)的一月到三月间进行了多次战役,击溃了金军最后可以打仗的军队。金军大将不是战死就是被抓,从此金国只能靠民兵来防守最后剩下的几个据点了。
蒙古军南北汇合后集中力量攻击汴京,可这里城高墙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打下来的。于是蒙古开始了对汴京将近一年的围困。再坚固的城池也要有人守,再善于守城的军队也要吃东西。汴京很快就没粮食了。估计当时城里除了笤帚能吃的都吃了。一直到年底,金哀宗终于饿的受不了了。这一年十二月,金哀宗草草地布置了一下汴京防守的任务后就带着部分官员出走了。他怕带的人多行动不便,把老婆孩子都留下了。
金哀宗的这支出走部队本来想“北上抗日”的。可是刚过了黄河就遇到了阻击的蒙古军队。大败而还。然后又是一连串的失败,没办法仓皇逃到了归德(今河南商丘)。算是稍稍安定了下来。
可怜的金哀宗,过去一年里他听到的消息几乎都是坏的。每一条都能使他崩溃。在汴京被围的时候他就想到过自杀。他跳楼,他上吊,可是都没死成。天兴二年(也就是宋绍定六年,公元1233年)的春节他是在野外过的,例行的朝贺,祭祖都寒酸得要命。虽然凄凉,可倒霉的一年终于过去了。如今在归德稍稍安定了,是不是新的一年能给我们大金带来哪怕一点点好运。他正琢磨着,从汴京传来了又一个让他抓狂的消息。
汴京的京城西面元帅崔立带着手下冲进了相符,杀死了留守的宰相和枢密使。又入宫胁迫太后,以太后的名义封绍王的儿子完颜从恪为梁王,监理国政。自己封自己为太师,都元帅,尚书令,郑王并把持朝政。崔立不为权,不为名。他就是想趁着这乱世享受一回。他控制汴京以后把汴京城里漂亮的姑娘都抓到了自己家,皇帝的嫔妃也不放过。全城搜刮,把值钱的也都搬回了家。虽然城外就是蒙古军队,但享受一天是一天。崔立开始了他神仙一般的生活。
这个逆贼!金哀宗这时候真想冲回汴京亲手把崔立这个畜生活剐了。可是那太不现实了点。他只能在归德待一天是一天。静静地等待末日的降临。
老天像是想捉弄金哀宗一样,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再次给他了一点曙光。金军主力在一年前全面溃败以后,金唐邓行省事武仙辗转逃到了顺阳(今河南淅川)。他召集被蒙古打散的金军,囤积粮草,整备军械。与唐州守将武天锡,邓州守将伊喇瑗互为犄角之势。逐渐发展到20万人。声势浩大。他们真的是被蒙古打怕了,于是打起了宋朝的主意。准备攻陷襄樊然后西进,打开入蜀的通道,迎接金哀宗去四川。四川易守难攻,完全可以作为复兴基地。
不管是蒙古还是大宋都不能忽略这20万人的武装。他盘踞要冲之地,进可以攻襄樊,退可以保归德。局势似乎又复杂了。
蒙古人其实早就预料到了。我们可以打散金国军队,但我们打不散金国上下以及中原百姓的抵抗决心。比起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的蒙古人。中原百姓更认同于用汉族制度统治中原一百年的大金。为了他们的老婆孩子,为了他们的钱,他们也要和蒙古人血战到底。金哀宗就是一面旗子,有他在一天就会有更多的武仙站出来为金国效力。
聪明的蒙古人想到了大宋。金国军队大部分是汉人,这些人可以同仇敌忾的抵抗蒙古人,可他们面对心理上的祖国大宋的时候抵抗的决心还会那么坚定么?只要宋朝表了态,那么金国老百姓的抵抗意志就会彻底被摧毁。没了统治基础金国就彻底的完蛋了。
蒙古人多次派出使者商议联合攻金的事。就在绍定五年(公元1232年)十二月蒙古还派了使臣到京湖制置使史嵩之那里商议。史嵩之马上派人把这事报告给了朝廷。这时的金哀宗刚从汴京逃出来,似乎宋朝此时出兵就会捞得最大的利益。但是史弥远始终是那么深沉,谁也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只是答应了出兵的要求,而且谈好了条件——以河南地来归。但之后却没了后文,南宋的军队依然驻防原地。并没有马上出兵。
也许你觉得联蒙灭金似乎不像史弥远这个激烈主和派做出来的决定。想当年宋徽宗政府和女真在海上达成了联合灭辽的盟约,并许以燕云十六州来归。但是女真灭辽以后马上就南下抓走了徽钦二帝。殷鉴不远,一百年后一向谨慎的史弥远怎么能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其实他也有他的道理。金国的覆灭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了。如果联金抗蒙,非但不能挽救金国覆灭的命运,还不得不付出边境从此不得安静的代价。如果坐视不理,那就会错过这个从中捞好处的绝佳机会。更何况大宋现在有编制完整的军队,就算蒙古灭金后又来打我们,我们也能做充分的抵抗,不至于立即土崩瓦解。权衡利弊,出兵才是上策。可是他史弥远要等待一个机会。没少干坏事的他还是要尽量做到名正言顺。他要等金国逼着他动手。这样才能取得道义上的胜利,中原百姓才能望风来归。目前能做的只有严防死守,别让金人西进入蜀。
另一个人坐不住了。绍定六年(公元1233年)三月。江淮制置使赵善湘进京述职。他是赵葵赵范兄弟的顶头上司。总督宋朝东路的防务。理宗召见他的时候问他:“中原机会,卿以为何如?”这位看似懦弱的皇帝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他的野心。一向是史弥远傀儡的他又何尝不想做一番事业。这时候他已经28岁了。他也想恢复祖宗的基业,但是他不敢说,出于自我保护。他只能装出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就算是问赵善湘的这句话也是在史弥远答应了联蒙灭金之后才敢说的。赵善湘也没客气。直接给他泼了一头冷水:“中原已坏之势,恐未易为力。……今虽有机会,未见可图。”言外之意,中原被蒙古糟蹋得够呛,咱们收复了有什么用。理宗赶紧顺坡下驴:“是应该保持现状。”(自守诚是也)他还是不敢把自己的志向变现得太直接。他说那句“自守诚是也”是代表他听进去赵善湘的话了?我看未必。
就在宋朝按兵不动的时候,金国坐不住了。归德兵粮已经告竭,金哀宗不得不把军队遣散到别的据点吃饭。那位拥兵20万的武仙将军也不得不行动了。绍定六年(公元1233年)五月。武仙联合唐邓二州的军队南下入侵大宋,兵锋直指光化(今湖北老河口市境内)。
好了,时机成熟。京西路兵马钤辖孟珙带兵迎击金军。第一个打击目标选择了武天锡部。这个武天锡和崔立差不多,本来是邓州的一个农民,趁乱聚众成了头领,还想着做成一番大事业。后来受金册封。他的部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为了出其不意,孟珙部宋军绕过了光化境内的武仙部迅速逼近武天锡,并趁着锐气一鼓作气捣毁了武天锡的营寨。武天锡在乱军中被一个叫张子良的士兵砍了头。这一战宋军斩首5000余,俘虏400余人。得户口12万。
虽然这时的宋军旗开得胜,但武仙的主力仍然在光化境内。随时威胁京湖制置司。史弥远的大侄子害怕了。史嵩之不是孟珙,武仙也不是武天锡。他马上写信飞马送给孟珙问他怎么办。孟珙早就胸有成竹,不然他不会冒险绕过武仙先打武天锡。他回信告诉史嵩之:武仙会进军吕堰(今襄阳东北),我们只要八千人就足够退敌。不过需要木查,腾云,吕堰三砦的军队协同作战才能成功。
果然,宋军刘全部,雷去危部在夏家桥挫败金军,武仙转而进军吕堰。不知道武仙怎么想的。是因为在夏家桥挫败就想换个软柿子捏?可他碰到了更硬的钉子。更重要的是武仙自己犯了兵家大忌——孤军深入。当他行军到吕堰的时候,遭到了木查,腾云,吕堰三砦宋军的三面围攻,孟珙部这时也迅速南撤以接应守军。这时武仙才发现地形对他多不利。除了被宋军堵死的路以外就只有大河和大山了。(进逼大河,退逼山险)宋军越围越多,武仙没办法,一个字——撤。金军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扔下粮草辎重撒丫子往回跑。宋军跟着这一顿杀。此役宋军击毙金军5000人,俘虏52人,军马和拉车的牛驴子之类的数以万计,得民夫3万2千多人。
武仙被抢了军需物资,只好退守信阳。孟珙军倒是饱餐足饮,向北迫近邓州。邓州守将伊喇瑗也不傻。武天锡殷鉴不远,武仙又刚打了败仗,宋军士气正盛。想活就只有投降。伊喇瑗遣部将马天章奉表请降。孟珙入城,伊喇瑗穿着标准的投降礼服跪在地上等孟珙发落。孟珙亲自为他换了衣服,还待他很客气。他在向金军表态:凡是投降大宋的我们都以礼相待,拒不投降的武天锡就是例子。
孟珙继续进军,于顺阳再次击败金军,武仙败走马蹬山。
这时候宋军的统战起作用了,金国州县纷纷投降大宋。(信阳令李英以县降,申州安抚张林以州降)这时已经是绍定六年七月了,一个重要角色来投降孟珙了。他是武仙手下的爱将刘仪。虽然只带了200个大兵,但他带来了更重要的情报——马蹬山的防御虚实。
刘仪不但给孟珙带来了情报,还针对马蹬山地形和防守的布置制定了进攻计划。他对孟珙说:“武仙所据的马蹬山有九个砦,石穴山砦是最大的。马蹬,沙窝,岵山三砦是他前面的屏障。如果不拿下这三砦,想拿下石穴山砦很困难。如果先夺取离金砦,王子山砦也就顺势可以拿下。那时岵山,沙窝两砦孤立。生擒武仙就指日可待了。”孟珙采纳了刘仪的建议,并马上行动了起来。
第二天,孟珙派遣部将进攻离金砦。离金砦的金兵真是搞笑到了一定程度。宋军假扮成金军混进了离金砦,金军竟然浑然不知。可以想象当时离金砦的守备松弛到了什么程度。居然连个路条都不需要。紧接着混进去的宋军就开始到处放火制造混乱。之后金守军几乎全部被消灭。宋军占领离金砦。(金人不疑为宋军,乃分据巷道,大呼纵火,掩杀几尽。)
当天夜里,宋军又突袭了王子山砦。这位守砦的军官晚上多喝了几杯,宋军杀进来的时候这哥们正睡觉呢。非常安乐的被砍了。这位砍了他的宋朝士兵都不知道砍了对手的主将。第二天天亮了才发现。
孟珙挥军直击马蹬山。命樊文彬正面攻击。程明在西边埋伏阻击溃退的金军。历史记载这场战斗火光漫天,死尸遍野。金军损失惨重。溃退的金军又遭到了程明的伏击。更是雪上加霜。金军一万两千多人投降。之后孟珙又回军进攻已经孤立了的沙窝等砦。一日三捷。又传来了丁顺攻破默候里砦的消息。
至此,马蹬山的九砦被孟珙六日破其七。剩下的也再无勇气抵抗了。孟珙叫来刘仪。问他板桥,石穴二砦是否能和平过渡。刘仪一口答应了。有时候投降这种事就是缺个人引荐。如果自己好朋友再出面说和说和,那事儿基本就成了。刘仪派了个和二砦守将关系特好的人去劝,结果是宋军不战得二砦。孟珙检阅了守砦的金军。并且酒肉管饱。这些金军自从在吕堰弃辎重而逃似乎就没吃过这么饱的饭,皆醉饱歌舞。
武仙只剩下岵山可以守了,岵山地势险峻,居高临下应该还有一线生机。于是他带着人马开始爬山了。大伙正爬的起劲呢,突然杀声四起。孟珙也早就看破了武仙能移军岵山,命樊文彬事先埋伏在山脚。那武仙军爬一半山遭遇宋军伏兵,哪里还来得及列阵迎敌。这下可惨了,被砍死的,掉下山去的不计其数。血顺着山往下流,山坡为之变红。金军辎重全部被丢弃在半山腰,俘虏730名金军。并击毙大将兀沙惹。
这一仗孟珙彻底把武仙的希望打没了。孟珙要刘仪去劝武仙投降。可武仙这人还是很倔的。坚持不降。还打算退往商州继续抵抗。可他手下的大兵不干了,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们可不跟你混了。孟珙又迅速追击,两次击败武仙残部。武仙只好狼狈的换上士兵的衣服。带着仅剩的五六个人逃走了。宋军虽然没抓到武仙,但追击中金军纷纷投降,真的像我说的那样,当面对自己心里上的祖国,自己的军队又溃败的时候,也许投降时最好的选择。七万多金军就这么投降了。宋军获得大量军械。武仙为金哀宗打开入蜀通道的计划彻底流产了。不但没占宋朝一寸土地,还被孟珙反攻倒算占了邓州和其周边大片土地。20万人全军覆灭。武仙本人后来也在逃窜的过程中被蒙古守军杀掉了。
就在孟珙在马蹬山和武仙对垒的时候,大侄子史嵩之也没闲着。他汇集襄樊各路军队合围唐州。唐州那位武天锡已经死了,但这并不代表唐州就会像邓州那样直接投降。另一个人站了出来——乌库里黑汉。这位女真汉子可是真男人。不管他打仗勇不勇敢,他做事那叫一个绝。话说当时的唐州城内同样是没粮,已经开始人吃人了。乌库里黑汉带头把自己的妻子献出来煮煮吃了。于是部分士兵被震撼了,争相把老婆献出来吃。我估计这些人肯定是饿糊涂了,所谓饥不择食。但还是有人不想吃老婆,他们开了唐州的南门放进了宋军,乌库里黑汉仍然坚持巷战,最后还是被抓了。这位“黑汉”誓死不降,史嵩之成全了他,一刀砍了。唐州被宋军占领。
史嵩之军团挥师东进,驻军息州(今河南息县)城南。史嵩之并没有马上进攻息州,只是高高竖起了大宋旗帜。于是金军里的这些汉族大宋遗民就纷纷倒戈了。越来越多的人跑去了宋营。息州危急。
消息传到蔡州的金哀宗那里。慢着,金哀宗不是在归德么?怎么跑到蔡州去了?还记得在汴京过神仙生活的那个崔立么?这哥们过了几个月逍遥日子后似乎不满足,要说一个人在物质上充足了以后一定会想到名声和地位。他要手下给他修功德碑。这让他手下很为难,不是我们不修,是您老人家确实也没啥功德。于是崔立决定做出点功德来。他投降蒙古了。而且无耻到吧金哀宗的后宫嫔妃,王室大臣全送到了蒙古军前。蒙古学着当年金国人俘虏徽钦二帝的样子把这些人都押送去了和林,报应啊!这下崔立有功德了,救活了汴京这一方百姓。真是功德无量啊!可是蒙古人却不给他面子。他们进入汴京把崔立搜刮的钱财和美女全都弄走了。到头来他还是什么没得着。汴京失陷。归德又没粮。金元帅蒲查官奴请金主逃去海州,可是金哀宗不想去。蒲查官奴发动政变杀了金哀宗随从的三百多名大臣。并软禁了金哀宗。金哀宗这时显示出了一点血气。他假装召蒲查官奴来商议军情,埋伏了刀斧手诱杀了蒲查官奴。但归德终究是没粮,大臣又都被蒲查官奴杀了。还是得想办法去别处谋生。于是他们看中了粮多城坚的蔡州。金天兴二年(宋绍定六年,公元1233年)五月,金哀宗南迁蔡州(今河南汝南)。此时武仙还没有覆灭。一方面蔡州可以做更长久的防守,另一方面金哀宗还寄希望于武仙能够打开入蜀通道。直到七月收到武仙全军覆没的消息。哀宗彻底绝望了。但他还是马上派兵增援息州,以防止宋军继续东进。派出的将领官位极高,看着都怪吓人的——参知政事穆延乌登,签书枢密院富珠里中洛索。但给这两位高官的军队却少得可怜,只有500人。
他俩也犹豫了,皇上你没开玩笑吧?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么!金哀宗这时候表现出了少有的淡定,对这两位高级将领说出了高论:“蒙古之所以厉害,是因为有骑兵,又有了中国的高科技。咱们打不过他们。至于宋朝人,何足道哉?给我三千人我就能横行江淮了。”(蒙古之所以常取胜者,恃北方有马力,就中国之技巧耳。至于宋人,何足道哉?朕得甲士三千,纵横江,淮间矣。)虽然吃了皇上给的定心丸,但他俩心里还是没底。胆战心惊地带着他们的五百大军出发了。
如果金哀宗不是生在那么一个倒霉的时代,他一定是个特有政治手腕的政治家。他明白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不但军事上要严防死守,政治上的统战也不能放松,他派完颜阿古岱带着国书去宋朝讫粮。哀宗想最后争取一下宋朝,说了一大堆唇亡齿寒的道理。什么“我不负宋,宋实负我”什么“蒙古灭国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及于我;我亡,必及于宋。”什么“所以为我者,亦为彼也。”宋朝上下听着完颜阿古岱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然后干脆的回复了金国——不行。讫粮是吧?拿出点诚意。武仙南犯襄樊是怎么回事?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不是不懂,只是当前的形势还有救你们的价值么?你们还能救得活么?就算救活了谁能保证你们不放弃入蜀的计划呢?我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雪靖康之耻的时候到了.
首都沦陷,后宫被虏,百官被蒲查官奴杀害,武仙那20万人的最后希望也破灭了。北有蒙古军,南有宋军。蔡州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还有什么疑问么?金国败亡已成定局。金哀宗现在只能为了祖宗的荣誉最后一战了。
三
大金天兴二年(宋绍定六年,公元1233年)九月九日重阳节,金哀宗完颜守绪在节度使办公大厅祭天。礼毕,满怀激情并发自肺腑的对群臣说:“自从建国以来,朝廷已经滋润养育你们一百多年了。(国家自开创,涵养汝等百有馀年。)你们不是祖上跟随祖宗立了功,就是自己报效国家。披坚执锐已经有好多年了。(汝等或以先世立功,或以劳效起身,披坚执锐,积有年矣。)如今时运不济,你们和我同患难,真是忠诚啊!(今当厄运,与朕同患,可谓忠矣!)蒙古兵就要杀到眼前了,正是你们报效国家立功的时候。就算战死,也是个忠义的鬼。.(比闻北兵将至,正汝等立功报国之秋。纵死王事,不失为忠义之鬼。)过去你们立了功怕国家不知道,今天我亲自上阵看你们杀敌来勉励你们。(往者汝等立功,常虑不为朝廷所知。今日临敌,朕亲见之矣。汝等勉之。)
声情并茂,感人至深,催人泪下,你能想到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悲壮场面。蒙古兵就在城外,这些金国将兵嗷嗷叫着冲了出去,以一当百杀向蒙古人。蒙古人虽然厉害,也架不住这么多不要命的。迅速溃败。蒙古统帅塔齐尔还想在城东稳住阵脚,又被疯了一样的金国士兵冲散。蒙古军队只好后撤,远远地修筑堡垒以防止金军突围。
还是粮食问题,虽然蒙古人行军一向不用带军粮,走到哪抢到哪。可是目前的状况是中原地区能抢的都抢了,能吃的都吃了。蒙古军万般无奈之下开始吃人。战死的士兵,被杀的百姓,能见到的就吃掉,后来尸体吃光了,就杀活人来吃。金军各地散兵游勇开始反击了,他们恨透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胡狗,各地都有令人兴奋的战报传来。蒙古人陷入被动了。
这场攻防战似乎变成了意志大考验,看谁抗饿,谁就能赢。不能再等了,赶紧去宋朝催促发兵。
绍定六年十月,宋将孟珙,江海带两万宋军,三十万石大米出发了。他们根本没把息州的那五百大军放在眼里,直奔蔡州。刚刚军威稍振的金国集结了两万骑兵前来阻击宋军。如果让宋军与蒙古军汇合,那么趋于瓦解的蒙古军就会重新恢复战斗力。金哀宗眼巴巴的盼着前方能传来击退宋军的战报。可事与愿违,孟珙鼓噪前进,一举击溃前来阻击的金军,并一直追杀到高黄坡,斩首一千二百。顺利与蒙古军会于蔡州。
蒙古都元帅塔齐尔大喜过望,三十万石大米啊!蒙古官兵吃人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吃估计好蛋白质中毒了。宋军带来了救命的补给。宋蒙联军军威大振。
补给充足的宋蒙联军居然在蔡州城外摆起了酒席。孟珙和塔齐尔吆五喝六,胡吃海踹,喝到兴起两人还结拜成了义兄弟。这可馋坏了蔡州城墙上的金军,要知道蔡州城里这时也断粮了。孟珙没来之前蒙古军已经围困蔡州多时,现在金军早已饿得眼珠子都绿了。我们吃不到你们也别想吃好。
蔡州东门打开,一万饥肠辘辘的金军杀了出来。孟珙带兵迂回到了金军身后,截断归路。并将金军驱赶到汝河边。金军本来就饿得没劲儿。宋军吃饱喝足,可想而知战斗会是什么结果。此役宋军生擒金国裨将八十七人。尽得城中虚实。
那蔡州城里已经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马鞍子,战鼓皮,皮盔甲等等皮制品都被拿来煮着吃。这些也吃光了就把那些老弱病残不能战斗的人杀了吃。后来老弱病残也吃光了。他们又想出更绝的,那么多骨头不能浪费,把骨头砸碎和着泥巴吃。不知道营养价值怎么样,反正吃下去这些不是很好消化,连排泄都成问题。再后来他们干脆制裁那些作战不利的,凡是守城不积极的全队杀掉吃了。这种环境下人的精神状态会怎样?疯了,往往人在绝境中都会迸发出动物的本能。我们平日里斯斯文文,出门讲公德,待人有礼貌。那是没把你逼到那份上。如果置身当时的蔡州,别说人肉,人屎都能吃了。
孟珙和塔齐尔决定继续围困,他们修筑堡垒以防金军突围。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宋军和蒙古军分开驻扎。并约定互不相犯。
十一月,蒙古军再次攻城。张柔帅五千精壮蒙古士兵冲到蔡州城下。只见城上的箭像雨点一样射了下来。这些爬城墙的官兵霎时间变成了刺猬。张柔身中数箭,倒下了。对亏孟珙派前锋部队接应才把张柔救了出来。这次进攻的失败说明蔡州城虽然穷蹙,但抵抗还是很坚决的,还不到全力攻城的时候。
孟珙把目标转移到汝河边上。这里有一个水湾——柴潭,地势比汝河还高了五六丈。依柴潭建有一个柴潭楼,是外城的制高点。孟珙决定拿下这个制高点。
十二月,孟珙帅队向柴潭方向移动,金军前来拦截。孟珙亲自上阵,击溃金军,俘虏102人,击毙300多人。从而进逼柴潭楼。经过一夜的休整,孟珙指挥部队进攻柴潭楼,金国人使出了绝计——美人计。他们找了个漂亮姑娘带到了柴潭楼上,宋军进攻的时候就把姑娘推出来迷惑宋军。是不是有点搞笑?先不管多漂亮的女人能把战场上的士兵迷惑住,但这次找来的肯定不够漂亮。一个叫张禧的士兵一刀解决了这位可怜的姑娘。宋军成功夺取柴潭楼,控制了外城制高点。
宋军占领柴潭楼后掘开了堤坝。潭水迅速倾泻而出汇往汝河。与此同时,蒙古军掘开练水。蔡州被泡在水里了。宋军用大大小小的草垛子堆成了路进攻外城。不久,蔡州外城被宋蒙联军占领。金殿前右副点检温端被俘,孟珙把他拖到城下砍了。并将首级挂在外城来瓦解金军斗志。
当联军进逼土门的时候,看到了被逼到绝路上的金军更惨绝人寰的行径。他们居然把城内的老幼熬成油从城墙上倒了下来。还给这种防守工具起了个很浪漫的名字——人肉炮。按说军人的心是铁的,战场上不容你有一丝怜悯。可是这时出身行伍的孟珙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让一个道士进城劝金军,打仗是打仗,可别做那种连动物都不忍心做的事。于是联军暂缓进攻,在外城的城墙上修筑防御工事。金军才停止了“人肉炮计划”。
金军不能坐以待毙,他们决定主动出击,焚烧联军在外城城墙上的防御工事和攻城器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500名金军每人背着一捆沾了油的干草出西门放火来了。很不幸,蒙古军首先听到了动静,他们老远的冲着一身草的金军放火箭。于是金军就纷纷被点着了。死伤甚众。退回内城。这也是金军最后一次主动出击了。
又要过年了,过去的这一年金哀宗没有等到他期望的转运。相反他的处境更加糟糕。他身为大金帝国的皇帝,九五之尊,却不得不过着像逃犯一样的生活,连最基本的生存权都时刻受到威胁。颠沛流离和恐惧让他饱受折磨。而他还要面对几乎所有人性的丑恶一面。在汴京,崔立让他失去了几乎所有亲人;在归德,蒲查官奴让他失去了几乎所有大臣;在蔡州,他亲眼目睹他的臣民在这人家炼狱里饱受折磨。如果说肉体上的折磨可以忍受,精神上的打击已经让他彻底失控。他屈辱,他绝望,他伤心。他含泪对身边的太监说:“我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无大过恶,死无所恨。所恨者,祖宗传祚百年,至我而绝,与古荒淫暴乱之君等为亡国,独为此介介耳!亡国之君,往往为人囚执,或为俘献,或辱于阶庭,或闭之空谷。朕必不至于此!卿等观之,朕志决矣!”是啊!我完颜守绪没有像桀纣那么荒淫残忍;没有像杨广那样固执狂暴;没有像赵佶那样奢侈糜烂。可完颜守绪的名字就要和他们写在一起了。
当年宋朝的皇帝跪在大金的旗帜下请和,蒙古诸部也曾像我们称臣纳贡,曾经的我们是那样的强大,而这只能凸显出我们现在的凄凉。我们已经不是白山黑水间那个强悍的女真了。大宋和蒙古的旗子就插在外城的城墙上,而我们却无可奈何。没有几个人能用了!就连守城的人手都不够了。他不得不挑选长的魁梧些的女士穿上军装去城上充数,连袭击敌营这种危险差事都要宰相级的大官带队。
除夕之夜,完颜守绪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军官兵庆贺新春。他们改元了,似乎大金的灭亡是他们新的开始。现在是大宋端平元年了。可天知道大宋的命运会不会和大金一样悲惨呢?想到这里,哀宗走下了城墙,去过属于他们的除夕。没有宴会,没有美女,只有破衣烂衫的几个朝臣给他“贺正旦”。然后他最后一次祭拜了列祖列宗。
城外的宋营,一向沉稳的孟珙此时心潮难以平静。不管今后我们是否要独自面对蒙古军团,现在,曾经的仇敌已经穷途末路,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刀插进他们的心脏。“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岳王爷,您可以瞑目了,您未靖的事业我孟珙替您完成。我们要用金国皇帝的人头祭拜抗金斗争中殉国的英灵;祭拜被虏北去的数千同胞;祭拜客死他乡的徽钦二帝;祭拜志在光复的各位先烈。
不管宋朝朝廷联蒙灭金的决策是否正确。靖康之耻,这是汉族历史上空前的奇耻大辱。血债要用血来还。
孟珙命部下趁夜色把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秘密运往蔡州南城下。宋理宗端平元年(金天兴三年,公元1234年)大年初九。宋蒙联军发起了对金国的最后进攻。蒙古军在西城的外城墙上凿了五个大洞,军队蜂拥进入内外城墙之间的开阔地。结果蒙军在这里遭遇了激烈的抵抗,直到晚上也没有进展,只好撤出城外。同时,宋军在南门的战斗也十分激烈,守城的人员中居然发现了金国的后宫太监。激战一天,宋军也没能登城。
当天晚上,金哀宗召见了完颜承麟,说明了自己要传位给他的意思。完颜承麟哭得死去活来,说什么也不干。现在金国的皇帝宝座就像按上了50斤炸药,谁坐上去马上就会灰飞烟灭。但金哀宗态度坚决,对他说:“我身体胖,不可能突出重围了。传位给你是希望你能突围,保存完颜一族的血脉,他日或许还有复兴的机会。”好吧,为了咱们完颜家的血脉,我即位。
天兴三年大年初十,金哀宗禅位完颜承麟。破败的节度使大厅,破衣烂衫的两位皇帝,灰头土脸的群臣。禅位大典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进行着。城外喊杀震天,草草地拜过了新皇帝以后大臣们赶忙抄家伙出来迎敌。远远地看到南城上已经插上了大宋旗帜,宋军登城了。面对涌入的宋军,南城墙上的200人再也无力反抗,就地投降。守在城门的金军也弃门逃走。登城的宋军打开了城门,放入蒙古军队。蔡州的城墙防线土崩瓦解。
末日到了,金哀宗没有辱没祖宗名声,他自杀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尸体落入敌手,他命人在他死后烧掉尸体。这位悲情人物的一生结束了,虽然生得屈辱,但他死得壮烈。不愧是堂堂的女真汉子。
联军入城后,金国大将完颜仲德依然带领残部巷战。当得知金哀宗自尽的消息后,顽抗的金军彻底崩溃。完颜仲德带头投河自尽,五百多人跟随完颜仲德以身殉国。
完颜承麟没有履行哀宗的遗愿去突围,他决定做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的一件事——祭奠大行皇帝。门外他的臣子们正为他争取最后的时间。“先帝在位十年,勤俭宽仁,图复旧业,有志未就,可哀也已!宜谥曰哀。”祭奠典礼尚未结束,蜂拥而入的联军就杀死了这位即位才两三个小时的皇帝。
宋将江海生擒了金国的参政张天纲。他带着孟珙找到了金哀宗的尸体。焚烧他的草堆还没有彻底熄灭。哀宗的尸体已经焦黑无法辨认。孟珙把尸体一分为二,一半归宋,一半归蒙古。并分了金国皇帝的仪仗器械和玉玺等宝物。金帝国彻底灭亡。
金国自太祖完颜阿骨打收国元年(公元1115年)建国,至金末帝完颜承麟天兴三年(公元1234年)蔡州被攻破。共历六世,传九主,一百一十九年而亡。
大宋理宗端平元年一月二十九日,京湖制置司正式发出官方布告,通告全国民众——金国灭亡。百年国耻得以昭雪,无数英灵得以告慰。孟珙立下不世之功,授武功郎、主管侍卫马军行司公事。擢建康府都统制兼权侍卫马军行司职事。宋蒙重新勘定边界,陈留,蔡州以北属蒙古,南为宋境。孟珙回军襄阳。并派出将领布防光复地区。
京湖制置司将金国的宝玉法物,哀宗遗骨和张天纲等俘虏押送陪都临安。当临安市长薛琼大人见到张天纲的时候一种咸鱼翻身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禁阴阳怪气的问这位原金国参政:“你有脸来这么?”张天纲同志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侮辱,反唇相讥:“一国兴亡,何代没有?我金亡国,比汝二帝何如?”言外之意,你有脸笑话我么?薛琼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并把这话原样学给了宋理宗听。要说宋理宗还真秉承了大宋官家的宽仁大度,不但能忍自己大臣的骂,还能忍外国大臣的骂。他叫来张天纲问:“你真就不怕死?”张天纲回答:“真男人就怕没死对地方,(大丈夫患死之不中节耳.)何惧之有!你杀了我吧。”宋理宗顿时对张天纲肃然起敬:“带回去吧!”
说实话,宋朝还是很法制的。就算趁人之危非常不义的灭了别人的国家,也要把这事合法化。他们进行了一次“东京审判”。可是天皇和东条英机都死了,于是张天纲等金国俘虏成了被告。在交代金国皇帝罪行的时候法官要求张天纲称呼金皇帝虏主。张天纲死活不干,供词只有四个字——故主殉国。大宋官员们被彻底感动了,欺负此等义士不是君子所为。那么样吧!
宋理宗把金哀宗的遗骨葬在了大理寺,并祭拜了祖宗,告诉他们大仇已报。
就在孟珙带兵攻击蔡州期间,南宋朝廷内部发生了一件大事——史弥远死了。他是在孟珙出师后不久死的。就在他死前不到一个月,理宗皇帝还在为他加官进爵,直到他病入膏肓递上了辞呈。这位权相把持朝政二十六年,至死放不下手中的权利。他担心大宋会变天,于是弥留中的他把自己信任的郑清之扶上了相位,任右丞相兼枢密使。但人死如灯灭,你史弥远生前权倾朝野,死后就再也控制不了什么了。史弥远心知肚明,在他任首相的二十六年间,南宋政治弊病百出。但他没有进行改革。一方面大刀阔斧的改革必将带来政局的动荡,他首相的地位会受到直接威胁;另一方面北方局势复杂,残金,蒙古以及金国的地方军阀都对边境形成威胁。多年形成的政治格局一旦被打破,后果很难预料。可宋理宗这位渊默多年看似无心政治的皇帝真的那么保守么?他内心深处志向远大,只是没有自己的政治资本。史弥远清楚这位皇帝的性格,所以他必须任用得人才能保证政局的平稳过渡。郑清之是最佳人选。
郑清之,字德源,庆元之鄞人。早年跟随理学大师楼昉学习,很受器重。文笔特好。宋宁宗嘉定十年(公元1217年)登进士第,调峡州教授。他在当时声望很高。赵葵赵范的老爹曾经把他两个儿子托付给他。后来他做了宋理宗的老师,不但个人修养不错,而且还能正确地引导皇帝。当年宋理宗因为穿的衣服太新就被大臣们说三道四,于是他找来郑清之诉苦。郑清之高举祖宗大旗委婉地规劝了皇帝,宋朝历代官家都是很简朴的,宋宁宗穿的衣服经常洗得掉了色,鞋子上面全是补丁,郑清之规劝理宗要比宁宗更加简朴,这样才能以勤俭著称。不过像郑清之这个个人修养如此之高的大理学家并没有对史弥远的大权独揽表现出嫉恶如仇。相反他和史弥远过从甚密,还参与了废济王立理宗的运动。史弥远对他也格外器重。无疑他是对宋理宗影响最大的。宋理宗在史弥远专政期间潜心理学就是因为他老师郑清之是理学家。
史弥远的死对宋理宗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他终于可以大展宏图了。他和他所倚重的郑清之开始了“端平更化”。为了显示天子亲政后的新气象,绍定六年十一月,宋理宗下诏,改明年为端平元年。
但史弥远的心腹遍及朝野,宋理宗必须在人事方面进行大换血。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政局震动得不偿失。就在宋理宗为这事发愁之际,失去靠山的史弥远党羽内部开始互相攻击。
绍定六年十一月,史弥远死后不到一个月。给事中莫泽上章弹劾同为史弥远党的梁成大。宋理宗毫不犹豫罢黜梁成大。朝臣看到了皇帝的意思:虽然名义上对史弥远曲加维护,实际上皇帝要扶植自己的班底了。于是朝臣纷纷上章弹劾史弥远党。莫泽,李知孝在当月就被同时贬官。并启用真德秀,魏了翁等理学人士。宋理宗明白,中央的人事变动必然触动另一个敏感神经——军队。
当时宋朝军队分作五个战区——三衙、沿江、京湖、四川、两淮。三衙主管陪都临安的禁军;沿江主管长江流域的防务。而更加精锐的部队掌握在四川的四川制置司,襄樊的京湖制置司,淮河流域的两淮制置司手中。这些部门的官吏和将领虽然不是史弥远党,但是都是史弥远亲自提拔的,都和史弥远过从甚密。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就不用说了,他是史弥远的侄子。两淮的赵善湘曾经对赵葵赵范说:“能和社稷同患难的,只有咱们和史相公。”可见这三赵对史弥远的信任。这些人战功卓著,手握兵权,宋理宗不能不重视。而两淮离陪都最近,必须立即听到赵葵赵范的表态。
十一月宋理宗召见权工部侍郎赵范讨论边境局势和当务之急。仅仅三天后又召见淮东制置使兼知扬州赵葵。他先是询问了赵葵对正在进行的蔡州战役的看法,而后切入正题:“卿父子兄弟,宣力甚多,卿在行阵又能率先士卒,捐身报国,此尤儒臣之所难,朕甚嘉之。”而后赵葵明确表示效忠皇帝,也就是说不管是史弥远当政还是您宋理宗改革,我们只管驻守边境,您就放心吧。
现在可以放心去干了,虽然打击史弥远党,但一定要把握分寸,绝对不能“斗争扩大化”。他所信奉的理学最强调明君子小人之分,但世界不是那么理想的,人也不可以简单的分为两种,更多的是亦君子亦小人。此时的朝臣已经彻底落井下石,凡是和史弥远沾边的人都要被弹劾,一时间舆论四起,那是憋了很长时间后的迸发。理宗明白,如果把所有和史弥远沾边的人都打倒并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那么结果是这些新进的“君子”会慢慢退化成“小人”,成为另一个专权的史弥远党。所以他重用郑清之,保全了赵善湘,史嵩之。
罢黜史弥远党只是个开始,更重要的是要把皇帝信任的官员提拔起来。从哪里开始呢?监察部门是最应该首先控制的,这里是国家的眼睛,必须由皇帝亲自任命。二十六年来,自上而下全是史弥远党,监察部门也不例外。绝对的权利带来绝对的腐败,何况舆论导向又被他们控制,世风日下。如果你得罪了史弥远党人,你去法院告他,法院的人会跟你说:“没见我们都是史弥远党么?你告他就是告我,我能让你胜诉么?”宋理宗必须采取措施。首先,史弥远任命的台谏官员必须拿掉。亲选“特立独行”之士以收“倒持旁落之权”。洪咨夔就是其中代表人物,他在端平年间最为活跃,弹劾的史弥远党最多。另外还有李宗勉、李韶、谢方叔、江万里等都是理宗亲选的台谏之官。当时没有三权分立,但最起码要做到两权分立。行政,监察分家。
宋理宗虽然信任郑清之,然而他还是制约了郑清之的权利。端平二年(公元1235年)三月,任命真德秀为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可天不假年,真德秀任参政九十天后死于任上。六天后,以乔行简兼参知政事。
乔行简,字寿朋,婺州东阳(今属浙江)人。《宋史》中称他“历练老成,识量弘远,居官无所不言。好荐士,多至显达。”他的确无所不言,边境局势,人事任命,财政调度,甚至皇帝的私生活。宋理宗并没有因为他管的宽厌恶他。相反端平以后更加器重。后来又进知枢密院事。
宋理宗一改嘉定以来一相专政的局面,并慎择宰相,定时换届,避免了一人独大的局面再次出现。
中央重新洗牌以后,宋理宗开始着手澄清吏治。这只是细枝末节的事,要根本的避免腐败还是要依靠中央政治元素的多元化。不过对官吏的教育还是少不了的,理宗亲自撰制《审刑铭》、《训廉铭》等,并严格人才选拔与官吏任用制度,取得不小的成绩。
后世史家对端平更化中的这些政治改革评价并不高,多数的评价是——“治标不治本”“清除史弥远党畏首畏尾”“没有看清社会的根本矛盾”诸如此类的话。但我还是要说说我对端平更化中政治改革的理解。不管宋理宗之后做过多少昏庸的事,起码在这次改革中他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体会到了赵宋祖宗家法的精髓之处。翻开有关宋朝的史书,随处可见大臣们指责皇帝无能,抱怨政治黑暗,甚至直接骂皇帝不忠不孝。似乎两宋320年间出现了无数魏征。这些话的后面往往跟着这样的文字——“帝然之”或者“帝嘉纳”。是因为大宋朝的矛盾真的到了无法调和,政治真的黑暗无比,百姓真的民不聊生么?我看未必,不然大宋不会存在320年,成为自秦皇统一以后不间断地存在时间最长的帝国。纵观现今世界,那些“今天内阁下台,明天首相被炒”的国家大多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强国,只有朝鲜那样的国家才会把金正日奉为“世界人民21世纪的太阳”。不错,那些一手遮天,粉饰太平,貌似上下一片和谐的国家才是人民的地域。怎样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呢?要知道再英明的统治者也会犯错误,他的错误会导致千百万人失去幸福,所以必须君臣共治。不杀上书言事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且要异论相搅,即各不敢为非”。意思就是要同时任用持不同政见的人,互相制约,才没有人敢胡作非为。在加强中央集权的同时皇帝的权力被削弱了,大臣的权力增加了,而官职的增设又使具体落实到个人头上的权力削弱了。从而行成宋代的互相制约,君臣共治体系。宋人之所以痛恨韩侂胄,史弥远。倒不是因为他们像秦桧,贾似道那样干了多大的坏事。耿耿于怀的只是他们专政。说了这么多的本意就是:宋理宗端平更化的最大成功就是打破了一人专政,使朝廷自上而下“异论相搅,不敢为非”。这才是根本。至于那些“治标不治本”之类的话我不想评论,难道要宋理宗直接把国家更化成共产主义么?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只是看问题的时候要多用自己的脑子想,而不是人云亦云。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做,那就是经济整顿。说到这就不得不说说宋朝的经济情况。两宋的财政收入是封建社会最高的。北宋常年保持在数千万贯,而失去三分之一国土后的南宋反而增加到了一亿多贯。按照当时1/15的税率和一亿人口计算,人均收入是每年2280美元。虽然存在巨大的贫富差距,但足见其经济发展的迅速。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出现了许多经济新途径让商品经济空前繁荣。一,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从而突破和传统农业的分散经营,形成了许多统一管理的粮食生产基地。同时,农业生产也不再拘泥于粮食,许多地方出现了专门从事经济作物生产的农场,宋朝官私书籍中经常会出现“茶园户”、“乡村酒户”、“花户”、“药户”、“漆户”、“糖霜户”、“水碨户”、“磨户”、“熔户”、“机户”、“绫户”、“香户”、“蟹户”等名称。他们不再自给自足,而是购买粮食,加速了货币流通。二,宋朝没有像其他朝代那样严格限制户口,人口流动很自由。于是解放出来的生产力就从事经商活动。加速了城市化。宋朝是中国古代城市化比例最高的时代,其后几个朝代均不及。北宋为20.1%,南宋为22.4%。《东京梦华录》记载,开封每天有数千担鲜鱼输入。《梦粱录》记载南宋都城临安肉铺不计其数,鲞铺不下一二百家。沈括《梦溪笔谈》卷一四载:“唐人作富贵诗,多纪其奉养器服之盛,乃贫眼所惊耳。如贯休《富贵诗》云:‘刻成筝柱雁相挨。’此下里鬻弹者皆有之,何足道哉。又韦楚老《蚊诗》云:‘十幅红绡围夜玉。’十幅红绡为帐,方不及四五尺,不知如何伸脚?此所谓‘不曾近富儿家’。”曾为唐代“贫眼所惊”的东西,不仅为宋代贫民所有,“十幅红绡为帐”还为之所讥。宋时“庶民之家必衣重锦、厚绫、罗縠之衣。名状百出,弗可胜穷”(《李觏集》卷一六《富国策第三》)。再如酒的消费,《宋史•食货志》记载,酿酒业的发展致使在京酒户每年用糯米30万石。周辉《清波杂志》卷七载:“四亩种秫,三分之一供酿材曲蘖,犹不充用。”花户们对新奇品种的培植日新月异。在中国现存的花卉专著中,有关牡丹、芍药、菊花等的专著宋代最多。三,随着货币流通量的增加,宋政府发行纸币——交子,会子。进而出现了很多信用制度。并出现了官办银行,中介公司等信贷机构。
宋朝已经不再以农业税为主要税收来源了,惊人的货币流通速度带来了惊人的税收。但宋朝还是无法摆脱积贫积弱的命运。庞大的官僚队伍,带来的是巨大的行政经费支出,何况宋朝官员的工资今天看来都令人羡慕。宋朝是中国首次出现职业军队的朝代,北宋80万禁军,南宋50万禁军,他们不从事生产,已经变成了一种变相的社会福利。哪里有饥荒就去哪里招兵。从而导致惊人的军费开支。还有那些官办的养老院,幼儿园,收容所,中介机构都需要经费。于是宋朝连年财政危机。
那么可想而知北宋不打仗尚且财政危机,南宋这时战事不断会是什么情况。为了应对战争,史弥远增加税收比例和税种,激起民众的强烈不满。同时滥发纸币,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针对这种状况,南宋朝廷出台了两个政策,一,削减官员数量。二,回收纸币。
宋理宗把遏制浩大财政支出的突破口选在了冗官身上。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赵宋立国之根本在于收买文人。而是国家多事之秋,外敌虎视眈眈,必须先图生存再图发展。现在军队不能裁,重文轻武的策略必须稍微调整。左司郎官李宗勉曾上书:“愿诏有司,始自乘舆宫掖,下至百司庶府,核其冗蠹者节之,岁省十万,则十万之楮(纸币)可捐(放弃),岁省百万,则百万之楮可捐也。行之既久,捐之益多,钱楮相当,所至流转,则操吾赢缩之柄不在楮矣。”皇帝很赞同,很明确,回收纸币的等价交换物要从你们这些文人身上省。
难能可贵的是宋理宗还做到以身作则,大臣们要求他削减一半生活费的时候他痛快地答应了。而大臣们自动愿意削减自己俸禄的时候他却“诏不许”。他把国库的资金拿出来平抑物价。一时间民众对他报以厚望。
端平更化是宋朝历史上的最后一个亮点,也是大宋自救的最后机会。我们能成功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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