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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生活] 舒怡然:《千回百转移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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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8 02:4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0-8-8 04:52 编辑




第一次见到瑞吉,我有点怕他。不是因为他头上裹的那条极具特色的阿拉伯人的头饰,也不是因为他那挂在下颔的一缕乱蓬蓬的大胡子,而是因了他的那双眼。那双眼在盯着你看时,眼神却象是在看着远方,看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地方,这使我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怕怕的感觉。

倒是站在一旁的瑞吉太太,让我这颗惶恐的心马上安定下来。那是一位看上去并不亮眼的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她比瑞吉要矮半头,典型的英格兰女人的模样,一双大眼睛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疲倦,还有那么一点点忧伤,使人不忍再多看一眼。她伸出瘦弱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谦和地自我介绍说:“我叫凯瑟琳,喊我凯莉也好。”凯莉边说边引领着我,看看她家的房子。这是一间已经有四五十个年头的老旧的独立房,客厅和餐厅连着,又都很小。一看客厅就觉出了是女主人刚刚收拾过的,把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堆到了后面的餐厅去了,只有站在屋角的那把大吉他格外显眼,旁边还立着一个乐谱架。我心里有些纳闷,看不出这对夫妇有音乐细胞。

凯莉又带我到楼上准备出租的那个房间,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一张大大的红木写字台,摆放在屋角。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地毯上玩儿,他那双眼睛真象凯莉,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儿子。那个男孩儿好奇又略带敌意地盯着我看。我笑着问他:“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四岁, Joe。”,才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到楼下去了。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了就是这家了。因为我喜欢那张大红木书桌,那正是我所需要的,而且我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再挑选下去了,学校已经开学了。

我搬进瑞吉家的那天,凯莉没在家,瑞吉和他的儿子,俩人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录像,好象是个儿童片,看瑞吉乐起来跟个孩子似的,我初次见他时那种恐惧的心理便渐渐消失了。

搬来没几天,我就知道瑞吉是伊朗人,凯莉娘家在新罕布什尔州。我很好奇,他们俩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但我不好问,胡乱打听别人的私事不太好。凯莉看上去总在忙忙碌碌,她在一个政府下属的组织工作,每天早晨七点多钟就走了。倒是瑞吉,他好象并没什么正式工作,每天八点多钟把儿子送到附近的一家学龄前学校,回来后,就躲在地下室,不知他在倒腾些什么。等我周末到地下室去洗衣服时,才发现这地下室就象一间实验室,各种各样的仪表,五花八门的工具,我还是没猜透这瑞吉到底是干什么的。令你感到神秘的人也总会令你感到不安,瑞吉对我来说就是这类人。

周末通常是这个家庭最快乐的时刻。晚饭后,全家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凯莉弹起了那把大吉他,瑞吉合着吉它曲,吟唱着我听不懂的歌,他的声音低沉,从楼上我的房间听上去,仿佛是从遥远的沙漠随风飘来似的,很美,很忧郁。

有几次我下楼来,见凯莉正依偎在瑞吉的怀里,俩人好像陶醉在了另一个世界里。我不由地想起了三毛和荷西,还有撒哈拉沙漠。可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位西方女子和一位来自遥远东方的男人。

有时,凯莉会邀请她的朋友,也是她的小小乐队的合作伙伴们到家里来一聚。他们在演练几支曲子,准备参加圣诞节一个社团的演出。凯莉的专项是长笛。每到这时,瑞吉一点也不显得多余,他和儿子Joe坐在餐厅的一角,也摇头摆手地参与着,那样子看上去真的很投入。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天凯莉早回来了一点儿,瑞吉去接儿子去了。我一个人坐在厨房里吃饭,于是就和凯莉聊了起来。她告诉了我瑞吉的身世。瑞吉是在霍梅尼执政期间政治避难流亡到美国来的,他是一位物理学家。噢,我这才恍然大悟,地下室那些个仪器工具,原来是瑞吉做家电维修用的,这是他在美国赖以谋生的本钱。瑞吉和凯莉是在一个教会的社区活动中认识的。我忍不住问凯莉:“你们恋爱结婚,你父母没有反对吗?”我那时的思维仍很“中国”化,好在凯莉并没介意。她说:“我妈妈是中学老师,她还是支持我的;就是我父亲有些耽心,他是怕我们的生活习惯不一样,以后会有麻烦。”凯莉半开玩笑地说:“我和他最大的麻烦,是我无法忍受他做的那种绿菜汤。”还真是,有几次见瑞吉喝那种闻起来味道怪怪的浓绿的菜汤,我也直反胃。瑞吉还极其热情地给我盛了一碗。幸好他没有一直盯着我看,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有时对于一个民族的陌生,会使你生出对于这个民族的个人的陌生感,我看瑞吉便是这样的感觉。他其实离我很近,可我分明感觉到那距离很远。瑞吉说他喜欢中国,虽然他并没有去过。我听不出来他有任何恭维的意思,他也没有这个必要,我断定那是他的真心话。

感恩节到了,凯莉的父母双双从新罕布什尔州赶到女儿家来过节。她的父母看上去是很有教养的人,和小外孙Joe见面让他们一整天兴奋不已,那个四岁的小男孩更是撒欢地里里外外跑个不停。凯莉还邀请了她的朋友,一对正在美国某大学读书来自波兰的夫妇。

那天晚上瑞吉的话特别多,大概不是因为吃了火鸡,而是多喝了两杯红葡萄酒。他象打开的话匣子,谈克林顿,谈美国的政坛,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讲那么多话,好象一个进入角色的演说家,在努力地说服着他的听众,尽管并没谁与他争论。我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在伊朗他成了一个反叛者。瑞吉最感兴趣的话题是中国,他极力推崇中国的经济改革,还不时地拿波兰加以对比,搞得我心里很窘迫,真不想让凯莉的朋友那对波兰夫妇感到难堪。瑞吉甚至说出下个世纪一定是中国的,云云,他大概真的有些喝多了。

我细心地观察着凯莉的父母,他们很专心地听着瑞吉的演说,还不时地提出点问题,使瑞吉更加发挥得淋漓尽致。看得出,他们爱自己的女儿,也从心底里接纳了这个来自遥远的中东国家伊朗的女婿。

那是最令我难忘的一个感恩节,我无法入睡。窗外飘起了轻轻的雪花。想到就住在我身边的这一对奇异的伴侣,他们过着平常的日子,在我看来却有着不平常的色彩。

我喜欢瑞吉这一家,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走了,就为了那个小男孩Joe。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到我房间来,和我聊天,让我给他讲中国故事。他喜欢我的那些中国特色的小玩意,我给他看我的影集,他很好奇,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本来我住的这个房间是他的,他妈妈曾答应他,等到了四岁,他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了。可后来妈妈又变了主意,说暂时还不行,因为爸爸的工作有了问题,先得把这房间出租。他发愁地说:“真不知道妈妈要让我等到几岁,可我也不愿意让你走,我们是好朋友了。”看着Joe那双祈盼的大眼睛,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唉,凯莉的日子过得拮据,她需要钱。瑞吉不知道怎么去挣钱,他虽是个男人,可却养活不了这个家。我想起第一次看到凯莉时,她眼神中的疲倦和无奈。我还是决定走了。我要对得起Joe。

送我走的那天,凯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瑞吉倒没有,他好象永远生活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不过这一次,他的眼神没有去看远方,而是看着我,他挥挥手,大声说:“祝你好运,东方女孩!”

凯莉,瑞吉还有Joe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可是凯莉那双带着忧郁的大眼睛,瑞吉那永远凝视着远方的眼神,还有Joe祈盼的目光,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夜,成了我无法抹去的一缕记忆。

2010 年 2 月 25 日
 楼主| 发表于 2010-8-8 02: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0-8-8 04:47 编辑




如果不是越来越强烈的回国的想法,我也就不会搬到帕特家住,那也就不会认识这位胖胖的来自南美的老太太了。所以总觉得人与人的相识,真的是个缘。

说实话,帕特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太好。她的那张脸让人觉得凶巴巴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好象总含着股怨气在里面。要不是只想暂时对付几个月,我还真的不想做她的房客。

搬进她家的第一天晚上,我正在自己房间里收拾东西,帕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来,她人很重,把个木板楼梯踩得咯吱咯吱直响。她在我房门口站定了,说:“依,你知道我是一个人住这个房子,两个女儿都大得出嫁了,就剩我一个老婆子了。所以你来和我一起住,我很高兴。”说完,她呵呵地笑了起来。她这一笑,脸竟也变得生动起来,没有了先前的凶劲儿,看上去可爱多了。人还真不可以貌相,没准我还会喜欢上这个老太婆呢,我在心里嘀咕着。

帕特属于那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她在联邦政府某部门工作,是搞城市规划设计的。她很努力,看得出,她不是那种干事麻利行动果断的女强人,她的动作总显得有点慢,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帕特经常加班,回到家都七八点钟了。我们俩人常常一起吃晚饭,她吃她的墨西哥饭,我吃我的中国饭,各得其乐。几乎每顿晚饭她都要喝上一杯红葡萄酒,这已经成了习惯。有时她竟然取出一个酒杯给我也倒上一杯,可我总是找个理由推脱了,心说,俩女人举杯对饮,是不是有点怪兮兮的?一喝上酒,帕特的话就多了起来,说得最多的就是她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并不令她满意,原因是她不听话,早早地嫁给了一个银行小职员。最让她自豪的是二女儿,她不光人聪明,拿了一个计算机的硕士,在纽约找到了一个高薪的工作,而且也有主见,嫁给了一位大公司的部门经理。

帕特在述说这些故事时,眼睛都格外地亮了起来。“依,你看看美国多好啊,我的老二才刚刚工作,就拿五万美元的年薪,五万呵,那可不是小数目呵!唉,我自己虽然薪水不高,可我的假期多呀,美国啊,真的是给了我太多太多。”后来我才发现,这句话是帕特的口头禅。每次发完感慨,她都会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语。

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帕特也特别喜欢逛街。有几次,她约了我和她一起去逛mall。每次去,她都不会空手而归,总是稀里糊涂买回来一大堆,等下一个周末又把一半的东西搬回商场去退掉,我有时就笑她,看你累不累呀?她却乐此不疲地说: “嗨,你不懂,这叫满足购物欲。你看美国就是好,挣的钱足够花不说,花得也值,想想在美国,我们得到的真是太多太多。”看看她又来了不是,她讲的是心里话。

有一件事令我困惑不解,帕特从来不提他的先生,这对一个美国女人来说是有些奇怪的现象,因为我所见过的美国女人大多是爱把先生挂在嘴边的。我暗自猜想,莫不是帕特的先生已经不在了。有几天,帕特的心情不大好,我在地下室的沙发上看到了一张他们的全家照,那大概是二十年前拍的。那是一个看上去无比幸福的家庭,照片上帕特的先生看上去很年轻,好象比帕特还要小一些,两个乖乖女无忧无虑地笑着。我不知道帕特的坏心绪是不是与这张照片有关。

周五的晚上,帕特照例回来得很晚。她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客厅的沙发里,我想她大概是累了,就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哪想到那边发出了轻轻的一句:“依,你能陪我呆一会儿吗?我很闷。”我把抬起的脚缩了回来,重新走回到客厅,坐在帕特对面的沙发椅上。帕特略带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去厨房拿来了酒杯和一瓶还没打开的红葡萄酒。她用眼神询问我是不是要来一杯,我摇摇头,她便给自己斟满了一杯。

“依,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星期五。”我有些木然地看着她,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

“今天是我的结婚周年日,二十五年了。”帕特边说边喝下去半杯酒,看她那样子,很想用酒来麻醉一下自己。

“那你先生他……?”我有点口吃,不知道该问什么。不等我说完,帕特就开口了。

“别提那bad boy 了,噢,我的天,他可害苦我了。”她说完这句话,干脆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想拦她,可她把手摆摆,那意思是说我没事。看来帕特是想给我讲她的爱情故事了。她果然缓缓地道出了那段寻常又不寻常的经历。

“我和他都是十几岁来到这个国家,我从墨西哥来,他的家乡是哥伦比亚。我们俩上的同一所大学,毕业后,我工作了,他继续读了法学院,他的志向是做一名律师。他聪明能干,如愿以偿地进了一家公司,开始了他的律师生涯。我们结婚了,你能想象得到吗?他向我求婚时,真的那么虔诚,my boy,那时的我呀,每天就如同生活在蜜罐罐里似的。”

帕特说着,眯起了她的眼,仿佛沉浸在早已久远的甜蜜的往日之中。我也禁不住遐想起年轻的帕特,不象现在这么胖,苗条的倩影,与先生成双成对。那后来呢?我期盼的眼神鼓励着帕特继续说下去。

“依,我告诉你说啊,这男人变起心来,那才快呢。”帕特似乎从幻想中醒了过来,她眼中那一抹柔和的光渐渐变得冰冷起来。“唉,都是因为公司派他去法国分公司做法律顾问,才一年哪,一切就都变了,变了,变得不可收拾了。Bad boy!美国给了他太多的机会,连婚姻都是。”

我这是第一次听到帕特说抱怨美国的话。帕特又喝下去一杯,这一回,我可真得拦住她了,不然她醉倒在楼下,我可怎么把她抬到楼上去呀?她不肯听我的,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离开家那一年,我们的大女儿才十一岁。人哪,真的很决绝。那一天,我就这样坐在客厅里,坐了整整一夜。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错?婚姻中有对错吗?又分得清谁对谁错吗?我默然。帕特流泪了,合着泪她又喝下去一杯酒。我起身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劝她上楼去,因为我也很想哭。帕特在我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到她的房间,一头便倒在床上。离婚的女人啊,结婚纪念日成了她最心痛的日子。

我终于还是决定搬到公寓去住,不是嫌帕特的唠叨,而是我先生要来了。我把这个消息兴奋地告诉了帕特,她显然有点失望,可什么都没说。

搬走的那天,帕特去上班了。清早起来,我下楼来,见客厅的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还有一瓶红葡萄酒。那纸条上写着:“依,谢谢你在这儿,我们一起度过的好时光。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瓶红葡萄酒是我去加州时给你买的,是南加州的特产。你带走吧,和你先生一起喝。祝你好运!帕特”我拿起那瓶酒,透过那红红的液体,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所历经的世事红尘。

环顾一下这间小屋,又想起了我和帕特一起看中国的春晚录像带,看到小品节目时,她虽然听不懂,却也跟着我一起傻笑。我不忍再多看多想,把房门钥匙放在茶几上,轻轻地带上那扇门,两滴冰凉的东西从我的脸上滑落下来……

离开帕特的那间小屋已经十几年了,可我还会时常想起这个南美老太太。算下来,帕特也该退休了吧。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快乐,她是不是还在怨恨着那个bad boy。但我知道,作为一个来自南美国家的移民,她真的是从心底里感激美国。美国给了她好生活,美国也使她找到了做人的快乐。正如她那句口头禅:“美国给了我太多太多!”

写于2010 年 3 月 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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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8 02: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起来,怀特先生是我来美国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美国人。第一次见到怀特先生时,他正在一家大公司担任法律总监。怀特人长得高大,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但说起话来却是和颜悦色。记得那天在介绍完了公司的情况,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他饶有兴致地对我说:“刚才说的都是公事,还没来得及说说我自己呢,你有兴趣吗?”我随口答道:“当然。”

怀特先生的话匣子一打开,还真有点合不拢的味道。他告诉我他的祖籍是德国人,到他这应该是第二代了。我这是第一次听一个美国人谈论自己的祖籍,所谓的Origin,觉得很新鲜。“我知道,你们中国没这回事,主要都是汉族人的缘故吧?”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一惊,难怪一开始怀特就夸口说他对中国文化也是略知一二呢。我不免有些好奇地问他:“那您还时常想念德国吗?”怀特沉吟了片刻,说:“应该说,那种情感不是想念,而是一种对于自己母文化的追溯和怀念。”我似乎理解了他所说的,但也并未完全理解,因为那时还没有切身体会。

要说怀特先生的怀念德国,可不是念念就完了。他说每年他都会抽个时间,多半是暑假,带上全家四口去德国故地重游,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近亲还住在德国,他去那里,真可谓是寻根之旅。柏林,汉堡,慕尼黑,还有那绝对少不了的莱茵河,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怀特先生谈起德国时那种沉醉的心境,有时都感染了我。

但我终归有点不能理解,一个中国人怀着解不开的中国情结,尚可理解,因为东西方文化差异太大,造成的心理距离会使人不时地反观甚至怀恋自己的母文化。可是,一个来自德国的第二代美国人,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德意志情结呢?也许怀特先生是属于很另类的那种人。

怀特的德意志情结表现在方方面面。他酷爱古典音乐,尤其推崇贝多芬巴赫等德国作曲家的作品。他给我们安排的第一个活动就是去S市的Symphony Hall 去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那天晚上,怀特先生特意邀上他的太太与我们一同去听音乐会。怀特太太与他的先生一样,人也很高大,她告诉我们怀特这个古典乐迷可是有名的了,还是在大学时代,他就是学校交响乐团的骨干。那是一个让我至今仍无法忘怀的夜晚,贝多芬的不朽的杰作---《欢乐颂》,那跌宕起伏的旋律,时而压抑,时而悲壮,尤其是第四乐章激情澎湃的唱词和雄浑壮丽的旋律,唱出了人对于自由、平等、博爱精神的热望,给人以无与伦比的奋进力量和精神支柱。她使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交响乐惊人的震撼力。看得出,怀特夫妇也很陶醉。送我们回住处的路上,他的话都比平时少了许多。音乐真的是一种使人类心灵沟通的最灵性的语言。

怀特执著的德意志情结还表现在他对于饮食的苛求。他说他很少去吃快餐,也不喜欢美国的好多餐馆,只愿意去一些经营着德国风味的饭店用餐。见面没多久,他便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一家他十分钟爱的德国人开的餐馆去吃晚饭。那确实是一家风格独特的餐馆,它没有大殿堂,走进园子,就象进了一个私家园林,一间一间的小木屋,风格各异。进得小木屋里面,装饰却是古朴与现代的融合。墙上挂着典型欧式风格的风景画,门口站着不会动的土著印第安人做着“守卫”,让人过目不忘。据怀特讲,这家餐馆的特色菜式便是正宗的汉堡牛排。品味西餐咱自知是外行,也吃不出汉堡牛排与美国牛排有什么区别,但是看到怀特先生一副享受的样子,我也就客随主便了。饮食的爱好,的确是件不可强求的事,就如同咱们中国人到哪里都改不了喜欢吃中国饭的习惯,根深蒂固呵。

末了,怀特还是觉得该请我们吃顿正宗的美国饭,这个任务自然地落到了他太太身上。那是个周末的午后,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怀特那个坐落在我称之为“山里”的家。不出我的意料,他家里的布置充满了古典的欧式格调。怀特的书房中挂着一幅贝多芬的油画肖像画,他的女儿正在学习弹奏一支贝多芬的小奏鸣曲。

怀特兴致勃勃地带我到地下室去观看他的“宝贝”,他已经提到很多次了。那还真是一个使我吃惊不小的宝贝。在一个精致的玻璃盒子中,摆着两块石头,那不过是极普通的两块石头。可怀特告诉我说,这石头是来自倒塌的柏林墙,那就具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了。

接着怀特给我们放了一个他自己制作的短片,是他们全家近几年去德国观光摄制的录像,经怀特剪辑,配上了音乐,加上他儿子和女儿的画外音,真的象一部纪录片。在片尾怀特先生说了这样几句话,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莱茵河,德国的母亲河,你如生命一样奔流不息,在你的儿女的心里梦里。”那一刻,我眼前看到的是长江是黄河。我理解了,每个民族都会为自己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而骄傲和自豪,这是人类共同的情感啊。

与怀特先生分别时,他送给了我两盘音乐磁带,都是New Age的演奏,一个是David Lanz 的 dream,另一个是Kenny G的Breathless。他还特意向我解释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一定喜欢古典音乐,而且象贝多芬莫扎特对你来说也不新鲜了。可是我也不喜欢美国的乡村音乐,摇滚乐就更使我摸不着北了。所以就选择了New Age”。直到后来我才知道,New Age 这一流派的音乐,它最早的发起人也是两位德国人。不管怎么说,通过David Lanz 和Kenny G,让我认识并喜欢上了New Age 这类被称作新古典(neuoclassical) 的音乐。

每次听到David Lanz的这一首Cristofori’s Dream, 我自然地就想起了怀特先生,和他那执著的德意志情结。我不时地在心里咀嚼着,哪一个新移民没有一份故国情结,没有一种对于自己母文化的深切的怀想。而在这片新大陆上,每个人都在开创着自己的 New Age,我们生命的新时代,就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慢慢地延伸。

写于2010 年 2 月 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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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8 02: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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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8 02:5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中国的大江南北响彻着刘欢的那首歌“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你不象是在我梦里,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之时,我正蜗居在北京一间不大不小的斗室里,每天准时守候在电视机旁,等着看在纽约的“北京人”,提着炒勺“闪亮登场”。那时的美国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符号,她富有,她强大,她民主,但她离我很遥远。她好不关我的事,她不好也与我无关。

也就在这时,大学的密友雪儿从纽约回来了,别误会,她可不是海归,那会儿还没海归这个词儿呢,她是回国探亲来的。雪儿她人到了北京才打电话给我,听到她的声音,我真是万分惊喜,一个劲儿地问她:“你在哪?”,她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个不停,“我呀,就在你对面!”我心说,这个小捣蛋,都分别七年了,还没个正形,看见了面不狠收拾你一顿。

我顾不了手头的工作,骑上单车就奔向她住的那间招待所。一晃七年了,想想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呢?当年送雪儿去首都机场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那时可是真没钱啊,记得飞机是上午十点多起飞,我和雪儿还有她男友以及她老爸,大清早五点就爬起来,去赶公共汽车,七倒八倒,好不容易才折腾到首都机场。与今天的机场相比,那时的首都机场说它破旧简陋一点都不为过。

记得那天飘着清雪,隆冬的阴冷仿佛把人的表情也冻僵了似的,你即使想笑也得费点劲儿才行。只有雪儿一个人很欢快,她的那张粉红粉红的脸与周围的苍凉寒冷有点格格不入。我们谁也进不了那个“关口”,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雪儿破例地给了她老爸一个拥抱,又走过来和我拥抱。这与她平日的性格有点出入,她可是出了名的腼腆。我心说,嘿,你这小机灵,人还没踏出国门,就开始演上西洋景了。雪儿唯独没有去拥抱一下站在一边的那个大男孩,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尽情理。嗨,也许是当着我们大家的面,难为情吧。

雪儿转身进了那道“关口”,她没有回头,我心里一直期盼着她回回头,哪怕就那么一下,可是她没有。我感觉得到,那时的雪儿内心向往的是另一片蓝天,她渴望去看外面的世界,就象许许多多的同龄人渴望的那样,义无反顾……



一见到雪儿,我略感意外。最强烈的印象是她脸上那两抹粉红不见了,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可也是,女大十八变嘛,更何况雪儿已经从当年的妙龄少女变成了人家的少妇。雪儿一身美国学生的打扮,体恤衫,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崭新的耐克鞋。嗯,看来她已经学会了入乡随俗。

雪儿的到来多少搅乱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也搅乱了我的心境。说真话,美国对于我仍然似个梦,她总是若有若无时隐时现地浮入我的视线。

接下来没得说,陪雪儿去逛街,去买东西,秀水东街,国贸大厦,前门大栅栏。那些日子忙得我是四脚朝天,还赢得了我先生的几句喝彩,“你真够‘哥们’意思啊!”我不理他,心说,雪儿是我大学时代的铁姐们,大老远回来,容易吗?

和雪儿在一起时,发觉她免不了总是把美国挂在嘴上。一家家店面逛过去,你就听吧,她不断地惊呼:“哇,这身衣服好便宜,在美国要卖五十美元哪。”,“哎呀,你瞧这么好的皮靴才两百块钱(指人民币),太值了,在Macy’s 至少要卖150 美元。”我并不知道她说的Macy’s是何物,反正肯定是美国的一家商店。尽管我在旁边不时地“贸促”着,可我发现雪儿只是嘴上赞叹,令她动心掏钱真买的东西并不多。我暗自思忖着:可能人家是嫌这些国货太土吧。

好不容易总算看好了一件羊绒大衣,是那种雅致的灰绿色,那是当年北京的流行色,配上雪儿那张白净的脸,更显出了绿的柔和。可是雪儿还是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我有点急了,忍不住催促她,“这么漂亮,价钱也不错,快买了吧。”雪儿慢吞吞地说:“我…,其实我真的用不着穿这么尊贵的大衣,你知道我整天泡在实验室里,不象你,是进那么漂亮的写字楼工作。穿得太时髦,老板和同事会看不惯呢。”我有些泄气,但还是不甘心地说:“你周末和他逛街可以穿嘛,再说,穿衣服也是为了愉悦自己啊。”雪儿还是没扭过我,买下了那件羊绒大衣。走出店门,她轻轻地碰了碰我说: “依,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抠门呵?”没等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我没法和你比,你把这月的工资全部花光,也不用耽心,下个月还有人发呢。唉,我就不一样了。”雪儿不想再说下去了,我忽然好象领悟到了点什么,在美国,莫不是生活会那么不稳定,那人还哪有安定感呀?

我们俩人都走累了,就坐在长安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忍不住问雪儿:“你在美国也呆了七八年了,你说,美国到底好在哪呢?”这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好几天了,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我对美国毕竟是充满了好奇,还有那么一点点神往。

雪儿没有马上回答我,她专注地数着街上过往的车辆,过了好一会,她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你知道吗,你问了我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如果我说美国其实也没什么好的,你会反驳我说,不好,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地往那儿赶;如果我简简单单地告诉你,美国哪都好,你会轻易相信我吗?所以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要自己到美国看看,亲身体验一下,就会得出你自己的答案。你说对不对?”

我没想到雪儿会说出这番话,这会儿我才注意到,她一贯柔和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冷静,我的心不由得震颤了一下。美国,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啊,她使一个一向天真无忧的女孩儿,竟也变得如此“冷静”,我不大喜欢这种冷静。

家里有客人,日子就过得飞快。转眼间,雪儿就要从家乡返京,然后启程回美国了。先生给了我们一大惊喜,他早就在一家很有名气的饭店预订了晚餐,当然是为雪儿践行的,还邀请了我和雪儿在北京的其他朋友。

那天晚上,雪儿着意打扮了一下,穿了一件新买的红色绒线衣,一条黑色的紧身短裙。等大家都落座了,不知哪位提议让雪儿发表临别感言。雪儿显得有些激动,她端起酒杯,为每个人敬了酒,再回到自己的座位,可还没等开口,她的两眼已噙满了泪,就那样哗哗地流个不止,搞得我们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最后还是她表姐说话了:“雪儿,要是在美国不好混,就趁早回来算了,别硬撑着。你看咱们国内不是也在一天天变好吗?”表姐的话象缓冲剂,大家也都随声附和着。雪儿抹掉眼泪,破涕为笑了。

回到住处,帮雪儿打点好行里,已是夜半时分。可是雪儿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她坐在一只打好的旅行箱上,突发奇想地说:“依,我真想听了表姐的话,不回美国了。”

“得了你,快别耍小孩子脾气了,瞧你想他想得都快哭成泪人儿了,别是归心似箭了吧。”我故意说话逗逗她,其实我很怕雪儿再泪流成河,安慰人确实是一门很高超的艺术,对这艺术我总是不大入门。雪儿好象没听到我说什么,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好象陷入了沉思。

“依,我从未胆小过。七年前,手托着两只大箱子,站在纽约街头,举目无亲,我没有流泪。刚开始钱少,只好住在布鲁克林那样的差区,晚上上课回来,几次遭遇黑人抢劫,我也没有哭。我的第一个老板,经常毫无道理地百般刁难,故意给我难堪,我忍着不哭,一直熬着转到了现在这所学校。因为我心里清楚,眼泪救不了我。可今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那么没出息地哭了。”雪儿说着,眼圈又红了。

“唉,人回到家了,心情放松了,也就别把感情包得那么严,该发泄就发泄一下,对身体也好啊。”我抓紧时机安慰雪儿,我真的感到她活得太紧张太累。

“家?不瞒你说,我这次回国都快找不到家的感觉了。就才七年,家人朋友都对我这么好,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美国,这里的一切对于我都显得陌生了。我都有点恨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雪儿脸上的神情很茫然。

“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在美国有太多的牵挂,当然会放心不下。”

“是啊,我又得回去面对我那精诈的老板,我的论文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做完。那天你问我美国到底好在哪,我也曾无数遍地问过我自己。表姐说让我别撑着,可我知道,我必须撑着,为我自己,也为了家人,我不能辜负众望呵。”

日光灯下,雪儿的脸看上去更苍白。我不知道这样一位小女子能够承受多大的压力。美国啊,你真是一个富于魔力的地方,你引来多少人为你低头为你折腰?

我回头向窗外望去,竟一眼看到了一轮满月,那月儿很圆很亮也很美……



雪儿的故事没讲完,可我想就在这轻轻地画上个句号。雪儿不过是千百万留学生中的一员,她的故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哪个留学生不曾有过类似的心路历程?

她从二十一岁就踏上了这片土地,她的青春,热血,梦想,她的一切的一切,都与这片新大陆息息相关。她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里,爱,使她熬过了那些挣扎,痛苦和失望。爱,是她得以支撑下去的精神支柱。有爱,才会有信念,而信念就如人生的指路明灯,没有信念的人生是混沌和迷茫的。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你不象是在我梦里,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问我到底爱不爱你,time and time again I ask my self,问自己是否离得开你。我今生看来注定要独行,热情已被你耗尽,我已经变的不再是我,可是你却依然是你。问我到底恨不恨你,问自己你到底好在哪里,好在哪里?”

许多年后,再来听这首歌,令我感慨的是,我仍然无法完美地回答那个问题:美国,你到底好在哪里?

(终结篇)

2010 年 3 月 16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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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8 03:0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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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8 02: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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