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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源济

曹志林:中日围棋擂台赛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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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回  舍小就大 胜负处宇平潇洒  先喜后忧 无准备小林尴尬


  话说钱宇平与今村之局,大竹英雄与远在东京的藤泽秀行都认为执白的今村必须马上进入黑棋右边阵营,如果失去机会,今村的形势决不容乐观。当时大竹在对局室的棋谱迟迟没有传出之时,甚至还有点不耐烦地说:“今村君在想什么呢?难道连简单的形势判断都不会了吗?”

  在对局室里,情况恰恰如大竹所言,今村的视野就如蒙上一层白内障那样看不清局面的本质。今村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对黑棋一块孤棋的攻击上,所以当把对局的谱传出来后,大竹第一个把谱抓过去,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浜崎连忙问:“今村君有问题吗?”大竹回答说:“今村到现在还采取这样按部就班的攻击,我想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要进入右边阵营。如果黑棋简单地给白棋一点小利,然后争先在右边阵营再补一手,这样的话,白棋怎么能争胜负呢?”

  在一旁的罗建文看大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心里当然暗暗高兴。但他还是装着有些担心的样子对大竹说:“今村没有想到进入右边黑阵,恐怕钱宇平也未必想到要防白棋进入,所以钱宇平肯不肯舍小利而争先还是个未知数。”

  浜崎一听罗建文这样说,当然有些兴奋,因为作为记者,一来这样的见解写在报上的观战记中,无疑多了有趣的“花边”信息;其二当然也希望罗建文的话能够成为现实。在浜崎情绪的带动下,大竹似乎也轻松了不少,他拍拍脑袋说:“我记得有个中国的成语,叫什么皇帝、太监怎么的……”罗建文马上接口说:“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大竹马上高兴地说:“对!对!就是这句话。现在我才体会到为什么中国的成语大家都喜欢用,原来只要用一句话就能表达很多意思呢。”大家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在对局室里,其实钱宇平早就意识到右边阵营的不安,但在形势落后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机会腾出手来补强右边的阵营。局后钱宇平坦承如果今村真的进入黑阵,那么黑棋只有作孤注一掷的强歼战法,但心里实在没有把握。而当现在有了黑棋可以弃小利就可安定而争先的时机,钱宇平突然脑子清醒起来。只见当时钱宇平把自己仅有的十几分钟全都用在形势判断上,最后确定只要保住右边阵容,黑方就可获胜的前景。于是在刚开始读秒的第一分钟,钱宇平就下出了有些损,但却能争先的方案。

  但今村对胜负仍然不敏感。因为当时他似乎还对钱宇平化了很长时间却下了“损”着有些不解,为能获取一点利益竟还有些“喜出望外”。但钱宇平马上在右边阵营飞补一手,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并开始想到用热水瓶往杯里倒水。

  棋手在比赛中,状态好时,他们对胜负非常敏感,因此对所谓的“胜负处”绝对不会放过。而状态不好时,他们对胜负就会非常麻木,常常是从对手的神态和表现中才会了解自己的处境。

  而今村目前就是这个状态。由于从布局到中盘,他一直以为自己局面不错,所以也就没有仔细判断形势过。现在看钱宇平为抢先手而走损棋,心中就先有了疑点;接着再看钱宇平补强右边阵营后,神情十分轻松,这让今村不由得警觉起来。而当他再一次认真判断形势后,这才发现自己的形势岂止是“不容乐观”,应该完全是“明显落后”了。顿时今村的脸色马上刷白,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来。

  于是,觉悟了的今村开始处处用强起来,但这毕竟是迟了些。对局谱再度传到研究室,浜崎看钱宇平舍小利而争先的下法完全跟大竹摆的一模一样,而且又在右边补了一手,马上惊叫起来:“大竹九段料事如神,钱宇平真这么走了呢!”大竹从浜崎手中拿过谱来,再一看今村用强的下法,连连摇头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再用强还有什么用?”浜崎有点疑惑地问大竹:“我一直有个不解的问题,以前只知道业余棋手不判断形势,下到哪里算哪里,为什么职业棋手有时也不判断形势,直到形势不行了再用强反扑呢?”因为浜崎的提问不但是今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有关业余和职业棋手的高下之分了,所以大竹只能为今村辩护说:“职业棋手对进行的阶段分析十分敏感。可能今村君认为前几个战役白棋都不差,所以就想当然地以为全局肯定不会差,从而麻痹了自己的判断。其实今村在这盘棋中最主要的症结在于,他的几个局部战之所以有利,表现的不是地多,而是全局很厚。正因为全局厚,就可以用强进入黑方右边阵地,如此几乎可以一举获得优势。但如果不利用自己的厚势。而让前面的优势和长处白白浪费,这样再审视全局,今村君岂能不落后呢?”大竹的一番话不仅让浜崎大呼:“胜读十年书!”就连性格内向,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酒卷也连连点头说:“此语富有哲理,让人一听就懂。浜崎君一定要把大竹九段的这段话写进观战记里。”浜崎马上说:“当然,当然,这种精辟的见解岂能错过。”大竹见浜崎和酒卷一唱一和,在罗建文面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说:“罗兄你看这棋黑棋好多少呢?”正巧罗建文刚刚和北京方面通了电话,当时钱宇平还未补强右边,中国方面的意见是:如果黑棋能守住右边,盘面领先至少超过10目。因此罗建文能很自信地回答大竹说:“刚才中国方面的判断,黑棋领先10目以上。”大竹挥挥手对浜崎说:“是中国方面说得客气。你就在观战记里写上,我认为黑棋领先在15目以上,如果不出意外,今村君应该回天乏力了。”

  在对局室里,棋局的进程果然如大竹所言,随着各处不断地定型,黑白之间差距已越来越大。由于钱宇平的棋风本来就有“钝刀”之称,把棋下得坚实稳健是他的拿手本领。再加上形势见优,钱宇平更是把棋下得如铁桶一般,没有丝毫的漏洞。当时在研究室里,大竹看浜崎在观战记里写着“钱宇平优势后开始退让求稳。”大竹还特地纠正浜崎说:“钱宇平的下法不叫退让求稳,应该叫坚实无比。因为几十步棋下来,黑棋的优势不但没有缩小,相反白棋争胜的余地却越来越小。”

  酒卷因跟下一轮上场的小林觉约好,一旦今村的比赛输赢已定,要马上打电话给小林觉,以便他购买飞机票赶来比赛。所以这时酒卷便问大竹:“现在能跟小林君打电话叫他来比赛吗?”大竹一点都没有迟疑地说:“这棋99%没有指望了,可以打电话让小林君早作准备。”浜崎在一旁有点不放心地说:“要不等棋结束再说,否则让小林君从东京白跑大阪一趟就不好了。”大竹笑着说:“如果真有这等好事,小林君来回的机票我来出,这也值了。”酒卷和浜崎顿时大笑不已,然后酒卷便离身给小林打电话了。

  小林觉家里的电话响了,是小林夫人接的电话。因为小林夫人曾经当过演员,所以在电话里的嗓音和纯正的东京语让人听了非常悦耳。小林夫人告诉酒卷,说小林觉中午时分看了从大阪传来的对局谱,觉得今村可以拿下此局,所以下午就应一个朋友的约出去了。酒卷见小林觉不在,便简单地对小林夫人说:“虽然比赛还没结束,但大竹九段估计今村君要输,所以恐怕还得麻烦小林君到大阪来比赛。如果1小时之内我不打电话,请小林君就办来大阪的飞机票吧。”

  实际上,钱宇平与今村的这盘棋只过了半小时,今村就推枰认输了。酒卷为保险起见,再给小林家里打了电话,结果小林夫人在电话里说:“刚才小林觉在外面打电话问起比赛的情况,我就把你的电话内容告诉了小林觉。小林马上说,连大竹先生都说今村要输了,我就干脆在外面把飞机票买好得了。所以酒卷先生的电话让大家都可以安心了。”

  钱宇平的胜利传到北京,着实让国家队众人高兴了好一会。老郝因为一直看好钱宇平,所以脸上的得意之色好像这盘棋是他赢的一般。当谈到这次的媒体宣传时,华以刚突然提出:“是不是后天钱宇平与小林觉之战,下午乘国家队集体研究之际,把北京的媒体记者都找来旁听,这样可以让记者能更详尽,更准确地报道比赛情况。”老郝和聂卫平都大表赞成。

  第二天上午,小林觉乘飞机匆匆从东京到了大阪。或许是思想准备不足吧,小林觉的神情显得有些拘谨和紧张。据说后来他曾对一位密友说,其实他最讨厌的就是钱宇平这种“纯刀”的棋风。由于曾在几年前的中日围棋对抗赛中被钱宇平杀得完败过,所以至今想起来还有点心有余悸。当时小林觉最希望今村能战胜钱宇平,那么他对以后的中国选手谁也不怕。所以当昨天上午看棋谱觉得今村要赢,小林顿时全身崩紧的弦全松了下来,甚至还和好友约在外面喝了酒。中途实在有点不放心再给家里打了电话,才知道酒卷已经通知今村输了,这种先喜后忧的过程让小林有一种很受挫折的沮丧。因此当天中午吃饭时碰巧和钱宇平、罗建文碰到时,小林觉的表情拘谨得甚至有些尴尬。

  这天晚上,罗建文特地给北京方面打电话,说日本方面本来对今村过于乐观,现在却变得过于悲观。酒卷在晚餐时甚至对罗建文说:“如果这次小林觉再败,我的日子就实在不好过了。”

  国家队是华以刚接的电话,当他把罗建文的话说给聂卫平、郝克强听,郝克强又重新弹起“钱宇平可以五连胜”的老调。这次老聂和华以刚都没有泼老郝的冷水,因为年轻而又进步神速的钱宇平确实可以让中国棋界期待。

  1986年6月2日上午10时,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六战接着在日本大阪拉开战幕。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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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一回  螳螂捕蝉 宇平成在后黄雀  忍无可忍 小林变杀棋恶魔


  话说NEC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六战6月2日在日本大阪府箕面市温泉旅馆打响,由日本小林觉八段挑擂中国钱宇平八段。因为钱宇平是在今年四月的中国段位赛中刚升为八段,所以上一场钱宇平与今村俊也一战中,日本方面因不知情,在棋盘边上放的席卡还是“钱宇平七段”。比赛结束后,罗建文教练跟日本方面谈及此事,这让负责接待的酒卷连连向罗建文和钱宇平鞠躬道歉。这不,今天的比赛,新席卡已赫然写着“钱宇平八段”了。

  赢棋的感觉总是最好的。钱宇平看来昨晚睡了个好觉,精神面貌让罗建文看了很是放心。与此对照,小林觉的神态反倒有些拘谨,他到赛场看见钱宇平的席卡标着“八段”,便马上对陪同他进对局室的酒卷说:“钱宇平君已升八段了吗?”酒卷马上一点头:“今年四月刚升的。”小林觉“哦”了一下,神情略放松了一些。

  裁判长由大竹英雄担任。当他宣布比赛开始后,小林觉没有多考虑就在右上角下了星位。钱宇平则稍作考虑,走了左上角的星位,然后双方便在左下角形成一个常见的“大雪崩”定式。等这个定式下完,棋盘的一角已密密麻麻落下近四十手棋了。

  这样的大型定式一般在比赛中不易碰到,因为一个定式就下满了棋盘的四分之一,很多棋手都会感到很单调,但钱宇平与小林觉之所以会采用这个定式,却是因为“各怀鬼胎”。

  原来一星期前,小林觉刚在日本王座战中与加藤正夫下过一局棋,双方的布局至三十七手,完全跟现在与钱宇平下的一模一样。后来那局棋小林觉曾获得优势。所以现在小林觉轻车熟路,当然非常愿意与钱宇平下起曾和加藤下过的布局。

  事也凑巧,钱宇平在中国备战时,正好新华社的一位棋迷给他送来几局小林觉的对局,其中就有小林觉对加藤的这一局。当时钱宇平就认为小林觉的优势其实不是黑棋下得好,而是白棋的第三十八步棋过于保守才导致落后的。而这一点,似乎日本报刊上的评论丝毫没有涉及。于是钱宇平来日本前就在心里盘算,如果赢了今村,就与小林觉下这样的布局。

  两位棋手就这样“异途同归”,双方劈劈啪啪地一气下到黑棋第37步飞。

  但第三十八步棋白方停往了。十分钟后,钱宇平不在中腹行棋而改为在右下挂角,局面就此与加藤之局“分道扬镳”了。

  小林觉显然有些诧异,于是他也经过十几分钟的思考,开始对钱宇平中腹的白棋展开攻击。

  裁判长大竹英雄看双方在十分钟内就劈劈啪啪下了三十七步棋,心中也有些奇怪,所以他到研究室见到罗建文的第一句话就是:“双方一个定式下得那么快,难道都是有准备的?”罗建文一看这个局面,马上说:“这和一周前,小林觉八段与加藤九段之局下得一模一样。”大竹马上吃了一惊:“怎么连我都不知道,你们中国方面就知道了?”罗建文解释说,是中国新华社的棋迷把日本报纸上刊登的这局棋给钱宇送来的。大竹深有感触地说:“中国棋迷真是热心啊。如果钱宇平真是有备而来,我看小林觉要为难了。”

  在对局室里,情况还真如大竹英雄所言。因为钱宇平是有备而来,所以面对黑棋的攻击处理得非常简洁流畅。而且在中午封盘前,非常愉快地占据了局面的最大处——白68的分投。当时在研究室的大竹英雄对钱宇平的下法连连点头称评,并在封盘前下结论说:“钱宇平的捞地战术获得了明显成功。如果下午小林君没有一点非常手段的话,贴目是不可能贴出来的。”罗建文当然心中十分高兴。因为今天早上北京方面来电话,说下午已决定让记者也来参与国家队研讨,要罗建文比赛一封盘,就赶紧把棋谱传回北京。所以罗建文棋谱传真时,还特意把大竹英雄的话写上,好让大伙儿先高兴一下。

  话分两头。下午一点,在北京国家围棋队训练室分外热闹。有十来个记者早早赶来旁听国家队的集体研讨。

  华以刚领队拿着罗建文从日本传来的棋谱在手里扬了场说:“钱宇平现在形势怎么样?我先给大家念念罗建文写在棋谱边上的话。”说完便念:“大竹英雄说,至白68分投,白棋地多优势,黑棋贴目困难。”训练室内一片喜气。不知那位记者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乘势一起鼓掌,就仿佛钱宇平已经赢了棋一样。

  接着华以刚在大棋盘上按棋谱摆棋。摆到双方在左下角下完一个大定式时,华以刚便让邵震中起来说:“震宝(这是邵震中的小名),这样的大型定式是赛前就准备的吗?”邵震中帮钱宇平共同准备了比赛,当然对情况了如指掌,于是便高兴地说:“这盘棋的布局是小林觉和加藤所下,正好钱宇平看过。他当时觉得加藤之所以会形势落后,就是因为太注重中腹的出头而致。所以钱宇平想了很久后跑来对我说,他认为还是38位挂角好。当我问他对黑棋的攻击想好对策了吗?钱宇平当时就摆出了几组变化。所以这个布局钱宇平完全是有充分准备的。”

  华以刚马上说:“小林觉自以为这个布局很熟,殊不知钱宇平更有准备。这就是俗语所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由于这种比喻的生动,满屋子的人都笑开了。

  当摆到封盘前的白68分投,研究室的气氛十分高涨。因为不但是先前听了大竹的结论,而且国手们一个个凭自己的感觉,也都觉得白棋布局成功。这时因为罗建文的谱还未传到,华以刚便抽空说:“现在擂台赛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昨天深圳特区的一位开发区负责人特意到北京来与老郝商量,希望下一场在中国的比赛到他们蛇口工业区的海上世界去下。我也被老郝叫去与那位负责人见了面,一看原来曾是清华大学的爱好者叫余昌民,毕业后到深圳做了官。由于熟识,我开玩笑说:‘蛇口这个地名太吓人了吧,余昌民却说,蛇口名字虽不雅,但却是个好地方,特别是比赛在一艘法国造的客轮上进行,所以别有趣味。”

  大家一听都很高兴,特别是那些记者,都表示下个月一定要随中国队到深圳的“海上世界”去观战。

  研究室里一下子热闹非凡,突然罗建文从日本已传谱过来。华以刚接过来一看,觉得钱宇平各处都走得不错,现在就剩右边一块棋还未做活,假如这块棋活净,则连盘面上白空都不差。于是华以刚在大棋盘上摆出实战图后,邵震中已经忍不住站起来说:“这棋钱宇平已经胜定。”华以刚不放心,开口问刘小光说:“你是吃棋专家,依你看钱宇平的这块棋你能吃得掉吗?”刘小光笑着说:“现在最凶的下法就是在二路夹一下,如果白棋在里边退,则黑棋得了便宜还能继续,如果白棋不肯……”刘小光话音未落,马晓春马上出来抬杠:“什么叫如果不肯,钱宇平绝对不肯。白棋就这么顶出去,难道你能吃掉白棋么?”刘小光也有些不服气:“白棋竟敢顶出去,那黑棋也只有硬吃白棋了。”

  大家一看两人“抬杠”,便起哄说:“干脆上去实战演练罢了。”但刘小光有些怯阵,他虚恍一枪说:“今天人多,我就不出手了。”马晓春则回一句:“量你也不敢。”于是各自“班师回朝”。

  谁知罗建文又传过谱来,小林觉还真是如刘小光所说二路夹了一下,而钱宇平也不甘示弱,已经把棋顶了出来,据罗建文电话里说,小林觉一看棋已无法收拾,只有硬着头皮来硬吃白棋。霎时,这盘棋就成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格局。

  华以刚当时的神情有些紧张,忙对刚才还拍胸脯的马晓春说:“白棋真没问题吗?”

  马晓春正要回答,突然聂卫平陪着老郝回来。他俩是陪深圳的余昌民去吃饭的,因为聊得高兴,所以一直较迟再过来。华以刚一见老聂,马上把主导研讨的“接力棒”交给老聂:“老聂你快来看,钱宇平的这块棋被小林觉追杀,你看能活得了吗?”老聂稍微审视棋盘,马上快人快语回答:“这棋怎么死得了,我感觉钱宇平赢定了。”老郝在一旁听老聂说钱宇平要赢。马上笑着说:“我在饭桌上就说钱宇平今天准赢,果不其然吧。”

  镜头再转到日本对局室,两位棋手已把棋势下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小林觉本来是个稳健型棋手,如果不是形势不好,杀棋的事小林觉是想都不会想的。本来小林的意思是想吓唬吓唬对手,如果对手退让,这棋还可以拼一拼。谁料到钱宇平一点亏都不肯吃,竟硬生生把棋顶了出来。这让小林觉实在无法忍受,只有横下一条心来吃对手的棋。局后小林觉接受浜崎采访时坦承,当时他估计吃掉大龙的可能性不会超过20%,但如不吃棋,则是100%要输棋,所以两相比较,被日本围棋称为“好好先生”的小林觉也不得不“撕破脸皮,菩萨变恶魔”了。

  而此时此刻的钱宇平同样心情复杂。本来他以为这局棋稳稳当当就可能赢下来,但当小林觉二路一夹,钱宇平一念之差就用强挺了出去,结果逼得对手不得不强歼自己的棋。当时因为钱宇平用时偏紧,又已经开始读秒,这让钱宇平顿生后悔,他觉得当时如果冷静一些,完全可以妥协求活,如此虽说双方差距不大,但白棋还有些微优势。而实战钱宇平自感有些“铤而走险”了。

  双方的心态也在此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本来有些自信不足的小林觉已经横下心来,着着都往黑棋的要害处攻击,反正也不用计什么后果。再加上攻击的着法一般比较简单,小林觉顿时有一种义无反顾的神勇。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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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二回  生死之战 小林觉把握关键  大龙愤死 钱宇平痛苦万般


  话说中日围棋擂台赛钱宇平与小林觉之战,在前半盘已经明显优势的情况下,由于钱宇平不肯委屈忍让,现在局势已面临着“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最激烈场面。

  这种时候,往往是旁观者比对局者更为紧张。在日本大阪的研究室里,虽然关西棋院的棋手因今村俊也已经败北而来观棋的人大幅减少,但因都集中在大竹英雄的周围,所以从局部而言,气氛还是相当热烈的。

  “白棋能活吗?”这是写观战记的浜崎不知问了多少遍的话。但大竹一直谨慎地没有下结论,其他棋手也没有一个敢吭声的。在座的罗建文知道,日本棋手的研究一直有这样一种习惯,即在虚路方面大家都能畅所欲言,但凡一涉及真刀真枪的攻杀死活问题,日本棋手马上就缄口不语了。或许从日本棋手的观念出发,虚路境界是值得交流的,而实路计算则是个人的能力问题,再加上实路上很难当场就作出判断,所以久而久之,日本棋手碰到这样的局面,都喜欢用一句“双方为难”来概括看不清的局势。

  罗建文听周围一片“太复杂了!”“无法看得清”的感叹声中,想起如果放到中国棋手中去,大概十个人中有九个人都想彻底弄明白这块棋究竟是死还是活的。往往一伙人分成两方,一方代表攻击,一方代表防守,大家纷纷出谋划策,万一不行再推倒重来。这样实路上的交流无疑对棋手的战斗力帮助极大。据说韩国棋手比中国棋手还更喜欢实战研究,他们有时研究一个小小的变化也喜欢摆得很远很远。可以说,韩国式研究完全和日本式研究是两个极端。而在不同环境的熏陶下,日本棋手棋理清晰但花拳绣腿,韩国棋手序盘不力但战力剽悍。中国棋手则居于两者之间。这三者的区别既源于习惯,更源于一种观念,一种民族文化的底蕴。

  果然,在中国围棋队的训练室里,以刘小光和江铸久为首的一方已自然地作为小林觉攻击的一方,以马晓春、邵震中为代表的一方则为钱宇平的求活不断出谋划策。而聂卫平、曹大元等则是“墙头草”,一会儿批评攻的有问题,一会儿批评守得有问题,同时也帮两方出主意。十几次演变下来,好像马晓春守的一方略占优势。最后聂卫平和马晓春都下结论说:“白棋先在中腹做一个愚形要眼位的下法是这块棋可以做活的命脉。这步棋如果让黑棋先手走到,则白棋凶多吉少,如果这步棋白棋走到,那么凭钱宇平的实力,大概很轻易就能做活大块。”

  这些话让一起参与的记者朋友大概弄清楚了这盘棋的要领,现在中国记者担心的就是钱宇平能不能够在这种局面下选中正确的途径。

  郝克强无疑是所有人里边心情最为紧张的一个。由于他的棋艺比一般记者要强不少,所以更能理解这步愚形先手的重要性。他甚至说:“经小聂和马晓的指点,连我都对这步愚形做眼一目了然,难道钱宇平会看不出来?”华以刚只好安慰老郝:“别急,钱宇平应该想得出来。”

  也难怪老郝心里着急。当初决定把谁放在男子选手第一棒时,内部确有不同意见。因为当时钱宇平已升为八段,按国内的成绩排在邵震中之后也未必不可。但老郝却力挺钱宇平放在男子第一棒,认为钱宇平能为中国队先创连胜的佳绩成为“江铸久第二”。所以当钱宇平战胜今村俊也的当晚,老郝高兴得竟私人掏腰包请老聂和华以刚吃夜宵。老聂吃了还调侃老郝说:“还是托钱宇平的福,让老郝破天荒自己破费招待我们。”老郝心情好的时候,根本听不出老聂的调侃,反而高兴地说:“如果你们觉得不过瘾,等钱宇平再赢小林觉后,我让单位再好好摆一桌庆贺庆贺。”

  其实在国家队,老聂和华以刚都像老郝一样,对钱宇平抱着极大的希望,而且私下甚至聊过,如果钱宇平不能连胜几局,那么第二届擂台赛中国队将凶多吉少,所以也把钱宇平对小林觉之局提升到中国队能否再胜第二届擂台赛的高度。但这一估计,老郝、老聂和华以刚都不能爽快地放出话来,怕给其他棋手增加不愉快的压力。现在当钱宇平的棋局面临着生死而重大的关键时刻,难怪老郝的着急显露在脸上,而老聂和华以刚的着急都放在心里。

  话分两头,在日本研究室里浜崎见日本棋手一个个都不敢表态,当时便心生一计,他赶紧问罗建文:“听说北京许多棋手也正研究这局棋,不知他们的结论如何?”罗建文当时有些迟疑——因为按规定还要半小时才给北京方面传谱。但世故的浜崎马上说:“我这里有两张加急电话卡,用起来特方便。你给北京打电话或传真,就使用这种卡好了。”罗建文几经推辞不了,只好马上给北京方面打电话,然后回来对浜崎说:“北京方面已经有了结论,说如果钱宇平先走愚形做眼的手段,白棋必活无疑。”浜崎一听此话,马上再用这话逼大竹:“大竹九段,刚才中国方面已经下了结论,说如果钱宇平现在走愚形做眼,则白棋必活,你看呢?”

  有了中国棋手研究结果作为参考,大竹嘴里不断说着:“确实!确实!”一边在检视着结果,然后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对浜崎说:“我同意中国方面的结论,如果钱宇平看到这步棋则这局棋中国队赢定。”浜崎赶紧把这些意见写进他的观战记。

  这种情势下让酒卷的心情陷入谷底。当今村俊也从中国两连胜回来,日本舆论一片乐观气氛,认为女子和少年两阵过去以后,现在该是日本队领先的时候了。就连NEC公司方面,也对酒卷流露出:“第二届到山城为止。现在看问题不大吧?”但此时只有酒卷一人心里暗暗叫苦,因为他也和中国方面一样,认为钱宇平有可能成为在日本队喉咙里的一根尖刺。钱宇平上一届赢棋认输,让超一流九段小林光一至今还心有余悸,如果让他成为“江铸久第二”,那么第一届擂台赛日本队败北的悲剧就有可能再现。所以当钱宇平来日本第一局胜了今村以后,酒卷就极为担心钱宇平再胜。而现在,这种可能性就要出现在眼前,这时酒卷紧张得马上拉着浜崎跑进对局室去观看实况了。

  在对局室里,钱宇平面对小林觉拼死的攻击,心理却莫明其妙地紧张起来。如果以唯心论来解释,或许在冥冥之中,命运之手已把钱宇平引向一个让广大棋迷深深失望的深渊。因为从钱宇平的计算,钱宇平的实力,他完全有能力可以发现那步愚形做眼的手段,北京方面也都认为钱宇平应当看看出这步棋来。可在当时,命运之手却无情地遮住了钱宇平的眼睛,他竟自始至终都没看见这步棋。这种毫无理由的失误无法对别人解释,更无法对自己解释,赛后的郁闷和痛苦连着对小林光一那盘赢棋认输的棋局从此伴随着钱宇平的许许多多日子,给他的身心带来极大的伤害。当然,这是后活。

  小林觉在这盘棋中的状态并不算好,但在后半盘时,钱宇平的状态竟比他还差。就在双方为大棋生死纠缠时,小林觉比钱宇平先发现了这步棋。当小林觉在读秒声中抢先一步占了这着原本该钱宇平占到的愚形着点时,钱宇平突然痛苦地叫出声来,因为这时他才完全看到自己有这步做活的好手。浜崎在第二天的观战记中这样描述说:“本来对局双方都忘我地沉浸在生死的攻防中,但小林觉突然用力地把一步棋拍打在这盘棋最关键的一点上(黑125),当时一片寂静的对局室马上就听见一声从嗓子眼里逼出来的低沉痛苦声,那是钱宇平情不自禁从内心吼出来的。我曾亲眼目睹钱宇平因赢棋认输而一下子拉开衬衫而飞崩两颗钮扣的情景,现在再一次看到钱宇平如此痛苦的声音和神情。可以说,对自己犯错而自责的痛苦,在日本是找不到与钱宇平类似的棋手的。”

  浜崎和酒卷虽然从心里希望小林觉能够胜出,但此时却被钱宇平的“痛苦瞬间”深深震撼了。以至当酒卷和浜崎拿着棋谱来到研究室时,大竹看了两个人有些严肃的表情,还很遗憾地说:“怎么,白棋做活了吧?”酒卷这才回过神来说:“白棋大概死了。”

  大竹因为没有看到对局室的一幕,所以马上高兴地说:“真的吗?太好了!快拿棋谱来。”当大竹看到小林觉先于钱宇平走到关键一着,竟长长舒了一口气说:“真是如释重负啊!”

  罗建文此时心情复杂,他马上先给北京去了传真,并在棋谱边上写了四个字:“钱大输了。”

  棋谱传到北京,所有人立刻都傻了。棋手们的情绪低落是因为觉得钱宇平运气不好,但老郝以及记者们看问题的方式却与国家队截然不同,他们觉得这样已经快赢到手的棋输出去了,这多么不应该呀。

  望着老郝激动而又不满的神态,老聂和华以刚无语。特别是华以刚,因为请记者来参与本是他的提议,本来以为可以让大家好好宣传宣传,孰料反让大家跟着尝到失败的痛苦。再加上对第二届擂台赛的前途有一种悲观,这场让社会和媒体参与的“创新活动”弄得有些虎头蛇尾。

  与北京相反,日本方面却感到了由衷的高兴。他们在第二天的报道中毫不隐瞒他们对目前三比三的比分感到满意。一篇评论甚至说:“从实力上分析,中国队的优势在前面,日本队的优势在后面,所以日本队能在前面和中国队打成三比三,应该是一个十分满意的结果。”

  中国方面的宣传虽然有些低调,但因为双方比分还是三比三,所以没有一家报纸表示悲观。当时确实没有人会想到,钱宇平输的这盘棋,就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盘一般,把一个让中国队几乎土崩瓦解的“魔鬼”给放了出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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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回  危言耸听 术士测蛇口凶险  海上世界 小林现胜利神情


  话说第二届NEC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六场钱宇平败于小林觉,中日双方战成三比三。这对两队来说,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聂卫平已经向邵震中和曹大元下了“指令”,让他们两个在深圳蛇口无论如何也要阻挡住小林觉的进击。而邵震中和曹大元都曾在两年前战胜过小林觉,此时当然也斗志满满,自信十足地为蛇口之行进行了赛前准备。

  媒休的舆论开始陆续出笼,而且下一轮比赛安排在蛇口的消息也已在报章上刊出。这时国家围棋队突然接到一封来自江西的信,领队华以刚不看犹可,看后心情却顿时大坏起来。

  原来这位来信者自称是个研究《周易》的高手,也是对所谓“姓名学”的爱好者。按照华以刚本来的脾气,这种带有迷信色彩的来信马上就会被他扔进垃圾箱里,但这封信的字真可说是写得“字字珠玑”,让华以刚不由得感叹:“中国的方块字竟还能写得如此漂亮?”华以刚一向对有才之人十分尊重,这位“术士”的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应该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于是华以刚便耐着性子看完了信。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这位金姓“术士”在报上看到中日擂台赛要到深圳蛇口去下,认为此举万万不可。理由是“蛇口”地名险恶,对要出场的邵震中、曹大元非常不利。因为邵震中1958年生,属狗;曹大元1961年生,属牛,这两个属相进入“蛇口”,那是“有去无回,必死无疑。”而日本的小林觉是1959年生,属猪,这猪是蛇的六冲死敌,因此在蛇口,小林觉必定会如鱼得水,连胜两局。

  华以刚看完此信,心中一阵好笑。因为围棋的胜负如果可以这样解释,那干脆比赛都让“术士”上阵得了。但华以刚破天荒地没有把这封信扔掉,而是随手把它放在书桌左边的抽屉里。

  就在国家队一行马上就要出发到深圳蛇口的前一天,邵震中找华以刚要一张表格。当时华以刚正与队员谈话,便对邵震中说:“表格在左边抽屉的一个信封里,你自己去拿。”于是邵震中便到办公室去了。

  邵震中来自江苏一个小城镇的棋手,平时做事为人十分诚恳,故人缘极好。但他也有一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习惯。当他拉开华以刚的抽屉,随手从一个信封中抽出来的竟是这封江西“术士”的信,于是他便知道了“蛇口不能去”的意见。

  邵震中平时私交与曹大元最甚,于是便把这个“术士”的来信当作笑话讲给曹大元听。但曹大元一直是个十分敏感的人,当他听邵震中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安涌上了心头。他马上说:“我对蛇口这个地名也觉得怪怪的。”邵震中则大大咧咧说:“我觉得地名与胜负没什么关系,明天就要启程了,没功夫想那么多。”

  由于蛇口方面的盛情邀请,这次去比赛的国家队一行阵容比平时庞大。郝克强、聂卫平、华以刚等都借机到深圳这座当时第一个进行改革开放的城市来看看。深圳蛇口方面的余昌民和“海上世界”的胡总到机场接机,然后马上到蛇口的海上世界住宿。国家队一行下车时,就看到在蛇口工业区的海岸边,停泊着一艘一万五千吨的巨型客轮。船舷近岸一侧高高挂着由邓小平同志亲笔题下的“海上世界”四个大字。据胡总介绍,这“海上世界”原为法国制造的远洋客轮,前几年还作为中日友好之船访问过日本。如今,作为远洋轮,它已结束了自己的航海生涯,但作为“海上世界”,它又开始了新的生命,为深圳和蛇口的旅游事业作出自己新的贡献。凡到蛇口的游客,几乎没有不到“海上世界”观光的,所以每天都要接待数万计的人。胡经理说,他们特意把一年一度的“大修”安排在这几日,所以可以给比赛有个清静的环境。

  接着,胡经理带大家参观了“海上世界”。原来船上有餐厅、卧室、商店、舞厅、酒吧、游泳池。游客在这里可以品尝到鲜美的海味,可以欣赏现代音乐,可以作健美运动。它的豪华客房,可以同五星级宾馆相媲美,而其中最为豪华的套房由原来的船长室改建,柔软的地毯,古色古香的沙发和茶几,让国家队一行连连说,想不到船上还会有如此豪华的住所。胡经理接着说:“这间房间就是比赛的对局室。”邵震中马上咋舌扮鬼脸,聂卫平见后正色对邵震中说:“到现在为止,我还从未在如此豪华的地方下过棋呢,所以明天你一定要下出和这个房间相匹配的好棋来。”大家顿时哗地笑开了。

  据说小林觉一行一小时后也到“海上世界”,胡总同样领着日本队一行参观了“海上世界”,他们都对把比赛安排在这里的创意赞不绝口。胡总和余昌民都是围棋爱好者,当然对日本队中的藤泽秀行非常尊敬。当日本队一行到“海上世界”酒吧时,藤泽看到酒吧里满是名牌威士忌,便开玩笑说:“如果能随意喝酒的话,我就到你海上世界酒吧来打工吧。”胡总马上说:“这怎么敢当。如果藤泽先生想喝酒,我们这里随你喝。”藤泽吃惊地说:“真的?威士忌很贵哟!”胡总洒脱地挥了一手:“藤泽先生想喝就喝,这点酒海上世界还是请得起的。”藤泽高兴得哈哈大笑,连连说:“谢谢!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1986年6月29日,NEC中日围棋擂台赛第七场比赛在蛇口的海上世界拉开战幕。老郝特意让胡总穿着漂亮的客轮船长服宣布比赛开始,让这场比赛有了别具一格的情趣。日本记者浜崎对着这个场面猛一阵拍照,然后得意地对酒卷说:“船长宣布比赛开始,这种场面日本前所未闻。”酒卷对此也显得非常高兴。

  由于船上的房间偏小,等日本记者先拍完照,再让中国记者进去拍照,胡总和棋手又按刚才一样再演一遍。十几个记者团在一起,形象简直可以用叠罗汉来形容,如果当时也有记者把这一幕照下来的话,肯定是绝顶精彩的摄影佳作。

  十分钟后,刚才还挤作一团的对局室静了下来。由于邵震中和小林觉都是稳健的棋风,所以双方的布局十分平稳。

  比赛的研究室设在隔壁的一间客房。藤泽秀行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评论棋局,所以话显得特别多。特别是快到封盘时,藤泽已喝了一瓶多威士忌,所以微醉着说:“邵震中应法过于软弱,所以这棋白棋好下吧。”华以刚、聂卫平显然不能同意藤泽的看法,但又不想当面与藤泽相争,于是只好脸色尴尬地哈哈着,这一点连写观战记的浜崎都看出来了。等宣布封盘后,浜崎特意追问华以刚说:“藤泽先生说小林觉的白棋已经优势,是不是中国方面不赞成他的意见。”华以刚笑着说:“或许白棋确实好下一些。但藤泽先生说白棋优势明显,在程度上或许还没到这一步。”后来浜崎把封盘前后的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写在了这局棋的观战记上。

  下午续战,藤泽秀行据说因为喝酒过多,已在他自己房间里睡着了。所以研究室里这时成了中国棋手研究的天下。据说在研究室里,往往获益最多的就是单方的研究阵营。因为彼此间十分熟悉,又有共同的立场,一般会对局势探讨得相当深入。而如果有两方的棋手共同探讨,则一般双方都较客气,局部的变化也只是点到而已。上午的研究如果不是藤泽因喝酒说话比较随便的话,根本不可对局面有比较深的结论。

  浜崎也夹在中国棋手中。下午三时整。酒卷从对局室出来,便悄悄问浜崎:“你听了半天,今天的形势怎么样啊?”浜崎非常有把握地说:“应该是小林君不错。”酒卷打趣说:“你又听不懂中国话,怎么知道这一点?”浜崎笑嘻嘻地说:“我已观察过多次,棋手的表情就是对局的晴雨表。你看聂卫平、马晓春他们一个个神情凝重,而且一个一个争着为邵震中的黑棋出谋划策,这不明摆着黑棋形势不乐观吗?如果是邵震中形势好,他们全是中国人在一起,那还不笑声连天啊!”酒卷笑着连连对浜崎点头。

  应该说,浜崎对中国棋手的习惯是相当了解的,此时形势确实是小林觉局面稍乐观的棋。邵震中与小林觉在一场布局过后就进入大官子收束的较量中似乎并不占便宜。在对局室里,邵震中鼓足勇气在白棋的阵营里留了几着伏兵,然后看看没有什么希望就放弃了。小林觉则有些放松起来,他本来带了一把折扇,从对局开始后一直没有打开过,此时他有余裕把折扇拿在手上把玩着,两个手指在腿上交叉轻轻弹着。在一旁观战的酒卷看见小林觉如此表情,心中一阵大喜——因为在日本比赛中,小林觉的这种动作就是胜利的宣言。所以酒卷赶忙把浜崎拉出研究室说:“小林君要胜了。”然后把小林觉的动作讲给浜崎听。浜崎也高兴地说:“小林觉用手指弹大腿,那棋肯家要赢了。”

  等浜崎和酒卷回到研究室,发现中国的国手们一个个神情黯淡。这时郝克强也走进研究室,他听了聂卫平、华以刚的叙述有些不服气,于是随手指着在白空里的几个伏兵说:“难道这几个子就没有手段了吗?”

  马晓春本来一直在注视着这里的情况,听老郝这么一说,他对老聂和华以刚说:“假如黑棋在一路扳怎么样?”这一句似乎无心的话却顿时让大家鸦雀无声起来。突然,大家似乎一起叫出声来:“震宝有戏了!”然后互相笑着。这一下弄得酒卷和浜崎不知发生什么事情,霎时有些呆住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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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回  错过良机 震宝遗憾遭败局  为图吉利 大元香烟换牌子


  话说邵震中与小林觉之战,虽然局面微细,但邵震中的黑棋一直不太乐观。在一大群观战国手中,是马晓春第一个发现邵震中不要按常规在里边破眼,而有一路扳的妙手,如此可白白便宜两目棋。在这些国手眼里,能白白便宜两目棋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更何况这盘棋本来是细棋。

  这时,正好有三位香港的棋友特地赶到深圳来看棋。他们与老聂和老郝都很熟,所以一进研究室就抱歉说昨天睡晚了,没能上午赶来。老聂则幽默地说:“不晚,不晚,你们一来可能邵震中就要出妙手了。”三位香港棋迷顿时十分高兴,马上溶入中国方面的笑声不断中。

  酒卷和浜崎望着这一切有些茫然不解。因为他们刚从对局室出来,明明看见小林觉已摆出一付赢棋的模样,怎么中国方面还会如此欢天喜地呢?浜崎忍不住悄悄问精通日语的华以刚:“现在的形势是邵震中好吗?”华以刚据实说:“不,不,是马晓春发现了一步妙手,如果邵震中能下出来的话,那黑棋就有希望胜出。”浜崎用笔记下了华以刚的话,然后聚精会神看着中国方面在帮对局者收官子。曹大元第一个清点完目数,然后说:“黑棋可胜半目。”大家跟着又是一阵高兴。

  酒卷对汉语一窍不通,见此情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得拉拉浜崎的衣服,埋怨地说:“你倒好,去问问怎么也不给我透个信。”浜崎连忙道歉:“对不起。刚才华以刚说,马晓春发现黑棋有步妙手,形势有可能要逆转。所以我一紧张就忘了告诉你了。”酒卷一听也很着急:“这么说,小林君要输了?”浜崎赶紧安慰酒卷说:“现在邵震中正在读秒,这个妙手他未必就下得出来。”说完,浜崎就拉着酒卷:“我们赶紧到对局室去看看吧。”

  酒卷和浜崎刚到对局室中,就看见邵震中在裁判读到55秒时,按常规在里边破眼收气。浜崎本来就是围棋业余高手,刚才又看国手们摆了棋,当然知道邵震中已错过了单在外面一路扳的妙手。当时情不自禁的浜崎还没等酒卷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伸手就把酒卷拽出门外,然后拉着他直奔隔壁的研究室。酒卷不解地问:“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呢?”浜崎边走边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到了研究室,浜崎马上对华以刚说:“华君,邵震中已经下了在里边破眼的棋。”“什么?”华以刚有些惊讶和失望,然后给大家转达说:“震宝已经在里边破眼了。”老聂和老郝几乎同时问:“这是谁说的?”华以刚指指浜崎:“他刚从对局室出来,是他看见震宝下这步棋的。”老郝还有些不相信,竟站起来说:“让我去看看。”但国手们的神情已经黯淡起来,因为他们知道浜崎没有任何理由说假话。

  酒卷已从刚才浜崎用日语对华以刚说的话,明白了一切,也从中国方面由晴转阴的表情上知道小林觉已稳操胜券,这一刻酒卷心里是如释重负的。因为来中国前,大竹英雄就说:“只要小林觉能赢一盘回来,就算完成了任务。”作为日本队领队,酒卷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在中国一侧,心情最忐忑的当数下一场即将出场的曹大元九段。

  曹大元的性格温文而又有主见,他的棋风也如其人,堂堂正正而从不咄咄逼人。有记者形容他是一位儒将,或者说是一位长跑型选手。他在类似积分循环制的多轮制比赛中,国内的成绩仅次于聂卫平、马晓春。但在一轮制的淘汰赛中,由于曹大元的搏性不够,再加上曹大元过于敏感,因此常常不能完全发挥出他的水平。也正因为曹大元有这样的弱点,让本来与他水平伯仲,但喜斗好杀的刘小光先他夺取了全国冠军和大赛头衔,在这两次擂台赛排位上也都在曹大元之前。

  但最近这一年来,曹大元的棋似乎有了长进。他在段位赛上率先升为九段,是中国棋坛继陈祖德、吴淞笙、聂卫平、马晓春之后的第五位九段棋手。特别在两个月前国家队内部的访日棋手选拔赛中,曹大元又以15胜3败的成绩夺得第一名,因此国家队上上下都对他寄于很大希望。在这次赛前的动员会上,邵震中没跟他商量,就勇敢地站起来表态说:“这次我和曹大元有决心不让小林觉活着回去。因为我知道我对小林觉的胜率只有50%,但曹大元应该有70%的把握。”其他人也都说曹大元近来成绩不错,这次应该有好的表现。

  这些赞扬和鼓励的话对有些人来说,或许会是一种动力,但对曹大元却完全是一种不堪重负的压力。如果有人赛前对曹大元说:“这次你战小林觉大概凶多吉少,大多数人都不看好你。”这样曹大元反而会激起斗志,从而以平常心发挥水平。而从曹大元的内心而言,如果他和小林觉是五番胜负,那么曹大元会觉得很踏实也很有信心。但现在只是一局胜负,而且大家都认为他要赢,他自己又没有把握,这种反差对曹大元而言,就是一种难以克服的压力。

  所以,曹大元当时特别希望邵震中能赢下小林觉,这样可以让国家队对赢棋的渴望稍稍有所缓和。但现在,邵震中几乎肯家要输,而大家的赢棋期待就会更甚一层,这种感觉让曹大元有些喘不过气来。再加上邵震中曾跟他谈过江西术士所谓蛇口凶险的事,曹大元心里更有一种怪怪的不祥预感。

  郝克强阴沉着脸从对局室回到研究室,他一连问了好几遍:“邵震中还有机会吗?”但所有人都默默地摇摇头。郝克强只好说:“看来曹大元立功的机会来了。”曹大元没有回应。老郝注视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曹大元的脸色有些苍白,所以关心地说:“曹大元是不是累了,赶紧去休息吧。”曹大元勉强笑了笑,嘴里说:“没关系,没关系。”但心情却始终放松不下来。

  对局室里?熏邵震中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放走了一个绝好的翻盘机会。当坚持到最后裁判数子时嘴里还说:“下午一直找不到机会。”这时曹大元等人已经涌进研究室,曹大元一听邵震中还这么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曹大元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是找不到机会,而是机会到你面前,你视而不见。”邵震中以为曹大元诈他,还有些不服气地说:“不可能的事,我不相信。”曹大元平时跟邵震中呕气惯了,便一边嘟囔:“你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小子!”一边拿着棋谱指着下边说:“你不用在里边破眼,直接在外面一路扳,不就白白便宜二目棋吗?”邵震中一听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中刚觉得懊恼。但此时数子已经结束,裁判宣布白胜1目半。邵震中便立即反击曹大元说:“光便宜两目有什么用,还不是输半子吗?”曹大元又指着另外一处说:“这里也损了一目。如果全走对,不就你赢半目了吗?”邵震中这才开始难过起来,呆呆地坐在那儿楞住了。

  其实那时小林觉也以为自己是完胜之局。看到曹大元与邵震中在那儿争论,心中便有些狐疑。他忍不住问浜崎:“我的棋产生过危机吗?”浜崎便告诉他黑棋有一路扳的妙手。这让小林觉忍不住一阵咋舌,曹大元还用手指指另一处官子,说这步棋应在那边挡,这下小林觉全明白了。他用扇子拍拍自己的脑袋说:“自己真是幸运啊!”

  小林觉二连胜,而且在总比分上日本队四比三领先,这让中国队上下情绪都有些低落。在晚上会餐时,三位香港棋迷忍不住当众埋怨老郝:“中国有那么多好地方,怎么单挑个叫蛇口的地方来比赛呀。人进了蛇口那还有活路啊!”当时海上世界的胡总和招商局的余昌民脸上十分尴尬。老郝见此连忙解围:“话不能这么说,日本人不也到蛇口了吗,他们怎么赢棋了呢?”香港棋迷对此只好苦笑着。当时只有华以刚、邵震中、曹大元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江西术士的那封信。

  与中国的沉闷相比,日本方的晚餐一片喜气洋洋。酒卷和浜崎轮流向小林觉敬酒祝贺,连藤泽也连连夸奖小林觉下得不错。小林觉脸上神采飞扬,尤其是和钱宇平、邵震中两盘棋一盘是逆转胜,一盘差一点被逆转。这种大难不死的感觉会让棋手有重生一般的充满激情。小林觉高兴地对酒卷和浜崎说:“第一盘对钱宇平君我感到压力最大,这次对邵震中也小有压力。但这两盘棋一赢,我觉得可以彻底解脱了。我相信下一盘棋我会下得更好。”确实,一个连胜的棋手,尤其是在擂台赛中节节连胜的棋手,他的竞技状态会越来越好。而相反,作为他的对手则会越来越感到有压力。当初中国的江铸久水平并非就比日本人高,但就借着这个优势五连胜。现在小林觉看来要步江铸久的后尘了。

  第二天上午,曹大元就一个人上街买香烟。原来曹大元平时抽烟不多,但下棋时却喜欢叼着烟,而且抽的牌子是美国的三五牌。昨天晚上曹大元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三五”的牌子好像不太吉利,因为只有自己输了,中日的比分才会三比五,所以曹大元决定比赛那天不抽“三五”牌美国烟,而是准备去买两包“红双喜”牌的香烟。曹大元想这“红双喜”名字吉利,这两个喜字一般高,这不暗喻中日双方会四比四打平吗?而且比赛那天正是“七•一”,如果自己能赢棋,那不正含“双喜临门”吗?

  因此曹大元便喜滋滋地上街买了两包“红双喜”牌香烟回来,准备在比赛中图个吉利。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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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回  心情郁闷 曹大元蛇口遭险  肩负重担 江铸久再上擂台


  话说曹大元为了图吉利,特意准备在比赛中不抽“三五”牌香烟而改买了“红双喜”。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比赛那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曹大元郁闷得差一点晕了过去。

  原来海上世界的胡总见邵震中败北,再加上三位香港棋迷的埋怨,心里总有点小小的内疚,所以在招待方面便安排得更加周到小心。他知道曹大元在比赛时抽烟,便想为曹大元准备两包烟放在比赛桌上。胡总还特意询问老郝:“曹大元抽烟是什么牌子?”老郝稍想了一下:“好像是美国的三五牌吧。”说完还特地打电话给邵震中,证实后才对胡总说:“肯定是三五牌。”

  于是第二天当曹大元刚在座位上落座,一位服务员便把两包三五牌香烟用盘子端过来放在曹大元右手一侧的茶几上,这让曹大元仿佛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一惊。

  曹大元是个敏感的人,特别是这件事自己反复思考过,因此马上便有种“怎么三五连避都避不开”的阴暗预感。尽管曹大元立即站起来把这两包香烟还给了服务员(这让服务员和胡总当时一阵错鄂),但心情却因此开始坏了起来。

  1986年7月1日,NEC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八场比赛在蛇口的“海上世界”拉开战幕,由小林觉执黑接受曹大元的攻擂。在对局室里,只见小林觉神情气爽,这是他连胜中国钱宇平和邵震中后一种必然的心情状态。而曹大元本来心里的压力就不小,再加上被“三五”牌香烟搅了一次局,他的脸色就显得分外苍白和紧张。

  比赛中常常有这样的情况,两位对局者在赛前的神态可能就已经决定了比赛的结果。但当时中国侧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郝克强在研究室里还特地跟聂卫平和华以刚说:“如果曹大元胜,四比四的结果还算过得去。”

  由于来观棋的人大都住在船上的客房里,所以比赛一开始,研究室就挤满了人。藤泽也来了,服务员赶紧给他倒上一杯威士忌。大概是前天上午藤泽喝酒太多而受到酒卷的提醒吧,只见藤泽举着酒杯求饶似的对酒卷说:“就这一杯,不再添了。”说完还做了一个鬼脸,弄得本性老实的酒卷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对局室里,小林觉以二连星起手,然后在右边打入白棋的拆三。曹大元对这个下法也有准备,于是便选择了一个可以转换的常见变化与小林觉周旋。如果真能形成曹大元预计的结果,曹大元对局面还是挺有自信的。

  研究室里,和曹大元一起作过赛前准备的邵震中知道这都在赛前的预料中,于是他在棋盘上摆出一个黑白进行转换的变化图,然后问藤泽:“如果形成这个结果怎么样?”藤泽马上肯定地说:“这样当然白棋不错。”邵震中眼里立时闪出一丝得意的光芒——原来在赛前研究时,曹大元对这个变化不太满意,邵震中坚持这个结果白棋不错,后来还把聂卫平请去作最后评判,聂卫平支持邵震中,曹大元这才勉强接受邵震中的意见。如今邵震中的方案得到藤泽的首肯,难怪他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但没等邵震中得意完,藤泽接着讲的话马上让邵震中从天堂坠入地狱:“不过,两周前由日本的宫泽吾朗率先下出了黑方最强硬的一着,而且取得了很好的结果。好像《棋周刊》还找一些年轻人专门研究过这个变化。”酒卷在一旁附和:“确实如此,小林觉也参加了共同研究,这个稿子可能下星期就要刊载了吧。”藤泽笑着说:“如果小林觉真下出这步强硬之着,而曹大元又没有研究过这变化,恐怕就不好应付了。”说着便摆出了黑棋一步单曲头的新下法。

  这步棋确实不易想到,因为粗看好像有点俗,但它却能顽强地不让白棋有转身的余地,从而将局势导向复杂的纠缠战。由于这个变化中国棋手从未见过,所以邵震中顿时有点紧张地对聂卫平说:“糟糕,曹大元肯定没有思想准备。”聂卫平也清楚地知道,大赛前一方有周密准备,而另一方不知情还跟着对方走,这种反差常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聂卫平实际也和邵震中有同感。以聂对曹大元的了解,曹大元是最不擅长下自己没有把握的棋的,于是聂卫平的脸色也严峻起来。

  果然,在对局室里当小林觉毫不犹豫地把这步单曲的新手拍在棋盘上之后,曹大元心头猛地一凛。他知道小林觉必是有备而来。否则决不会在如此重要的比赛中贸然下出这样毫无成算的棋来。

  这时曹大元突然心慌起来。小林觉的下法不但自己没有看到过,而且预见的形势也是自己不擅长的。所以曹大元陷入深深的长考中。

  在研究室里,华以刚开始直言不讳地问藤泽:“按照藤泽先生的看法,您觉得现在白棋最佳的下法是什么呢?”

  藤泽爽朗地笑了起来,他对中国棋手从来不隐瞒什么,于是便实话实说:“他们年轻人研究得很深,内容我也不很了解,但听说结论是如果白棋强行作战,结果一定不会好。所以如果我是曹大元,一定会采取最简明的下法——就是把右边三个白棋弃掉,如此局部虽然黑棋有所得,但全局白棋还能和黑棋抗衡。”

  说着藤泽便在棋盘上摆出了弃子争先的变化。聂卫平看后连连点头,心想这下跟藤泽先生倒学了一着——与其绞尽脑汁,花费宝贵时间去应付对手早有准备的东西,还不如尽快找一条最简单的安全之路,哪怕吃点小亏也在所不惜。

  而在对局室里,曹大元的心情远比旁观者要复杂得多。虽然他也想到了可以弃子的简单之策,但毕竟局部还是吃了小亏,所以心犹不甘。但如果选择战斗,又前途复杂,结果无法看得清。在犹豫了十几分钟后,曹大元突然想到了小林觉并不是个以力战见长的选手,于是一瞬间,他便选择了与小林觉以“特短对特短”搏一把的决定。

  但事实证明,曹大元这次把“宝”押错了。虽然曹大元和小林觉都不是力战型的棋手,但这以后的进程小林是有过研究的,所以他的着着式式全都走在要害上。而曹大元本来就不擅长乱战,在气氛紧张,压力又重的状态下,他的棋就下得很放不开。等十几着以后,曹大元的白棋让黑棋攻得极为困苦,局势已向小林觉一面倒起来。

  曹大元的困境连研究室里的郝克强都看出来了,他指着在黑棋重重包围之中艰难突围的白棋说:“这条白棋跑得如此委屈,我看简直象新四军的‘皖南事变’了。”由于老郝的哥哥曾在“皖南事变”的新四军耽过,所以对这一段历史十分熟悉,当时新四军就是中了敌人的埋伏,死伤巨大才勉强突了围。应该说,老郝用新四军的“皖南事变”来形容曹大元的白棋,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很贴切的。

  这时,酒卷和浜崎开始活跃起来,他们不断用日语询问藤泽,而藤泽的口吻一次比一次肯定。最后的局势竟连浜崎这种业余水平也看得很清楚了——黑棋占绝对优势。

  郝克强的口气开始有些埋怨起来:“这棋简直下得太窝囊了,白棋不能总这么忍着,总该拿出点招来吧。”但聂卫平、华以刚、马晓春、邵震中等都没有接老郝的腔。因为职业棋手都知道,曹大元又何尚不想搏呢,但有时棋下到这个份上,常常是有劲使不出来。再加上曹大元心理上又有江西术士“蛇口论”的阴影,因此这棋下得越发没有生气。到中午封盘时,曹大元的棋几乎已被所有人在心里判了“死刑”。

  中午封盘后的午餐,中国侧气氛十分郁闷,曹大元则更是滴水未进。让他特别难过的是平时训练棋都下得不错,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却偏偏“掉链子”,在上午两个小时后就落后那么多,甚至已经失掉了再拼搏的机会。曹大元后来对朋友透露,当时他的情绪低落,在看到同伴们一张张无可奈何的脸,甚至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当然,作者认为这只是反映出曹大元当时的心情实在恶劣。)

  相比中国方面,日本侧的午餐吃得有滋有味,小林觉竟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啤酒。或许这时小林觉也意识到他大概可以拿下这局比赛了。

  下午续弈,任何奇迹都没有发生。由于白棋实在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与黑棋争胜负,所以尽管曹大元坚持了很久,但对整个局势来说根本与事无补。

  蛇口之行如此失败,让中国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中国方面本来就实力逊于日本队。只有仗着能够领先才能有气势上的优势(就像第一届江铸久的五连胜那样)。而如今,日本队以五比三领先。而且小林觉在三连胜后肯定气势如虹,这一现状连本来超级乐观的郝克强也像哑了火的机枪,没有心情再谈论比赛的前景。

  中国队蛇口两连败,总成绩三比五落后,这让所有媒体都显得“有气无力”,仅以小豆腐干似的篇幅简单报道比赛,甚至连本来围棋报道强势的上海新民晚报,也同样非常简短地报道了这两场比赛。

  日本新闻当然大篇幅报道了小林觉的胜利,不过从浜崎的文章中还是可看得出日方持一种谨慎的乐观。浜崎特意用藤泽的一句话来作标题:“等待曾让日本队吃苦头的江铸久。”这篇文章说,尽管日本队取得了期待中的领先,但还没有到可以高歌庆祝的境地,因为下一个对手就是江铸久。藤泽秀行把他形容成让日本队吃足苦头的人,所以日本方面只有打败了江铸久,才能真正地安下心来。

  日本方面对江铸久的神勇至今心有余悸,而中国方面当然也把吹响号角的希望寄托在江铸久的身上。老郝甚至动情地对江铸久说:”如果你再倒下,第二届擂台赛中国队就没有指望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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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六回  赛前准备 江铸久布局祭新手  重要一局 小林觉誓言报旧仇


  话说NEC中日围棋擂台赛蛇口之行,日本小林觉神勇两连胜,使中方立时以3比5落后。但中方第九位出场的是曾在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五连胜的江铸久,这就使心有余悸的日方不敢过于张狂,也使节节败退的中方心存反扑的希望。郝克强有一次就曾半开玩笑地对江铸久说:“这次你用不着五连胜,只要能三连胜把擂台赛的龙头给扳回来,就是中国队的大功臣。”

  中国围棋队总教练聂卫平在赛前特地组织了一场“帮教会”,让江铸久当众谈谈他对此役的布局构思,然后大家再给江铸久有益的建议。主角江铸久近一个月来天天在琢磨自己将与小林觉的布局,有了这个机会,江铸久的开场白开门见山:“我看了小林觉这一年来的几十盘棋,发现他执白棋对付黑棋三连星布局的胜率最低。所以我决定这次对小林觉采用三连星布局,而且针对白棋在一般情况下会三三点角的下法,我还设计了一步少拆一路的新手,不知道这步棋能不能成立。”

  说着江铸久便在棋盘上按最常见的布局摆到第十步,然后第十一步把本来当然应在星位开拆的棋子往后少拆一路。当时国家队的其他人都脸显惊讶之色,要不是江铸久事先有了铺垫,肯定大家都会哗然起来。

  聂卫平显然也对这步棋有些意外,于是他对江铸久说:“你先把之所以少拆一路的理由陈述一下。”江铸久当然早有准备:“如果按常规在星位拆,白棋可能点角,形成白棋得先手的结果。而如果少拆一路而白棋依然点角的话,我就可以不退而立,如此以下的变化虽然也是白棋先手,但我觉得要比本来的好。”大家听后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有明确的理由反对这步新手。聂卫平最后总结说:“这步新手孰优孰劣还要受实战的检验,但我从心里还是支持江铸久创新的。日本棋手的特点就是布局按部就班的话他们就心安理得,一有变化他们就开始发慌。所以光从这点考虑,这步棋就值得一试。”聂卫平这么一说,纷纷附和的人很多,于是雄心勃勃的江铸久心里就有底气了。

  话分两头。在日本方面,迎战江铸久这一战他们显得格外重视。有一位日本作家曾写过一本“丑陋的日本人”的书,其中谈到日本民族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崇强蔑弱”。他们对超越自己的强者一般都心存敬畏,万事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对不如自己的弱者,日本人的态度便是从心眼里瞧不起。因此江铸久曾在第一届擂台赛上的五连胜,这个光环便给所有日本相关人员投下强烈的阴影。

  就在华以刚、江铸久一行到达东京成田机场,酒卷接机时一见面就说:“这次比赛特地安排了有公开讲棋。这个消息在《棋周刊》上刊出以后,要票的电话络绎不绝,看来五百人的场地绝对不够用。”浜崎则补充说:“平时日本头衔决战时,所讲棋的现场也就二三百人,现在看来铸久君在日本的声望远远超过了日本的一流棋手。”

  江铸久的日语水平早已达到可以和日本人交流的地步,这时便用日本人习惯的客套话说:“你们抬举了,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浜崎和酒卷则故作惊讶:“铸久君的日语水平现在越来越进步了,连这种客套话都运用得这么自如。”然后宾主一起开怀大笑。随行的一位中国记者第一次到日本,事后对华以刚说:“日本人好像都很客气啊。”华以刚笑着说:“这是日本习惯性的礼仪,有时尽管心里恨得你痒痒的,但嘴里还得客气的套话一句接一句。不过,江铸久能够真刀真枪地连胜日本棋手五场,这一点还是让他们从心底里佩服的。”

  果然,中国队一行到达饭店后,已看到当天的《朝日新闻》放在桌上。华以刚翻到围棋版面,便看到浜崎撰写的预测文章,赫然的大标题便是:“江铸久——日本队面前最可怕的绊脚石”文章认为日本队尽管以5比3领先,但如果不能搬掉江铸久这块曾让日本队大吃苦头的绊脚石,日本队是不能有丝毫乐观情绪的。文章最后说:“尽管江铸久的强悍至今仍让我们心有余悸,但现在已经三连胜的小林觉也已进入最佳状态,因此这一战对日本,对中国都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小林觉失利,让江铸久重刮旋风,日本队的领先优势倾刻全无;但如果小林觉再下一城,而且踢掉了最可怕的绊脚石,那么可以说日本队夺取第二届擂台赛的胜利已经触手可及了。”

  下面还有一篇是小林觉的赛前采访。小林觉说:“第一届因为没有挡住江铸久而让他五连胜,最后导致日本队败北,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次能够重新入选日本队,我就下决心要将功补过。现在虽然自己三连胜可以问心无愧,但如果又重蹈覆辙,让江铸久再一次成为日本队的克星,我仍然不能宽恕自己。所以这一战我会以十二万分的努力下好这盘棋。”

  华以刚从这两篇报道中已经嗅出日本方面强烈想拿下此局的愿望。他本来想到江铸久房间去聊聊,但考虑到江铸久肯定也看到了这两篇文章,这时最好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心最好,于是华以刚故意没去打扰江铸久。

  1986年8月2日上午,NEC中日围棋擂台赛第九战在日本棋院七楼特别对局室拉开帷幕。按照日本的习惯,上午来观棋的棋手很少,只有一个叫安倍吉辉的八段一早就赶来观棋。原来今天下午三点半开始的讲棋会就由安倍主讲,所以他必须早作准备。于是,上午的研究室里,就基本上只有华以刚和安倍两个人在探讨棋局。

  在对局室里,江铸久当然布下三连星。布局至前十步,和江铸久赛前准备的一模一样。于是,第十一步江铸久重重地在棋盘上下出了少拆一路的新手。

  小林觉显然有些意外,因为在日本,还从未有人走过这步棋。经过十一分钟的思考,小林决定以静待动。先稳守自己的阵营再说。

  棋谱传到研究室,华以刚因早知道江铸久会下这步棋便会心地一笑,但安倍看后却有些不安起来。安倍在日本棋手中是有名的“用功派”,用藤泽秀行的评价,安倍是日本棋手中最懂得“以勤补绌”的人。现在他看到江铸久下出一步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的棋,心里就有些发慌——不知道下午该如何向听众讲解这步棋。于是安倍便立即打电话给藤泽,一方面告诉藤泽棋局的情况,另一方面就是向藤泽请教这步新手的优劣。

  藤泽在电话里对安倍说:“按日本棋手的感觉,一般不会想到这步棋。但江铸久大赛当前却敢于下出这步棋,一定是经过深入研究的。其中的差别可能就是中日两国棋手思维的差异。你应该问问华以刚,他的日语作这点交流应该没问题。”安倍放下电话,马上到研究室对华以刚说:“华君,因为下午我要向日本观众讲棋,藤泽先生让我向你讨教江铸久这步新手的优劣,希望你不吝赐教。”华以刚本来就有一种“好为人师”的热情性格,这次又是藤泽的推荐,便毫无保留地把这步棋的得失变化一一向安倍摆开。安倍根本不知道中国棋手曾集体研究过这步棋,还以为是华以刚信口道来,不禁对华以刚的才思大大佩服起来。他对华以刚说:“下午的讲棋,我实在觉得勉为其难。如果讲棋中遇到我不理解的地方,可不可以邀请你同台为日本观众讲几步棋?”华以刚客气了几句,但架不住安倍的真心邀请,便点头应承下来。

  对局室里,在江铸久走完新手后双方下得均很慢。到中午封盘,上午两小时的战斗棋盘上只落下38手棋,这在擂台赛的历史里应该不算快的。

  江铸久率先走出对局室,华以刚则刚向北京方面传出棋谱,见江铸久出来。便鼓励性地点点头。江铸久似乎还沉浸在棋局中,直到中午吃面条时,思绪似乎才从对局中回了过来。

  话分两头,北京方面则是中午11点收到华以刚传来的棋谱。由于中国和日本的时差约1小时,因此关心这局棋的国家队不少人早就聚集在办公室,连老郝也特地赶来看看中午封盘的形势。

  当聂卫平在办公室的桌上将江铸久与小林的对局从头摆到第38手,聂卫平的第一感便是觉得黑棋不错,他还特意问了一下马晓春,马晓春也表示黑棋布局不错,这下办公室的空气欢乐起来。郝克强已经忍不住开始夸奖江铸久:“铸久的棋看起来就让人很放心,我看他这回又要立功了。”聂卫平乘机也对大家说:“最好下面刘小光、马晓春也都人人立功,千万别像第一届给我留下三个人。”老郝因为心情好,也开玩笑说:“我们一言为定,如果给你剩三个,算大家对不起你。但如果只剩两个,你拿不下来,就是你对不起大家。”老聂马上豪气十足地对老郝一拍掌说:“一言为定,如果日本就剩武宫和大竹,我老聂拼了命也要将他们拿下。”大家顿时伴着老聂老郝开心地大笑。

  下午续弈,日本棋院研究室里顿时人开始多了起来,不但象王立诚、王铭琬这些台湾到日本下棋的精英前来观棋,日本的年轻新锐也来了一大帮。更难能可贵的,是小林光一也携妻子小林礼子到场。由于小林刚获得日本棋圣的称号,他的到来当然成了研究室注目的重点。

  安倍八段刚和小林光一打过招呼,便迫不及待地把棋抹去,然后重新在棋盘上摆到第十一步,看小林光一脸上也有些惊异,便发问:“这步新手怎么样?”光一笑着说:“是铸久君下出的新手?”安倍点了点头,光一马上大声说:“感觉好像怪怪的。”但小林礼子马上看到了旁边还有华以刚在,便悄悄推推光一,光一这才发现华以刚,忙不迭和华以刚打起招呼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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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七回  刁钻提问 华以刚幽默解围  一着手软 江铸久痛失好局


  话说小林光一因没注意到华以刚在场,随口就对江铸久的新手评价说:“感觉怪怪的。”因此当夫人小林礼子在背后推推他,小林光一的表情当时有些尴尬。幸好这时片岗聪、山城宏等一批日本棋手都来观棋,大家一阵打招呼,这才冲淡了刚才微微有些不自然的气氛。

  但对研究一向比较执着的安倍吉辉却不愿意停止讨论,再加上下午他要讲棋,则更想弄清江铸久的新手定论如何。于是等棋手间相互寒喧后,安倍对小林旧话重提:“小林棋圣刚才说江铸久的新手感觉怪怪的,是不是这步棋并不好?”小林见躲不过,便只好实话实说:“黑棋的新手意在防白点角。如白棋点角,以后可能形成这样的结果。”小林边说边在棋盘上摆出一个变化。华以刚一看,结果完全跟江铸久在研究时设想的一模一样。当时华以刚不禁心里暗暗佩服——日本超一流棋手对一步棋前景的判断果然不同凡响。

  小林接着说:“现在的问题是把这步新手的结果和传统的结果相比较,传统的结果虽然地少些,但非常厚实。而新手的结果虽然地多,但外围存有断点。所以不能说新手的结果就比传统的好吧?”虽然小林说的很婉转,但所有人都已听出小林其实并不认同江铸久的新手。

  安倍继续在棋盘上摆着上午的棋。当走到黑31小尖守角,安倍马上说:“小林棋圣,这是你在今年年初棋圣战挑战时首创的下法,没想到中国的棋手这么快就使用了吧?”小林光一故作惊讶:“这步棋是我首创的?我怎么没有印象?”以“学习勤勉”著称的安倍立刻说:“棋圣战七番胜负第三局第39步棋,你就是下了星位小尖守角。当时不但好评如潮,而且还赢下了这局天王山之局。”日本棋手一看安倍如数家珍,再看看小林光一已忍不住要笑了出来,便一起跟着笑声四起。只有安倍仍正色道:“中午封盘到38手,小林棋圣觉得黑白形势如何?”小林光一收敛起笑容,认真巡视一下棋盘后说:“双方分出胜负尚早,但确实是黑棋简明易下。”

  这时棋谱传来,下午开始在棋盘的右边已硝烟弥漫。由于双主都下得剑拔弩张,因此大有在左边一决雌雄之势。最终,右边的战斗让棋盘上的分野面目全非——原本白棋的角地现已沦为黑角,而黑棋外围数子却陷入滔滔白势中,日本棋手纷纷发表意见,最后小林光一一锤定音:“这个结果粗看白棋不错,但实质黑棋获利更大,因为本来不安定的黑棋两子现在反而成了目数不小的角地。我看小林觉君前途有些艰难。”华以刚把小林光一的判断用电话告诉北京方面,结果北京方面的意见跟小林光一不谋而合。

  这时已到下午三点多,棋院二楼讲棋大厅早已人头涌动,甚至连走道上都挤满了日本爱好者。华以刚在浜崎的陪同下到讲棋现场转了转。一位日本爱好者还伸出两个拇指对浜崎说着什么。浜崎转告诉以刚,说这个日本爱好者自江铸久第一届五连胜后,就自发组织了一个“江铸久后援会”,现在这个后援会已有十几个人。浜崎还说在日本,江铸久的“粉丝”不少,所以这次来听棋的观众之所以特别踊跃,就是因为这些“粉丝”都想在实地看看江铸久。华以刚当时心情一阵激动。他在回国后的一篇报道中这样写道:“这么多热心的观众之中,大概有一半是江铸久的崇拜者,他们是来声援江铸久的。江铸久去年力拔日本五员大将,不但成了中国爱好者心目中的英雄,也成了日本爱好者的热门话题。擂台赛中双方队员固然代表着各自的祖国,但是艺无国界,表现出色的强者总是会得到跨越民族和国界的尊敬。”

  下午四点钟,中国新华社和各报驻东京记者都纷纷来到赛场,他们见到华以刚的第一句话都是:“现在形势如何?江铸久有没有希望取胜?”华以刚则借用小林光一的话来回答:“右边的战斗江铸久占了不少便宜,现在就看小林觉左边配合右边的外势究竟能成多少空。”记者们听了都很高兴,一位记者还告诉华以刚说,他从二楼上来,路过讲棋室时看见里边的观众情绪热烈,还以为是江铸久形势不利。进去一打听,才知道刚才安倍进棋时也把小林光一的形势判断告诉了大家,所以很多人感到十分高兴。那位记者不解地问:“难道你们都希望中国队取胜吗?”那些日本棋迷说:“不,最终我们还是希望日本队能胜。但现在日本围棋太骄傲了,第一届江铸久和聂卫平给了他们教训,现在日本领先,所以我们仍希望江铸久再次给他们以教训,这样日本围棋才能真正强大。”

  正在华以刚和中国记者聊天的当儿,浜崎过来说,是不是请华以刚下去和安倍一起为日本棋迷讲棋,安倍说他一个人已应付不了了。华以刚因上午就曾答应安倍,当然不能推辞,便下到二楼讲棋室。当华以刚用纯正的日本话对日本棋迷说:“我叫华以刚,今天是首次用日语对日本观众讲棋,希望大家多多关照。”观众席上立刻爆笑并鼓起热烈的掌声。安倍见观众来了情绪,赶紧不失时机地问华以刚:“江铸久下出黑11的新手,我答应观众说等华以刚一会来讲棋时再探讨,现在您是不是可以向大家披露这步棋的用意?”观众又一次热烈鼓掌表示赞同。华以刚笑着说:“本来我是准备在讲棋时,把江铸久的这步新手作为礼物献给大家,但小林光一对这步棋的评价让我取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尽管讲得很客气,但表达的方式连我这个中国人也听出他并不赞同这步棋。”说完,华以刚就把小林光一的话一句一句慢慢读了出来,观众当然听出小林光一的弦外之音,全场立刻爆笑。安倍大概没有想到华以刚在日本的讲棋现场会如此的“收放自如”,一时竟有些呆呆的说不出话来,还是华以刚打了圆场:“现在形势不知安倍君对观众如何评价?”安倍这才缓过神来,与华以刚配合着说:“右边的战斗黑棋占了便宜,以我的观点,黑93似乎不必深入,只要远远地浅消就行。但江铸久为什么还要不依不饶呢?”华以刚只好回答说:“这大概是江铸久的棋风吧。”台下有观众此时竟提出问题:“是不是中国棋手的棋风都是好战而且得理不饶人?”华以刚知道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因为说重了可能全场陷入尴尬,但说轻了又会抹黑了中国棋手的形象,当时华以刚急中重智地回答说:“其实中国棋手棋风各异,即使力战型的风格也各有不同。这就象西方人看东方人,以为东方人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长得都一样。但其实每个人差别都很大,就比如我和安倍君,我长得高,安倍君长得矮,我长得瘦,安倍君长得胖,我戴眼镜,安倍君不戴眼镜。我想下面的观众大概一眼就能分清左边的是安倍君,而右边的我华君呢?”华以刚的幽默让全场爆笑,同时也轻松地化解了那位日本观众分不清是否友善的提问。

  话分两头。在五楼的对局室里,江铸久一直下得积极顽强。但就在关键时刻,江铸久突然一步棋手软,没有用强将白棋封在里边,应该说此时的形势江铸久已不乐观。研究室里的小林光一这时对浜崎说:“现在小林觉君已经看到了希望。”浜崎因为要写观战记,当然要追问清楚:“是不是黑棋认为封住白棋的下法有风险呢?”这时正好华以刚从讲棋会场上来,小林光一忙说:“这个问题你要问问华以刚君。”华以刚当时有些“丈二摸不着脑袋”,旁边的礼子夫人马上为华以刚解围说:“华君刚上来还没看棋,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小林光一乘机“为难”礼子夫人:“那你看了许久,你来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礼子夫人胸有成竹,她对浜崎说:“从客观上看,黑棋封住白棋应该没有风险。”小林光一接着再“为难”礼子:“如果白棋硬要分断黑棋呢?”礼子夫人抿嘴一笑:“恐怕白棋不能断开?”说着便在棋盘上摆出一个大型的变化,眼看黑棋似乎危险万分,但最后礼子摆出了一个绝妙的“相思断”,白棋立时上下不能两顾而崩盘。

  小林礼子本来就是日本女子的最强者,华以刚见礼子夫人的算路如此深远,忙用日语夸奖说:“果然名不虚传。”小林光一也赶紧对浜崎说:“礼子的这步相思断我也没有发现,你在观战记中要把这步棋的功劳记在礼子的身上。”面对华以刚的夸奖和丈夫的表扬,年纪已过四十的小林礼子竟像小姑娘似的飞红了脸。

  在对局室里,那时的气氛远没有研究室那么轻松。小林觉因为黑棋没有封住白棋,以后的下法越战越勇。而江铸久因前面用时过多,在读秒阶段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局势的开秤开始向小林觉倾斜了。

  华以刚把此时的棋谱传到北京,让满怀期待的中国方面顿时情绪失落。当聂卫平、马晓春一致说江铸久形势不利时,老郝率先有些急了:“你们不是一直说铸久形势不错吗?怎么一会作铸久就不行了呢?”马晓春说:“刚才铸久应该封住白棋。现在让白棋出头,自己以后又越下越薄,所以就被小林觉逆转了。”老聂这时叹了一口气:“江铸久这盘棋一输,恐怕这次中国队要悬了。”老郝连忙说:“这个主师怎么率先泄气,我们后面还有刘小光、马晓春和你三位大将,如每个人都能拼下两局,形势并不是特别悲观。”聂卫平只好笑着说:“日本队后面还有六位棋手,我们说好了每人包下两盘。刘小光、马晓春你们怎么样?”

  刘小光和马晓春面面相觑,稍微有些底气不足地回答:“我们尽力而为吧。”老郝赶紧为刘、马两位打气:“如果江铸久输了,下一场就在中国主场战斗,刘小光上次差一点赢了小林光一,我就不信这次小光会败给小林觉。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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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回  关注棋局 吴清源情浓意深  自当靶子 聂卫平亦假亦真


  话说第二届NEC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八战,中国队的江铸久在关键时刻一着手软,已痛失优势。再加上江铸久用时偏紧,收官中渐渐力不从心,局势的天秤已渐渐向小林觉倾斜。

  在研究室里,日本方面的心情开始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转变。先前浜崎一直不停地问小林光一:“小林觉形势如何?”小林光一都是凝重地摇摇头,嘴里轻轻地说:“形势不乐观。”但这时浜崎再问形势,小林光一却高兴地说:“形势大有转机。如果白棋这时强烈冲击中腹黑棋薄弱环节的话,小林觉有可能马上就会获得胜利。”酒卷在一旁担心地说:“小林觉他能想得到这种下法吗?”小林光一沉吟着,然后用一种近乎外交词令的语气回答说:“我想他应该有这个水平吧。”

  华以刚当时只身处于已开始兴奋的日本人中,不但情景有些尴尬,而且也因江铸久的局势逐渐落入下风,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烦燥和担心。这时正好日本棋院的一位工作人员跑来说,有人打电话给他,华以刚跑出去一接,是围棋宗师吴清源特意来电话询问棋局的形势。

  原来这次比赛前,华以刚曾带江铸久到吴清源大师的家里拜访。吴清源当时对江铸久上届的五连胜赞不绝口,还“安慰”华以刚说:“中国队现在落后算不了什么,只要有一个人,例如江铸久能连胜几局,形势马上就不一样了。”华以刚非常诚恳地向吴大师请教说:“您对中国棋手有什么忠告吗?”吴清源大师很认真地说:“下棋的气势很重要。我和日本棋手交战五十年,深知如果不在气势上压倒日本棋手,这棋就很难下。所以铸久君下一战很重要。如果再让小林觉胜了,他的四连胜气势很旺,中国队就很难对付了。但如果是铸久君胜了小林觉,那么上一届五连胜的余威也会发挥作用。这样中国队就完全有可能后来居上。”听着吴大师的话,华以刚心里泛起一阵感动——吴清源大师离乡五、六十年,但心里还是装着中国情结呀。

  正因为吴清源大师心里挂念着江铸久的这局棋,所以忍不住下午就打电话找华以刚询问,华以刚当时回答吴大师说:“现在正面临最后决战,胜负马上就将揭晓。待棋局一结束,我马上给您打电话。”

  等华以刚回到研究室,发现研究室里的气氛早已沸沸扬扬。浜崎、酒卷、片冈聪、山城宏等一个个喜气洋洋的神态早已让华以刚感到大事不妙。华以刚一看棋盘才知道,原来白棋果真冲击黑棋的中腹薄弱环节,而江铸久却在读秒声中应对有误,竟在几着之内就被小林将黑棋有十一子的大尾巴截断,江铸久马上就面临崩溃的绝境。

  华以刚这时只好马上再打电话给吴清源大师,用一种很艰难的语调说:“吴先生,您好。……江铸久没有处理好最后的关键……我们十分感谢老前辈的深切关注……”吴清源大师则在电话中说:“好好研究一下,下面再加油!”

  等华以刚再回到研究室,里面大多数人已涌到对局室。华以刚因为心情郁闷,故没有跟随进去。据后来中国新华社驻日记者说,在华以刚去打电话时,江铸久正好投子认输,当时研究室里一片欢呼。酒卷拍着浜崎的肩膀说:“今天你的观战记可要好好发挥一下啊。”浜崎笑得合不拢嘴,口中连连说:“那当然!那当然!”棋手片冈聪则对山城宏开玩笑说:“等会小林觉出来,你跟他说别贪功一下子就到底,把马晓春给我留着,我把聂卫平给你留着。”山城宏只是傻傻地笑着。那位新华社记者说,日本方面当时的气氛简直像扳到了江铸久,第二届擂台赛的胜利就已经抓到手一样。

  华以刚当时苦笑着。心想在胜负世界,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都为寇”的残酷伦理。假如这场关键的比赛是江铸久获胜,中日双方各自的情态就会完全逆转。

  果然,在第二天的《朝日新闻》围棋版上,日本方面的兴高采烈跃然于纸上。两个大大的醒目标题是“小林八段铲除绊脚石”和“6比3——日本队有双倍的优势”。其中还有酒井猛的一篇专访文章,酒井猛说:“我入选中日擂台赛的日本队阵容,完全是因为去年年底访日时,我在三番棋对抗中战胜了江铸久。主师大竹英雄在组队时也明确对我说,你的任务就是阻止江铸久越过你的关口,所以前些天我一直压力很大,生怕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期望。而现在好了,江铸久这块最大的绊脚石铲除了,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为此我感谢小林觉八段。”

  话分两头。相对于日本方面的兴高采烈,中国方面则因对江铸久期望过大而有明显的失落感。这不但从报章对擂台赛的报道廖廖数语就可看出,就连我国的高层领导也对擂台赛的情势表现了殷切的关心。

  就在江铸久失利的当天晚上,方毅副总理亲自打电话给郝克强,说日本小林觉四连胜,中国围棋队是不是应该好好总结一下,看看可以向小林觉学习什么,以利再战。

  第二天下午,邓小平办公室来电话让聂卫平和曹大元去他那里打桥牌。在打牌前邓小平很了解擂台赛的形势,他对聂卫平说,现在中国队与日本队是3比6吧,这下中国队可要输了。见聂卫平脸色有些尴尬,当时也来打桥牌的胡耀邦紧接着说:“今年输了不要紧,不是还有明年吗?我们明年再争取胜利么!“聂卫平连连点头称是。

  中央领导同志的关心,这给中国围棋队有了必须要突破的压力。聂卫平一回来就对郝克强和华以刚说:“中央领导如此发话,我们决不能再让小林觉活着回日本了。”郝克强有些担心地说:“我看刘小光面对四连胜的小林觉,好像有点信心不足。”聂卫平马上自告奋能说:“我想让刘小光下一局加压棋,我可以当刘小光的靶子。”华以刚说:“等会儿围棋队教练班子开个会,重点讨论如何帮助刘小光和马晓春备战。”

  刘小光和国家队如何备战暂且不表。由于在北京筹建的《中日友好围棋会馆》正好上个月落成,因此小林觉与刘小光的NEC中日擂台赛第九战就安排在中日会馆举行。这个中日会馆由日本几家公司联合出资建造,所设计的环境设备在1986年可谓是一流的。唯一的不足之处是里边只有一个可容纳二百多人的小会场,这对众多要来听棋的北京棋迷来说,这个会场实在是太小了。果然在当天的比赛中,前来观棋的观众不下四百人,当时除一部分观众硬闯进来把会场的走道都挤得水泄不通外,剩下的近百人就只能在中日友好会馆的门外等待。服务人员劝他们回去,他们说,人也来了,干脆就在外面可以第一时间就知道谁胜谁负。

  1986年8月17日,离中日擂台赛开战还有十天的时间,国家围棋队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加压赛。由聂卫平执黑对刘小光(因为小林觉也将执黑对刘小光)。之所以说这局棋是加压棋,是因为聂卫平后面有马晓春为首的全体国家队作参谋。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向聂卫平提建议,而聂卫平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向参谋团“求助”。可以说,这盘棋刘小光以一当众,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当时正好在北京访问的美国洛杉矶围棋协会主席陈之诚来看望中国围棋队,正好遇上聂卫平和刘小光在下加压棋,顿时很有兴趣地说:“这种加压,前古未有,也只有在中国这样的体制中才能产生。”

  这盘加压棋聂卫平以小林觉最擅长的星向小目布局起手,而刘小光则以准备的星对小目应之,双方大战五十余手,局面不分上下。聂卫平心里暗暗高兴,觉得刘小光经过准备,果然布局弈得有板有眼,很有章法。

  行至中盘阶段,刘小光毕竟寡不敌众,局面开始有些落后起来。于是刘小光在边上的一个地方放出胜负手,想与黑棋毕胜负于一役。当时参谋团都建议聂卫平可以采取坚实的步调不跟白棋作拼死一搏的交易,但聂卫平觉得以众敌寡,如果再采取明哲保身的策略,似乎有些胜之不武。于是聂卫平故意不采纳大家的意见,而是选择了一条与刘小光针锋相对的激烈下法。这一来刘小光求之不得,胜负手之后的手段源源不断,而聂卫平显然对战斗的前景估计不足,整个战役下来,聂卫平明显吃了亏。之后,刘小光下得稳健而扎实,最终以三目的优势赢下了这局加压棋。

  赢棋后的刘小光异常高兴,特别是胜负手成功而逆转了局势。更让刘小光树立了信心。当时在旁观战的陈之诚晚上请聂卫平吃饭时问他:“你为什么不听参谋团的意见而要跟刘小光拼胜负呢?”聂卫平笑着说:“我这样顶风而上,现在输了,不是更可以提高刘小光的士气和信心吗?”据说当时陈之诚非常佩服老聂的谋略,回国后还特地写了一篇文章夸奖聂卫平不仅棋下得好,而且当教练也是既有办法,又有思想的难得人才。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美国陈之诚的这篇文章竟成了中国围棋的“情报”。一位在美的日本人看到这篇文章,就把它剪下寄给小林觉,小林觉一看中国方面如此备战,便赶紧放弃原来准备的星小目布局,而突击准备自己从未下过的另一种布局。这就使刘小光的精心准备完全落了空。

  1986年12月27日上午10时,中日擂台赛第九战在中日友好围棋会馆拉开战幕。刘小光因准备充足,当然显得信心满满,而小林觉因事先“知己知彼”在淡淡的微笑中更有一种诡异……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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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九回  强弱失判 刘小光一着致败  情到急处 陈祖德大吼失态


  话说中日围棋擂台赛刘小光向小林觉挑擂,这是自去年聂卫平击败日本队主师藤泽秀行以来在北京的第一场比赛。因此不少北京的棋迷都自信满满地表示,北京是中国围棋的福地,中国围棋队的反击一定会从北京开始。

  棋迷们的这种乐观情绪。多少也感染到中国围棋的领导层。随着比赛日子的临近,老郝、聂卫平、华以刚都显得格外兴奋,连刘小光也是磨刀霍霍,巴不得比赛早一点开始。

  刘小光是河南来的棋手,因此在河南也掀起了一股挺刘的热潮。在比赛的前一天,曾任河南省省委书记的金明老人正在济南视察。他特地打电话来,一方面表达他无法为刘小光实地助威而遗憾,另一方面也勉励刘小光不背负胜负的压力,只要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就行。河南省信阳师范的围棋协会给刘小光发来的电报,电报上只有赫然四个大字——“天赐良机”。当时郝克强看了马上击掌说:“言简意赅,言简意赅!”刘小光看了,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这四个字的意思,老郝忙对刘小光解释说:“危难时机,方显英雄本色。现在中国队三比六落后,如果你刘小光能挽巨澜于既倒,这一盘棋的价值可抵好几盘。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正好被你遇上了,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刘小光总算听明白了,憨厚地点着头笑着。

  聂卫平本来也想调侃刘小光几句,但他拿来电报一看,立刻失声说:“这电报怎么个个字这么大,好像不是平常打印的小小的字。”被聂卫平一提醒,大家也都觉得好奇。后来才知道,辖管中国围棋队所在地的邮政所看到这份电报,几个棋迷特地把这份电报放大五倍复制了一份。邮差送到中国围棋队所在地还特地带去了原件,对门房说:“一份电报就这小小四个字,看着太寒碜。你就把这份复制的电报交给围棋队,这份原件你对一下,所里有位棋迷想把它留作纪念。”门房一看只有四个字,当然没有异议就收下了那份复制的电报。

  在比赛的当天,北京方方面面来观棋的不少,人大副委员长阿沛•阿旺晋美及廖井舟、唐克等老同志开赛前就早早来到中日友好会馆。阿沛副委员长见到聂卫平的第一句话就问:“小聂呀,今天刘小光能不能挡住小林觉啊?”聂卫平赶紧回答:“刘小光准备得非常充分,赢的可能性很大。”唐克在一旁拍着自己左胸说:“你们再不赢,我们这些老同志都要犯心脏病了。”

  1986年8月27日,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十战在北京中日友好会馆拉开战幕。身负众望的刘小光西装革履,显得很精神。阿沛等老同志赛前见了刘小光还打趣说:“小光精神状态不错,今天有戏!”但让大家隐隐感到有些不安的是小林觉在酒卷和浜崎的陪同下来到中日会馆,全身神采奕奕的劲头丝毫不输于刘小光。而且小林觉逢人笑容可掬,这就比略显紧张的刘小光似乎更轻松,看来已经四连胜的战绩让小林觉进入一种非常良好的竞技状态中。

  刘小光与小林觉的棋在上午九点半落子,由小林觉执黑先行。小林觉朝小光微微一点头,然后第一步走了小目。刘小光稍有些意外,因为小林觉不但在擂台赛与中国棋手执黑全部先下星位,而且在国内比赛也是第一步走星位,占全部对局的92%。于是刘小光稍作沉思,在对角走了一个星位,有意留给小林还可走星小目的机会,但小林觉毫不犹豫地再走一个向小目。由于这个布局小林在以前几乎从来没有下过,所以赛前有充分准备几乎不言而喻。(当时,中国方面当然谁也没有想到,中国的备战已由陈之诚在美国“泄了密”。)

  刘小光在对手一间夹后,采取了飞压的定式,如果对手冲断,局面就可能燃起战火。但小林觉知道刘小光好战,沉思后便稳建地采取爬后再跳的定式。

  但刘小光却先冲再托,完全不让小林觉有转身的余地,倾刻之间棋盘的左上角便形成了互不相让的战斗格局。而且刘小光凭着自身凶猛的棋风和锐利的感觉,在犬牙交错的中盘战中逐渐占得上风。

  在中方的研究室里一片喜气洋洋。当时任中国围棋队队长的陈祖德大病初愈,今天是第一天来看棋,再加上陈祖德一直对刘小光格外看重,因此大家围绕着陈祖德探讨这局棋,乐观的气氛更胜一筹。看到刘小光在交战中占了上风,陈祖德还特地对阿沛等老同志说:“看来刘小光可以不负众望了。”这番话让老同志都眉笑眼开。

  中午封盘前,小林觉又走了一步有问题的棋,刘小光一看还有三分钟就到中午12点,没有再下子。封盘后刘小光出了对局室,几乎人人都笑脸相迎,在被小林觉四战连胜的情况下,中国方面太需要刘小光能够“扳转龙头”了。

  下午续弈,刘小光经过一中午的深思熟虑,在右边的定型中下得异常出色,等刘小光争先再挥师北上,连对刘小光最放心不下的马晓春也欣慰地说:“小光下得好,这次我可以不用上场了。”马晓春此言一出,立刻研究室满堂笑声。本来就天性乐观的郝克强立刻补充:“马晓春此话说得太悲观,不是这次不用上场,我预测小光会连胜三四场,可能马晓你三四次都不用上场。”研究室的全体中国同胞一起哈哈大笑,气氛实在乐观到了极点。

  俗话说:“乐极生悲”。可能是刘小光在一连串的接触战中屡屡得手,第64手竟习惯性地在中腹“以弱凌强”,下出了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过分之着。

  在对局室里,小林觉本来已清醒地知道自己处于劣势。当时他正在犯难,假如白棋稳健地在下边补一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来扭转劣势。现在突然看到刘小光不顾强弱,如此过分,立刻情不自禁地自语说:“真让人吃惊啊!”然后微微摇头。五分钟后,小林觉眼放精光,一着虚罩,竟让刘小光的过分之着马上就处于动弹不得的困苦境地。

  在研究室里,中国方面立刻闹哄哄地炸开了锅。聂卫平立时圆睁怒眼,气鼓鼓地说:“小光简直利令智昏,这种过分的棋也下得出来。一盘好端端的棋就被这一步棋糟蹋了。”郝克强则催着陈祖德、华以刚他们:“看看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而马晓春则沉着脸,在看到小林觉下第65着虚罩后,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研究室。他知道这“扳头”的任务无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头上。马晓春的性格决非聂卫平般强悍,他希望在比较轻松的环境下进行比赛。如果刘小光此战失利,让全国棋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马晓春自觉有点担当不起。因为他很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都会对他说:“现在就看你了。”所以马晓春先行离去就是为了避免这个尴尬的场面。

  在中日友好会馆的底层,讲棋大厅已被过多的棋迷挤得水泄不通。讲棋者华以刚因离身去讲棋时,刘小光的棋势正顺风满帆,所以此刻他正绘声绘色地夸大着刘小光的优势,把台下的棋迷听得如痴如醉,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在馆外等待的观众听到里边欢呼声连连,一个个着急得抓耳挠腮。最后他们商量了一个办法,推举一名代表对守候门外的工作人员说:“我们保证遵守秩序,你就进去问问聂卫平的意见再出来告诉我们,免得大家在外面干着急。”工作人员实在拗不过,在反复叮嘱不能乱了秩序后,便回身进馆到研究室,见了聂卫平便把外面观众的要求说了一遍,聂卫平在犹豫该用什么话来回答棋迷,老郝已经对工作人员说:“你就告诉棋迷八个字,说这盘棋‘前途尚好,困难不少’就行。”那位工作人员跑到外面,一看百余名棋迷非常守秩序地围在门口。当工作人员讲了“前途尚好,困难不少”八个字后,虽然大家都感到极大的不满足,但只好叹口气说:“谁让咱们来晚了没买上票呢?这八个字总比一点儿都不知道的强。”工作人员安慰大家说:“里边的讲棋还是前面的,没有讲到现在的。所以我告诉大家的可是即时的实况转播。”外面的棋迷一阵爆笑,个个都心安理得不少。

  话分两头,就在工作人员下去之时,聂卫平突然对郝克强说:“外面观众看不到棋,你这么说说也就算了,可华以刚是对买票的棋迷讲棋,得赶紧让他知道刘小光已出了勺子。否则棋迷期望太高,对失败会受不了的。”老郝一听也有道理,便赶紧找人去通知华以刚,说后面刘小光因勺子形势已落下风,千万不能在前半盘把棋迷的兴致挑得太高。据说华以刚在当时马上来个“脑筋急转弯”,让观众饱尝了大起大落的刺激。

  刘小光的实战越来越困苦。在研究室里的中国方面个个都在为刘小光出谋划策。突然,曹大元想出了一步“跳”的弃子构思,当时看来,这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唯一一步可以将棋局进行下去的策略。陈祖德本来已经对棋局彻底失望,这时见曹大元想出这步跳,立刻来了精神说:“黑棋有这步棋可下,刘小光还有希望。”旁边唐克担心地说:“刘小光会下这步棋吗?”陈祖德毫不犹豫地回答:“按刘小光的水平,应该会下这步棋。”

  陈祖德话虽如此说,其实心里比谁都更担心刘小光不会下这步棋。当时中日围棋友好会馆设备先进,是中国第一个对局室装有顶视摄像闭路镜头的。当研究室电视屏幕上看到刘小光手拿棋子正要往棋盘上放子时,陈祖德突然旁若无人地对着电视机里的刘小光大叫一声:“小光,跳一着!”声音之大,完全盖过了一切。

  研究室里的人全被陈祖德的大吼一声惊呆了,尤其是了解陈祖德的人,他一直在公众场合有着谦谦君子的儒将风范,怎么可能会像篮球教练在场外指导队员打球般大吼一声呢,更何况,面对电视机里的刘小光,如此大吼,刘小光也不会听见呀。

  现在回想起来,陈祖德的大吼只有一种解释,这就是情到急处,陈祖德已经忘记电视里的刘小光是听不见他的叫声的,在他眼里,刘小光就像一个遇到危险的孩子,陈祖德必须大吼一声才能让刘小光脱离险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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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势如旋风 小林觉五战连胜  斗智斗勇 郝克强舌战群儒


  话说NEC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十战,刘小光在局面一直领先的情况下,因一着过分的棋而导致前功尽弃。当时以儒雅风度著称的陈祖德竟然会对着闭路电视中的刘小光突然大叫一声:“小光!跳一个!”就可以看出中国围棋迫切希望刘小光能取胜的氛围。

  但对局室里的刘小光当时并没有想出这步可以将损失降低到最小限度的好棋,他只是到后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勉强与黑棋进行转换,但局势已明显落后。当刘小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已回天乏力时,他的额头和脖子上立时开始不断地冒汗,这是刘小光输棋时最典型的表现。

  在研究室里,对刘小光寄于厚望的中国一方都情绪沮丧地默默看着闭路电视。只有郝克强悄悄问聂卫平:“白棋还有机会吗?”聂卫平没好气地回答:“刘小光都不停地在脑门上擦汗了,还会有机会吗?”这样的话若在平时,大家一定会开心地大笑,但在此时,竟没有一个人露出笑容,陈祖德还重重叹了一口气。

  确实,如果你看围棋有立场的话,那么这种已经失去战场的棋局让人最窝心。因为它没有奇迹,没有希望,就像看着一个即将离世的亲人,你无助地看着他的生命迹象在一点一点消失,呼吸在一点一点衰竭,但你却无能为力,而且没有任何盼望。这种深深的绝望尤其在你特别有所期待时更甚一层。

  在讲棋现场,当观众也明白棋局处于这种绝境时,一种集体的无助和绝望更让人感到窒息。一个本来容纳二百人的会场挤满了足足有三百多人。本来应该是噪杂不堪的环境,却在华以刚语调沉重的讲解前,竟变得出奇地寂静。这种场景没有到过现场的人是绝对想像不到的。

  在这种气氛下,唯一在心里偷偷乐的就是酒卷和浜崎。他俩一起到了厕所,看看周围没人,才突然一齐笑出声来。酒卷高兴地说:“小林觉这局棋一胜,日本队胜取应该不会有问题了。”而浜崎则说:“也该让中国队尝尝五连败的滋味了。第一届中国江铸久五连胜时我们多惨呀!”两个人乘机发泄着一种雪耻般的快感。

  最终棋局结束了。刘小光在120手左右就已经绝望的情况下一直坚持了200多手才推枰认输。小林觉在简单的复盘时还显得很平静,但一出对局室遇见酒卷和浜崎时,他马上绽开了笑脸。酒卷和浜崎一个左一个右,不停地一边用日语说着什么,一边拍打着小林的肩膀。

  晚上酒卷对中方接待人员说,他们日本代表团晚宴要到外面去吃,接待人员就知道他们想去好好庆祝一番。果然那天日本代表团晚上回来很晚,而且一个个红光满面,似乎喝得很尽兴。而且酒卷还跟中方接待人员说:“小林觉来北京好几次了,但却从来没有去过长城。所以希望中方能安排明天休息日去长城游览。中方当然答应安排。

  第二天上午,日本代表团一行兴高采烈地登上旅游专车奔赴八达岭。在旅游车上,小林觉还兴致勃勃地和导游小姐合唱了好几首日本民谣。

  据陪同的翻译后来说,小林觉被雄伟的长城深深吸引,连声说“此行值得!此行值得。”还一语双关地说:“早就听说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不到长城非好汉,现在来了,才知道当好汉的滋味确实不错啊。”

  小林觉在长城还碰到一件让中日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事。

  原来小林觉最崇拜的日本电影女明星就是性感漂亮的松坂庆子。但他在日本国内却一直无缘见过松坂庆子本人。而这天,松坂庆子来中国也正好来长城游览,让一眼就认出前面那位带着墨镜的漂亮女人就是松坂的小林觉激动不已。

  当浜崎怂恿小林觉去和松坂庆子打招呼时,小林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浜崎不分由说拉了小林就到松坂庆子面前,说小林觉是日本的职业棋手,也是松坂庆子的影迷,希望松坂庆子给小林签个字。于是小林觉毕恭毕敬地把随手带的扇子交给松坂庆子。松坂庆子在中国碰到日本“影迷”,当然也很高兴,她签完名后随口问:“你们也正好到中国来比赛吗?”浜崎赶紧不失时机地告诉松坂,小林觉是中日擂台赛日本队的英雄,昨天刚赢一局达成五连胜。松坂庆子听到过中日围棋擂台赛的事,但对具体情况不甚了了。听浜崎这么一介绍,就把墨镜摘下用影星特有的灿烂笑容对小林觉说:“失敬!失敬!”还主动伸出手来和小林觉握手。当时小林觉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松坂庆子嘴里说:“那请您也给我签个名。”然后动作优雅地从她的提包里拿出一本专门的签字薄出来。小林觉一边说:“我的字不好,真不好意思。”一边特意找了个豁口把签字薄放平,认认真真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和松坂庆子挥手告别之后,小林觉久久都没有从兴奋中平抑下来。

  晚宴是中国围棋协会请日本代表团的客,酒卷一看到老郝,马上就报告说:“今天小林觉在长城遇到了他崇拜的偶像松坂庆子。在日本如果能遇到心仪的大美人,这是一个很吉祥的兆头,预示小林觉这些天会有好运气。”老郝昨天以来,心情就一直有些郁闷,听完酒卷的话便话中有话地说:“可是按照中国的习惯,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啊。”酒卷一惊:“这是为何?”老郝哈哈一笑:“中国的老话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所以小林君在赌场上还是小心为妙。’”酒卷是个实打实的人,便不解地说:“小林和松坂并不是情场关系呀。”老郝再解释说:“小林遇见心仪的美人,总要兴奋和分神吧,这和情场的情况大同小异。就象下棋跟赌场也是大同小异一样。”浜崎在一旁赶紧插嘴说:“幸好小林觉是日本人,所以只有日本的风俗会对他起作用。”老郝马上接口回答:“但不幸的是这些事都发生在中国,看来中国话灵验的可能性大。”宾主各怀“鬼胎”,但表面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席间,陈祖德特意向小林觉敬酒,说擂台赛小林觉五连胜不容易,就跟第一届中国的江铸久一样。然后话锋一转说:“现在日本方面已经出了个日本的江铸久,所以中国方面特别希望也能出个中国的小林光一啊。”

  浜崎在后来的报道中把这场晚宴比作“鸿门宴”,并下结论说:“看来中国方面并没有因刘小光的失利而丧失信心。他们对天才棋手马晓春抱有很大的期望。陈祖德所说,‘中国小林光一’应该指的就是马晓春。”

  情况确实如此,在刘小光未能挡住小林觉连胜的步伐后,马晓春成了中国队唯一的希望。这已不仅仅是中日擂台赛的胜负问题,而且也是中国围棋的面子问题。因为让一个日本的八段年轻棋手六连胜甚至七连胜,不但让第一届擂台赛中国队的胜利黯然失色,而且整个中国围棋也威风扫地。因此老郝休息天一早就跑到国家队对聂卫平、华以刚说:“是不是发动集体的力量帮马晓春准备准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聂卫平笑着说:“马晓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让别人帮他备战。”华以刚也在旁边安慰老郝说:“别看马晓春平时满不在乎,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亮,我看就让他一个人去琢磨吧。”但老郝想想还是不放心,他特意到宿舍去找马晓春想跟他谈谈。孰料据室友说,马晓春一大早就到天坛公园去散心了,而且讲好连午餐也不回来吃。

  郝克强吃了个“闭门羹”,有些不乐意地回到围棋队办公室。华以刚一听就笑出声来:“据我对马晓春所知,恐怕他一大早出走就是躲避大家对他的关心。所以老郝你就别为小马多操心了。”郝克强只好叹口气,嘴里嘟囔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马晓春的情况还正给华以刚说着了,他就是怕别人给他说东道西,所以才一个人跑到公园来静心的。本来马晓春对小林觉很有信心,因为小林觉的棋风没有爆发力,马晓春对付这种棋风很有心得。今年四月中国围棋代表团访日,马晓春曾跟小林觉下了三番棋,结果马晓春以2比0取胜。虽说两盘棋加起来才赢了三目棋,但从棋的内容看,马晓春的官子水平明显高过小林觉。这一点连小林觉也承认说,中国棋手中,他认为只有聂卫平和马晓春两个人比他强。

  但目前的状况完全不一样。小林觉已挟五连胜的余威,而马晓春却背负着实在输不起的重荷,从这一点来看,马晓春本来的正面优势可以说已被负面影响消蚀得无影无踪。

  1986年8月29日上午9时30分,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十一战在北京中日友好围棋会馆拉开战幕。小林觉依旧精神抖擞,但因为要面对强敌,他的脸上少了些笑容,多了些凝重。而马晓春轻飘飘的身影,似乎还不能给中国方面带来可靠安全的感觉,这让以郝克强为首一些非职业棋手的人都在心里紧紧捏了一把汗。

  这局比赛的裁判长由陈祖德担任,据说这是由陈祖德自告奋勇提出的,而且做纪录和读秒的是两高段女棋手杨晖八段和芮乃伟七段。这个豪华阵容是在第一届擂台赛聂卫平对藤泽秀行时首次组成,这次是“豪华阵容”的第二次出阵,这也从另一面显示中国方面此局必胜的决心。

  对局室里,当裁判长陈祖德宣布比赛开始后,执黑的马晓春并没有马上下子,而是静静地对着空棋盘想了8分钟。在一旁观战的郝克强有些着急了,他一出门就对曹大元说:“第一步棋下哪里,马晓春从昨天可以想到今天,难道还没想好吗?”曹大元笑着对老郝说:“第一步棋下哪里当然早就想好,所以马晓春这样做主要就是心理战,表示赛前没怎么准备,所以临时来想的。”还没等老郝听明白,马晓春第一步已下了一着他几乎从来没有下过的三•三,这让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对手小林觉都微微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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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独来独往 晓春封盘避三舍  春风得意 小林陶醉出失着


  话说NEC中日围棋擂台赛马晓春挑战五连胜的小林觉,起手一步“三•三”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中国一侧吃惊的是因为马晓春此前执黑的对局,还从来没有走过三•三的,这让期待极大的郝克强忍不住嘀咕说:“这么重要的比赛,怎么还拣生不拣熟。”其实,这是郝克强对马晓春并不了解所致。

  马晓春是个聪明绝顶的棋手,因此他的布局也是千变万化,因人而异的。当时棋坛上有些棋手如聂卫平、刘小光,他们会在长期的积累中形成几个自己比较拿手的布局,而且一到重大比赛,几乎毫不例外地就会坚定地使出自己的“看家布局”。这样做的好处是同样的布局越磨越精,胜率也会越来越高。但缺点是对手容易备战,有时就会形成一种“你在明里,他在暗里”的感觉。

  而马晓春特别讨厌这种事先就让对手可以猜得到的感觉,因此他总是喜欢在布局中标新立异,而且以让对手大吃一惊为乐。马晓春的这种策略与一直下自己擅长布局的棋手相比,其实并没有好坏之分,就像在比赛中究竟“以特长对特长”好,还是“以特短对特短”好,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因此对马晓春深为了解的曹大元就对老郝说:“马晓春拣熟的下,对手经过备战也很熟。现在马晓春生了,对手也生了,马晓春下棋就是喜欢后一种感觉。”郝克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嘴里说了一句:“不管马晓春喜欢黑猫还是白猫,只有能逮住老鼠的才算好猫。”

  在对局室里,日本的小林觉当然也吃了一惊,因为他昨晚设想了好几种可能出现的布局,但压根儿就没想到马晓春会第一步走非常冷僻的三•三。于是小林觉也思考良久,采用二连星布阵对应。正是因为这个布局双方都不熟悉,再加上两个人又很慎重,因此这盘棋的布局进程非常缓慢。马晓春本来思路敏捷,下棋一般总比对手快,但这局棋时间却一直比小林觉用得多,由此也可见马晓春内心的压力。

  而在研究室里,以聂卫平为首的中国侧棋手,在心态上明显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燥。因为特别希望马晓春能早早在布局中获得优势,因此免不了对马晓春的一些下法“吹毛求疵”。等到中午封盘前,小林觉挥手打入马晓春右边的大飞角阵营时,由于一大群人谁也没有帮马晓春想出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因此一个个脸上都呈现出凝重之色,急得在一旁的郝克强连连问:“马晓春形势怎么样?怎么样?”聂卫平闷着脸不出声,曹大元则简短地说:“有点小困难。”弄得郝克强心神不宁,简直有点坐立不安。

  在对局室里,马晓春没有投下应对的一着,而是静静的等待着封盘。到中午12点陈祖德裁判长宣布封盘后,马晓春又作了一个让郝克强目瞪口呆的决定——他不和中方人员在中日友好围棋会馆用餐,而是随同日本团一起到天坛宾馆吃饭。弄得老郝气鼓鼓地对老聂说:“马晓怎么搞的?中午也不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本来我还想找马晓春说几句呢?”聂卫平无奈地一笑:“马晓独来独往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我们只能随他心意了。”曹大元则对老郝解释说:“这不明摆着马晓就是不愿意有人在中午跟他说三道四的,他才故意随日本团一起讨个清静吗。”郝克强只得叹口气说:“真是个怪人。”

  其实马晓春的心意完全给曹大元猜中了,他中午就是有意避开中国侧而到天坛宾馆的。当时他并没有和日本团一起用餐,而是单独在一个小餐桌上点了几盘菜和一杯饮料。他觉得中午的宝贵时间必须由他来支配,否则,像老郝之类的中午来跟他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话,不是耽误时间就是破坏情绪。因此他在对局前就想好了“惹不起躲得起”的策略。

  而在日本一侧,酒卷在吃饭时对小林觉说:“刚才看你从对局室出来,浜崎就对我说,从小林君的神态来看,上午的棋他肯定不错。请问是这样吗?”小林觉微微一笑:“不错是谈不上,但肯定没坏。本来我预计布局会很苦战,所以下到实战那样,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浜崎高兴地嘿嘿一笑,然后对小林觉说:“刚才我和酒卷已经策划好,如果这局棋你能再拿下,下一战你在日本迎战聂卫平,我们就特邀松坂庆子来当佳宾,你看怎么样?”小林觉连连点说:“那太好了。不过,非得这盘棋我赢下来不可。”浜崎和酒卷共同举杯说:“那就拜托小林君下午加油了!”

  下午开赛前仅一分钟,日本的小林觉已经坐到了对局室,马晓春这才匆匆从外面回到中日会馆。郝克强连和马晓春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比赛就已经开始了。马晓春尽管已经想好只有把白棋封在里头才是唯一的办法,但他还是花费了3、4分钟时间,下出了尖封的应手。

  小林觉大概也在中午想好了对策,于是很快就在大飞角内靠,然后下板,而这种下法正是马晓春所预计。只见以下黑棋手筋连发,马上就取得局部上的便宜。

  研究室的气氛马上开始“由阴转晴”了。因为大家担心小林觉会走出先靠后断的下法,好像黑棋还有点难办,但如今小林觉没有那样走。被马晓春一气呵成的十几步棋,局势马上开始转优,中国一侧当然气氛开始活跃起来。曹大元还跟郝克强开玩笑说:“你看,没跟马晓春说上话反而好了吧,否则可能还优势不了呢。”老郝这个人只要棋手形势好,对所有的一切“容忍度”很高,只见他乐呵呵地说:“只要你们能赢棋,我保证以后中午不跟棋手说一句话。”老郝的率真引起研究室内一片笑声。

  下午三点,讲棋现场棋迷开始进场了。为了不让没有买到票的棋迷空等在门外,中日会馆特意将走廊另一间会议室挪出来让棋迷进来听棋。当时一涌而入的三百多名棋迷马上把讲棋室、走廊、会议室三处挤得满满的。一位只能挤在走廊上的棋迷说:“前天我就在门外从下午三点一直待到六点,由于听不到消息心里着急得不行。现在虽在走廊上看不到华以刚讲棋的样子,但麦克风里却能清楚听到他的讲话声,这比前天强多了,我已满足了。”这些棋迷人人都在打听:“马晓春形势怎么样?”当工作人员告诉说:“中午封盘后,马晓春的形势开始占优。”棋迷一个个你传他,他传我,最后竟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后来华以刚对国家队的棋手说:“中国棋迷多好啊,这次我们输了那么多,他们一点怨言也没有,而我们一盘棋刚刚有了起色,他们就欣喜若狂。所以,如果国家队不努力多争取胜几盘棋,真是对不起他们啊。”

  在对局室里,马晓春继续保持着优势。但一个令人担忧的隐患便是马晓春此时已开始读秒,而小林觉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的自由支配时间。陈祖德裁判长借上厕所之机到研究室来一趟,他提供的这一消息无疑给大家的乐观情绪浇上了一盆冷水。

  果不其然,马晓春在读秒声中,走了一步见小的官子,而小林觉利用充裕的时间,在中腹走到了双方形势消长的要点,一下子形势开始逆转,但此时大家还沉浸在马晓春优势的乐观中。等到小林觉第128手在中腹围出足足有20目之地的时候,邵震中、钱宇平等再一判断形势,说这棋马晓春要输了,大家这才有些恐慌起来。

  聂卫平在研究中为马晓春竭尽官子之所能,而“代表”小林觉一方的曹大元等则稳建收官。双方足足收了两遍官子,看来马晓春小输的结果仍是无可避免。郝克强惊讶地看着棋盘上被国手们演绎的落差,当听到聂卫平最后下决断时说:“盘面只有三目的优势,马小贴目是无论如何贴不出来了。”郝克强顿时重重叹了一口气。由于神情黯然沮丧,老郝看起来竟立时老了好几岁。老郝这种对擂台赛的全身心投入让当时在场的记者无不为之动容。

  在讲棋现场,华以刚正眉飞色舞地讲解着马晓春在封盘后取得的优势,台下棋迷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掌声不断。此时传谱的交给华以刚一张新棋谱时,华以刚看见棋谱上有一行罗建文的字——“形势已遭逆转,黑棋盘面只有三目的优势。”华以刚立时有些呆住了。

  底下的观众已经从华以刚的神态中知道事情有些不妙,而华以刚则接受上一局的教训,赶紧为观众的情绪泼冷水说:“现在的棋确实是马晓春优势,但据说后来马晓春下了缓着,现在的形势变得扑朔迷离,甚至马晓春还落了下风。不过聂卫平特地在棋谱上留字说,马晓春如果努力拼争,应该还有希望。”华以刚在此时此刻向观众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因为当时完全没有必要把棋迷的热情一下子捂到谷底。再加上从讲棋的经验,也只有让大家存有希望和悬念,这现场的气氛才会继续凝聚。

  这时在对局室里,马晓春神色沉重,在读秒的催促下越加显得悲怆。而小林觉则利用最后一点自由时间进行了仔细的形势判断,当他确定自己加上贴目至少领先二目棋以上后,不觉长长舒了一口气。当时他突然打开扇子看着松板庆子给他的签名,心想这次能遇上大美人果然是个好兆头,再想到如果能赢下这盘棋达成六连胜,第七盘棋与中国队聂卫平主帅相争,可能松板庆子又会来助威,这将是一件多么舒心的快事啊!想到这里,小林觉不禁有些笑意。他看了看旁边,服务员正送上一盘水果,小林觉悠闲地挑了一片哈密瓜,把它咬在嘴里,当一股浓浓的甜意泌进心肺,小林觉忍不住在心里说:“赢棋的感觉真好,连吃水果也这么甜。”

  或许真是这种近乎陶醉的感觉异致了小林觉的懈怠。他吃完哈密瓜的第一步棋就是随手一点,被马晓春机敏一跨,立时落了一个后手,让马晓春走到了一步盘面上最大的棋。看得出来,马晓春走到了这步官子,一种心情上的激动从他下棋的手势上强烈地表露了出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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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3: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二回  死里逃生 中国队终结五连胜  掌声雷动 马晓春成为大英雄


  话说NEC中日围棋擂台赛马晓春向五连胜的小林觉挑擂,马晓春的形势由优转劣。但到官子阶段,由于小林觉一步随手点,被马晓春一跨一断,反倒落了一个后手。当马晓春争到棋盘上最大的一步官子,局势马上有了明显的转机。

  担任裁判长的陈祖德一看马晓春有了希望,立刻喜不自禁地跑到研究室,用激动的声音对“中方研究团”说:“小林落了后手,马小有戏了!”当陈祖德把实战的结果摆出以后,中方一侧立刻欢呼起来。聂卫平高兴得甚至拍拍郝克强的肩头说:“这下你就不用再愁眉苦脸了。”

  但奇怪的是,一向超乐观的郝克强这时反而变得谨慎起来。他对邵震中、曹大元说:“你们赶紧再形势判断判断,看看马小是不是真的可以赢了?”邵震中和曹大元立时对全局进行形势判断,最后邵震中说:“好像胜负还未定,是半目胜负的棋。”曹大元的话则更令中国侧沮丧:“如果小林觉马上走这步尖的话,虽然是半目胜负,但白棋的赢面更大些。”聂卫平有些不相信地一块棋、一块棋与曹大元、邵震中核实目数,最后果然是白棋有可能半目胜。

  日本的酒卷和浜崎已经习惯看中方研究团的“脸色”来了解局势了。当陈祖德来了以后中方一阵欢呼,浜崎就对酒卷说:“糟糕,可能小林君要输棋。”酒卷则心态很好地说:“小林君已经连胜五局,我们不能要求他非得再胜吧?”酒卷的话音未落,他俩已经看见中方团神色又开始凝重起来,这让日本侧有些摸不着头脑。幸好浜崎看见《围棋天地》杂志有个懂日语的编辑,便马上凑过去询问情况。这位编辑特地问了聂卫平的意见,然后转告浜崎说:“局势半目输赢,胜负未定。”浜崎一听抚掌大喜。酒卷有些不解:“小林君棋还没赢,你怎么就先高兴起来了?”浜崎则回答说:“根据我对中国棋手的了解,如果是马晓春要赢半目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脸色如此凝重,所以此时的形势应该是小林君可以胜半目。如果小林君六连胜,我得先构思明天《朝日新闻》的标题该怎么做?”望着浜崎兴奋的神色,酒卷也高兴地说:“如果真是这样,回去要好好给小林君庆庆功。”这时陈祖德正好急着赶回对局室,他礼貌性与两位点了点头,然后匆匆离去。这下酒卷也高兴地说:“浜崎君的话有道理,陈祖德的脸色如此难看,确实小林君要赢棋了。”

  但这次酒卷和浜崎的预计错了,因为陈祖德一回到对局室,就看到小林觉没有走曹大元所说的在中腹的尖,而是在下边走了一步官子。只见马晓春在最后一分钟的读秒里,下出一步靠的好棋,然后一头仰在沙发上,用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陈祖德当然知道这是马晓春自感胜利的标志性动作。当时围棋队流传的一句话:“不怕马小向前倾,就怕马小朝天望。”指的就是这个动作。陈祖德因为刚进来不好意思马上再出去,但让传谱的小孩赶紧把谱传出去。当时完全可以想见,这张谱给研究室带来多大的快乐。老郝一连好几个:“真的可以赢了吗?”之后,聂卫平、曹大元、邵震中每个人都对老郝说:“马小至少可胜1目半以上。”老郝这才绽开笑脸,嘴里嘟囔说:“这盘棋再不赢就糟了。”

  研究室里的欢乐让酒卷和浜崎感到事态严重。浜崎是个很老练的记者,在中国团情绪郁闷时,他一般不去采访,以免自讨没趣。但现在一看中国团情绪高昂了,于是便拉着《围棋天地》的编辑采访聂卫平。果然聂卫平非常高兴地对浜崎说:“马晓春今天是死里逃生。如果不是小林觉懈怠的话,恐怕这棋翻不了身。”浜崎再问:“这棋还会有变数吗?”聂卫平回答得十分干脆:“棋已下到小官子,应该不会有变数了。”

  话分两头。在讲棋现场,华以刚已在不断地给观众降温。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出马晓春要输,但一种凶多吉少的前途却让每一位听棋者都感知到了。正当华以刚还准备给观众大泼冷水之际,传谱的孩子又给华以刚带来最新的实战谱,这是老郝特意让小孩提前送的,罗建文仍在棋谱写着:“白162落后手后,局势半目胜负(白厚)。黑走到171靠,可胜1目半。”这种言简意赅的评语对爱好者可能觉得太简单,但对于华以刚掌握讲棋的尺度,已经绰绰有余了。于是华以刚拿着新谱站在台上,“装模作样”地问:“有一句成语叫天有什么风云来着?”台下观众齐声说:“天有不测风云!”华以刚假装恍然大悟说:“对对,是不测风云。而棋局也如风云一样是不测的。刚才我给大家说,可能马晓春的黑棋凶多吉少。”说到此时,华以刚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谱扬了起来:“但现在新的谱传来,说马晓春现在已操必胜之券”台下的观众瞬间欢呼起来,他们从座位上起立,一齐热烈地鼓着掌。华以刚等大家的高涨情绪发泄完了,才作着“大家坐下”的手势后说:“马晓春本来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但小林觉大概看到今天马晓春有这么多支持者来看棋,所以吓得赶紧给马晓春送了两个大礼包。”观众席上被华以刚的幽默引出一片轰笑声。或许是棋局尚未结束,或许是两个礼包是什么还是个悬念,讲棋场又马上安静起来,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华以刚讲解着棋局……

  对局室里小官子还在继续收着。本来时间充裕的小林觉也用完自由支配时间而进入读秒。最后弈完,裁判长陈祖德数子后宣布:马晓春执黑以四分之三子获胜。小林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马晓春也脸无表情地第一个开始收棋子。

  棋手在棋局结束后的神态和许多体育项目截然不同。这是因为棋手很早就已经知道棋局的结果,因此他们的喜悦和悲伤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练。小林觉自己认为那步随手点是这盘棋落败的“罪魁祸首”,否则白棋可以赢得很漂亮,因此在此后的一步一步收官时,他已经饱受了“后悔”的煎熬。而马晓春也在确认自己胜利后慢慢平息了自己的兴奋,因此两个人在局后复盘时都有一种在旁人看来不应有的平静。当聂卫平一帮及浜崎等到了研究室,小林觉率先满脸歉意地对浜崎说:“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浜崎安慰说:“你已经尽力了。”而马晓春看见聂卫平的第一句话就是:“本来我挺好下的棋怎么后来几乎输定了?”聂卫平则告诉他说:“你要吃两子太小,如果走在中腹,黑棋明显优势。”马晓春点了点头,然后回答着浜崎写观战记的采访。

  在随后马晓春和小林觉的复盘中,突然讲棋场传话来,希望马晓春能见见观众。传话者本来好像还有邀请小林觉的意思,但马晓春马上说:“小林觉下棋已经挺累了,就不要再惊动他了。”原来马晓春一直有个理念,就是输棋的人没有必要去见观众。因为从当时输者的心情上说,去现场必须“强颜欢笑”,实在太扭曲当时的心态。所以马晓春当天一早就对华以刚打招呼:“如果我输了,千万不要叫我去见观众啊。”华以刚答应了。此刻马晓春也很体谅小林觉的心情,便主动替小林挡了驾。

  马晓春从二楼对局室走到底楼讲棋室,走廊上的观众立刻给马晓春让出一股道来,但却形成一个别具一格的“夹道欢迎”。所有的人都一边有节奏地鼓掌,一边嘴里喊着:“马晓春!马晓春!”讲棋现场的观众一听走廊上已有欢呼声,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马晓春刚一露面,场内立刻掌声雷动,然后就像有人指挥一样掌声开始一下一下配合着:“马晓春!马晓春!”的欢呼,场内所有人此刻都把马晓春当作了他们的英雄。

  事后几乎所有的关系者谈到此刻此景,都会从心里涌出感动。特别是马晓春,他在自己的一本对局评注中说:“本来我以为下棋的输赢只是我个人的事。现在我才知道,如果代表的是中国队,那么站在你身后的人就是无计其数。”

  但棋迷对马晓春的热情并没有在媒体上有所反映。第二天所有的报道都写得极其简单,有几家媒体甚至篇幅比前天刘小光与小林之局还要少。究其原因,是因为媒体都把希望寄托在刘小光身上,觉得只有刘小光胜,将比分扳为4比6,中国队这才会有转机,而当现在,中国队以马晓春和聂卫平两人之力,要抵御日本队如狼似虎之旅有五人之多,因此马晓春的这场胜利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一种中国队的“回光返照”罢了。

  但日本媒体对这场比赛的反应和中国媒体截然不同。《朝日新闻》围棋版的大标题是:“中国队吹起反击的号角?”藤泽秀行则特意为此版写了一篇:“日本围棋未来的劲敌——马晓春”。文中说:“马晓春是我在中国见到的最有才气的棋手,他的棋艺已经比曾经第一的聂卫平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次,我给中国棋手讲棋,我本来认为当时黑棋最佳的下法就是尖冲。当我向中国棋手提问时,马晓春非常随意地就说,应该在上边小飞镇。当时我大吃一惊:因为这步棋比我想了好久的尖冲还要好。当时我就开始注视这个年轻人了,心想他必定会超越聂卫平而成为中国围棋的领头羊。果然八十年代开始,马晓春便从聂卫平手中夺取了一个又一个冠军。因此,在今后一段中日围棋交往的日子里,马晓春必定会是日本棋手头号的对手,他的天才棋风必将会给日本棋手留下深刻的印象和冲击。”

  浜崎在一篇“中国期待出现小林光一”中写道:“在小林觉五连胜后,中国围棋大佬陈祖德说,中国希望在擂台赛中也出现一个六连胜的小林光一。而当昨天马晓春止住小林觉的五连胜后,中国队希望马晓春连胜的期望越来越强烈,甚至在我们日本人面前也毫不隐瞒。藤泽先生预测,马晓春如果能三连胜、四连胜,这个消息他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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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三翻四覆 马晓春官子艰难  忽要忽推 浜崎君版面不定


  话说NEC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马晓春终于止住小林觉的五连胜,让一直处于下风的中国队有了喘息的机会。

  尽管中国队此时仍以4比7落后,而且中国的媒体对此表现低调,但一种压抑良久的兴奋还是开始在国家队漫延。郝克强是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一个,在小林觉连战连胜之际,老郝的脸上总有一种焦燥的表情,但现在笑容又挂在了脸上。有一次在国家队办公室,大家谈起小林觉在长城遇到松坂庆子的事,老郝不时朗声大笑,惹得在走廊上的队员都驻足观望。曹大元还特地调侃老郝说:“好久没听你这样笑了。”

  这些天,郝克强逢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转到我们中国队一边来了。”他还当着聂卫平和马晓春的面说:“别看现在日本队是与5比2人比我们多,但擂台赛是一夫挡关,万夫莫开,不是打群架。只要马晓春再来个三连胜,马上优势就到中国方面来了。”但马晓春却没有那么乐观,他低调地说:“再要赢三盘哪那么容易啊。”聂卫平此时却为马晓春加油说:“你只要再赢两盘就算完成任务,后面三个就由我来拼了。”马晓春当时笑了笑,没有作任何回应。

  棋手的性格是千差万别的。像马晓春就是一个很具特色的棋手,他因为绝顶聪明,而且从来不会因“热血奔腾”而作一些冲动的举动,所以在国家围棋队,只有马晓春对中国队目前的处境表示了悲观。中国队的实力本来就不如日本队,如果不是第一届擂台赛意外获得胜利的话,现在的气氛早就“黑云压城城欲摧”了,谁还能想到以二战五还要反败为胜呢?因此在马晓春心里,他觉得既然中国队上来下得那么差,这一届败北应该是现所当然的事。在和小林觉交战的时候,马晓春还有一种“不能让小林觉六连胜”的决心,但现在,马晓春因为太理智,太客观,反而感到中国方面的乐观气氛有些“盲目”了。

  因此,在马晓春的内心深处,其实对这种还要求他多胜几盘的压力是有抵触的。特别是那种“中国队要赢就看你了。”之类的话,马晓春更是不能在心里引起共鸣。当时马晓春在赢了小林觉之后,几乎所有想鼓励马晓春的人都会说:“马小连胜几盘应该没问题。”马晓春这时就会感到特别没滋味。

  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是马晓春下一个对手是日本的片冈聪,马晓春曾和他在比赛中交锋两次,但却都输了,这对棋手来说就有一个无形的心理障碍。

  正是因为上述原因,马晓春战前才显得十分低调,而且备战工作也像上一局一样,由他自己单独进行。

  话分两头。日本方面尽管有五人对两人的优势,但此时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狂喜。特别是由中国的第二号人物马晓春“扳了龙头”,确实让日本方面担心:如果马晓春一旦走上连胜的道路,日本棋手后面几个除了副帅武宫正树和主帅大竹英雄外,就没有靠得住的人能够阻拦马晓春。

  因此,日本队就把希望放在片冈聪身上。这不仅因为片冈聪曾夺得日本天元,已有日本一流棋手的实力,更因为他曾两胜马晓春,在心理上就有很大优势。日本队主帅大竹英雄曾在赛前特意把小林觉和片冈聪找来,一是让小林把他与马晓春的棋摆给片冈聪看,让片冈感受一下马晓春的即时状态,二来也是给片冈加加油,希望他能为日本队阻挡马晓春的连胜。大竹英雄特地引用藤泽的话说:“前几天我和藤泽先生通了电话,他就说,日本队现在不可乐观。如果下一战片冈聪也失利的话,很可能马晓春就会直接杀到武宫正树的面前,那么日本队的优势也就丧失殆尽了,所以片冈君你这一战关系重大啊。日本队就拜托你了。”片冈聪听后虽然感到压力重大,但正是因为大竹、藤泽都如此看重这一战,让片冈聪心里也涌起一股斩强敌立大功的豪情。

  相隔上一战一个半月左右,马晓春一行从北京飞赴东京挑擂。谁知到日本的第一件事,就让马晓春的情绪降到冰点。

  原来日本方面安排中国代表团一行住在饭店的15楼,马晓春拿过房卡一看,心里就不禁一抖。因为房卡号是1514房间,后面三位号码的谐音跟南方话“我要输”一模一样。有点沮丧的马晓春脸色沉沉的对随行翻译说:“怎么日本方面安排这种晦气的房间号给我住啊。”那位翻译赶紧解释说:“双号的房间都是朝南的,日本方面还是特意给你留的。你如不嫌弃,另两间朝北的房间,我住的是1511,我跟你换。”马晓春一听笑了:“1511后面的谐音是‘我要夭’,也好不到那儿去。”领队罗建文就说:“那我的房号1513跟你换吧,这后三位谐音是‘我要赚’,这你满意了吧?”马晓春这才嘟嘟囔囔与罗建文换了房间。

  曾有棋迷批评棋手这种讲迷信的心态要不得,其实这是大家对棋手的心理不了解所致。如果一个棋手的对手明显比他差,那这位棋手就什么迷信也没有了。有时就是因为想赢怕输,自己心里没有自信,这才会对种种现状作联想。所以马晓春对房间号的不满,正是反映了他对此战的胜负没有很强的自信。

  1986年10月3日,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第十二战,在日本棋院七楼拉开战幕,由日本片冈聪执黑迎战中国的马晓春。当两人对坐在棋盘边被记者的荧光灯闪闪包围时,双方的表情还是流露出些许紧张。正是:大赛临头都想赢,生死攸关心自沉。

  裁判长宣布比赛开始,片冈聪第一步棋下了星位。而马晓春稍作考虑,便在对角投下了三•三一子,当时片冈聪微微一笑。

  原来片冈聪在小林觉给他摆与马晓春之局时,片冈就对小林觉说:“马晓春这步三•三起手很少见啊。”大竹在旁边提醒:“很可能马晓春下白棋也会走三•三哦。”当时片冈点点头,没想到还真的给大竹说中了。

  片冈以二连星布局起手,但布局的宗旨却完全是取地的姿态。由于片冈聪在日本有“新式电脑”之称,官子功夫堪称一流,所以看得出来,片冈是准备与马晓春拼官子,比内功的。而马晓春本来就喜欢不冒风险的战斗,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前三十几步棋双方下得波不起,浪不惊,完全是一副持久战的形势。

  在北京的国家队训练室,是郝克强特意要大家在上午就关注这局棋;因此出征的罗建文每隔一小时就往北京传一次谱。到中午封盘,北京方面的判断是双方势均力敌,但罗建文深知马晓春的个性,他没有把北京方面的意见转告马晓春。而马晓春在中餐时微微和罗建文说了几句话,然后便独自一人到外面街上散步——这是马晓春特有的习惯,他喜欢在中午一个人不受任何人干扰地散散心。据说那时他就会把棋局在脑子里过滤一遍,然后常常会如紫电一闪般涌出一些比较好的下法。

  下午续战,日本研究室就开始热闹起来,以大竹英雄、林海峰为首,然后小林觉等几个年轻棋手都陆续到场,大家都对这关键的一仗表现出寻乎异常的关心。

  由于双方局面十分接近,因此大家的研究与以往的对局有很大不同。棋手之间并没有过多地探讨某些局部的手段,而是着重判断双方的形势。当时研究室里马上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地分成两大阵营。以大竹英雄为首的注重厚势的棋手觉得“黑棋稍厚”。以林海峰为首的觉得黑棋贴目是负担,因此认为“白棋容易下”。但两派的差距其实很小,双方都认可这是一局只有半目胜负的细棋。

  局势第一次发生倾斜是因为马晓春在黑棋二路小飞时,没有走出先点后压的正常下法。被黑棋机敏地先手一曲一虎,然后再飞出,一下子上边的阵营扩大了不少。这下研究室日本一侧全都沸腾了。大竹英雄第一个对浜崎说:“片冈要赢了!”浜崎不放心:“还有很多官子,能说片冈没问题了吗?”大竹说:“片冈的官子坚如磐石,在优势的情况下我想绝对不会有问题。”浜崎一看大竹如此肯定,便对大竹说:“那我赶紧对报社部长再申请一个版面。”

  说完浜崎就往《朝日新闻》本社挂电话。原来昨天《朝日新闻》体育版讨论版面时,部长就对浜崎说:“如果明天片冈聪能赢,我就可以给你两个版面,但如果片冈输,就只能一个版面了。浜崎君你看如何?”浜崎当时实在不敢说片冈一定赢,只好说:“还是一个版面保险点。”现在浜崎听大竹说片冈准赢,当然兴冲冲对部长说:“现在大竹主帅判断片冈已经胜定,明天的版面能不能出两个。”电话里部长也很高兴:“片冈赢棋,应该做足一点。我把棒球的版面拉一版给你,就这么定了。”

  谁知浜崎兴冲冲回到研究室,大竹马上说:“片冈现在可能要输。”浜崎一听有点傻眼,赶紧问:“不是片冈已经胜定了吗?”大竹说:“本来应该已经胜定,但片冈君在优势以后下得格外保守,而马晓春却步步追赶,几处官子都在无形中占了便宜。刚才小林觉判断,或许白棋要赢二目棋。”浜崎顿时有一肚子苦无处诉。

  于是浜崎只有再给部长打电话,怯生生地对部长说:“真对不起,刚才大竹主帅又说片冈要输了。”部长一听显然很不乐意:“我刚才对棒球版的编辑打招呼让他省一个版面,这让我怎么解释。现在不管片冈君是输还是赢,现在你就一个版面定了。”说完便气冲冲把电话挂了,让浜崎觉得好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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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未创奇迹 马晓春错失胜机  以一当五 聂卫平口惹风波


  话说NEC中日围棋擂台赛马晓春与片冈聪一战,双方在官子中来回拉锯,这让写观战记的浜崎在部长面前遭遇了尴尬。

  在对局室里,片冈本来以为双方形势十分接近。但看马晓春在几处官子上都采取最稳妥的定型,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但当他再仔细判断形势时,才发觉黑棋的形势已不乐观了。当时片冈心中一惊,而这一惊也使片冈本来有些麻木的脑神经迅速激活起来。

  以下的进程只见片冈聪步步官子下得积极拼搏,而且在第155手棋时用强虚点,让研究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林觉连连摇头说:“看来片冈君是准备认输了。如果白棋反击,黑棋虽能勉强应付,但却得不偿失,这不差距越来越大吗?”当时特地从名古屋赶来的山城宏刚在研究室露面,大竹便对山城说:“看来你后天要上场了,请务必认真准备一下。”山城宏有些诧异:“上午的棋谱浜崎君传给我,不是片冈君形势挺好的吗?”大竹说:“可现在不但已经落后,而且刚下了一步过分的棋,估计差距会越来越大。”

  俗话说:旁观者清。但这话有时对有时不对。当对局者头脑清醒,状态很好的时候,当然对局者比旁观者看得更远,想得更深;所以常有对局者一步精妙之着,惹得满屋旁观者赞声不断,拍案叫绝的场面出现。但有时对局者在状态不佳之时,脑海就会处于一种半麻木的状态之中,这时就会出现“旁人皆醒我独醉”的现象。

  这时的马晓春就是处于这样一种状态极差的半麻木中。他不但没有敏锐地对黑棋的过分之着作出应有的反击,甚至连退让都选择了一步最没有作为的棋。局后马晓春自己也惊讶,怎么会在如此关键时刻,自己竟表现得如此麻木?

  棋谱传到研究室,日本方面立刻沸腾起来,小林觉率先兴高采烈地说:“真是天助日本!马晓春的退让白白吃亏了好几目棋,现在片冈君应该可以逆转了吧?”大竹也兴奋得连连搓手,他对山城宏说:“山城君你赶快判断一下形势。”山城宏在日本也是以官子见长的棋手,他慎重地判断形势后说:“好像片冈君可以胜半目到1目半。”大竹又指挥浜崎:“浜崎君你可以再争取一个版面,片冈君这盘棋不会有问题了。”

  浜崎仅是个业余棋手,这种只好半目或者一目的棋在他看来完全胜负未定,因此他绝对不敢再冒这个险向部长报告片冈要胜的消息。但日本一大帮职业棋手都认为片冈已经胜定。纷纷向大竹打趣说:“大竹当主帅洪福齐天,你看今村君、小林君、片冈君一个比一个神勇啊。”大竹也高兴地说:“藤泽秀行前辈老是提醒我,只要马晓春在,日本队就不应该盲目乐观。现在片冈把这颗钉子拨了,日本队应该高枕无忧了吧?”当时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然后夹着一阵爆笑,仿佛日本队已经夺得了本届擂台赛的胜利。

  与日本队的兴高采烈相比,北京国家队训练室显得空气沉闷。当马晓春委屈退让的棋在大棋盘上披露,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连最乐观的郝克强也说:“马小这一输,中国队可不好办啊。现在只有指望聂卫平了。”聂卫平听了一惊:“老郝你不会要我连胜五局吧?”老郝勉强一笑:“要你五胜我还没有想到,但中国队让日本队扫得如此七零八落,你这个当主帅的无论如何也要给中国队争点脸面吧?”聂卫平不语,其他上过场的队员也心中有愧,当时训练室竟变得鸦雀无声,没人想在此时说一句话。

  在日本对局室里,马晓春最终没有创造奇迹,他以1目半的差距输掉了这场比赛。或许从唯心的角度而言,是命运没有赋于马晓春有“力挽狂澜”的辉煌——因为假如马晓春能够战胜片冈聪,凭他的棋艺再加上日本棋手对他的顾忌,以后连战连胜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但从唯物的角度而言,马晓春的性格上缺乏那种“天下大任,舍我其谁”的霸气,从而导致他每每在关键时刻,不能表现出那种拿得起,放得下,从而能“一锤定音”的气概。

  当天晚宴的气氛有些沉闷,在情绪失落的中国代表团面前,东道主日本队也不敢表现出太多喜悦。这时在《朝日新闻》的夕刊上,正好刊登出中国评选全国十佳运动员的消息,其中聂卫平因中日擂台赛三连胜的成绩而名列十佳的第二名,这正好成了当晚中日双方餐间的话题。

  原来中国媒体在1986年九月联合举办全国十佳运动员评选,其中共推举20名候选人,让读者投票选十人入围。结果聂卫平以高票当选第二名,这也是围棋作为体育项目而得到的最高殊荣。正当大家在谈论之间,大竹英雄突然说:“上届聂君三连胜就能当选中国的十佳第二名,假如这次擂台赛聂君再能五连胜的话,那肯定能当选为第一名。”说完便自得其乐地笑了起来。中方几个人不知道大竹是不是话里有故意调侃的味道,所以一个个神态尴尬,笑不出声来,弄得酒卷赶紧打圆场:“大竹主帅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该罚酒,该罚酒。”这才缓和了当时有些不自然的气氛。

  第二天,《朝日新闻》在体育版上破天荒地以一版半的篇幅登载中日擂台赛的消息。其中以:“片冈让藤泽预言落空”为题,报道了片冈战胜马晓春的观战记,并配以片冈聪的大照片。另还有小林觉和片冈聪的两篇访谈,小林觉说:“本届比赛我自己心里一直很安定,因为后面的片冈聪和山城宏都是值得信赖的棋手。现在片冈君已为自己报了仇,所以下月在北京他与中方主帅聂卫平的对局,我想郑重地投他一票来表示我的支持。”

  片冈则说:“昨天的胜利虽然并不轻松,但幸运胜出后却心情轻松。当时舆论都说马晓春不好对付,这给了我很大压力。所以一闯过这一关,我就可以心无挂牵地去北京和聂卫平一决胜负了。不敢说这次我一定能扳倒聂卫平,但我后面还有值得信赖的山城宏,我想合两人之力,日本队是能够以大比分雪耻的。”

  而浜崎在题为“现实不可能出现天方夜谭”一文中这样说:“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国队取胜,日本棋迷纷纷来信质疑,说日本围棋是不是真的落伍了,但我内心是不同意的。果然第二届擂台赛日本棋手便发挥了他们应有的水平,而且也捍卫了日本围棋的尊严。或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拍井绳吧,有不少人在日本五对一的大优势下还担心曾经三连胜的聂卫平有没有可能五连胜?我只能回答说,这种可能只会出现在‘天方夜谭’中,现实中是很难达到的。”

  带队去日本的罗建文一早就看到这份报纸,特意把它收起来带回北京。罗建文看到聂卫平的第一句话就是:“日本人现在把你写进了天方夜谭。”聂卫平听了有些茫然不解,而当罗建文拿出报纸来,聂卫平则明显感到了刺激。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连呼吸也加重了。很久后聂卫平回忆说:“第二届擂台赛中国棋手连连败阵,到我出场时竟面对五位如虎似狼的对手,当时我确实有些生气和泄气。生气的是前面的同伴也太不争气了,剩下那么多人让我对付。泄气的是我对五连胜根本没有自信,我当时真的从心里认为中国队第二届要输了。”

  “但罗建文从日本带回的报纸,以及大竹在晚餐上的话让我深受刺激。因为我可以接受失败,但却不能忍受日本人的冷嘲热讽。好像就在那一刻起,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要尽我所有的力量去争取胜利。这种念头如此的强烈,以至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我的生活全部都为这个念头所左右。”

  聂卫平这个藏在心里的念头也在当时的舆论中掀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那是一位北京报纸的记者,他采访聂卫平时问:“你认为能五连胜的机会有多少?”聂卫平当时回答说:“前两天我刚接到一位数学爱好者的来信,他告诉我擂台赛是一盘一盘下的,因此就跟翻硬币一样,每次正反的概率都是50%。所以我现在的心境就是一盘一盘去下,而机会总是50%。”或许当时聂卫平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透露出一种求胜的欲望和不败的信心,因此记者便在这篇文章中写到了:“以一当五,聂卫平坦言他有50%的胜机。”而编辑的标题更写为:“围棋擂台赛中方仍有五成胜算”,一时在广大群众中引起强烈反响。不要说很多棋迷纷纷给国家队去信,认为聂卫平以一当五,还说有50%的胜算,是不是太狂了一点。就连中央领导万里同志,也特意让秘书打电话给聂卫平说:“年轻人要注意自己说话的分寸,过于狂妄于已于人都是有害的。”后来胡耀邦的秘书也来电话说:“胡书记看了报道之后说,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但让人感觉是狂妄就不好了。”

  聂卫平以前被人采访后,从来不关心记者倒底是怎么写的。这下被众多的群众来信及中央两位首长批评后才知道事态的严重。几天后他在打桥牌时碰到邓小平的儿子邓朴方,便对朴方说了这件尴尬事,然后气愤地表示这位记者歪曲了他的意思,他真想到法院去告他。邓朴方便说:“这位记者也太没有常识了,以一对五胜率怎么可能还是50%呢,连我这个不懂数学的人也知道只有3%多一点。我看打官司就不必了,让记者再写篇采访你的文章,作个澄清就好了。”几天后,这篇采访报道发表后,才帮聂卫平的“50%胜算”作了澄清。

  这篇报道发表后的第二天,邓小平便邀请聂卫平去打桥牌。因聂卫平不知道邓小平是否也会批评他太狂,因此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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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4: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五回  实话实说聂卫平遵誓拒酒


  话说邓小平邀请聂卫平打桥牌,说是要打队式的,由邓小平等四人组成一队,由胡耀邦、聂卫平,再叫上华以刚和国家乒乓队的领队李富荣组成一队,从下午开始进行友谊比赛。

  由于此前聂卫平已经受到胡耀邦和万里等中央领导的批评,因此他怕邓小平也会说他狂妄。当邓小平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听说中日围棋擂台赛中国队就只剩你一个人了?”聂卫平竟紧张得有些结巴起来:“是……是这样的,我要以1对5,形势很……很危急。”

  当时聂卫平觉得应该先给邓小平留下低调的印象,这样可能邓小平的批评会轻一点。谁知邓小平笑笑说:“好啊,哀兵必胜嘛!”胡耀邦补充了一句:“可惜哀兵只有一个,人家日本人可有五个哟。”邓小平仍旧笑嘻嘻地说:“输了也没有关系,我们不是第一届赢了吗,第二届输了也不过是扯平嘛,明年再把它赢回来就行了。”邓小平的轻松顿时缓和了紧张气氛,大家都跟着轻松地笑了。

  到晚餐时,邓小平特地叫秘书拿来两瓶酒对大家说:“这是好几年前老战友送给我的,说是陈年茅台,我今天特意拿来给大家尝尝。”胡耀邦马上接口说:“小聂先给老爷子敬怀酒。”小平很高兴地说:“要得。吃过哀兵的敬酒,我也就是哀兵的同盟了。”小平一口浓浓的四川口音又把大家逗笑了。

  可当时聂卫平有些犯傻——因为前几天聂卫平刚在媒体前宣布自己决定戒酒,并发誓比赛前滴酒不沾。现在面临这个场面,究竟是破戒敬酒呢?还是尊誓拒酒呢?聂卫平顿时感到了两难。

  不过,聂卫平毕竟是个率性之人。经过大脑高速运转之后,聂卫平决定“实话实说”。于是他把酒杯拿起,满满斟了一杯后说:“前几天我已经向媒体表态,为了备战,赛前我会滴酒不沾。所以今天我让华以刚代我敬您一杯。”

  华以刚显然有些意外,不知道该不该替聂卫平去敬酒。但邓小平脸上丝毫没有不悦之色,而是举杯向华以刚扬了扬。华以刚赶紧从聂卫平手中接过酒杯,恭恭敬敬向邓小平敬了酒。邓小平对华以刚说:“我们各喝一大口,你看行不?”华以刚连连点头,和邓小平同时举杯喝了一大口。

  事后邓小平的秘书特意对聂卫平说:“我还没看见有过一个人,小平让喝酒而不喝的。你可是第一个。”聂卫平也曾怀疑过自己当时做得是不是太过分了。在事隔十年后邓小平追悼会的那天晚上,聂卫平回想此事,不断举杯为邓小平送行,直到酩酊大醉方休。当然,这是后话。

  当时的舆论都对擂台赛的前途十分低调,聂卫平吸取上次的教训,也对自己的真实想法守口如瓶。可以说,当时真正还对擂台赛抱有希望的,全中国只有一个半人。

  这一个人就是郝克强。他除了本来就有超乐观的性格外,还在于他对聂卫平有一种深深的信任感。他不止一次地说:“看聂卫平下棋就是让人有一种放心之感。”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认为聂卫平取得三连胜问题不大,至于后两盘对武宫和大竹,既然第一届都连胜小林和加藤,这一届又有什么理由悲观呢?郝克强如此一想,便执着地仍对擂台赛的前途抱着极大的希望。

  还有半个人就是聂卫平本人。他对战胜片冈聪、山城宏和酒井猛充满信心,但由于对武宫正树没有胜绩,因此对夺取最后的胜利尚有疑虑。好在棋是盘一盘下的,聂卫平从一个棋手的本能,根本无瑕去思考后面的事,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挡住战胜马晓春的片冈聪。

  在与片冈聪比赛前,中国围棋正在重庆举行新体育杯比赛。结果聂卫平第一轮便输给了女棋手芮乃伟,接着在败者组胜了邵震中后又败给了曹大元。当时媒体对聂卫平的状态一片忧虑——连芮乃伟和曹大元都过不去,面对五位如虎似狼的日本棋手。他能有所作为吗?当时聂卫平的情绪也为此有些低落。

  老郝马上找聂卫平谈话说:“你上次也是在新体育杯中输给曹大元后取得第一届擂台赛三连胜的。这次我预计历史又将重演。你看新体育比赛的地点那么巧就在重庆,这不暗示又将重新庆祝胜利么。”聂卫平一听也很高兴,对这两盘棋的失利不再耿耿于怀了。

  国家围棋队内部对第二届擂台赛的目标是无论如何也要战胜山城宏。因为日本主帅大竹在赛前就放话“比赛到山城宏为止”,当时中国舆论对大竹的狂妄还进行了冷嘲热讽。如果真让擂台赛在日本队的片冈聪或者山城宏手中结束,那不但让大竹为首的日本“狂妄派”更加得意洋洋,而且连中国队第一届胜利的光环也一扫而光。因此国家队给聂卫平的指标就是至少三连胜,杀到武宫正树面前才算完成任务。

  话分两头。日本方面对片冈聪拿下擂台赛的期望开始浓重起来。特别是他们知道聂卫平在国内比赛接连输给芮乃伟和曹大元,就更是对片冈拿下聂卫平充满信心。浜崎在飞机上甚至对片冈说:“现在聂卫平状态不佳,正是日本队夺取胜利的好时机。”片冈也跃跃欲试,觉得自己应该担起终结擂台赛的角色。

  另一方面,日本怕中国方面因抱有希望而放松对闭幕式的准备,在来往的传真中竟三次询问和提醒中国方面,要做好第二届擂台赛闭幕式的准备。老郝每回都故意把传真给聂卫平看,刺激聂卫平的斗志。老郝非常了解聂卫平,对手的轻视要比任何话都更会激起他的斗志。

  12月2日晚,日本代表团一行共13人来到北京,这是从未有过的庞大阵势,很显然是为举行闭幕式而来。代表团中不但有上一届日本队主帅藤泽秀行和NEC的许多官员,而且大竹主帅还准备在片冈胜后,连夜从日本赶到北京来。

  比赛安排在北京体育馆南三楼,片冈刚到住地,就提出想看看比赛场地。到了比赛场地后,又对沙发、茶几,甚至灯光都提出了一些意见。片冈本来不是一个挑剔的人,这种反常或许证明了片冈的紧张,还有一个佐证就是片冈第二天不但向中方要了棋盘棋子,还托浜崎向中国围棋协会请求说:“从报上得知聂卫平在新体育杯上输给芮乃伟和曹大元,因此想索要这两盘棋的棋谱看看。由此更可证明片冈聪过于重视这局棋的成败。

  1986年12月4日上午10时,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十三战在北京体育馆拉开了战幕。当裁判长华以刚宣布比赛开始后,聂卫平应日本记者的要求,第一手棋共在棋盘上重复摆了四次之多,以让摄影记者能捕捉到最好的镜头。最后一次聂卫平还侧着头笑着对日本记者说:“这样行了吗?”在日本记者连连点头后,聂卫平才把第一步棋停在了棋盘上。

  十分钟后,所有旁观者都离开了对局室。老郝乐呵呵地对华以刚说:“今天我看聂卫平准赢。”华以刚有些奇怪:“何以见得?”郝克强得意地说:“你看聂卫平在摄影记者拍照时,还有闲心开玩笑说这样够了吗?这证明他心里一点都没有感到紧张,这种有平常心的状态最让人放心。”华以刚知道老郝看聂卫平是“越看越顺眼”,所以就笑笑没有作答。

  但其实,老郝这次对聂卫平的观察并不准确。聂卫平不是神仙,安能在如此关键之局中“心如止水”。从局后看,聂卫平这局棋表现出来的质量是他所有擂台赛对局中最差的,这也足以证明当时聂卫平并不能以平常心而使水平得到充分的发挥。

  双方的布局下得分外慎重,聂卫平的第25、27两步棋过于注重实地而遭到研究室所有人的质疑,大家都纷纷说,这好像不是聂卫平富有大局观的棋,而变成“财迷型”棋手的下法。局后聂卫平也坦承,由于太想赢这盘棋,因此考虑过多,反而扭曲了自己的棋风。

  但比赛的进展往往是令人竟想不到的。在对局室里,当时片冈聪看到聂卫平下出两步“财迷”之着时,心想白棋应该抓住良机建立局面的优势,于是便绞尽脑汁设计最佳之着。当他长考20分钟在下边稳健一飞后,担任裁判长的华以刚一阵窃喜——因为这种空架子的防守华而不实,聂卫平是最善于应付了。

  当时华以刚马上从对局室跑到研究室,很得意地考考马晓春等国家队员说:“你们知道第28步棋片冈会下哪里?”结果众人意见纷纭,都各有利弊。华以刚再请教藤泽。藤泽说:“中国棋手推荐的这几步棋都很有意思,无论片冈走哪一步,白棋形势都不错。”华以刚此时便把片冈的第28步飞亮到了棋盘上。藤泽有些怀疑地问:“这是片冈下的?”华以刚不容置疑的说:“我亲眼看到片冈下这步棋才从对局室跑出来的。”顿时大家对片冈的这步棋一片哗然。藤泽先有些不解地说:“这步棋既没有对黑棋施加压力,又没有为白棋增加实地,这样黑棋25、27不是反而因祸得福了吗?”

  望着中方棋手在华以刚的鼓动下一个个眉开眼笑,写观战记的浜崎忍不住问藤泽:“是不是白28这步棋下得不好?”藤泽这时竟闪烁其词地对浜崎说:“大概是我老了,现在我已猜不透日本的年轻棋手在想些什么了。”说完便拉刘小光到一旁看看刘小光以前比赛的对局,似乎对这局棋已经失去了兴趣。

  聂卫平一看片冈聪长考之后明显走了一步不知所云的缓着,马上就来了精神。只见他步步顺调,到黑41步占据局面最后大场。黑棋的优势已历历在目。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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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4: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六回  故露破绽 聂卫平狂澜力挽  无人发言 日本队美梦幻灭


  话说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十三战聂卫平挑擂片冈聪,上午的棋局在聂卫平占优的情况下封盘。由于第一届擂台赛聂卫平三连胜时中午就不吃午饭,而是吃几片西瓜和洗个热水澡,因此,这个致胜的模式当然也应用到这盘棋中。

  下午1点棋局继续进行。可能是经过中午一个小时的思考,片冈从下午开始,棋势明显积极强硬起来,而且第56步棋强硬进入上边黑棋阵容,一时似乎就要展开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激斗。

  片冈的拼死相争显然出乎聂卫平的意料,他的表情虽然看起来仍很平静,但耳朵根却红了起来。裁判长华以刚看到此情况,急忙跑到研究室去交流情况。

  研究室里只有江铸久、刘小光、邵震中等在摆棋。日本的藤泽秀行中午让马晓春、曹大元陪他上街购物还未回来。华以刚进研究室的第一句话就是:“片冈聪拼命了!”然后就把白56这步深入黑阵的棋摆在棋盘上,顿时引来一片意外的感叹声。

  棋风一向锐利的江铸久率先点头说:“现在局面白棋实空不够。如果上边再让黑棋守住,无疑坐以待毙。如果是我下,或许也会这么深入黑阵的。”华以刚接口说:“难怪聂卫平会耳朵红,原来片冈的这步棋还得到铸久的赞同。”大家哗的一下笑开了——因为聂卫平形势一为难就耳朵红,这已是国家队公开的秘密了。

  华以刚待大家笑完,便指着刘小光说:“小光,你的力量最大,看看黑棋能歼灭进来的白棋吗?”刘小光沉吟后毫无把握地说:“要全吃掉有点困难。”说着便下了一着二路飞,然后望望大家说:“这步棋是最厉害的杀法,但变化太多,不好预测。”于是研究阵营迅速分为两派,一派帮江铸久为白棋谋活,一派帮刘小光为黑棋攻击,但都因变化复杂而得不出一个结论。

  这时,藤泽秀行和马晓春、曹大元回到了研究室。华以刚一看马上便让出坐位请藤泽入座,然后把片冈的棋摆出,请藤泽发表意见。藤泽先问马晓春:“晓春君有什么意见吗?”马晓春摇摇头笑着说:“这种要吃棋的事别来问我,我一看就先晕了。”藤泽马上诙谐地说:“晓春君技术保密,想留一手。”然后话峰一转:“倒底能不能把深入的白棋全歼,这是要精确计算的问题。但大家是不是考虑过可以让白棋求活的方案呢?”在座的人被藤泽一问,神情都有些意外——白棋的进入如此深入,难道黑棋还可以放虎归山吗?

  藤泽便在棋盘上摆出一个让白棋回家的简单变化,然后说:“这里让白棋回家,黑地也不过破了十几目。但得到的补偿却是黑棋厚实了,白棋要在外面成空的希望也完全破灭。再加上黑棋争先可以抢占一个大处,因此这种安全简单的下法也不失为一种平衡的策略。大家觉得呢?”藤泽的一席话让大家茅塞顿开,因为对“来犯之敌”并不局限于鱼死网破一个抉择,而是还有取得平衡的另一种思路。当时江铸久、刘小光等连连点头,脸上都显出对藤泽先生的敬佩之情。

  话分两头。在对局室里,聂卫平也是因为觉得片冈聪过于深入,因此便一门心思想全歼白棋。他也是走了刘小光所说的最厉害的下法在二路飞。结果一场激战的结果,聂卫平虽然歼灭了进入的白子,但白棋却因此在外围获得了很大的利益。从结果看,黑棋的强硬攻击反而得不偿失。

  棋谱传到研究室,大家都明显看出聂卫平的结果不如藤泽的方案。这时在旁的浜崎问藤泽:“现在的形势怎么样?”藤泽说:“片冈的拼命收获颇丰,现在可以说局势大有转机吧。”酒卷听到藤泽如此说,立刻跑到另一侧对庞大的日本代表团汇报了情况,于是日本代表团气氛立刻热闹起来,日本棋院理事大枝雄介立刻对代表团团长佐藤馨说:“这次我们大部队来中国的决策可能作对了,你准备的闭幕式发言也有用武之地。”佐藤馨高兴地说:“但愿如此吧。”

  在对局室里,聂卫平的棋开始一着比一着慢。他的棋本来几乎从不读秒,但这局棋的趋势却是非读秒不可,这也间接地说明聂卫平自感这棋局并不好下。

  不过,在聂卫平身上还是有着与生俱来的胜负师素质——棋越是到关键时刻,他就越是冷静,越是对胜利充满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能激起他更强烈顽强的斗志,而冷静又让他的水平得到十二分的发挥。

  这时,聂卫平下午吸氧的时候到了。由于聂患有先天性心室缺损,因此到了下午只有吸氧才能保证脑力的运作。当时聂卫平在对局室旁边的房间里吸氧时面色严峻,但吸氧后却神气突然清爽起来,一个绝妙的计划开始在聂卫平脑海中形成……

  聂卫平回到对局室,第二步棋就在不经意间故意买了一个破绽——中腹的三子似乎有被白棋断开的危险。片冈聪不知是计,马上便连发强手,将黑棋三子“吞入”腹中。当时只见聂卫平漂亮地借弃三子而将中腹走厚,然后抢占了上边一步最大的官子。当聂卫平开始用热水瓶往茶杯里续水,然后打开折扇猛扇三下,再背靠沙发悠闲地喝水时,裁判长华以刚知道聂卫平要赢棋了。

  于是华以刚又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赶紧跑到研究室,刚进门便被郝克强一把拉住:“聂卫平形势怎么样?”华以刚故意卖了个关子:“我也搞不清楚,但聂卫平现在自己倒水,又用扇子猛扇三下后开始喝茶了。”老郝一听大喜,因为这是聂卫平擂台赛开始后新的赢棋模式。于是老郝便得意地对华以刚说:“我有先见之明吧,刚开始我就知道聂卫平要赢。”华以刚心里暗暗好笑,因为刚才藤泽说片冈的棋大有转机之时,老郝的脸比谁都难看,而现在却马上“多云转晴”了。

  华以刚在棋盘上把刚才在对局室里的一段激战再重现在研究室的大家面前时,中国方面所有人全都打心眼里佩服聂卫平。马晓春第一个说:“这种地方是老聂最擅长的,谁也比不了他。”而曹大元则飞快地判断了形势,然后下结论说:“现在黑棋的优势盘面超过十目,取胜应该问题不大吧。”大家齐声赞同,然后一片欢声笑语。本来在日本一侧的藤泽秀行闻声过来,看到聂卫平如此漂亮的定型赶紧招手把浜崎叫过来,对他说:“我刚才说黑棋中腹有被断三子的破绽,因此白棋有了逆转的机会。但现在看来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应该改为黑棋故意留下这个破绽,而片冈上了当。现在片冈已没有逆转的机会了。”浜崎显然接受不了形势如此多变,他再问藤泽:“你是说片冈已经再也没有取胜的机会了?”藤泽坚定地说:“是的,这一段聂卫平下得如此出色,我认为片冈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看来,藤泽的判断是正确的。度过了难关的聂卫平越战越勇,而片冈聪却在落入下风后明显缺乏自信,在以后的官子中节节败退。当他投子认输时,盘面的差距已有15目之多。

  聂卫平胜利了,这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种,使中国队没有泯灭最后一点希望。相反,日本代表团却有严重的挫折感,其他先不表,光是来中国十三个人,本来是准备参加闭幕式的,现在却见证了一场失败,这就够令日本方面沮丧的了。

  第二天中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了一场恳谈会。虽然规模比本来的闭幕式要小得多,但比以往比赛后的友谊会餐还是要大得多。由于有十三人之多的日本代表团一个个脸色疑重,因此整个会场的气氛十分压抑。

  在中方的郝克强轻松致词后,询问日本代表团何人上台致词,日本代表团团长佐藤馨对主持人说,让日本棋院的大枝先生说。大枝则极力推辞。郝克强只得请片冈聪上台发言,但片冈却语气沉重地对老郝说:“败军之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让老郝当时颇为意外。最后酒卷看日本方面无人上台实在太丢脸面,才让藤泽代表日本队上台说几句。

  藤泽只好上台,他开玩笑地说:“如果昨天是片冈赢了棋,我想日本方面是轮不上我来发言的,因为佐藤团长,日本棋院大枝理事都准备了发言稿。现在聂卫平把日本方面预期的一切都搞乱了。”藤泽的话引起了一片笑声,连日本侧也都一个个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藤泽接着说:“日本方面或许小看聂卫平的实力,因此对这次闭幕式的期望过于大了。我虽然是日本代表团中最悲观的一个人,但还是没有想到聂卫平在这局比赛中能表现出如此强的实力。特别是他在中腹弃三子的思路,让我都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棋手的进步和提高,一定也会促进日本围棋的提高。所以我想回国对日本棋手说,他们要加油了,否则是很难越过聂卫平这一关的。”

  中国方面对藤秀的话报以热烈的掌声,他不但在棋艺方面对中国棋手毫无保留,而且对中国围棋始终抱有一种期待和鼓励,这使大家从心底里涌出一份感动。

  这一天北京的各大媒体都宣传得非常有分寸。在中日战成5比8,聂卫平还须一对四的时刻,中国方面确实没有任何理由表现出乐观。

  日本方面关于这一局的报道却出乎意料的简短。大概是期望过大,反而挫折感越大的原故吧,《朝日新闻》体育版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中日擂台赛的前景作任何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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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4: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七回  漫天大雾 老郝戏说好兆头  精心准备 山城果然入瓮中


  话说聂卫平战胜片冈聪之后,虽然中日媒体都对此战表示了低调,但在中国棋迷眼里,这无疑是一声反击的号角。北京有好几所大学请华以刚、郝克强等去做报告,与会的人数仍旧人满为患。

  聂卫平在备战的一个月间,坚持戒酒和谢绝一切应酬,这使他在赛前一直有个良好的状态。有一次老郝和聂卫平谈起即将赴日本的擂台赛,聂卫平说:“我对战胜山城宏,酒井猛很有信心,但这话千万可别对媒体说。否则被他们一夸张,我又成了一个狂人了。”老郝平时最欣赏有自信心的人,听了老聂的话当然满肚子高兴。

  不过,聂卫平在内心还是对即将来临的比赛有一丝的紧张。1987年1月6日的清晨,原本聂卫平计划5点半起床,然后与中国代表团乘7点40分的飞机赴日本参赛。结果一向能吃能睡的聂卫平没等闹钟响就醒了过来,然后睡眼朦胧地看了手上的表,以为已经到了5点25分了,于是赶紧起床。等聂卫平洗漱完毕,心想怎么闹钟还不闹,再一看,原来刚才急切间把长针看成了短针,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

  当时因夫人孔祥明在日本进修日语,所以聂卫平住在集体宿舍。和聂同屋住的是湖南棋手梁鹤年,他被聂卫平闹醒后也跟着起来,结果和聂卫平摆了一小时的棋。聂卫平把他准备和山城宏下的白布局模拟跟梁鹤年过招,结果聂卫平大占便宜。聂卫平高兴地说:“如果山城宏真跟我下成这个布局,我太有信心赢他了。”

  冬天北京的早上常有雾,但这一天北京的雾却大得出奇,连郝克强、聂卫平这些老北京都从来未见过,简直距离几米就雾茫茫一片。等郝克强一行乘车到国家队宿舍去接聂卫平时,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而且在去机场的路上,汽车如爬行般只能开得很慢。聂卫平早上早起一小时,心里已有些烦燥,现在看汽车又开得太慢,不禁着急道:“这样开,会不会赶不上飞机?”老郝连忙安慰聂卫平:“这么大的雾连汽车都不敢开,飞机就更甭提了。今天肯定晚点起飞。”聂卫平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到了机场,广播里不断广播各班次飞机因雾要晚点起飞的消息,而中国代表团乘坐的国际航班,则是还没有从日本起航到中国来。聂卫平听到这消息,情绪立刻大坏。他对老郝嘟囔说:“今天简直太倒霉了,早上看错表早起了一小时,本来打算到日本可以睡个午觉,现在看来又泡汤了。”老郝知道保证棋手的休息很重要,于是便向机场海关打听有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工作人员一听是聂卫平要去日本参加擂台赛,立刻向值班领导汇报。不久,值班领导就热情地跑来对郝克强说,机场上只有办公室里沙发上可以睡觉,不知聂卫平愿不愿去。老郝跟聂卫平一说,聂马上就说好。由于天有些冷,机场服务员还特地找了两件厚厚的军大衣给聂卫平盖上。

  聂卫平的优点是能吃能睡,他躺下后还没等大伙儿离开,鼾声已经开始在办公室游荡了。老郝笑着对机场人员说:“聂卫平真的缺觉了,感谢你们解决了困难。”机场人员热情地回答:“只要聂卫平在日本能够赢棋,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这让老郝一时很为感动。

  飞机直到下午三点才起飞。老聂美美地睡了一觉,精神顿时好了不少。他看见老郝的第一句话就是:“还没出北京就遇上这么大的雾,看来有点出师不利啊。”这虽有点开玩笑的味道,但老郝知道这场大雾或多或少会给聂卫平的心理留下不吉祥的阴影。于是郝克强便很认真地说:“刚才其他人也都说这场大雾不吉利,但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因为大雾让人看不清状况,这就预示着中日擂台赛尽管现在是1对4,但前途却仍然看不清楚,所以中国队仗着你聂卫平还有希望。”老郝的一席话说得聂卫平憨厚地笑了。事后同去的《围棋天地》记者程晓流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听团长郝克强对聂卫平说大雾是个好兆头,我在旁边最多只能挤出一丝苦笑。看来中国队在再输一盘就要闭幕的情况下,能看到一个前途莫测的前景,已可以相当满足了。”

  飞机到达东京,已晚点整整八个小时,酒卷、浜崎等人也在机场等候了整整八个小时。老郝一下飞机就猛对日方打招呼抱歉,酒卷则说:“本来的行程是今天赶到比赛地箱根,但现在只能在东京先住一晚,明天再赶到那边去了。”

  聂卫平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对这些改变毫不在意。更让人惊讶的是晚餐后乘车去旅馆,聂卫平竟在出租车上又鼾声如雷地睡着了,这让中国代表团一行个个都羡慕道:“中午刚在机场睡了几小时,现在又呼呼大睡,这能吃能睡的本领真是名不虚传啊。”

  1987年1月8日上午十时,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十四战在日本的游览胜地箱根举行。赛场设在新建的一座宾馆内,由雕塑、油画、书橱、盆树等点缀的赛场显得豪华而又精致。

  当裁判长宣布比赛开始后,两位都戴着金丝眼镜和深色西装的对手握手开始了对局。日本队出场的棋手是山城宏,时年28岁。曾在23岁在日本棋界荣获胜局数,胜率和连胜纪录三个排行榜的第一。由于山城宏的棋风慎密稳健,尤以小处精细而被日本棋界誉为“渗透流”。在中国围棋队的备战会上,聂卫平曾坦诚,要完成三连胜的目标,他最担心的就是执白棋对这位“渗透流”山城宏。因此聂卫平不但在与片冈聪下棋之前就开始在准备与山城宏下的白布局,而且在北京大雾之时,聂卫平的脑海还曾闪现过一丝不祥的预兆。

  不过,在昨晚吃饭时看到山城宏,聂卫平便连这一丝的疑虑也完全没有了。当时山城宏不仅胃口极差,仅吃了几筷就起身离席了,而且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显得有些紧张。尽管在山城走后,酒卷和浜崎有意无意地谈起山城近来状态不错,在本因坊循环圈中连克王立诚、大竹英雄、小林光一,但老郝却在饭后马上对聂卫平说:“我看你明天必胜。”聂卫平有些茫然:“为何突然出此言?”老郝哈哈一笑:“从吃饭上说可以看出,你一人吃了三人的生鱼片,而山城宏却只吃了一人的三分之一食菜,相差如此悬殊,你安能不胜?”听得老聂哈哈大笑。老郝这些天为了给老聂鼓劲,总是借一切机会说聂卫平必胜,而聂卫平明知老郝的用意,也乐呵呵地接受。不过听多了,聂卫平的心里也就觉得自己应该赢棋;特别是昨晚见到山城宏完全是一副弱势的表情,聂卫平这种必胜的信心更是有增无减。

  山城宏谨慎地以星小目开局,而聂卫平也应以星小目,而且第六步下出有“村正妖刀”之称的定式。当时在对局室里的老郝一阵高兴,当他笑眯眯走出对局室,《围棋天地》的程晓流马上问:“什么事那么高兴?”老郝说:“布局都给聂卫平猜着了,这仗打起来就轻松了。”

  原来聂卫平一直对自己的黑布局颇有自信,国内比赛几乎执黑必胜,但下白布局却时有败局。因此聂卫平在国内新体育杯比赛时就对老郝说:“这次比赛我要有目的地试试对山城宏的白布局。”

  孰料第一局对芮乃伟,聂卫平用准备好的白布局开阵,结果中盘被芮乃伟杀得大败。聂卫平当时有些丧气,但老郝却安慰老聂说:“失败证明这个布局你理解得不深,还有缺陷。现在输给芮乃伟,这应该是好事啊,否则没有这个失败的教训,你下这个布局输给了山城宏的话,后果就严重了。”聂卫平听后连连点头。所以当时尽管很多媒体都对聂卫平输给芮乃伟表示了担忧,但聂卫平心里却毫不所动。而且在这一个月里对这个布局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

  对局时,当局面完全跟聂卫平准备得一模一样时,聂卫平马上底气十足,而且一着接一着下得很快。

  山城宏的第21步棋,被在东京的日本棋手一致评为坏棋。因为这次比赛日本方面只来了几个人,大部分日本棋手留在日本棋院用传真来看这局棋。郝克强昨晚就被告知,如果聂卫平败,则回东京去举办闭幕式,如果聂卫平赢,则下一局比赛也改在东京,看来日本人花钱比中国人还精打细算。

  大竹英雄就带领一批日本棋手包括小林觉、酒井猛等在日本棋院集体看棋。酒井猛一看到大竹就说:“如果这一局山城守不住,我大概也止不住聂卫平。”大竹点点头说:“不怕你见怪,这次聂卫平来日本,我就把希望寄托在山城宏身上。他的状态目前正佳,应该有可能拿下聂卫平。”大家听大竹这么一说,个个都附和说:“山城年轻有为,可以把重托托负于他。”

  正是因为大家对山城宏的期望过高,因此对山城的下法有些挑剔。而黑21手用棋谱传真过来,小林觉率先说:“黑棋稳健地小飞不是很可满足了吗?为什么还要夹击呢?“大竹为首的一班人也都对这步棋面露怀疑之色。后来记者浜崎在观战记中写道:”其实黑21只是一个棋风的分岐而已,不能算作坏棋。但因为这步棋立刻导致了局面的复杂,因此在东京观棋的日本棋手就感到了不满,这也佐证了日本棋手心里对山城君的厚望。”

  棋局由黑21开始进入复杂的中盘战,白棋第36步棋,大竹摆了个普通的参考图,小林觉立刻说:“好象山城君的黑棋还可以嘛。”酒井猛马上附和:“如果这样下,我第一个愿意拿黑棋。”一时日本棋手个个都开始活跃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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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展现风采 聂卫平完胜山城  不吝赞辞 大竹君猛夸对手


  话说聂卫平与山城宏一战,在聂卫平还未下出白36之前,在东京观战的日本棋手个个都认为黑棋的布局不错。本该下一场出战的酒井猛高兴地对大竹说:“如果山城君能胜,这就跟你赛前预测的一样。”大竹也乐呵呵地说:“只有日本队以9比5胜,才能为第一届的失利雪耻。”

  大竹的话音刚落,一位日本棋院的工作人员已把从箱根传来的棋谱拿来。大竹顺手抓过来一看,竟半晌没有出声,急得酒井猛、小林觉都催大竹:“黑棋到底下哪里了?大竹前辈你住棋盘上摆啊!”大竹叹了一口气:“这步棋我们都没想到。”说完就在棋盘上摆了一步虎,大家见后也都不约而同地“啊”地叫出声来。

  原来这是一步貌似大俗手的佳着,一般棋手很难会下出这样的棋来,日本把这一现象称为“盲点”。正是由于聂卫平这步似俗实佳的棋完全出乎日本棋手的预料,大家才会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日本围棋当时在世界上实力第一,有关围棋的理论也开发得最早。但这也带来一种负面的效应,那就是很多棋手都把某些定型看作是不可更改的金科玉律,根本不敢逾雷池一步。这样他们的思路便开始有些停滞和僵化,甚至阻碍了围棋的发展。所以当数年后韩国围棋以一种全新的理念冲击日本围棋时,日本围棋便抵挡不住韩国围棋的冲击,很快从世界围棋霸主的地位下滑到中韩围棋之后。当然,这是后话。

  正是因为聂卫平的这步棋谁都没有想到,而且谁都在见到这步棋后直感便知道它是当时唯一的好棋,这种情况对日本棋手心灵上的震撼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

  小林觉率先实话实说:“聂君在实战中能下出这样的棋,真是了不起啊!给我上了一堂课。”大竹英雄的心态更为复杂。因为他是日本讲究棋型美观的代表棋手,曾在一次访谈中说出“如果棋形丑陋,我宁肯输棋也不会下”这样的话,因此在棋界便获得了“美学棋士”的称号。所以像聂卫平这步棋在大竹的思维里当然是个盲点。但当聂卫平下出了这步棋,凭大竹的功力,第一时间便知道对手很难应付这步棋,他立时便对聂卫平的棋力平增了几分尊敬。大竹英雄平时爱憎分明,他以前之所以对中国围棋口出狂言,是因为他看不起中国棋手的水平,但就是因为聂卫平的这步棋,让他领略了聂卫平的非凡境界,这也是他为什么拿到聂卫平的棋谱,竟会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的主要原因。

  话分两头。在对局室里,山城宏被聂卫平一虎,心里同样一震。局后山城宏向观战记者坦承:“本来他是觉得自己的水平和聂卫平不相上下,如果执黑棋可能胜算还大些。但聂卫平的这步棋却让他真正感到,聂卫平的棋力在他之上,至少聂卫平能想到这步棋,在境界上就比他有潜力得多。”

  于是,一种近于敬畏的心态在山城心中飞速扩张,而且这种心态导致了山城在以后的战斗中发挥不出他本来应有的水平。以下行进的形势便开始明显向聂卫平的白棋倾斜。

  这时在箱根的研究室里,因为快要中午封盘了,浜崎特地打电话到东京的研究室,然后告诉郝克强说:“东京方面的意见一致认为现在白棋局面优势。”老郝口里假装:“是吗?”一副好像不相信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在中午12点封盘后,聂卫平走出对局室时,老郝见聂的第一句话便是:“东京日本棋手的意见说你局面优势。”聂卫平轻松地点了点头,然后照惯例不吃午饭,只吃了几片“梅龙瓜”(日本一种水果,形状味道类似我国的白兰瓜),再洗澡休息。据说日本的山城宏本来就食欲不好,而上午的形势落后更让他茶饭不思。据说中午只喝了几口汤山城便匆匆离开餐厅去房间休息了。

  下午一点,比赛继续开始。聂卫平没有顾及边上两子而是在角上搜根,而黑棋却在下午第一手就下了压的坏棋,足以证明此时山城在聂卫平的气势下,经过一中午的休息仍没有调整好状态。相反,经过休息的聂卫平却越战越勇,棋势也越来越顺畅。下午三点钟,聂卫平第一次吸氧,他在走廊上正好遇到郝克强,因为不能交谈,于是聂卫平便紧握双拳,对郝克强做了一个健美显示力量的动作,意思是这盘棋已经可以拿下,老郝也挥了挥拳头,让聂卫平加油努力。

  郝克强回到研究室,满腹的高兴写在脸上。中国《围棋天地》的记者程晓流见老郝满脸高兴,禁不住问:“老郝怎么这么高兴?”老郝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刚才在走廊上遇见聂卫平,看表情他大概已经觉得可以拿下了。”程晓流也高兴地说:“聂卫平认为可以拿下,那一定能赢下来。”旁边的浜崎看郝克强、程晓流两人有说有笑,忍不住问原因,老郝支支吾吾说是看到聂卫平出来吸氧时的表情,好像要赢棋的样子,所以忍不住先高兴起来。浜崎在第二天的观战记中很传神地记载了老郝当时的神态。

  下午3点30分,形势越来越落后的山城宏情绪有些不安起来,他在椅子上不断地摇头,嘴里嘟囔着:“真糟糕!怎么搞的!”甚至有好几次举起左手重重拍打自己的脑袋。但聂卫平却视若无睹。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步调稳步前进。

  任何了解聂卫平的棋手都知道他有一个谁也比不了的优点,那就是在他下到明显优势的时候,从来不会给对手留下翻盘的机会。他总是能在看似错综复杂的局面下找到最简明的取胜之路,而且各处定型简单适度,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而本局,山城宏在后半盘不断挑起种种事端,有些事端在当时看来似乎还有些复杂危险,但聂卫平总是能从中找到一条最安全的通道渡过危机,而将种种可能发生的风波消失于无形。聂卫平在这局棋中这种冷静和特长得到最完美的体现,这让当时在东京观战的日本棋手都感受到了聂卫平作为中国顶尖棋手的风采。

  下午4点52分,山城用完了规定的3小时20分时间,进入了“读秒”阶段。当时山城盘面最多领先二、三目,贴目是绝对不可能了,于是山城在黑棋147手棋时使出了最后的胜负手,企图一举将白棋中腹三子歼灭。但聂卫平下得步步紧扣,面对黑棋的挑衅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迎难而上。一时盘面上腥风四起,似乎局势紧起来。浜崎打电话到东京,大竹告许他说黑棋胜败在此一举。所以当浜崎又把大竹的话告诉老郝时,老郝有些担心地问程晓流说:“聂卫平为什么优势下还要和山城一战呢?”程晓流本是职业七段棋手,后改行成了《围棋天地》的记者。他对老郝说:“完全不用担心,聂卫平在优势下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他既然敢放手一搏,肯定结果全在掌控之中。”老郝本来心里还有些打鼓,听晓流如此一说,当然也就放下心来。

  局势的发展果然如晓流所言,聂卫平处理孤棋妙手连发。这一战山城宏不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因此吃了大亏。于是山城宏在低头静思后把一颗棋子放在棋盘外,嘴里说:“我不行了。”宣告了这场战斗的结束。

  老郝在第一时间就给北京方面打电话,华以刚说很多记者都在急着等消息,一向乐观的老郝这时却突然低调地对华以刚说:“是不是跟所有记者沟通一下,聂卫平战胜山城宏宣传不要过于张扬,因为毕竟后面还有三局棋。如果要宣传的话,也等聂卫平赢了酒井猛回国再说。”华以刚听后也说:“这个想法我也有。如果万一聂卫平输给酒井猛,我们现在宣传得过火了,反而让棋迷更失望。”

  正因为老郝和华以刚都有这个意思,因此在聂卫平战胜山城宏后中国的媒体仍然报道得非常低调,而且篇幅很少。相反,第二天的《朝日新闻》却对此局进行了详尽的介绍,而且把大竹对聂卫平的溢美之词详尽地表现在观战记里,浜崎在文章最后写道:“聂卫平来日本的时候,正遇上十年不遇的漫天大雾。现在迷雾已经散尽,可怕的聂卫平正显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而此刻,聂卫平一行正在从箱根开往东京的新干线上。聂卫平昨天在赢了山城宏后,竟美美地睡了整整十个小时,这让老郝又惊又喜。他不止一次对其他人说:“聂卫平比赛就是让人放心,一般人大赛临头,不是睡不着就是吃不下,让我这个当团长的总怕对他们照顾不周。而聂卫平,一到大赛反而比平时吃得香,睡得多,这样的运动员多让人放心。”所以在新干线上,睡足了的聂卫平显得精神抖擞,而老郝看着聂卫平只是不停地笑,弄得程晓流一帮人故意对老郝说:“你这样对聂卫平又喜又爱,让我们大家都妒忌了。”老郝当着聂卫平非常爽快地回答:“如果你们都有聂卫平的本事,我就一视同仁,对谁也不偏心。”大家就这样谈谈笑笑,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很快就过去了。

  在日本方面,当聂卫平以高质量的棋艺完胜山城宏后,几乎没有人认为酒井猛能战胜聂卫平。虽说酒井猛对中国棋手的战绩极好,但在国内,他的成绩却非常普通,竟没有一件可以拿得上台面的成就。所以就连酒井猛自己,也对战胜聂卫平显得信心不足。

  不过,一向乐观的郝克强却对聂卫平说:“越是看来问题不大的时候,越是有可能出状况,所以你对酒井猛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聂卫平说:“现在我每盘棋都犹如走钢丝,哪还敢掉以轻心。”老郝猛一击掌:“好!你如果再赢酒井猛,全北京最好的酒店由你挑,我请你一顿。”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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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中途吸氧 棋局险遭逆转


  话说聂卫平一行乘新干线从箱根返回东京,睡眠充足的聂卫平兴致勃勃。当他从车窗外看到了一个美丽的海湾,不禁对老郝失声说:“这个地方好像来过,怎么这么熟悉?”郝克强也有些诧异,忙问陪同的酒卷。经酒卷解释后才知道,原来日本方面为了让中国代表团领略日本沿海的风光,特地选择了一条绕道的路线。而这条线路途经热海,第一届擂台赛聂卫平战胜小林光一就是在热海,然后再乘这趟新干线回东京的,难怪聂卫平会对沿途的风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郝克强第一届擂台赛也是陪聂卫平来热海的,所以对眼前的“故景”,马上说了句:“这是一条胜利的路线!”聂卫平马上回忆起当时战胜日本超一流棋手小林光一后在列车上的满腹豪情,瞬间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和自信。他望着闪闪而过的“第二次见到的风景”,嘴里喃喃说着:“是一条胜利的路线,是一条胜利的路线。”

  1987年1月10日上午10时,第二届NEC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十五战在东京日本棋院拉开战幕。对手酒井猛九段早早就来到对局室,或许是感到有点冷吧,他事先就泡了杯热茶,用双手捂着取暖。当聂卫平走进对局室时,酒井微微点头向聂卫平致意,这在通常的比赛中并不多见。

  聂卫平也向酒井猛点头致意。因为这两年酒井九段被当选为棋院的涉外理事,他和聂卫平的关系除了棋手间的友情外,还有一层工作的关系。聂卫平见酒井的第一感便是觉得他瘦了许多,后来局后问及才知道,酒井九段对理事工作很尽心,为此甚至影响了他的下棋。酒卷甚至当着酒井的面对聂卫平说:“酒井九段是个工作狂,整天操劳人哪有不瘦的?”

  在裁判长户泽九段宣布比赛开始后,聂卫平执黑自信满满地下了右下角的星位,而酒井则应以最古老的相向小目布局。由于以后的进程都是传统的下法,所以双方劈劈啪啪,在老郝他们还未退出对局室的十分钟里,双方已经下了十九手棋。

  老郝一走出对局室,马上就对《围棋天地》记者程晓流说:“我看聂卫平下棋的气势,就知道聂卫平对自己的布局很满意。”程晓流笑了。因为这种布局对业余棋手而言,他们容易觉得黑棋好;而实际上,这是一种双方都可接受的布局。

  在对局室里,聂卫平和酒井猛在右下角的折冲中都开始慢了起来。由于聂卫平率先摒弃原来稳健的定式下法而改为积极进攻,局面开始复杂起来,双方的用时也就多了起来。

  由于当天在棋院里没有任何比赛,一般日本棋手都习惯在下午才开始来看棋,所以这局比赛日本棋手竟没有一个人到现场观战。“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职业棋士出身的程晓流和正在日本学习日语的孔祥明便成了研究室的主角,老郝、浜崎等都围着他俩感受着棋局的进行。程晓流本来就能说会道,现在当了主角,只见他娓娓道来,把郝克强、酒卷、浜崎之类听得连连点头,满脸佩服。浜崎甚至还对程晓流开玩笑说:“像我这种水平当围棋记者也就罢了,而你当记者可就有点屈才呀!”大家一阵大笑。

  中午封盘,程晓流应浜崎的要求对局面作形势判断,程晓流侃侃而谈说:“由于白40有缓着之嫌,因此应该说是黑棋布局主动。”第二天浜崎在观战记里不但把程晓流的意见写进去了,而且还说:“当时我还不敢确信程记者对封盘的判断是否完全到位,所以下午特地问了大竹先生和藤泽先生,但他们两位的见解竟完全跟程记者一模一样,让我吃惊不小。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程记者少年时曾和聂卫平同在中国黑龙江大兴安岭插过队,两人经常下棋,难怪他有如此的实力。”

  聂卫平中午还是按规律吃梅龙瓜和洗澡,期间只有孔祥明去房间关照他下午不要忘了吸氧。当孔祥明下来和老郝他们一起吃中餐时,老郝迫不急待地问:“你看老聂的神态,他的棋怎么样?”孔祥明故意笑着说:“看脸哪能看出棋的好坏啊?”架不住郝克强再三追问,孔祥明才说:“好像是很满意的样子。”老郝马上对孔祥明说:“我和聂卫平已经打赌,如果他赢了我请他到全北京最好的饭店去吃一顿。现在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急切希望自己打赌输的。”程晓流连忙跟进:“见者有份,老郝你一样请,别把我和孔祥明落下。”孔祥明也撒娇说:“那我怎么办呀,我又不能马上回中国。”老郝马上很大方地说:“只要聂卫平能赢棋,你什么时候回国,我什么时候再请你一顿。”把孔祥明乐得脸上像朵笑开了的花。

  下午续战,日本队主帅大竹英雄是第一个到研究室的日本棋手。他看了看有点冷清的研究室,然后对浜崎说:“怎么都对酒井没有信心,连一个来声援的日本棋手也没有啊?”浜崎连忙笑着说:“可能时间还早吧。藤泽先生刚才打电话来说马上就到。”

  大竹英雄一到,研究室的主角当然是他了。他看了孔祥明摆完上午的棋,对浜崎说:“酒井君的力量好像没有发挥啊。”浜崎马上说:“酒井九段赛前还向我抱怨,说他最近棋下得太少而手生呢。”

  藤泽秀行先生是第二个到研究室的日本棋手,但紧接着又来了一些日本棋手,本来冷清的研究室便开始热闹起来。到下午3点前,日本棋手都预测聂卫平必定会侵消白棋上边阵势,但聂卫平却采取了让白棋围住上边而攻击孤棋的方针。应该说这种超凡脱俗的思路不是个个棋手都能具有的,故一时对聂卫平的下法褒贬不一。但藤泽却在最后时刻投了聂卫平一票,他说:“我认为聂君的着想是卓越的,他不但认为让白棋围住上边并不可怕,而且还预见了攻击的效果远远大于先前的损失。我想这是日本棋手该向聂君学习的地方。”大竹英雄也说:“聂君的下法有魄力,有创意。”一时日本棋手都在敬佩中更流露出一种失落。由于到目前为止,聂卫平的着法没有一步可指摘之处,而且整盘棋下得浑厚主动,完全把白棋压制在底下。所以当时研究室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聂卫平的取胜只是时间问题。浜崎在观战记里写道:“聂卫平的夫人孔祥明是职业八段棋手,她的表情应该是这盘棋的晴雨表。现在她面带笑容,脸色轻松,任谁也会知道她夫君的形势正大幅度领先。”

  但紧接着孔祥明的表情便花容失色了。原来下午3点,聂卫平就要起身去吸氧,于是他随手下了一着便出了对局室,等他五分钟后吸氧回来,当时酒井还在思考。可能是吸氧回来脑子很清楚的缘故吧,聂卫平突然发现刚才吸氧前下的这步棋是步大失着。因为白棋可有一连串的手筋将本来受攻的白棋安然连回家,如此一来,黑棋原先让白棋围成上边的“投资”几乎没有什么回报就白白损失了。当时聂卫平感到一阵痛彻心肺的后悔,他下棋生涯中第一次默默地祈祷,希望酒井猛不要看出以下的手段。但无情的事实是酒井猛不但看出了这些手筋,而且走得次序井然,让聂卫平毫无变化的余地。

  立时,这盘棋的形势大幅度接近。在研究室里,本来有些低落的气氛不但一扫而空,而且日本棋手个个都显露出非常兴奋的表情。大竹英雄对浜崎说:“本来黑棋寄希望攻击白棋而获得利益,但现在却被白棋安然连回家,所以现在我认为白棋的形势和黑棋不相上下,胜负之数已经难分难解了。”孔祥明在日本已近一年,大竹用日语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白。当时只见孔祥明双眉紧锁,脸色惨淡,完全成了这盘棋的“晴雨表”。

  在对局室里,酒井猛也因自己只有一眼的孤棋不费吹灰之力就安然连回家而感到庆幸。或许是遇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来得太突然,酒井猛顿时有一种盲目的乐观。而此时的聂卫平却显露出他“棋坛棋负师”超人的一面,他虽然也为自己的失误而懊丧和后悔,但这些都很快就过去了。聂卫平只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现在从零开始”,然后就全身心投入以后的战斗,已经过去的一切就像流逝的水,不再对聂卫平起着任何的影响。这种能将一切局外因素统统抛置脑后,然后全身心投入对局的素质讲起来似乎容易,其实在棋手中却是许多人难以逾越的关口。有些棋手遭遇突然的打击后,甚至几个月都不能从阴影中逸出,聂卫平应该是这些棋手学习的典范。

  在研究室里,大竹和孔祥明、程晓流又展开了新一轮的盘上“辩论”。大竹认为酒井现在面临一个逆转的绝好机会——白棋乘黑棋左边的阵地尚未合围之前,应该果断地打入其中。孔祥明、程晓流当然为聂卫平“保卫国土”,但几次演变下来,大竹的白棋总能绝处逢生。后来藤泽在一旁看不过,也来帮忙孔祥明吃大竹的白棋,但反复演变,白棋总有办法可以逃生。藤泽只好抱歉地对孔祥明说:“实在没办法吃掉白棋,看来聂君要赢只有希望酒井不会打入。”

  但大竹得理不饶人,他坚持说:“酒井君的棋向来以锐利著称,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错过如此的逆转机会吧?”一席话说得孔祥明坐立不安。郝克强见状想拉她出去喝杯咖啡,但孔祥明坚决拒绝说:“现在棋局那么紧张,我怎么还有心思喝咖啡?”郝克强心里暗暗叫苦,因为郝克强不能真正看不懂棋,他其实在此场合比懂棋的人更感到揪心。老郝本来想安慰孔祥明而逃避一下现场,谁料孔祥明不领情,让他只能陪着“干熬着”。

  由于局势突变,本来预定三点半向国内打电话的约定被程晓流忘记。所以当时北京方面突然着急得不行,华以刚已经反过来打电话找程晓流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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