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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志林:中日围棋擂台赛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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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30 02: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日围棋擂台赛演义

曹志林


第一回  一言九鼎 关决策创新赛  不避风险 老郝乐观允对抗


  1984年五月的北京,熙熙攘攘的王府井大街上正行走着步履匆匆的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个子不高,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尽管他的西装与簇拥在他身边的四位年青人相比,似乎不是那么崭新毕挺,但从年青人对老者毕恭毕敬的神情看,这位老者一定“来头”不小。

  事实确是如此,这位老者就是在日本大名鼎鼎的NEC电气公司总裁关本忠弘先生。在他的领导下,NEC公司在日本众多实力雄厚的同行间后来居上,目前已成为日本最具影响力的十大企业之一。

  而今天关本先生带领属下到王府井百货大楼来考察,就是因为NEC公司也已决策要把销售的重点转移到中国市场来。关本知道日本的同行如松下、东芝、日立、三菱等公司已经在中国市场捷足先登,NEC要想在中国市场上有所作为,就非得有标新立异的举措不可。

  NEC公司在中国的销售总经理胜部先生是由关本先生一手提拔的。他刚刚与王府井百货大楼谈妥了在三楼上设NEC电器展台。而关本一到中国便立刻决定实地考察一下展台的布置和顾客的反应。

  星期天的王府井百货大楼人山人海,人流的摩肩接踵简直让关本一行有些迈不开腿。胜部一边护着关本,一边小声解释说:“中国的百货店星期天总是这样挤。”关本似乎没有听到胜部的解释,如潮的人群只让他看到了商机,他有些后悔对中国这样一个潜在的巨大市场,NEC比同行起步有些晚了。

  在三楼的电视机展台前,关本先生看到了在日本绝不可能看到的一幕。当天中国的中央电视台正在转播中国的唯一新闻棋战——新体育杯围棋邀请赛,由挑战者马晓春向上届冠军聂卫平进行五番棋决战。因此,展台上几十台电视机都齐刷刷地播出了围棋比赛的场面。更让关本惊讶的是有不少人竟驻足聚精会神地观看,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在日本,电视机展台一般都只播特意录制的旅游、海底世界等色彩斑斓的片子,而且不想买电视机的顾客是决不会在展台前驻足……

  刹时,一个有创意的灵感马上在关本的脑海里形成——如果在中国举办一个以NEC命名的围棋大赛,实况也能像眼前的比赛一样在中国各地的大百货公司播出,这该是多大的广告效应啊!但关本不动任何声色。他一惯的领导风格就是没有考虑成熟的意见绝不轻易向部下发表,这种惜语如金的慎重赢得了所有部下的尊重,也让关本具有“一言九鼎”的权威。

  一个月后的东京NEC总部,全体董事正在进行打开中国市场的决策。特地从中国回日本的胜部带来了策划书,其中,最大的举措就是想在中国举办“NEC马拉松赛”以此达到让中国的消费者知道NEC公司的目的。胜部说,举办马拉松的费用估计在5亿到6亿日币之间。

  NEC其他董事对中国的情况并不了解,而举办马拉松赛也是大企业近年来颇有广告效应的常用手法,因此在胜部通报后,大家的眼光不约而同地看着关本先生。

  胸有成竹的关本缓缓地说:“我们先看看几组数据,然后再来决定采用什么方法能最省钱,但又是最有效的广告方法。”

  关本从公文包中拿出几叠调查报告。然后简略地介绍说:“中国电视机的拥有率目前是人口的千分之二,举办马拉松比赛的收视率最高可达到单机总数的百分之三、四,假设每台电视机的受众是四人,那么通过这三个数据的计算约有四十万人通过电视收看到马拉松赛,而中国平面媒体的覆盖率是立体媒体的四倍,两者相加,我们可以预计通过举办马拉松赛可以让两百万中国人知道NEC公司。”

  看到董事长用最容易理解的数字来论证事实,大家都鸦雀无声。关本话语一转:“如果我们在中国举办一个围棋赛呢?”看到大家有些迷惑不解,关本接着说:“我儿子有个同学叫酒卷忠雄,他在日本棋院的《围棋俱乐部》任主编,我向他打听了举办一个中日间的大型比赛,耗资大约需三亿日元左右,由于围棋比赛也可在中国的中央电视台直播,它所起到的效果完全可跟马拉松赛相媲美。我对酒卷说,围棋比赛能不能搞一个一个月下一轮,一直能持续好几个月的比赛呢?酒卷说。可以有一种每方出数人,类似中国人打擂台的方式进行比赛,这样的赛制至少可进行半年之久。”

  说到这里,关本环视一下大家,然后总结说:“花马拉松一半的钱,却可以起到至少六次马拉松赛的效果,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大家沉默了下,然后一起鼓起掌来。这是NEC董事会对总裁意见认可的一种惯例,但有一位董事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婉转地说:“据我所知,在中国的电视中转播外国人办的比赛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这个问题能解决吗?”关本笑者说:“这个问题我也反复考虑过,所以我认为必须找中国的一家单位合办,有关中国方面的电视转播、媒体宣传都由中方主办单位操办,这样就省掉我们很多事,比如我们就可以和新体育杂志联办。他们既然能让新体育围棋比赛在电视中转播,就一定有能力让我们NEC比赛在电视上转播。”

  胜部马上说:“那我回中国后立即和新体育杂志社谈一下。”关本就从本子里拿出一张名片,交给胜部说:“这是酒卷忠雄的名片,你在回中国前先到酒卷那儿谈谈,看看我们在中国办比赛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胜部在开完董事会后,马上约酒卷晚上到附近的酒吧商谈。这些年胜部跟随关本,知道重要的事越快办完越好。胜部刚一和酒卷见面马上就得出这是个寡言内向,但又是非常实在的人。于是胜部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就直奔主题:“你看NEC举办围棋比赛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酒卷略沉吟了一下,然后说:“关本先生打电话告诉我,NEC想和中国举办围棋对抗,我当然一口应允,而钱的问题也是有多少资金,比赛就搞多大规模,因此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但关本总裁最后说,为了提高比赛的等级,日本队应该是日本围棋的最豪华阵容,这就会引来一个最敏感的问题,就是中国队愿不愿意和日本队比赛,因为他们将冒着输得很惨脸面全无的风险。”

  胜部对中日围棋的现状还不很了解。他有些困惑地说:“恕我无知,这几年的中日围棋对抗赛中国队的成绩不是还可以吗?”酒卷笑了起来,(胜部发现他有两个像女人一样的酒窝。):“你和关本总裁一样,被表面的比分误导了。其实我们每次和中国队对抗,在人员的配备上总是煞费苦心,因为既要保证日本能胜中国,又要让中国不至于输得太多,所以日本队出场的队员总是高段低段搭配,有几次甚至还有女棋手。如果这次NEC要出日本最豪华阵容,有可能只要两三个人就把中国队全部摆平了。”胜部马上说:“要日本出最豪华的阵容,这是关本总裁的意见,我们不便随便改动,现在你看应该如何办呢?”酒卷说:“现在最关键的就是看能不能说服中国的承办者肯承担这个风险,如果他们愿意应战,我们又何必替他们担忧呢?”胜部马上握着酒卷的手说:“你近几天有空吗?如果方便,请你和我一起去中国,尽最大努力来说服中国《新体育》杂志社举办这个比赛。”酒卷考虑了一下,便点头应允了。

  两天后,NEC的胜部和《围棋俱乐部》主编酒卷双双来到中国。秘书告诉胜部,已和新体育杂志社的郝克强总编联系好了,今天晚上在王府井饭店一起用餐,秘书还呈上一份关于郝克强的简历,说他任总编期间,创办了中国第一个由媒体举办的新闻棋战——新体育杯邀请赛,又创办了中国第二家专业围棋杂志《围棋天地》。而本人非常爱好围棋,节假日常常与棋友激战至深夜。

  但胜部不知道的是,老郝还是个超乐观的围棋爱好者,不但在围棋的形势判断上,从来都认为自己一方有优势,而且无论多么劣势坚决不肯认输。用老郝的话来说就是:“围棋比赛就如打仗,不打完最后一颗子弹,不流尽最后一滴血,怎么能轻易缴械呢?”有一次他和一位棋友对弈,观者如堵,结果老郝的两块棋都被对手歼灭。大家都劝老郝认输,但老郝就是不肯,这让对手狠心要多赢老郝几子。孰料在收官时,老郝叫吃对手两子,对手以为是打二还一,价值极小,因此便脱先他投,谁知老郝提掉两子,两块死棋就此全都通连。老郝得胜后哈哈大笑,而且自此之后,有人下棋时劝降,老郝便会振振有词地拿这盘棋做例子。所以跟老郝熟识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老郝是围棋“血战到底”一族的。

  晚上,胜部和酒卷在王府井饭店款待老郝,更发现老郝其实是个十分豪爽的人。等酒卷刚说出日本想派出最强的阵容与中国队对抗,老郝立刻满口答应。因为他不但没有想到任何惨败的风险,而且打心里觉得中国队还很有机会赢。还是酒卷谨慎地提醒老郝说:“请跟中国围棋协会商量一下,如果那边没问题,我们就可正式签约了。”

  老郝心里想:“日本人出钱给我们买炮仗。中国围棋协会还会有不同意的?”于是立即说:“三天后我给你们回应,我估计绝对没有问题。”

  而事实证明老郝这次估计错了,因为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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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巧言激将 聂卫平豪言冲天


  话说新体育杂志社总编郝克强与日本方面谈妥之后,第二天一清早就兴高采烈地来到《围棋地》编辑部,然后巨细无遗地介绍了昨天会谈的全部经过。老郝满以为大家一定会雀跃欢呼,没料到编辑部里所有人听完后都面面相觑,久久不发一言。

  这下倒把老郝给弄糊涂了,他不解地发问:“碰着这样打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大家反而扳着脸不发一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有一个人站起来说:“领导是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老郝放眼望去,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叫陈铮,她虽不是棋界中人,但因思绪清晰,办事干练得到了老郝的赏识。现在陈铮已成为老郝手下得力的干将。于是老郝连声说:“当然是听真话,当然是听真话。”

  陈铮有板有眼地说:“日本出钱办这样的比赛,对我们围棋杂志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于围棋协会的领导,对于棋手来说,却要冒丢尽脸面的绝大风险。我熟识的一位女棋手说过,中国队的实力像只猫,日本队则是一只凶猛的虎。这两者相比,摆明了是中国队要受蹂躏。”

  听陈铮这么一说,老郝心里已经没了底气,但他仍然硬撑着:“话也不能这么说,前两年中日围棋对抗赛,成绩不是有输有赢吗?”陈铮说:“那是日本从低段到高段组成的混合队。即使那样中国队才刚刚和他们打个平手。而这次日本队不但会派出很强的阵容,而且采用的是最不留情面的擂台赛方式。假如真的出现日本队几个人就把中国队给赢了,那围棋协会怎么向国人交待,棋手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老郝听此话在理,倒不由得真的担心起来:“依你这么说,这比赛还真搞不成了。”陈铮沉吟着说:“能不能搞成比赛,就得看我们如何说服围棋协会领导和国家队棋手了。”

  老郝这个人一向志高气傲,平时最不愿做的就是求奶奶告爷爷,低声下气的活。于是他马上安排说:“今天下午我们就兵分两路。陈铮你会打交道就负责跟围棋协会的领导打招呼疏通。我到国家围棋队找聂卫平总教练去。”陈铮知道老郝跟聂卫平熟识,所以他先挑了容易干的活,而把难题留给了自己。于是陈铮只得答应说:“那我去试试吧。”

  下午一上班,老郝便拨通了国家围棋队的电话找聂卫平,聂卫平听说老郝有要事找他,便笑着说:“好啊,今天下午正好有空,谈完事我们还能下两盘。”

  你道聂卫平是何许人?因为整部中日围棋擂台赛演义他是第一号主角,读者诸君对他不可不知。

  聂卫平出生于北京一个干部家庭,学会围棋后便崭露头角,于1964年12岁那年获得全国少年儿童组的冠军。但紧接着,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国家围棋队被迫解散,在学校念书的聂卫平也被下放到黑龙江大兴安岭的三河农场去锻炼。这一段独特的“磨难”使聂卫平对棋艺和人生都有了可贵的感悟。

  1973年,国家围棋队恢复,聂卫平也成了国家队的队员。正因为聂卫平在农村的磨练,使他特别珍惜作为棋手的生涯,训练也因此特别刻苦。两年后,他在第五届全运会的围棋赛中勇夺冠军,自此开始了中国围棋历史上的聂卫平时代。

  聂卫平的性格和郝克强有极其相似的地方,即自我感觉太好,又嘴上不肯认输。因此口没遮拦也得罪了一些人。有一次国家队新调进了一批年轻的队员,老郝问这些队员与聂卫平的差距如何?老聂因旁边无人,便信口开河地说,可以一对十让先,他不会输一盘,老郝当时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没想到第二天老郝竟鼓动这帮年轻队员真的来跟老聂下战书,弄得老聂只得假戏真做,硬着头皮应战下来。结果一对十的内部比赛以老聂的失败而告终。自此聂卫平便对老郝敬畏三分,特别是说话不敢太失了分寸。

  下午老郝见了聂卫平,心中已想好了如何说服聂卫平的策略,他先试探性地问:“如果中国队和日本队搞一个类似擂台赛的对抗,你觉得中国队胜算如何?”

  按照聂卫平本来的性格,他当然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完全有得一战。”但面对老郝,他实在有些不敢,因为老郝在胜负上一向比他还乐观。再加上老郝的较真劲儿,还真怕老郝听了他的话会和日本棋院搞成这么个比赛。于是便比较客观地说:“我看中国队凶多吉少。”老郝惊讶地说:“怎么连你也这么丧气,以前对日本棋手连战连胜的聂旋风气概到哪儿去了?”聂卫平被老郝这么一激,爱说大话的本性又显露了:“如果中国围棋有七、八个聂卫平,那随便日本队上什么名单,我都敢和他们较真。但现在中国其他棋手都欠火候,光靠我聂卫平一个人孤木难撑啊!”老郝连忙说:“又不是打群架,中国队要那么多聂卫平干什么?像擂台赛这种形式,我看只要一个聂卫平就够了,古语不是说,一夫挡一关,万夫莫开吗?”聂卫平本来就是个别人越看不起他,他就越来劲的主,现在老郝尽力抬举他了,聂卫平反倒有些不自在了,他非常诚恳地对老郝说:“如果让我去拼,我确实谁都不怕,但你非指望我一定赢,确实我没有任何把握。

  老郝这时才说出日本NEC公司要举办中日擂台赛的事宜,但却故意添油加醋地多了这么一段话:“日本方面派出了最强的阵容,但他们担心日本队会一两个人就把中国队给掀翻了,问我敢不敢冒这个险。我当时就说,中国的聂卫平赢了日本那么多九段,他可不是好惹的。可日本的酒卷说根据他们的统计,聂卫平与日本超一流高手交战,近三年是九战皆负。因此他们首先担心的就是聂卫平敢不敢应战。”

  聂卫平哪知一向快人快语的老郝竟会别有用心地编出这么一段话来,只当是日本人真的这么说,不禁一股豪气从心底升起,他掷地有声地对老郝说:“士可杀不可辱,作为一个棋手,哪有怕输棋而不敢应战的事。老郝,你就让日本棋手放马过来吧!”

  老郝一看自己略施小计,就让聂卫平自己跳出来应战,心中不禁大喜,但他还是再补了一句:“那我可马上去回复日本方面了。”聂卫平把手一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棋手方面我会做工作的,我就不信日本队几个人就能摆平我们中国队。”

  老郝轻易做通了棋手方面的工作,那边陈铮也轻松完成了任务。围棋协会领导虽说对胜负可能有些患得患失,但日本人出钱搞比赛在大局上对中国围棋有好处,这一点围协领导层还是清清楚楚的,再加上陈铮事先就说,如果中国队胜了,奖金归棋协一半,所以棋协领导马上就爽快答应了这项赛事。

  三天后,强带着陈铮到王府井饭店与日本方面的胜部和酒卷两位日本代表正式签约,方一致认可日本把这个比赛叫做“NEC中日围棋超级对抗赛”,而在中国则名为“NEC中日围棋擂台赛”,每方出八位棋手。以擂台赛方式一对一进行比赛,一方的最后一位主将失利,则本届比赛结束。比赛开幕式在日本东京举办,然后每两轮交替在日本和中国举行。

  双方还规定,将于9月16日同时在国内公布比赛的消息,公布双方的出场名单。为了提高围棋爱好者的关注度。中国的《围棋天地》与日本的《围棋俱乐部》同时举办读者的竞猜活动,截止日期是12月底,竞猜结果在新年的1月份揭晓。

  老郝刚签完约,马上便急着给聂卫平打了电话,说是把组队的事全交给你了,可得把精兵强将全派上。聂卫平笑着说:“本来就家底薄,这次当然砸锅卖铁兜底端。”陈铮也安慰老郝说“聂卫平比你还在乎输赢,他能不派最好的?你就放心吧。”

  果然,老聂第二天就召集国家围棋队的领导层开会。他也用了老郝的激将法,说日本人扬言只要两三个人就把中国队搞定,所以这次选拔一定要凭实力,中国围棋可丢不起这个脸。中国队副总教练罗建文建议:“名单越到底下,可能争议就越大,我们就先从上往下排如何?”罗的建议立刻得到大家的认可。

  中国队主帅当然非聂卫平莫属。虽说年轻新秀马晓春近年来棋艺上升的势头已直逼聂卫平,但从威望和整体评价来说,还是比不上老聂,所以由他当副帅十分合适。中国队第三位上谁略有争议,聂卫平提议上曹大元九段,但罗建文则提议上刘小光九段,领队华以刚一眼就看出,其实刘小和曹大元棋力伯仲,谁排在前一位也无关大局,于是便说:“反正曹刘两人排在三、四位大家没有意见,分岐就留在最后解决吧。”接下来的两位大家也众口一致,是江苏棋王邵震中八段和上海神童钱宇平七段,因为邵震中的段位高,故排在第五位。但中国队的第七、第八人选,大家意见纷纷。因为棋力在同水平线上的棋手有五位之多。他们是山西的方天丰和江铸久,四川的宋雪林,河南的汪见虹,广东的廖桂永等。华以刚说:“干脆我们这次彻底民主集中制,让全体队员投票在这五个中选出两位,顺便也投票表决一下刘曹两位的排位,大家意下如何?”在座的几位也无更好的办法,只有同意华以刚的提议。

  国家围棋队的投票表决进行得分外热闹,在围棋这个以胜负为最高准则的世界里,棋力较弱的年轻人一般是轮不上说话的。但这次他们第一次有了表决权,因此大家显得格外认真严肃。投票结果,山西悍将,有“拼命三郎”之誉的江铸久和“围棋帅哥”、河南的汪见虹两人入选擂台赛。或许中国围棋真该感谢这次偶然的“民主投票”,否则,中国围棋史甚至世界围棋史都会因此而改写。

  9月16日,中国方面和日本方面同时宣布了比赛的消息并公布双方的名单,只见日本队出场的棋手阵容豪华之极,大有一下子将中国队压垮之势。他们是主帅藤泽秀行九段、副帅加藤正夫九段、三将小林光一九段,以下是石田章九段、片冈聪九段、淡路修三九段、小林觉八段,先锋依田纪基五段。

  聂卫平一看日本队派出如此非同一般的强势阵容,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日本人还真想把中国队一锤子砸扁啊!?”

  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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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精心策划 日方全力防老聂  短期目标 中方动员灭依田


  话说中国队主将聂卫平看了日本队的出场名单,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虽然预想日本队会组成一支很难对付的阵容,但还是没料到竟会强大到不给中国队以任何机会的地步。

  聂卫平的感觉是正确的。原来在中日正式签约后,酒卷和胜部回日本向关本总裁汇报,酒卷对组队事宜就特地向关本请示:“对擂台赛的结果,NEC公司希望日本队大胜呢?还是小胜?”关本饶有兴趣地问:“大胜如何?小胜又怎样?”酒卷回答:“如欲大胜,日本队可尽遣国内有头衔的超一流棋手,他们个个都有连战连胜,直捣中国队黄龙的能力。如此或许两三个人就能击败中国队。而小胜则是前六位棋手安排与中国棋手水平不相上下的平庸之辈,只在主副帅位置上委以得力的大将把关,但这样弄得不好日本队也有输的风险。”

  关本对酒卷的回答沉吟片刻,然后摇摇头说:“大胜的排阵不但有牛刀杀鸡之嫌,而且让比赛一面倒没有悬念,也引不起中国民众对擂台赛的关注。而小胜的排阵显然与‘日中超级对抗’的称谓名不符实。而且假如第一届擂台赛日本队就要输,NEC公司在中国的脸面也不好看,所以最好能够有个中胜的排阵。”

  望着胜部和酒卷有些迷惑的表情,关本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所谓中胜,就是要体现三个原则,第一是日本队阵容看起来相当豪华;第二是让比赛尽量紧张激烈有悬念;第三是保证日本队必胜。我看组队这件事按照这三条原则就全权交给酒卷先生了。”

  酒卷心中暗暗叫苦,因为这三条原则其实是相互矛盾的。如要阵容豪华,比赛怎么可能会有悬念?而比赛紧张激烈了,又怎么能保证日本队必胜?

  酒卷正要说什么,对围棋胜负一窍不通的胜部已经在连连点头了:“请总裁放心,我会协助酒卷君圆满完成组队任务的。”弄得酒卷只能哑口了。

  心事重重的酒卷回到家里,夫人就对他说:“刚才滨崎先生来过电话,让你回家就跟他联系。”酒卷一听,马上喜出望外,嘴里连连说:“有滨崎先生,我还何愁之有?”

  你道这滨崎先生是何人?原来他与酒卷是同一中学的校围棋队队员。后来大学毕业后,酒卷到《围棋俱乐部》杂志社工作,而滨崎则在《朝日新闻》报社任围棋记者。由于两人从小“青梅竹马”,现在又是同行,遂成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滨崎先生为人热情、头脑活络,很喜欢为朋友的难事出谋划策想点子,因此在熟人朋友间,大家都直呼他为“参谋长”。再加上他对围棋界的了解更甚于酒卷,有他帮忙,酒卷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酒卷拨通了滨崎的电话,滨崎一听是酒卷,立刻拉大嗓门说:“听说你前几天上中国了,有什么新闻可得透露给我哦。”酒卷故作矜持:“新闻确实有,但今天有点累了,要不改日再谈吧。”滨崎立刻说:“不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八点在老地方见,我请客。”不容酒卷再说,滨崎已经挂上了电话。

  其实酒卷心中也是求之不得。晚上八点,两人在附近的酒吧见了面。滨崎因为已经风闻NEC公司想与中国办一比赛,因此滨崎作为记者本能,就赶紧来向酒卷打听消息。而酒卷早就有意让《朝日新闻》披露比赛的消息。于是便原原本本把擂台赛签约的事宜叙述了一遍。最后一再强调:“因跟中国方面有协议,一定要在9月16日同时公布,因此这件事暂时你知我知,决不能向外透漏。”

  滨崎一看酒卷把此事在报界只透露给他一人,明显给了自己一个人情,于是便高兴地举杯对酒卷说:“为中日擂台赛的成功举办干杯!”而此时酒卷不但不举杯,反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滨崎奇怪地问:“这样的好事,你发什么愁啊?”酒卷这才把关本的组队三原则说给滨崎听,不料滨崎听后,立刻轻描淡写地说:“这又有何难?你只要准备两套人马即可。”

  “两套人马?你开什么玩笑?”酒卷因听不懂滨崎的意思,心里有些不乐意了,但酒卷毫不理会酒卷的态度,继续以轻松的口吻说:“要贯彻关本的三条原则,只有把八个人的队伍分成前四人和后四人的两套阵容才行。让前四人完成比赛紧张激烈的目标,而后四人体现豪华阵容的特色和保证日本必胜的原则。”酒卷一听有些新意,便再追问:“请再具体点。”

  滨崎把刚才准备干杯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巧舌如簧地说:“我分析过中国棋手的现状,从他们的实力而言,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前面七个人无论上谁,他们与日本九段交锋的胜率远远低于50%。所以日本的威胁只来自聂卫平一人,他对日本九段的胜率超过60%。而且让他下疯了,很可能会再现10年前中国代表团访日时,聂卫平连战连胜的“聂旋风”状态。所以日本队前四人最好能跟中国队前七人打个平手,然后后四人专门对付聂卫平,相信这样的日本队应该翻不了船。”酒卷已经全部弄懂滨崎的思路,心中不禁大喜,连忙说:“那你有具体的人选没有?”

  滨崎随手拿出纸来,边思索边写出六个人名。然后对酒卷说,我先给你开出第一套人马的名单,请你在其中挑选四人。酒卷一看,第一位便是依田纪基五段,滨崎还特地用笔在名字底上划了线,注明“此人可作先锋”,然后其他五人是宫泽吾郎七段、小林觉八段、淡路修三九段、山城宏九段、片岗聪九段。这六个人不但在日本棋坛最近状态很好,而且对中国棋手的胜率也很高。于是酒卷便根据自己的判断,圈定了前四位棋手是依田纪基、小林觉、淡路修三和片岗聪。酒卷觉得这四个人和中国队前七人交锋,应该是略占上风的。

  就在酒卷为第一套人马斟酌时,滨崎已经开出了第二套人马的六个人名单,他们是武宫正树、小林光一、加藤正夫、石田芳夫、藤泽秀行和坂田荣男。滨崎在藤泽和坂田的姓名后注解:“主帅人选”。酒卷一看前面四位都是日本顶尖的高手,这样的阵势就连酒卷都觉得过于豪华了。于是酒卷就说:“如果我想在前面四位中只选两位,你看哪两位对付聂卫平最好?”滨崎马上说:“如果只选两人,当然是小林光一和加藤正夫,因为小林光一去年访华比赛七连胜,其中也包括赢了聂卫平,而加藤正夫不但今年与聂卫平特别三番棋2比0取胜,而且对战总成绩也是4胜0败,我想凭聂卫平现在的实力,应该是过不去这两关的。”酒卷一听大喜:“那就这么这定了,后面四人启用小林和加藤,主帅还是让藤泽担当,他在中国的人气很旺。而坂田是日本棋院的理事长,用他当主帅显得太郑重其事了。”

  滨崎问:“那还少一人呢?”酒卷说:“请你在日本中坚棋手中找找,还有谁对付聂卫平有办法?”滨崎拿出一笔记本,翻了翻后说:“石田章九段曾和聂卫平交锋两次,结果一输一赢,你看他如何?”酒卷说:“那就是他吧。这样的阵容你预测日本队结果如何?”滨崎毫不犹豫地说:“这个名单日本队快则四人,慢则六人就能扫平中国队。”酒卷马上举起酒杯:“为你的这个预测干杯!”两人相视哈哈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酒卷的名单一出来,立刻得到日本棋界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评,就连参赛的八个日本棋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自我感觉好的不行。在日本队组队成立的聚会上,小林觉、淡路修三和片岗聪就跟依田开玩笑说:“你当先锋可不要冲得太远哦。”依田年少气盛:“我的目标是六连胜。”淡路故作不满状:“那你太过分了,得留几个让我们砍砍。”小林觉也附和:“你只要三连胜就算完成任务,我和淡路九段每人胜两局,最后聂卫平让片岗去对付,我们四个人就把擂台赛包圆了算。”

  几个年轻人正说说笑笑,主帅藤泽秀行过来提醒说:“中国棋手这几年进步很快,你们太轻敌了可要提防吃苦头啊。”这时小林也凑过来帮腔:“我看他们四个摆平中国队并非没有可能,反正你就安心当你的名誉主帅吧。”

  相对于日本队的乐观,在中国方面的一次赛前动员会却是显得相当低调。大家都觉得要战胜这支日本队简直没有可能,最好的打算是如何输得体面些。只有郝克强,他是真的从心里不觉得中国队一定会输。他发言说:“刚才棋协的领导和围棋队的领队都认为,这次中国队能把小林光一请出来就算胜利。但这个说法我不能同意。虽然我在棋艺上和大家无法相比,但我认为如果赛前就不立足于赢,这仗是打不好的。”但老郝的超级乐观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共鸣,还是聂卫平出来为老郝解围:“不管是最后战胜日本队也好,把小林光一请出来也好,现在首要的问题就是中日的先锋之战。如果不能首战把日本先锋依田纪基拉下马来,让他打顺了,中国队形势不堪设想。”领队华以刚说话喜欢一针见血,他补充说:“日本队先锋依田纪基年纪轻、段位低、冲击力又大,所以我看中国棋手都有些醋他。四个月前依田随‘秀行访华团’来中国比赛,我们的马晓春、邵震中、曹大元等一个个都败在他的手下。前几天我特地查了依田这几年的比赛情况,发现他有个奇怪的规律,就是成绩总是一胜一败,一旦他能连胜两局,以后势头就收不住。有一年在日本竟创下连胜十六局的惊人纪录。因此,中国队最现实的短期目标是绝不能让依田连胜两局,这个责任就只能拜托汪见虹、江铸久两位了。”

  汪见虹和江铸久霎时感到了压力。汪见虹是中国参赛队中年纪最轻的,因此在这样的气氛中难免有些紧张,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表示:“我知道我的棋还不行,但大家信任我,我一定尽力完成任务。”而江铸久祖籍山东,在他身上还看得出山东汉子特有的豪爽之气。更主要的是他在骨子深处还有着深深的表现欲望。他不失幽默地说:“以前大家叫我‘拼命三郎’,我心里还老大不愿意,觉得这个绰号贬低了我的棋艺。但现在面对依田,我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拼命三郎’,就是舍身也要把依田给拼下去。”江铸久的发言不仅让大家笑声一片,也赢得了满堂的掌声。

  领队华以刚马上不失时机地说:“刚才大家是务虚,现在该务实了。汪、江两位的赛前准备我们应发挥集体的力量。”聂卫平自告奋勇:“我看就由我和曹大元帮汪、江二位作赛前准备。”

  老郝本来是孤单的少数派,现在看大家都在为争取胜利而努力,不禁高兴地说:“中国队有集体的力量,而日本队没有,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所在。我预感这次中国队会赢。”老郝的超级乐观这次总算引起了共鸣,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老郝此时再给大家一个惊喜:“我还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中日擂台赛的开幕式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

  大家瞬间惊呆了,要知道人民大会堂在中国人心目中是决定国家大事的神圣地方,怎么围棋比赛的开幕式会到人民大会堂去开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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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开幕仪式 聂主帅针锋相对  先锋之战 汪见虹滴血悲情


  提起第一届NEC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开幕式,这里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原本日方的胜部、酒卷与郝克强商谈,想把擂台赛的开幕式放在日本,闭幕式放在中国。平心而论,作为赞助方,日本这样的安排已是很客气了。

  但当时随老郝谈判的陈铮却多了一个心眼,她说:“是不是改在中国办开幕式,在日本办闭幕式。”理由是日本围棋强出中国许多,最后取胜的多半会是日本队,那么闭幕式放在中国一定会冷冷清清。而如果换成开幕式在中国办,大家还不知道胜负如何,中国可以把开幕式办得风风光光、象模象样。

  胜部和酒卷一听言之有理,就答应可以考虑中方的意见。后来双方通过几次电话,好像日方也没有对此有何异议。因此老郝便开始着手准备第一届擂台赛的开幕式,更策划了要在人民大会堂举办,想给中国棋迷以及日本方面来个惊喜。

  但这个方案忽略了最重要也是最简单的关键,这就是擂台赛结束的方式是“突然死亡法”,因此不能保证闭幕式就一定会在日本开。而如果开幕式在中国开了,闭幕式也正好在中国开的话,岂不变成是中国主办的比赛了。所以当日本棋院办比赛的行家提出这个问题,NEC公司就觉得难办了。

  于是,酒卷赶紧发传真向老郝致歉,说开幕式恐怕只能安排在日本举办了。但他希望擂台赛的闭幕式能正好在中国举办。

  当时老郝也认为日方的考虑确有道理。就没有再坚持。于是老郝在向聂卫平等一批棋手解释时还幽默地说:“说不定日本方面这一改,中国队也就反败为胜了。”队员听后都哈哈大笑,就连老郝也忍不住为自己的“牵强”笑了起来。当时压根就没有谁会想到老郝的幽默竟以后一语成谶。

  10月15日晚,NEC公司在日本东京王子大饭店举行了盛大的开幕仪式。由于日本围棋商业运作有悠久的历史,因此可以让媒体报道的擂台赛开幕式办得有声有色。

  开幕式邀请了与日本棋界有关系的方方面面人物,中国驻日本大使宋之光先生也应邀出席为中国队助威。不过,从中国特地赶往日本参加开幕式的中国代表团只有团长郝克强,主帅聂卫平和先锋汪见虹,这三个人在近百名的日本来客中,免不了有些力单势孤之感。

  开幕式上,首先由NEC公司总裁关本先生致词,他希望首届NEC中日擂台赛能在两国棋手的共同努力下,会在中日围棋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接着日本棋院理事长坂田荣男致词。坂田九段曾是日本棋坛君临天下的王者。但这次他作为理事长发言,却大力夸奖中国棋手如何如何了得。这让台下的郝克强听了十分受用,他悄悄对聂卫平说:“你看日本方面还是很看重中国围棋的。”聂卫平却摇摇头说:“对日本人的夸奖你千万不能信,他们只有在你还不行的时候才不吝溢美之词。”老郝还有些不信,这时台上的坂田荣男已话锋一转:“中日擂台赛能否办得精彩和长久,完全取决于中国棋手表现如何,因此我虽然身为日本棋院理事长,但这届擂台赛我却真心要为中国棋手加油。”聂卫平揶揄了老郝一句:“你看,日本方面就怕中国棋手打不好,坂田都要为我们加油了。”老郝有些没有面子,嘴里嘀咕说:“我就最烦虚情假意。”

  开幕仪式的第三项是介绍双方出场队员。日本队八位棋手以藤泽秀行领衔齐刷刷站到了主席台上,让台下来宾好一阵鼓掌。与此相比,中国队只有聂卫平和汪见虹两人排在了日本队左边。这种人员和气势上的不平衡,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双方的实力和最后的结果。

  果然,这种一面倒的情绪从主持人开始,然后漫延到整个会场。开始,主持人简短介绍中国选手时,台下只是很礼貌地鼓鼓掌。但当介绍日本队名单时,台下的气氛开始狂热了。因为从藤泽主帅开始到先锋依田,人人都能报出一大串值得一提的战绩,惹得台下的来宾忍不住都为日本队的豪华喝起彩来。渐渐地,主持人开始有些得意忘形了——当介绍到第七位选手小林觉八段连续两年位居日本棋手胜率第一时,就临场发挥起来:“如果能在中日擂台赛也保持这种胜率的话,小林君应该至少能连胜三、四局吧。”小林觉也含笑回答说:“我是想连胜三、四局的,但第一是不知中国棋手肯不肯;第二是依田君肯不肯给我留下那么多,因为他的目标是六连胜。”台下来宾一阵大笑。

  主持人赶紧推出日方先锋依田纪基,他笑问:“小林君说你想六连胜,这是不是事实?”依田也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特别还面对中国代表团在场,依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在私下说的最好打算。”主持人紧逼:“那你可公开发表的最低目标是几胜呢?”依田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伸出三个手指头:“三连胜吧。”台下更是给依田一阵热烈的鼓掌。

  或许这种主持人和棋手间的一唱一和是日本式的幽默,但对一向自尊心极强的聂卫平,却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本来聂卫平已经准备好在双方主帅发言时说,日本阵营这么强大,中国棋手是学习来的。因此我们第一年的目标是把小林光一请出来,第二年争取把日方副帅请出,第三年再把日本队主帅请出来。聂卫平把这个发言意思跟老郝谈过,老郝夸奖说:“这个发言既符合事实,又不卑不亢。”但现在,聂卫平决定舍弃上述准备好的发言,而给当时一面倒的气氛狠狠泼上一盆冷水。

  因此,当主持人请聂卫平作为中方主帅发言时,聂卫平简短地说:“刚才听依田和小林发表几连胜的感想,我感到很惭愧,因为我给我的队员只下了每人争取赢一盘的目标。”主持人笑了,刚想说你这个主帅的要求不高嘛。但随即笑容便渐渐凝固了。因为他已明白了每人赢一盘的真正含意,于是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如果你们每人赢一盘,那……那日本队不就……不就输了吗?”聂卫平不置可否,他把话筒还给了主持人,然后从容地从台上退下。

  会场上刚才狂热的气氛一扫而光。聂卫平的发言让他们看到了中国棋手是一群准备与日本队拼搏的斗士,而不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这种不屈的精神有一种震撼心灵的力量,至少在当时,大家都对聂卫平的气概有一种无形的敬畏。

  开幕式结束,老郝第一个对聂卫平说:“你这个发言好,看日本队一个个得意忘形的样子。我心里一直憋着气,现在气全消了。”聂卫平则对老郝说:“我是实在忍不住才给他们泼了冷水。但归根到底,赢棋才是硬道理。如果明天先锋之战汪见虹就把依田拿下,日本队就是再狂也笑不出来了。”聂卫平转身又对汪见虹说:“你这个先锋有没有信心啊?”

  汪见虹年纪轻轻,几乎没有参加过国际大赛的经验,特别是这些年轻棋手都是学习日本棋谱长棋的。因此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对日本的顶尖棋手难免有一种敬畏之情。现在汪见虹重任在肩,他明显感到了压力,于是便小声说:“如果明天我执黑棋还有信心,如果执白棋的话……”老聂听汪见虹底气不足,便鼓励说:“执白棋怕什么?待会我再到你房间准备一下白布局。”

  平心而论,聂卫平做队员的思想工作不是行家,特别在布局的准备上,聂卫平强调的都是如何豁出去跟依田拼了,但这不符合汪见虹的棋风。也可以说,聂卫平急于求成的心态反而给了汪见虹以负面的影响。那一夜,汪见虹睡得并不好。

  10月16日,首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先锋之战在东京王子大饭店拉开帷幕。18岁的依田纪基西装革履、目光炯炯,显得英姿勃发。而21岁的汪见虹虽在中国棋手中有“师哥”之称,但或许因为是心情紧张,或许是因为昨晚睡得不好。他的神情和动作都显得有些拘谨。

  比赛之前,由中方主帅聂卫平和日方主帅藤泽秀行代表两队进行先后手的抽签。结果聂卫平手持一个黑子,而藤泽则手握十九个白子,于是中日擂台赛的先锋之战就以汪见虹执黑迎战日本依田纪基揭开战幕。

  汪见虹见抽到黑棋,顿时来了精神。因为他平时在国内比赛,就擅长执黑棋,而且为擂台赛作准备时,也是黑布局准备得多一点。所以当裁判长宣布第一局比赛中方先锋执黑先行时,汪见虹显得有些兴奋。

  老郝来日本前就曾问过中国围棋队领队华以刚,中日先锋之战吉凶如何?华以刚就直言不讳地对老郝说:“我看抽签是关键,如果汪见虹执黑先行,则有五成胜算,如执白棋则前途凶多吉少。”老郝不敢将这些话告诉老聂和汪见虹,怕影响他们的情绪。而现在老聂竟一抽中的,让汪见虹先行执黑,喜得老郝连连夸好签,这才把华以刚的话向老聂透露。不料聂卫平听了丝毫没有高兴,反而嗔怪老郝说:“你怎么不早说,这种怕下白棋的心态就是患得患失,现在还好是下黑棋,如果猜着白棋就举手投降了?”老郝知道老聂是逮着理就发飙的主,于是故意又开话题说:“不管如何,你为中国队猜得黑棋就是好兆头。”

  此时远在中国的国家队队员围坐在一起观看这盘擂台赛的先锋之战。由于当时还没有网络,因此只是前方每半小时传一张谱来让大家一起研究。

  九时半,从日本准时传来第一张谱,上面只有廖廖十几手棋。当江铸久一看棋谱,马上就说:“汪见(国家队相互之间喜欢称前两个字)拿黑棋,我看有戏。”一直帮汪见虹作布局准备的曹大元也接口说:“汪见黑布局准备得很充分,应该和依田有得一拼。”

  当摆到依田第六手棋一反常用手法而剑走偏锋,采用少见的三间高夹时,曹大元忍不住叫了声:“糟糕!依田的这步棋汪见肯定没想到。”

  曹大元的预见没有错,汪见虹对依田的白6三间高夹确实没有心理准备。备战时汪见虹收集了依田以前下过的很多局棋,但从来就没看见依田下过这步棋,所以对局时有些心慌,再加上当时水平所限,中国棋手一般应变能力较差,接着汪见虹几步棋应对有误。特别是有一步棋撞紧了一气,还被场外的藤泽秀行批评为“俗手”。老郝有些紧张地悄悄问老聂:“这步俗手不要紧吧?”老聂沉吟着说:“这步俗手就怕将来白棋虎卡一手,黑棋气紧的弱点就出来了。”老郝的棋力至少要被老聂让六七子,此时也只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对局室里,依田沉思良久,果然走了老聂所说的“虎卡”,如此一来黑棋气紧,简直上下已不能两全,几近崩溃之势。当时汪见虹只觉得一阵热血涌上面颊。而且觉得有一股液体从鼻孔中缓缓而下,突然,一滴血从上而下落在了棋盘的边上,依田纪基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忍不住叫了出来:“流鼻血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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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硬汉本色 见虹气势压依田  偶露峥嵘 卫平选点惊四座


  话说NEC中日围棋擂台赛先锋之战,汪见虹在对局中突然鼻血如注。同样的事件在日本围棋史上曾出过一次,而且在当时引起了非同小可的反响。

  那是1939年,发生在旅日著名棋手吴清源和日本棋豪木谷实十番棋中的事件。当时吴清源和木谷实是除秀哉名人和雁金九段以外唯有的两名年轻七段棋手,因此读卖新闻社特意为他俩举办了被称为是“镰仓十番棋”的比赛。

  当时每方用时18小时,须在三日内弈完。双方第一局棋就拼得很凶。据说前两日吴清源局势领先,但至第三日,局势开始胶着,但木谷实因用时太多而陷入“时间危机”中。

  突然,木谷实在对局中涌出了鼻血。当时裁判发现后立刻把木谷实扶到对局室外的木质走廊上躺下。据说当时工作人员曾问吴清源,是不是比赛暂停半小时,但吴清源专注棋盘,没有回答。尔后长考了十几分钟后,吴把棋子下到了棋盘上,这就间接地表明吴清源希望对局继续。

  日本棋院对比赛中的“突发事件”有明文规定,即只有在征得对手同意的情况下才能暂停。当时的观战记者站在木谷实的立场写了一篇煽动性极强的文章,尔后多家媒体又对此事件发表评论,都把吴清源描绘成没有人性的“恶魔”,以至有人还向吴清源发来了“死亡”的恐吓信。

  吴清源局后向媒体解释,说自己根本没看到,也不知道木谷实出了鼻血。但这样的解释“越描越黑”,反而更助长了日本一些舆论对吴清源的人身攻击。

  这里特别要提的是木谷实的背景材料。在日本棋手的口碑中,木谷实是利用规则为自己谋时间的老手。他经常在读秒时一次接一次地上厕所,而且时间拖得很长。就在“鼻血事件”发生前不久,木谷实就在一次重要比赛中突然脑缺血晕倒,致使比赛中断了半小时。而藉着这半小时,据说木谷实已想好了在棋盘上的对策。因此当时发生的事件是否是木谷实故伎重演?还是吴清源没有让比赛暂停也有上述的考虑?这些都已成为日本棋坛的千古之谜。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前因后果,因此当汪见虹的“鼻血事件”出现,就被赋于了别样的意义。滨崎作为先锋之战的观战记者是允许进入对局室的人员之一,是他第一个冲出对局室告诉大家这个消息。出于一个记者的本能,这样的突发事件当然让他十分兴奋,因此他特别约酒卷一起找到中方的聂卫平和郝克强,想第一手了解中方的态度。

  此时的聂卫平和郝克强已经隐约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但郝克强还想问个究竟。酒卷让滨崎讲了事情的经过,并好心地对老郝说:“如果中方提出比赛暂停半小时,而依田君又不反对的话,可以让汪见虹休息一下。”

  郝克强用眼神征询聂卫平的意见,聂卫平就问:“按照日本规则,突发事件后我们可以进对局室看看吗?”酒卷和滨崎同时回答:“可以,当然可以。”于是聂卫平和老郝便匆匆进了对局室。

  对局室里,汪见虹已经仰着头,用冷毛巾捂在鼻子上。而另一块已经用过的毛巾上,一块块殷红的血斑在白色的衬托下显得特别扎眼。聂卫平语气有些急促地问:“身体有问题吗?”汪见虹见聂郝两人焦急的神情,有些歉意地回答说:“不知怎么出鼻血了。但现在不要紧了。”这时聂卫平和老郝的心才放了下来。

  滨崎和酒卷已经跟依田说了什么,然后酒卷就对老郝、聂卫平说:“依田君说可以同意比赛暂停半小时。”老郝刚要答应,聂卫平在后面狠狠拉了一下老郝的衣角,还没等老郝回过神来,聂卫平已经对汪见虹说:“可以继续比赛吗?”当时汪见虹点点头,然后很坚定地说:“没事的,请放心。”说着便坐直了身子,然后把裁判已经停下的钟重新按下——这也就是说,比赛重开了。

  显然老郝、酒卷、滨崎、依田及裁判等都为汪见虹的举动感到意外。出了对局室,老郝还有些埋怨聂卫平:“日本人都同意了,让汪见虹休息一下不是挺好吗?”聂卫平正色回答说:“这样的恩惠你能随便要么?本来日本棋手就瞧不起我们,如果我们自己再装熊,那日本人的眼里就更没有我们了。汪见虹今天是好样的,人越是硬气越会赢得大家的尊重。”老郝是个快言快语的豪爽人,听后立刻点头说:“我倒没有考虑这一层。现在看汪见虹表现得很坚强,我就放心了。”

  事实证明,对局室因为汪见虹的硬气,已经使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复化。本来下得有些拘谨的汪见虹或许因为殷红的血色反倒使他忘却了恐惧、忘却了顾虑、忘却了退路,以后的下法只见他大刀阔斧,义无反顾地与依田作殊死的拼搏。而依田看到对手流血后,两眼仍射出顽强求胜的渴望,这种斗士般的无畏让依田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强大震撼。他小心翼翼地应付着汪见虹一波接一波的冲击,而对局一开始他所表现出的霸气却荡然无存。二十个回合的接触战下来,汪见虹几乎崩溃的局势不但没有恶化,反而藉转换之机扔掉了包袱,局势变得扑朔迷离了。

  这样的棋谱传到中国,围坐在一堆的中国棋手一个个都纳闷起来,再加上他们根本不知道有“鼻血事件”的发生,更是想象不出怎么突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曹大元一边摆谱,一边说:“如果不知道谁黑谁白,我还真以为执黑的是依田,执白的是汪见呢。”号称“拼命三郎”的汪铸久也调侃说:“这样舍命出击的棋连我都不敢下,这文弱书生汪见哪来的胆啊?”领队华以刚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俗话说,有钱的怕没钱的,没钱的怕不要命的。可能汪见一看棋要崩溃,干脆玩起命来,这依田当然要退避三舍了。”华以刚的话惹得大家一阵大笑。

  且不表中国棋手在北京是如何的说说笑笑,在日本的对局室外,老郝听聂卫平说汪见虹的棋已有转机,高兴之情一览无遗地写在脸上,以至到中午封盘时,老郝在午餐时还笑眯眯地对汪见虹说:“干得好,下午继续这么下。”

  比赛在下午一点重开战局。日本棋手都有下午才来观战的习惯,只见研究室里渐渐开始热闹起来。日方的藤泽主帅看中方研究桌前只有聂卫平和老郝两人,便主动坐了过来,一些日本棋手也随他而来,研究室里开始形成以藤泽、聂卫平为首的一拨和日方以加藤正夫和小林光一为另一拨的两大阵营。

  棋局已经开始到最后决定胜负的关键阶段,对局室里的汪见虹正在进行长考。藤泽秀行九段一直是热心指导中国围棋的“良师益友”。这时他指着棋赛的局面“考”聂卫平:“你看如今黑棋走哪里最好?”聂卫平则象学生似的恭恭敬敬回答:“现在局面白棋实空较多,但黑棋掌握攻击的主动。如直接冲击白棋的薄弱环节看来没有必成的把握,因此我想先打入白棋左边的阵地,然后利用白棋两块孤棋再决定如何组织左右缠绕的攻击。”藤泽赞许地点点头:“这个想法有意境又含蓄,很了不起。”接着马上对研究室的另一拨人马隔空喊话:“加藤君,你们认为此时黑棋最佳的着点是什么?”加藤正夫是秀行的晚辈,此时便走过来说:“我和小林君都认为应下在这里马上冲击白棋的薄弱之处。”秀行马上对加藤说:“如果黑棋先打入右边白阵,然后根据两块棋的情况再决定如何冲击白棋的方案如何?”加藤一是以为这是秀行的想法,二是因为这步棋确实比直接冲击更含蓄,于是马上点头说:“这样的方案当然更容易奏效。”秀行马上说:“这个着想是聂君提出的。看来中国棋手不但在搏杀的计算上已经赶上来了,而且对围棋的理解上也有独到之处。现在请你把聂君的这步棋告诉其他的日本棋手,就跟他们说:秀行说了,如果再不努力,中国军团的马蹄就要踏到我们头上来了。”加藤君连连点头称是。果然在加藤正夫介绍聂卫平这步棋时,多数日本棋手向聂卫平投来狐疑的一瞥,好像在问:“是真实的境界还是瞎猫碰着了死老鼠?”

  对局室里的汪见虹还在长考,老郝有些着急地对聂卫平说:“这两步棋连我一听都明白了,怎么汪见虹还迟迟不下呢?”聂卫平则担心地说:“现在我就怕汪见虹会贪小先在左边捞实惠,这样被白棋在右边一补,黑棋就为难了。”

  事实真被聂卫平猜中了。汪见虹由于水平的局限,根本没有想到聂卫平富有大局观的打入,也没有考虑到加藤正夫锐利冲击的杀法。他自然而然地在左边护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实际上,被依田争得先手补强了中腹白棋,又最后回到右边的补,黑棋这时已毫无胜机。研究室里日方的一拨已经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因为白棋已经渡过最险恶的难关而到达胜利的彼岸,这是任何一个懂围棋的人都看得见的事实。

  老郝虽然很沮丧,但他仍然不死心地问聂卫平:“还有机会吗?不会输定吧?”聂卫平没有回答,他知道汪见虹的棋不是输在闪失上,而完全是输在对胜负的敏锐及对大局的把握上。换句话说这是由于水平所限而至。

  果然,汪见虹直到最后认输时还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聂卫平见汪见虹神情难受,再加上鼻子上用毛巾捂着,更显得有一种凄绝的悲壮之感。聂卫平赶紧安慰汪见虹:“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日本方面显然很满意第一场先锋之战的结果,棋手们围着胜利的依田有说有笑。相比之下,中国方面只有聂卫平和老郝两个人围着鼻子里仍然塞着棉花的汪见虹,当然显得有些落寞。

  晚餐时,聂卫平和老郝在餐厅门口正好碰着开幕式的日本主持人,他打完招呼后有点开玩笑地说:“看来聂主帅的第一位士兵就没有完成要赢一盘棋的指令啊。”很显然,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有故意冒犯聂卫平之嫌。老郝以为聂卫平一定会勃然大怒地反击,没料到聂卫平竟心平气和,非常得体地回答说:“我也非常遗憾,希望中国以后的棋手会更努力些。”那位年轻的主持还不依不饶地追了一句:“那我们等着看结果啊!”

  主持人离开后,老郝气鼓鼓地对聂卫平说:“这个家伙真无理,我还以为你会严厉反击呢。”聂卫平摇摇头,说出一番话来简直让老郝目瞪口呆。

  欲知聂卫平究竟说出何话,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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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近身搏击 “拼命郎”身手不凡  灵机闪动 “他山石”主客颠倒


  话说老郝正奇怪一向耐不住性子的聂卫平怎么对日方主持人会那么好脾气,谁知道聂卫平竟很认真地说:“围棋比赛就是胜者王,败者寇的世界。咱们的先锋输了,要犯狂这是日方的权利,所以这位主持人不算太过分。其次是现在我如跟他急,在别人眼里就是恼羞成怒。我觉得输了棋后尤其不能让日本人这么看我们。第三是我现在跟他低声低气,将来一旦中国人赢了,我还保留着调侃他的机会。而如果现在就跟他翻脸,以后他老躲着你,你还怎么当面报仇呀。”一向直肚直肠的老郝根本想不到这急不急还能一二三四划出这么多道道来,于是嘀咕了一句:“敢情下围棋的脑袋都跟搓板似的,里边有这么多道道啊。”

  在聂卫平一行回国的北京机场上,领队华以刚接了机。他看见聂卫平的第一句话就说:“明天我已经安排好了,让全体队员开个会,请你介绍这次去日攻擂的情况,然后让汪见虹自战解说他的棋局,最后再请大家议议对付依田的策略。”聂卫平、汪见虹点头称是。老郝则高兴地说:“我们能群策群力,这一点日本人做不到。我明天也来列席会议。”

  第二天的国家围棋队会议室,早早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因为在此之前围棋纯粹是个人项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盘棋会牵动那么多人的心,所以会议还没开始,大家已经七嘴八舌讨论起有关擂台赛的话题了。

  华以刚是个极守时的领队,他在上午九时准点到。宣布开会后他先主持说:“今天本来是我们围棋队的内部会议,但老郝说一定要来列席,那我们就先请他谈谈棋以外的访日情况吧。”

  老郝本来就是个憋不住话的人,稍微推辞了几句便开始介绍开幕式的情况,其中,特别强调了日本方面对这次比赛的重视。随后话锋一转说:“日本棋院理事长坂田和日方主帅藤泽在开幕式上都很认真地对我讲,中日擂台赛能否持久办下去,完全取决于中国棋手的表现。我理解他们的意思就是如果中国棋手不争气,连战连输而让比赛毫无悬念的话,这个比赛就搞不下去了。”

  聂卫平接着老郝的话题有些激动地说:“对中国围棋友好的人士是担心我们下不好,对我们不太友好的人是认定我们下不好。所以现在我们唯一能证明的方法就是要赢棋。半个月后依田就要到中国来设擂,我想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依田再‘活’着回日本去了。”

  因为老聂的话份量太重,一时大家沉默无语,气氛有些凝重起来,华以刚见状忙调和说:“下面先请汪见虹自战解说他与依田的棋,让我们看看依田究竟是否长着三头六臂。”大家一下子笑出声来。空气又重新活跃了。

  汪见虹此时上台把他与依田的对局摆了一遍,其中详细介绍了自己当时的实战想法和局后复盘的情况,而聂卫平也不时插入当时的观战意见。应该说,这种形式的集体讨论对每一位参与的棋手都大有裨益,甚至对聂卫平,他也能从中吸取到不少有益的养分。领队华以刚曾在回忆中日擂台赛的文章中说:“这种集体讨论的形式自中日擂台赛以来渐渐成为一种传统,它是中国棋手获得棋艺进步最有力的途径。”

  当时讨论的焦点慢慢集中到依田所采用的三间高夹上。由于汪见虹对这步棋没有思想准备,上来就吃了亏,因此现在必须对这步棋有个万全的应策,才能让后来者更好地面对依田。但研究的结果却让大家吃了一惊。因为尽管很多人都发表了各自的意见(其中也包括聂卫平),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都没有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弄得华以刚只好有些歉意地对江铸久说:“如何应对依田的三间高夹,各种方案的选择权就全交给你了。”

  中国队第二位出场的江铸久此时已感受到了压力,特别是华以刚之前谈到绝不能让依田二连胜的事。这更让江铸久有一种身负重任的责任感。他在集体讨论会结束时铿锵有声地说:“华领队曾经说,谁都怕不要命的。所以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让依田知道‘拼命三郎’的厉害。”

  你道这江铸久的“拼命三郎”之称如何而来?因为江铸久也是NEC中日擂台赛一个奇迹般的人物,诸位看官对他的简历不可不知。

  江铸久当时22岁,祖籍山东,出生在山西。由于祖父是个棋艺爱好者,哥哥江鸣久又比他早学围棋,因此四、五岁时江铸久便开始了围棋的入门。

  教铸久下围棋的都是来他家下棋的业余强豪,因此铸久的棋一开始就打上了“野路子”的烙印,再加上学棋途中一直没有得到职业高手的指点,铸久的棋便渐渐形成了一种桀傲不驯、敢冒任何风险的另类风格。

  当时为了提高棋艺,山西主管棋队的领队曾让江鸣久、江铸久、方天丰三个少年到江浙沪三地求艺。为了节省开支,他们连冬天也睡在当地小学校里的水泥地上,条件之艰苦由此可见一斑。这样坚持了四个寒暑,三位少年的棋艺日进夜长。后来这三位选手不但都进入国家队,而且以他们为主力的山西队也成为中国棋坛一支不可忽视的强旅。

  或许是江铸久生性的执着,他在国家围棋队的几年里,不但没有磨去“野路子”的棱角,相反那种“奋不顾身”的舍命搏击越来越凸现在他的棋风中。作者曾在当年的《棋坛斗士》一文中对江铸久有这样几段描述:

  ——同样是棋坛的力战家,但江铸久显然与手持重锤的刘小光不同,因为他更像是个手持匕首,善于近身搏击的斗士。

  ——他最善长的战法是当对手一剑砍来,他不是如其他棋手那样先要把剑格开进行防守,而是突然欺身而上,用匕首反向对手刺去,与对手比拼生死的速度。这种一赌生死的极端战法奏效时会令一切对手望而生畏,但失败时也免不了成为对手的刀下之鬼。江铸久的“拼命三郎”绰号也就由此而名扬中国棋坛。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由于日方先锋依田纪基要在二十天后才来中国设擂,因此身负重任的江铸久这些天一直在苦心作着备战,甚至可说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由于多次与队友研究,在对付三间高夹的问题上始终找不到令人满意的结果,江铸久已经决定在分角时改用高挂,以规避依田可能会用的三间高夹。

  12月25日,日本队一行来到了北京,他们是主帅藤泽秀行、先锋依田纪基、领队酒卷忠雄和观战记者浜崎。在接风晚宴上,春风得意的依田在赛前感言时说:“我和江铸久六段从未交过手,但这些天我在日本看了他与日本棋手对弈的十几盘棋,发现他力大无穷,而且结果不是中盘胜,就是中盘败。因此我的目标是不管输赢,明天的棋一定要下到官子才分胜负。”

  江铸久则半真半假地说:“我们的聂主帅给我们定了每人赢一盘的指标,但我知道依田君一定不肯帮我这个忙。所以明天之战我只好请老天爷来帮我的忙了。”

  在两位对局者发言后,酒卷代表日本棋院向在座的中方有关人员每人赠送了一把围棋扇子,酒卷说:他特意挑的是藤泽秀行题字的扇子,希望大家会喜欢。藤泽是中国棋手敬重的老师,于是中国棋手借机轮流向藤泽敬酒,气氛的融洽使人无法想像明天双方将要进行一场剑拔弩张的战斗。

  江铸久回到宿舍,一种赛前的兴奋使他不能马上入睡。于是他拆开了日本扇子的封套,打开后只见藤泽在扇面上龙飞凤舞的四个题字“他山之石”。江铸久不由得笑了,他觉得日本人真的对这四个字领会颇深。围棋是日本从中国学去的,现在比中国围棋强,扇子也学中国人的,现在做得比中国扇子好,就连这书法藤泽写得也远比中国棋手漂亮。

  江铸久上床后,脑子里还留着藤泽“他山之石”四个题字的影像。突然,联想翩翩的江铸久灵机一动——既然我很难应付依田的三间高夹,那么明天我用这个“他山之石”来回敬依田又会如何呢?这个想法竟越来越强烈,以至江铸久浑身开始燥热起来。江铸久忍不住起身打开窗户,面对着习习凉风延续着自己的滚滚思潮。

  “对!明天我下三间高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看依田能有什么好办法。即使万一失败了,也可为我后面的棋手找到一条正确应付三间高夹的途径。”江铸久的这个灵感让他自己久久不能入睡。

  10月26日上午10时,NEC中日擂台赛第二场比赛拉开帷幕,赛场就设在北京体育馆的东侧贵宾厅。由于房间特别宽敞,在六枝莲花吊灯的照耀下,安排在这里的对局显得分外有气派。

  江铸久早上一到赛场,马上就向聂卫平汇报自己想使用三间高夹的想法,聂卫平一听欣然点头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法很有意思,完全值得一试。”有了聂卫平的首肯,江铸久的心顿时踏实了不少。

  依田纪基一行也到了对局室。因为身负日本队的期望来异国他乡设擂,年轻的依田跟第一场与汪见虹之战相比,还是显得略有紧张。

  上午十时,当此役的裁判长程晓流宣布比赛开始。依田君便执黑先行在右上角落下了第一颗棋子。江铸久则双手交叉抱胸,正襟危坐凝视着棋盘,这是江铸久弈棋的标准坐势。那怕棋盘上局势再乱,江铸久的这种“铁塔”般坐势也不会改变。

  在常见的平行型布局中,第六手棋江铸久高挂,有意规避了黑棋的夹击。而第13手依田挂角后,江铸久稍作考虑,便下了依田用来对付汪见虹的“三间高夹”,依田先是一惊,然后便微微笑了起来。

  这时在对局室外的研究室,一大帮中国棋手正围着藤泽和聂卫平在摆棋。当棋谱一传出来,大家一看到江铸久下了三间高夹,曹大元第一个叫出声来:“咦,江铸久不是原来准备下二间高夹的吗?”中国队第三个出场的钱宇平也附和:“昨天还看见江铸久在摆二间高夹变化,别是裁判记错地方了。”只有聂卫平知道全部的真相。他对大家说:“铸久早上刚给我打过招呼,说他想试试三间高夹的下法,我当时就表示了赞同。”

  原来如此!中国棋手顿时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里只有不懂中国话的藤泽秀行不知道中国棋手在说些什么,他直感知道肯定是议论白14这步三间高夹,于是用手指指白14,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这个,有意思。”聂卫平忙笑着附和:“有意思,有意思。”大家随着藤泽一起笑成一团。但聂卫平此时心里已有一个小算盘,他决定乘此机会向藤泽了解一下在日本对三间高夹的种种应对。于是在笑声刚停之际,聂卫平便不失时机地问藤泽:“先生,此时黑棋下在哪里最好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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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佯露破绽 江铸久金蝉脱壳  未识玄机 依田君难挡诱惑


  话说聂卫平乘机向藤泽秀行请教三间高夹的应法,藤泽马上笑着说:“我就知道中国棋手会对三间高夹有兴趣,因为汪见虹第一个在这个定式中吃了亏,以后的选手就不得不对此有所研究。但我还是没有想到铸久君竟‘以身试法’来追求答案。”说完藤泽便从棋盒里拿起一颗黑子放在拆一的位置上,然后看看大家的表情说:“日本棋手最新的研究结果,黑棋拆一是普通场合的最佳着手。”

  “小拆一?”围坐在周围的中国棋手一个个都有些傻眼。因为在集体研究时,也有人提出过这步棋,但当即遭到多数人的反对。江铸久第一个就说:“这样被白棋在外面一尖顶,黑棋只能立起。本来立二可以拆三的形状如今只能拆一,总不能满意吧?”围棋境界处于同等水平的其他棋手纷纷赞同,于是对这步拆一就没有再研究下去。

  刘小光下棋执着,研究问题也有一股“打破沙锅——纹(问)到底”的劲头,他马上请教藤泽:“黑棋难道就不怕白棋在外面尖顶吗?”藤泽见中国棋手一个个都露出勤奋好学的神态,便欣慰地回答说:“这步小拆一其实最欢迎的就是白棋的尖顶。”然后不厌其烦地摆了很多变化图。结果都证明了白棋的尖顶不但没有益处,反倒帮黑棋走厚了。

  正当研究室里中国棋手向藤泽学招时,对局室里依田果然走了小拆一。铸久几乎连想都没想,就在外面尖顶,然后很自信地喝了一口茶——心想这个下法集体研究过,看你还能有什么新着。

  想不到依田就老实地长起。不依不饶的铸久再在角上尖顶,心中还暗暗高兴,因为以中国棋手的眼光,似乎黑棋已经很难办了。

  棋谱传到研究室,曹大元第一个说:“糟糕!铸久果然两边顶了。”藤泽则摆出一个参考图说:“依田肯定会飞,以下的下法几乎没有变化的余地,如此黑棋在这个角上的战斗完全可以满意。”

  藤泽对这个定式详尽的讲解让中国棋手大开眼界,大家都明显感到了中国棋手与日本顶尖棋手之间的差距。就像这步小拆一,中国棋手见后马上就排斥了它,而对白棋那步似是而非的尖顶却十分认同,这就显示出中国棋手在判断和境界上的不足。

  急于学招的聂卫平赶紧不失时机地再问:“那时黑棋的拆一,白棋的最好应法是什么呢?”藤泽想了一想,然后说:“这个定式在日本出现不久,还在研究变化中。以我现在的认识,我觉得白棋拆二最好,如果黑棋飞角,则白棋再拆二,如此是一局棋。你们看如何?”藤泽平时讲话风趣而不拘一格,但在围棋变化的结论上,他马上就变得十分慎重和谦恭了。

  在对局室里,定式的进行完全如藤泽的预想一样,依田君当然对结果很满意,第一战役的成功使他充满了自信,以后的下法便如行云流水,紧凑而又不失分寸。

  而江铸久此时却陷入一种矛盾的心态中。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其实在三间高夹的定式战中他已经吃了亏,甚至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但他也发现自己的棋却越来越难下。以他当时的水平,他确实弄不清问题究竟发生在哪儿。特别是昨天晚上因燥热而开窗透风受凉。这会儿嗓子竟有些隐隐作痛,这也多少干扰了铸久的思想集中。到中午封盘时,这局棋的形势是江铸久白棋苦战。

  担任这盘棋纪录的是国家队年龄最小的女孩张璇,她在棋局快封盘时听见江铸久不时在憋着嗓子轻轻干咳,就知道铸久有些咽喉炎。于是刚一封盘,张璇就对铸久说:“你嗓子不舒服,我正好带着桉叶糖,要吃吗?”江铸久点点头,然后接过张璇的一盒桉叶糖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当时只觉得一股薄荷的清凉满嘴都是,嗓子顿时舒服很多。铸久赶紧说:“真管用,谢谢你!”说完想把一盒糖还回去。小张璇说:“我自己还有,这一盒你就留着下午下棋时用吧。”

  下午一时重新开战,依田开始对白棋的一块孤棋展开攻击,而铸久在中午休息后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落后,因而每步棋都频频长考,速度顿时慢了许多。

  这时,依田下了一步锐利的“尖刺”,这让白棋十分为难。铸久沉思良久,仍未想出对策。而在研究室里,中国棋手也都一个个揪心地看着江铸久在被依田纪基“蹂躏”。藤泽秀行语重心长地对聂卫平、华以刚等说:“看来中国棋手的布局序盘需要努力提高才行啊。中国棋手的中盘战斗力虽然不错,但如像汪见虹、江铸久这样一上来就在定式中吃了亏,再要拼命追赶就费力了。”

  藤泽的话让华以刚领队深有同感。因为每年的中日围棋对抗赛,差不多上午封盘时,八盘棋几乎盘盘都是日本棋手占优。只有到了下午,中国棋手才找到了感觉。然后一点点开始慢慢追赶上来。看来“前半盘差”已经成为中国棋手的通病了。华以刚自学日语,水平已经相当可以了,于是他用日语非常诚恳地向藤泽:“请问泽藤先生,中国棋手该如何提高布局和序盘的素养呢?”藤泽想了一下,回答说:“围棋的布局素养源于对围棋的真正理解,因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然后藤泽用手指指聂卫平对华以刚说:“在中国棋手中,我看只有聂卫平的布局达到了日本围棋的水平,你们应该让他发挥领头羊的作用,把中国围棋再提高一个层次。”聂卫平只懂十分简单的几句日语,看藤泽用手指着他对华以刚说了不少话,便有些迷惑地问华以刚:“藤泽先生说我什么了?”华以刚故意用自己的话说:“藤泽说你技术保密,其他棋手布局素养不高你要负最大的责任。”聂卫平真以为藤泽在批评他,于是用日语对藤泽说:“明白了。”然后憨厚地笑了笑,而藤泽却以为华以刚把表扬聂卫平的话翻给聂卫平听了,聂卫平在向他表示感谢。于是就用中文说:“你的真明白?”聂卫平连连点头:“明白,明白。”然后和藤泽一起笑了起来。当然,只有华以刚知道藤泽和聂卫平笑的不是一码事。

  话分两头,在对局室里江铸久这步棋已经考虑十几分钟了,但还是尚没有找到良策。因为依田尖刺后有一个很隐蔽的分断白棋的手段。江铸久若要补断,则黑棋再在外围飞攻,白棋的处境真是苦不堪言。

  突然间,江铸久的嗓子又隐隐作痛起来,于是他拿出张璇给的桉叶糖放进嘴里。不知道为什么,铸久对薄荷的清凉有一种天生的亲近,他只觉得这种微微有些冲脑的感觉让他减轻了压力和烦燥,他的心态平静了许多,随之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江铸久本来无意识地将桉叶糖的包装纸握在手中,现在已经被他握成团了。当他意识到应该把这没有用的东西扔到烟灰缸里时,他突然闪过一丝灵机——能不能把棋盘上的负担像用过的糖纸一样丢掉呢?有了这样的想法,江铸久顿时有些兴奋,于是他便设计了一条诈露破绽,引诱对手来分断他的计划。

  于是江铸久故意在“尾巴”上走了一个先手,看起来像是不肯放弃的样子,然后便不露声色地压了出去。

  棋谱传了出去。研究室里一片哗然。大部分中国棋手都以为江铸久打了勺子,要被黑棋断下尾巴了,如此,白棋马上崩溃。当时只有聂卫平一个人说:“其实铸久真的把尾巴弃了也就算了,这样的包袱越背越重,根本看不到胜机。”但刘小光、邵震中却婉惜地说:“尾巴都二十好几目了,被黑棋割下毕竟太大。”就连藤泽也插话说:“如果能顺利割掉白棋的尾巴,依田君的棋不容易输。”

  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晓春这时突然冒出一句:“我看铸久不是打勺子,而是故意引诱依田来断。”此话立刻遭到刘小光反对:“你以为铸久也像你下棋这么妖啊,还会故意引诱?”马晓春平时与刘小光在嘴架上过节不少,但这次当着藤泽的面,马晓春就没有进行反击,而是往棋盘上摆着棋说:“如果依田真要割下尾巴,这条尾巴还没死净。”大家定神一看,果然马晓春在几着棋后,摆出了一步虎的妙手,如此这条尾巴还有劫活的手段。

  聂卫平顿时高兴地说:“如果尾巴还有棋,那这步弃子的下法更是好手了。”藤泽一看也马上幽默地说:“让我悔一步棋,收回刚才说依田不容易输的话。现在看来,依田只有继续攻击才能保持优势,但不知他能不能抵挡住这个诱惑。”刘小光摇摇头说:“我看依田能看出有棋,他肯定不会去断。”马晓春就喜欢和刘小光抬杠。他立刻对刘小光说:“你说依田不会,我说肯定会,咱们赌一下怎么样?”刘小光有些心虚,但还是问:“怎么赌法?”马晓春说:“我输请你吃顿饭,你输从此不能再叫我‘小妖’,这个绰号太难听了。”刘小光笑着说:“你想一顿饭抵我叫外号的权利啊,这太亏了,我不能干。”大家都知道刘小光这是在找台阶下,都起哄般笑了起来。

  且不说研究室里的热闹,在对局室里,依田还真的没看见马晓春所指出的手段,他仔细判断了形势,觉得如果割下白棋尾巴,左边的黑地一下子暴长有四十目之多,如此只要再在白棋的中腹里活出一块,则黑棋必胜。于是长考了十五分钟的依田果然经受不住诱惑,连下几着将白棋的尾巴断下。而铸久也借机取得外势,在中腹形成一道可观的外势。以下的进程便是依田在中腹投下“空降兵”,江铸久则对入侵之子进行猛烈的攻击。由于依田以为黑棋只要活出就行,因此在求活过程中下得十分稳健保守,一下子被白棋得了不少便宜。

  棋谱传到研究室,中国棋手大家都兴高采烈,只有马晓春有些郁闷——因为刘小光没有和他打赌。刘小光则故意逗马晓春说:“你别不高兴,这个赌虽然我没和你打,但你算准了依田会断,帮了铸久的大忙。现在我就答应今天一天不叫你外号。”弄得马晓春哭笑不得。

  一小时后,当时的对局形势正进行到一个关键的时刻。如果江铸久此时连回边上一子,继续保持对黑棋的攻击,等黑棋胆小再补一手的话,那白棋再将尾巴做成打劫活,则江铸久必胜。但如果那时黑棋突然看到尾巴有棋,不顾中腹死活而吃净尾巴。那么只要白棋吃不掉黑棋,局势黑棋有利。第二种选择是马上将尾巴做成打劫活,则黑棋必将白棋一子断下,如此全局细棋,胜负难分。

  对局室里铸久在长考,研究室里两派都比江铸久还着急。马晓春认为绝对该连回一子,理由是依田既然前面没有看见“尾巴”的手段,当然现在也不会看见,如此他不会冒风险。只有在他以为自己要赢时,你再祭出活棋的手段,这样保证能一举中的。但以华以刚为首的一派则倾向于马上做活“尾巴”,因为万一让依田突然发现机密,那铸久岂不前功尽弃。藤泽和聂卫平都摇摇头说,不知道哪种选择更好。

  这时,传谱的小孩已从对局室出来,大声说:“你们别争了,江铸久已经下了。”

  欲知江铸久究竟作了何种选择,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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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欲擒故纵 马晓春神出鬼没  夺取胜利 江铸久如有神功


  话说传谱的棋童刚从对局室出来,迫不及待的华以刚率先把棋谱拿到手上,刚看一眼马上便揭晓答案说:“铸久选择做活尾巴。”

  马晓春听后连连摇头叹息:“铸久就是沉不住气。”刘小光本来就是“做活”派,这时立刻反驳道:“说不定铸久这样下反而赢得快。”但刘小光话音未落,华以刚边看谱边失声叫了起来“糟糕,铸久形势要落后。”

  原来在左下角,依田下出了“一.二”路夹的巧妙手段,如此白棋只能立,这样先手被黑棋便宜有二、三目之多,华以刚在棋盘上摆完依田的妙手后,赶紧对大家说:“现在快看看双方目数如何?”

  曹大元、邵震中等几个三下五除二地把各处官子作最普通的定型。然后让一向计算比较准确的邵震中快速清点目数。一会儿,邵震中满脸阴沉地说:“黑棋盘面大约好八目。”藤泽先生这时也插嘴说:“官子依田下得好。这棋看来黑棋要赢啊。”刹时,中国队一方所有人都“哑火”了。

  还是马晓春第一个打破寂静:“我早说铸久应放着活棋手段不走。现在你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不是?”邵震中本来就是站在华以刚一边的“做活派”,现在见马晓春说现成话,便不以为然地说:“旁观者没有责任,说说当然容易,但如果你是当局者,可能也会沉不住气的。”孰料马晓春一指曹大元:“你问曹大元,上次国手战我是不是沉得住气?”

  曹大元面有难色,但还是仁厚地点了点头。原来上次国手战,曹大元花代价吃了马晓春一块棋,但没有看出这块棋竟还有巧妙的活棋手段。而马晓春知道如果马上做活大棋,这局面还很细,于是便冒险先在其它地方用强,一向行棋中规中矩的曹大元哪知是计,只知是马晓春穷途拼命,于是便安全退让。马晓春等便宜占够了,回头再做活大棋,一下子便让曹大元彻底绝望……

  华以刚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意思直接帮邵震中,他一看平时最爱和马晓春抬杠的刘小光低头不发一言,但指着他说:“小光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谁知马晓春反而更得意了:“小光的教训比曹大元还深刻,你让他说什么?”刘小光立刻像触了电似的怒斥:“你这个讨人厌的小妖!”马晓春马上制止:“你刚才不是说今天一天不叫我外号么?”刘小光强词夺理说:“谁叫你先惹我的。”

  你道刘小光为何恼羞成怒,原来就在那年的新体育杯赛事中,马晓春与刘小光相遇。棋局在难解难分之际,刘小光为了贪得目数,一块棋补活补错了地方。但马晓春并没有马上吃它,而是在另一处刘小光的阵营内大走无理棋,结果进入的五个子全被刘小光擒获,正当刘小光扬眉吐气之际,马晓春再回过头来妙手一点,把刘小光的棋杀了个“拳头六”。刘小光见状懊恼万分,嘴里直嘀咕:“这块棋我补对地方,你输多了。”马晓春回击道“你若这里补对地方,我那里就不会故意损那么多了。”刘小光一听鄂然:“既然你早就看出我的棋不活,还绕圈子干吗?”马晓春坏坏地一笑:“我想让你先上天堂,后下地狱,这样的教训才深刻。”顿时刘小光噎得喘不上气来。

  正因为有这样的过节,也就难怪刘小光在邵震中提到:“沉得住气”的问题上,他不发一言,不敢与马晓春“抬杠”了。

  话分两头,当时在对局室里,江铸久在两难的选择中,确实已经准备选择“沉得住气”的方案了。但当时一个小小突发事件却让江铸久完全改变了主意……

  原来当时江铸久正在思考,依田纪基便一手拿着暖水瓶,一手揭瓶盖为自己倒茶。孰料一不小心瓶塞掉在桌上朝棋盘滚去,依田眼明手快,赶紧拾起瓶塞,但袖子还是微微有些碰到棋盘上的棋子。于是依田就盯着那个地方,看看自己是否不小心扰乱了棋形。

  而当时江铸久正准备下子,看依田突然拼命盯着那块“尾巴”看,这下让铸久心里如倒了五味酱——因为凭依田的水平,只要他往这块棋想了,其中的手段是不难看出的。于是江铸久只得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抢在依田补棋之前做活尾巴。

  但铸久马上就发现自己失策了。因为依田看到铸久走出“虎”做活的妙手,竟连连摇头,又是叹气又是拿扇子打自己的脑袋——这不明摆着依田根本没有想到这里会有棋吗?早知如此,铸久心想无论如何应该把一子连回的。实战等到依田把白棋一子冲断,又走了一二路夹的官子妙手,江铸久已经直感自己要输了。

  一种深深的悔恨弥漫在江铸久的脑海,他知道这盘棋不只是他江铸久一个人的棋局,而是整个中国队集体,甚至是整个中国棋界的棋局。如果依田纪基这盘棋后势如破竹,那铸久的“罪过”就责无旁贷……想着想着,铸久无意识地又将一颗桉叶糖放进嘴里,薄荷的刺激又直冲脑门。当他逐渐冷静下来,再仔细判了一下形势,觉得差距好像并不大。尽管江铸久的官子在中国棋手中算差的,但他决定与依田锱铢必较,能少输1目就少输1目,这样即使自己输了,也要给依田的心理上留下“中国棋手个个难缠”的阴影。

  有了以上的心态,江铸久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收官犹如神助。凡下过围棋的人都知道,这种已经将胜负置之度外的心态其实是棋手发挥最佳的“强力推进器”。江铸久此刻就是被这种强力推进器推到了一个眼明心亮超水平发挥的境界。果然,他马上下出了研究室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一点一压两步紧凑之极的官子。

  在研究室里,大家都忍不住夸奖铸久起来。刚才被马晓春弄得有些灰头土脸的邵震中率先说:“这两步组合官子我没想到。这一带我判断形势时还以为白棋只能围十一目,现在被铸久这么一来都快围成十四目了。”马晓春此时也顾不得再与邵震中抬杠,马上附和说:“如果一点一压之后,江铸久再能走出这一贴的官子,中腹这里围空超过十五目,如此江铸久必胜。”藤泽此时也显得很高兴,他略有保留地说:“江铸久能下出这样的官子,如果以后又不出错的话,他应该可以把棋赢下来。”

  正在这时,郝克强、酒卷、浜崎他们来到了研究室。由于擂台赛的有关事宜还须双方协商,因此刚才他们仨出去商谈了一个小时多。现在回来,郝克强急不可待地问华以刚、聂卫平:“现在形势怎么样?”华以刚故作痛苦状:“铸久凶多吉少。”“啊?”老郝的脸有些僵硬了。聂卫平赶紧说:“别让老郝难过了,现在江铸久要赢。”老郝聪明地先看看其他人的脸色,知道老聂说的是真话,这才拉大嗓门说:“我就预感江铸久要赢。刚才酒卷他们还问我依田在北京的第二场比赛事宜,我就说:这盘棋如果铸久赢了,就没有北京的第二场比赛了,你们看,还是给我说中了吧。”大家知道老郝是超级乐观派,都很理解地陪老郝笑了起来。

  酒卷、浜崎则用日语问藤泽:“这棋怎么样了?”藤泽则含蓄地回答:“有可能要输。”这时又听到中国棋手陪老郝大笑起来,酒卷的脸色有点难看,他轻轻对浜崎说:“这依田怎么搞的?这擂主的位置屁股还未坐热就让人家踢下来了。”浜崎则笑嘻嘻地说:“我觉得依田输得好。”酒卷不解:“这输棋还有什么好的?”浜崎道:“上次先锋之战依田一赢,我看中国方面,尤其是郝克强先生的脸就拉得很长。如果依田这次来北京又是二连胜,那三连败的中国队还不完全气馁呀。这样结果的比赛不要说在中国让人难以接受,就是在日本,也不会受到关注。依我的想法,最好江铸久下次去日本能二连胜,如此比赛才有看头,中国方面高兴,日本方面也会重视。”

  藤泽先生听了他俩的谈话,此时也插嘴说:“依田输棋可让日本棋手不要自我感觉太好,应该说这不是坏事。”酒卷本来听浜崎一说就明白了很多,这时便笑着解释:“我是怕日本队万一输了擂台赛,就无法向日本国民交待了。”藤泽很有把握地说:“日本队输倒不至于。”酒卷忙高兴地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这时依田和江铸久的棋实际上已无任何悬念,江铸久胜1目到2目的结果难以改变。但围棋比赛就是这样,只要棋未结束,一种特有的紧张气氛就会笼罩在周围。虽然围棋比赛不像足球比赛那样瞬息万变,但也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因此不到对手认输的一刻,任何人都不敢轻言胜利的。

  最后,江铸久与依田的棋局结束了,当裁判员正在数子时,记者们便涌进赛场,他们要在第一时间报道或拍摄这局棋的结果。当裁判长程晓流宣布:“白棋江铸久胜四分之一子。”几乎所有的摄像镜头和话筒全都对着江铸久,而把依田冷落在一边。这是围棋赛场最典型的“成王败寇”现象,人在其中或许已经习以为常,但若第一次见此场面的局外人,一定会感叹围棋比赛之残酷的。

  日本《围棋俱乐部》杂志有优先采访的权利,因此浜崎先生率先向江铸久发问:“你打败了日本的先锋,请问以后有什么抱负?”江铸久赢棋后虽然内心异常兴奋,但面对浜崎的问话,他还是很得体地回答:“本来我的抱负是完成主帅聂卫平‘每人赢一盘’的指标。现在我刚完成了任务,还来不及想以后的事情,现在你既然问起,我想以后的抱负就是能代替汪见虹完成他的任务。”

  以后浜崎又问了一些关于棋局的问题,铸久都一一作了回答。就在采访快要结束之际,浜崎突然用日语对铸久说:“还有一个很不该问的问题想问你,因为有点冒犯,所以不想让中国的记者知道,可以吗?”铸久因为此时心情很高兴,因此就不假思索地也用日语回答:“没问题。”但还是没有想到浜崎竟很认真的说:“我注意到你在关键时刻就吃一种小盒里的糖,请问这种糖真对比赛发挥有作用吗?”铸久笑了起来,他拿起桌上装桉叶糖的盒子对浜崎说:“这是中国最常见的止咳糖,在街上随处都可以看到。我吃它是因为昨天嗓子受了凉,对下棋毫无关系。”见浜崎还有些半信半疑,便把剩下的桉叶糖连盒递给浜崎说:“剩下的就留给你吧,你可以尝尝中国价廉物美的保健品。”浜崎高兴地接受了。

  围在周围的中国记者都不知道两人用日语在说些什么,一位电台的记者甚至追问着想了解内情,于是铸久只得告诉大家:“这位日本记者要尝尝中国的桉叶糖,我就给他了。”说完马上把这个意思再用日语翻给浜崎听,浜崎见铸久帮他掩饰了真相,很感谢地连声用日语道谢。

  记者采访结束了,中国棋手都站在了江铸久的周围,他们都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向铸久表示祝贺,让铸久心里一阵比一阵更热乎。铸久平时因个性太强,与同伴之间的关系不算太融洽,但他现在知道,当大家共奔同一目标时,同伴的信任和赞誉其实是最珍贵的。

  郝克强和藤泽也进了对局室,藤泽的祝贺更让江铸久有种难以抑制的感动。

  欲知藤泽究竟说些什么,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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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  指导后进 藤泽赞词夸洗河  机场送行 铸久宏愿酬老郝


  话说江铸久战胜日方先锋依田纪基,老郝陪着藤泽最后走进对局室。老郝当然一拍铸久的肩膀,大声夸奖道:“铸久,好样的!”而日方主帅藤泽则对铸久说:“你赢了这盘棋,中国围棋要感谢你,日本围棋也要感谢你。”铸久乍一听,当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郝克强笑呵呵地向铸久作了解释。

  原来就在当天上午,郝克强见藤泽闲着便对他说:“中国有一六岁棋童,学棋刚一年,不知藤泽先生是否有兴趣指导一盘。”藤泽本来就是提携后进的热心人,现在听说这位棋童只有六岁,便很高兴地回答:“可以,可以。”当时在场的罗建文教练见藤泽应允,马上从研究室外领进一位白白胖胖的小孩,因为长得矮小,藤泽觉得这个中国棋童好像只有四、五岁。

  大概是大人教过的,这位小棋童见了藤泽便恭恭敬敬地鞠了躬,嘴里叫着:“藤泽爷爷好!”藤泽很喜欢地拉着小孩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孩马上背书般回答:“我叫罗洗河,今年六岁。”在场的大人都笑了,老郝忙对小洗河说:“人家还没问你年龄,怎么就自报家门呀!”小洗河睁大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着,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藤泽已经为洗河解围了:“你回答得不错,我马上就要问年龄了。”说完便招呼着要下指导棋。说真的,藤泽在日本还从未见过这么小的棋童,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像瓷娃娃般的中国孩子。

  对局摆开,小洗河熟练地在棋盘上放上六颗子,然后等着藤泽下棋。藤泽心里惊讶,他本来以为这个孩子至少要摆上九个子。而在日本,不要说这么小年龄的棋童罕见,而且学棋一年只让六子更是不可想像。于是藤泽心里暗想——是不是中国方面好大喜功。六子棋有水份啊?一有这个想法,藤泽便准备考考这位棋童,一种“轻敌”之心也油然而生。

  殊不料这位小棋童不但思想敏捷,落子如飞,下得简直比藤泽还快,而且布局不久便盯着藤泽的孤棋猛攻,下得极有章法。不到十分钟,藤泽的一块棋就被小洗河擒获。当时藤泽大吃一惊,忙问在一旁暗暗得意的老郝:“这个孩子如此了得,他现在跟聂卫平下让几子?”老郝指指罗建文说:“现在洗河就住在罗教练家里学棋,请他说说吧。”藤泽本来跟罗建文很熟悉,这时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和小孩都姓罗,是不是亲戚呀?”罗建文笑着说:“或许五百年前是一家,但现在没有一点亲戚关系。洗河本来被聂卫平他们都让六子,至上周才升为让五子。”藤泽这才道:“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厉害呢?原来中国棋手六子都让不动了。那我也只能让五子了。”说完便对洗河说:“这一局棋我输了,现在改让五个子,如果你再赢,下次我就让你四个子,你看好不好?”小洗河一脸高兴。

  或许是藤泽不敢掉以轻心,或许是小洗河想升到四子求胜心切,这局让五子的棋洗河就没那么好赢了,但到收官时,仍是洗河稍好的棋。藤泽便故意卖个破绽,洗河中计损了五目,最后洗河以1子半惜败。藤泽局后对洗河不吝褒奖之词时,在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对日本围棋深深的忧虑。因为现在的日本年轻棋手大多不太用功,而小孩学棋的也越来越少,这和眼前中国的情况相比,日本围棋前景堪忧啊。想到这里,藤泽很真诚地对郝克强说:“中国围棋赶上日本围棋指日可待,但遗憾的是大多数日本棋手都看不到这一点。我觉得现在日本围棋最需要的就是当头棒喝,所以今天江铸久和依田的棋,我倒真希望铸久能赢下来。如真是这样,我一定要代表日本围棋去感谢他。”

  正因为有以上的因缘,才会发生藤泽向铸久感谢的一幕。

  第二天,在北京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江铸久力克日本先锋的消息,“北京晚报”甚至还刊登了铸久力战依田的照片。郝克强一清早便兴冲冲地打电话给聂卫平,说铸久赢一盘棋,你看各报都作了宣传,这对发展围棋有多大的好处。不像第一局汪见虹赴日输了棋,北京所有报纸竟没有一家报道的,还是郝克强自己写了一百多字的“豆腐干”文章,在“人民日报”体育版的不显眼处出现了一次。聂卫平听后也感叹说:“体育竞赛只有赢才是硬道理,我担心如果江铸久下回去日本输了,中国的媒体又会冷落下来。”

  下午围棋队又开了全队的研讨会,这是自中日擂台赛以来新形成的传统。在为江铸久备战出谋划策时,很多棋手都自告奋勇要为江铸久寻找小林觉八段的棋谱,大家都把江铸久下一场比赛看作是自己的比赛,而江铸久此刻也信心满满,心情好极了。这不仅因为是江铸久赢了一盘棋已经够本,在心态上无后顾之忧,更主要的是擂台赛第二位对手小林觉曾是他五年前的“手下败将”,当时的情景江铸久记得格外清晰。

  五年前,当时小林觉五段是日本访华代表团的一员,而江铸久刚来国家队一年,他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的对手就是小林觉五段。

  当时江铸久从布局伊始就下得野性十足,这让中规中矩的小林觉很不适应。结果明明是江铸久下出了无理棋,最后小林觉反而在犬牙交错的战斗中被江铸久吃了一块棋,最后中盘败北。而小林觉在这次访华团的前六盘棋中,以三胜三负战个平手。本来第七局棋将在上海进行,但后来因台风的缘故被取消了,小林觉为此感到特别高兴,他逢人就说:“这下好了,我可以保持平手回日本了。”或许这就是小林觉在性格上软弱的一面。尽管已五年了,小林觉也从昔日的五段成长为八段。而且连续两年成为日本七段以上棋手最高胜率的保持者,但在江铸久的潜意识里,他还是很有自信能战胜这位性格并不强悍的对手。

  在近一个月的准备日子里,以聂卫平为首的国家队队员和江铸久一起进行全面仔细的准备工作暂且不谈。12月15日下午,从日本方面传来一份有关江铸久赴日设擂的日程安排。日本人办事都有条不紊,计划订得十分周全,这份日程安排的具体行程是19日下午由华以刚领队和江铸久棋手抵达日本东京成田机场,20日上午乘新干线到著名旅游风景胜地箱根,晚上是欢迎式宴会,21日上午10点开始NEC中日擂台赛第三局比赛,如果江铸久胜,则第四局比赛于23日返回东京再赛。

  郝克强看了这份日程安排表,马上就对华以刚、江铸久说:“箱根是个好地方,你看铸久棋赢了,日本方面招待也好了。”华以刚还补充说:“箱根风景区和围棋很有渊源。日本历史最悠久的本因坊战几乎每年都要在箱根比赛一局。由于对局者都要在棋盘后面签名,因此已有几十年历史的本因坊战对局者已密密麻麻签满了一块老棋盘。而现在这块老棋盘已成为珍贵的文物供大家参观,另一块替代的棋盘现在也已签了不少对局者的大名,郝克强听到这里,马上对江铸久说:”那么你也能到那块棋盘上签上名了?”江铸久当然也了解日本的情况,他笑着说:“我哪有这个荣幸,只有本因坊决战的棋手才可在上面签字。所以我们去下棋,可能还要换棋盘。”郝克强再看后面的日程,发现第四局棋还要改回东京,又嘀咕说:“日本人也不嫌麻烦,两盘棋都放在箱根不还省事吗?”华以刚道:“这就是日本人的精明之处,箱根的费用很贵,而且必要预订,从这个安排就可以看出日本方面以为江铸久一战即输,如此不就省了很多钱了吗?”郝克强不失时机地对江铸久鼓气:“日本人越是这样小心眼,你就越要给他们下不了台。”铸久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与老郝没大没小地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点点头说:“我会的。”

  12月19日下午,由华以刚领队兼翻译倍着江铸久从北京出发东征了。由于国家队的队友已在出发时为铸久送了行。所以到机场送行的只有郝克强一个人。当时老郝在江铸久快要登机时,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只要尽力就行,别太把胜负放在心上。”铸久则神秘地笑了笑,然后把另一只手也握在老郝的手上说:“我有一句话,只想对你一个人说。”见老郝期待着,铸久很认真地再说:“我希望下次去日本,你还能再送我。”“下次去日本?”郝克强立刻明白了江铸久的含意。因为假如铸久能再去日本,他不但要赢得此次去日本的两连胜,而且还要赢得日本棋手来中国的胜利,如此加上胜依田就是四连胜了。郝克强尽管自己是超级乐观派,但还是没有想到江铸久这个小伙子会有四连胜这样的抱负。不过,依老郝性格,他在内心深处还是喜欢有血性,有骨气的男人,为此他竟有些动情。当时老郝也把另一手放在与铸久的握手上,双手用力握着说:“我一定会送你,我一定会送你。”

  飞机上了蓝天。此刻的江铸久内心充满了战斗的渴望,再加上在机场忍不住向老郝透露了自己的抱负,他真巴不得一下飞机就能与对手小林觉交战。

  领队华以刚已经觉察到江铸久临战前的兴奋,他觉得应该不动声色为铸久调节一下心情,于是华以刚用一种忽然想到的口吻问江铸久:“小林觉的弟弟小林健二,姐姐小林千寿都是棋手,好像在中国棋手中,只有你在国际比赛中与他们姐弟仨都下过棋是不是?”铸久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经华以刚一提醒,马上就说:“对,对!我和小林家三姐弟都下过棋。”华以刚其实早知道江铸久三盘棋都赢了,但他还是明知故问:“输赢怎么样?”江铸久被问到值得自豪的事,心情当然很愉快,他马上告诉华以刚:“三盘棋都赢了,而且都是中盘取胜。”华以刚立刻转了话锋:“前两天有一位朋友来我家做客,他就很肯定地说,江铸久对淡路之役不敢说,但对小林觉,江铸久必胜。我就问他有什么根据,他说他研究过姓名学,铸久也,是指冶炼时间长了必成利器,而小林也,小树林而已。利器碰着嫩树,那还不迎刃而解,所向披靡。”铸久一听笑了起来:“我说怎么那三盘棋下得那么轻松,敢情是我的名字专克小林呢。”华以刚也跟着大笑,铸久紧绷的心情顿时缓和不少。

  飞机在日本东京成田机场降落,前来接机的是酒卷、浜崎一行。浜崎还记得“桉叶糖”一事,他笑着问铸久:“这次来日本还带着桉叶糖吗?”铸久连忙回答道:“带了带了,而且我还特地为你带来了十盒,请你仔细尝尝。”浜崎忙连声道谢,当他回头看酒卷的表情有些尴尬,就故意动作夸张地说:“我和酒卷君一人五盒,足够足够。”

  铸久住进房间,看见桌上有当天的《朝日新闻》。他有阅读日报的能力,刚翻到体育版便看到日方有关预测擂台赛的文章,醒目的大标题就是《江铸久能走多远》。

  欲知文章的内容说些什么,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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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回  赛前预测 大竹直言贬铸久  南柯一梦 斗士已经二连胜


  话说晚餐后铸久回到房间,就看到桌上放着一份当天的《朝日新闻》。在体育版上,有浜崎先生编发的整整一版文章,偌大的标题就是“江选手能走多远?”

  江铸久跑马观花般浏览了一遍,知道是浜崎约了三位棋手而作的座谈记录。尽管在编者按中还是渲染了江铸久来日本设擂的未知前景,但从三个人发言的标题以及小林觉照片下的成绩简历,还是让人有一种日本棋手不可战胜的强烈印象。

  就连江铸久也不很清楚小林觉这几年的成绩会有这么好。那份成绩简历上记载他1982年总成绩31胜8负,83年35胜9败,今年的成绩截止十月30胜10败,胜率都是日本高段棋手的首位,而且今年他还打进了被称为是“黄金椅子”的名人战循环圈,标志着小林正进入日本一流棋士的行列。

  三位棋手发言的标题是:日本队主帅藤泽秀行——日本队不可乐观,“美学棋士”大竹英雄——江没有任何机会,“电子计算机”石田芳夫——要过两关很难。其中大竹英雄有些话太过分,让铸久想不胸闷也做不到。大竹在发言中说:“本来我从不看中国棋手的棋谱,但为了参加这次座谈会,我特地把前两局擂台赛的棋局看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中国棋手的水平现在还远远不是日本棋手的对手。”“江铸久的战法完全像个业余棋手,只要小林觉不像依田君那样犯低级错误,江铸久不会有任何机会。”铸久心想我好歹也是中国的职业七段棋手,大竹英雄看不上我的棋风倒也罢了,但也犯不上贬我“完全像业余棋士呀。”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原来是住隔壁的华以刚打来的。他问铸久:“现在干吗呢?”铸久如实回答:“刚看了《朝日新闻》。”华以刚马上接口说:“那我上你那儿坐坐方便吗?”铸久当然连连答应。

  华以刚进房间后,就指着桌上的《朝日新闻》说:“我们这些老棋手早就知道日本媒体的招法。你别看这次篇幅搞得这么大,那是他们认为你还不行的时候。等你再赢几盘,他们报纸的篇幅就会越来越小。”望着华以刚用双手比划着越来越小的样子,江铸久笑了:“我就是觉得大竹英雄说话太过分。”华以刚一看江铸久果然有些上心,便笑着说:“你不知道大竹英雄这个人呀,他出身在日本北海道一个贫穷的山村,从小到东京来学棋,因此没什么文化。后来因大竹成了日本青年棋手中的老大,说话便没遮没掩地成了习惯。现在全日本棋手对他的话都让着三分,但背地里却叫他‘从北海道来的乡巴佬’,所以你对他的话千万不能上心。”

  接着华以刚还对江铸久讲了下面一段故事。那是两年前中国围棋代表团访日,日本主办方想请大竹英雄出来与中国棋手下棋,孰料大竹英雄说:“中国棋手目前的水平怎么能跟日本棋手平起平坐呢?最其码中国的高段棋手我让先,低段棋手我让两子才合理,否则我不下。”中日围棋交流已十几年了,每次都是平等地分先下,大竹英雄的无理要求当然遭到拒绝。后来中国棋手知道了此事,对大竹的“狂”一个个都很气愤。但有一次与旅日的林海峰谈及此事,一向为人厚道的林海峰说:“大竹说话随便惯了,其实他的为人还是相当不错的。他的处世原则只有一个分水岭,就是他‘看得起’和‘看不起’。如果他看不起你,你就会觉得他是个说话尖刻的狂人,一旦他看得起你,他就成了一个处处维护你的好朋友。”

  华以刚介绍完大竹的为人,然后话锋一转说:“现在大竹说话过分,说明他还没有看得起你,我相信你只要赢棋,彻底粉碎他‘没有任何机会’的过分话,或许你下次来日本他就对你刮目相看了。”

  江铸久顿时感到心情好多了。以前他就知道棋手出国比赛都喜欢让华以刚当领队,说是华以刚的运气比较好。现在他从飞机上到现在的亲身体验,还知道华以刚不但不露痕迹地让队员心情愉快、斗志昂扬,而且也向队员讲述不少围棋界的许多风土人情,让队员学到了知识。当时江铸心里就想:“如果我能再次来日本设擂,我就提出让华以刚再当领队。”

  晚上,江铸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早上醒来,华以刚就迫不及待地敲门,然后进来说:“马上就要乘飞机回国了,你怎么还不赶紧收拾行李?”江铸久大惑不解:“还没比赛怎么就要回国了。”这下轮到华以刚一脸惊讶:“你糊涂了,你已经连胜两局,怎么还说没比赛呢?”正在这时,日方的酒卷、浜崎还有大竹英雄也来送行。大竹英雄拍着江铸久的肩膀真诚地说:“小伙子,能连胜小林觉和淡路修三,很了不起。”江铸久实在记不起他是怎么赢棋的,便马上怀疑是不是在做梦。他记得有人说梦里的人如果咬自己的手指头是不痛的,于是江铸久便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大拇指,果然好像不怎么痛,江铸久便理直气壮地对华以刚和大竹说:“我肯定是在做梦,你们看我咬手指头都不疼。”大竹笑着说:“你自己不敢用力咬自己,当然不疼了,你让我来咬,看疼不疼?”说完便来抓铸久的手,铸久一惊,便醒了过来。为此铸久也有些哑然失笑,怪自己乱七八糟地做的什么梦呀。但梦里的两连胜,还是让铸久因吉利而激动了一阵。

  第二天上午,江铸久一行坐新干线到达箱根。因江铸久以前从未来过,便觉得箱根果然很美,在房间里还能看到山顶积雪的日本名山富士山。箱根又是多温泉的地区,在酒店里可以24小时温泉沐浴。难怪日本人把箱根都当作首选的度假胜地。最让江铸久印象深刻的便是日本绿化的精致,他们所住的强罗石叶亭宾馆面对一个峡谷般的大庄园,里边的千草万木,似乎每片叶子都如盆景般经过精心的修饰,让你找不到一丝瑕疵。江铸久心想这大概是由于日本人多地少的缘故,因此他们为每一寸土地都作了精心的打扮,如果中国的很多地方也能像日本箱根这样精心修饰的话,一定与箱根是可以媲美的。

  晚上的欢迎式在石叶亭的餐厅内,参加的人数不多。日方就是酒卷、浜崎、藤泽秀行再加棋手小林觉和淡路修三。藤泽除了要为《朝日新闻》本局棋作解说外,还担任比赛的裁判长。华以刚悄悄对江铸久说:“这里的费用很贵,你看日本方面用人多精简。”江铸久也点头说:“日本人确实比中国人精明。”

  酒卷先作了简短的欢迎辞,然后按惯例双方棋手作赛前感言。江铸久首先说:“很感谢日本东道主选择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来比赛。但由此我也产生了一种惶恐,生怕自己会下出难看的棋与箱根的美丽不相符。幸好小林君的一家一向对我十分友好,因此明天比赛有小林君的关照,我就安心多了。”日方其他几位都面面相觑,有点搞不清铸久说话的意思,但小林觉马上跟他们解释了他们姐弟三个都输给了江铸久。当时明白了事由的日方人员都一齐笑着为江铸久鼓掌,藤泽甚至对坐一旁的华以刚说:“都说中国棋手不善言词,你看江铸久讲得多得体。”

  接着小林觉站起来发表感言,他说:“依田君在北京输棋一回来,就打电话给我,他当众夸下三连胜的海口现在砸锅了,求我无论如何要帮他完成任务。而排在我后面的淡路君刚对我说,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也求我千万顶住江铸久,不要让他上场。所以我想,明天的比赛背负着两位好友的重任,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对铸久君表示友好了。”宾主双方又一次发出轻松的笑声,然后各自举杯,祝愿两位棋手明天有好的表现。

  第二天上午十点,NEC中日擂台赛的第三局棋在石叶亭宾馆拉开战幕。双方在等裁判长藤泽秀行宣布比赛之前,江铸久发现小林觉西装革履,头发吹得油光锃亮。大概是怕头发会散,小林觉无意识地不停用手抚理着头发。看得出小林的心情有些紧张。铸久此刻真正体会到擂台赛中,已经赢过一盘棋的感觉真好,因为已经够本了,根本不用再去考虑如果输了怎么办的问题。而寸功未立的对手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想到这里,铸久不由得嘴角露出了笑容。这个镜头正好被在一旁拍照的浜崎捕捉到,第二天《朝日新闻》报道的大照片就是浜崎拍的,取名为“赛前的微笑”。

  藤泽裁判长宣布比赛开始后,执黑的江铸久稳稳地在右上角下了小目。小林觉并不急于落子,他开始从口袋里拿出香烟,打火机,然后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这时浜崎悄悄告诉华以刚,说这是小林觉的习惯,他一定要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了才下第一步棋。果然,小林觉“磨磨蹭蹭”在五分钟后,才下了白棋的第一着棋。

  围棋的节奏有时会有一种传染的效应。由于小林觉第一步棋慢了,铸久的第二步棋也从容不迫地想了几分钟再下,就这样双方的开局都显得很慎重。

  十几分钟后,藤泽走到研究室。已在棋盘前坐着的淡路忙给藤泽让座位。藤泽笑着说:“看小林君已经连抽三根烟,我实在熬不住了。”原来日本比赛有规定,棋手可以抽烟,而裁判长在对局室里是不准抽烟的。藤泽本来烟瘾就大,所以一到可以退场的时候赶紧就出来过烟瘾了。

  淡路修三不抽烟,当然体会不了“瘾君子”的感受,他只是笑笑说:“小林君的年纪轻轻,但烟瘾简直可以跟藤泽先生媲美了。”藤泽笑着说:“我抽烟和小林觉不一样,他是扔的多,抽得少。”

  在对局室里,小林觉的抽烟还真如藤泽所说,烟虽然一支接一支地点,但却是抽了没几口就掐灭了,然后想起来又重新点一根,因此对局没多久,烟缸里已长长短短的有十几根烟头了。铸久平时对烟味有些反感,这时看小林一支接一支地抽,便耐不住也把桉叶糖拿了出来,一块接一块地吃。一会儿,在江铸久的烟缸里也堆起了不少包桉叶糖的糖纸。

  棋局平稳而缓慢地进行着,至黑第23手棋江铸久注重效率拆得过大,而小林觉不甘示弱马上在黑阵内打入,局势马上开战进入复杂的中盘战。

  到中午11时40分,藤泽看了看表说:“今天双方都下得很慢,都快中午封盘了。”华以刚不失时机地问:“现在双方谁的形势好些。”藤泽故意一指淡路说:“形势判断是我的弱项,你去问他。”淡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好像双方差不多吧。”藤泽马上在棋盘上摆出两种变化说:“现在黑棋必须把着眼点放在右上角的大本营上。或者采用一点一压的积极手法,或者采用单飞的含蓄下法。总之一定要这样下才能保证黑棋的先着之效。

  华以刚深知江铸久的棋风大概不会想到藤泽指出的下法,他便试探地问:“如果黑棋走别处的话……”藤泽非常肯定地说:如果黑棋脱离主战场,只要被白棋在外面一吊,黑棋便无法应对。”淡路也附和:“如此白棋马上就领先了。”

  欲知江铸久会如藤泽所说吗,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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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狼吞虎咽 小林觉难掩紧张  不惜血本 江铸久勇歼大龙


  话说研究室里,藤泽和淡路都一致认为,黑棋只有安全地护住右上角的阵地,便能维持先着之效。但在对局室里,这个方案江铸久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因为在铸久的围棋理念里,这种重厚的围空似乎太消极,他的锐利目光总是集中在进攻和破空上,因此他脱离主战场,而在左上角走了一步飞的大场。(以后能瞄着在上边白阵内的打入。)而小林觉在中午封盘前2分钟也下出了让黑棋难受的白42轻吊。

  棋谱传到研究室,淡路九段一看马上便兴奋地说:“藤泽先生,封盘的两步棋,江铸久下错了,而小林觉下对了。”藤泽也称赞说:“小林君的感觉不错,这棋下午有看头了。”只有华以刚的心里有些不是味儿。因为华以刚当棋手时,也是中国棋手中“日本流”味道最重的几个人之一,因此他从内心是很赞同藤泽先生主张的围右上角阵地的下法。当江铸久错失这样一个简明之举时,他在心里替江铸久感到惋惜的同时又惨夹着一丝担心。

  双方中午封盘后,华以刚马上向裁判要了棋局纪录,他得赶紧向北京传真棋谱以供队友们集体研究。华以刚有个让大家非常受益的好习惯,他在传真棋谱时,常常把赛场研究室里的意见详详细细地写在棋谱的两边,从而受到国内观战者的强烈欢迎。

  这次,他也把藤泽认为黑棋封盘前必须守住右上角的意见附在棋谱旁边。

  在北京的国家围棋队队员早就围坐在一起翘首以待从日本传回来的棋谱。(因为日本与中国的时差一小时,所以日本封盘时在中国还只是上午十一时。)大家先睹为快地在棋盘上摆出棋局,然后由曹大元读了华以刚采写的藤泽意见,围绕这个意见,中国式的集体讨论由此开始。

  曹大元和邵震中等都是公认的“亲日派”,当然认为藤泽的意见非常有道理。但力战派的刘小光有些异议,他认为日本棋手的路子就是讲究看得清楚、简明易下。如果我们跟着日本的路子走,那怎么赢得了他们?想不到刘小光的观点还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连一向喜欢和刘小光抬杠的马晓春也附和说:“小光说得有些道理。你看江铸久在国内比赛表现一般,但他对手日本棋手却成绩斐然,而且在1985年访日时取得七战全胜的战绩。我认为铸久内战外行,外战内行的根本原因就是棋风与“日本流”格格不入,让日本棋手适应不了。”聂卫平近年来对日本围棋已有深刻的了解,并发觉他们有一个很大的误区,即他们太注重打有把握之仗,从而过分避免那些有风险的变化。其实棋局有时就是这些看似有危险的变化,却能马上立竿见影,取得明显优势。所以聂卫平也赞同刘小光说:“我看江铸久封盘最后一步棋未必就是坏棋。局势乱了,或许小林觉就不会下了。”

  且不表中国棋手在千里之外的评论。在日本箱根,当华以刚向北京传真棋谱后回餐厅时,看到江铸久已经开始在就餐了,他一边从容地吃面,一边还很有兴趣地与日本朋友闲聊。这种情景华以刚感到十分欣慰,因为他看出江铸久的心情并不紧张。这时,小林觉也匆匆来到餐厅,他刚一盘腿坐下,就马上端起放在面前的一碗面狼吞虎咽起来,其速度令人惊讶。在华以刚碗里的面还剩一大半时,小林觉就已吃完,只见他拿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就匆匆离开,一种紧张、急躁不安的心情流露无遗。

  为什么封盘前局势有了转机的小林觉反而会如此心神不定呢?棋手的心态有时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局后小林觉透露,封盘时他倒宁可江铸久会采取藤泽所说的对围方针,这样的局面虽说黑棋不错,但这是小林觉很熟悉的战法。而现在局势乱了,小林觉反而觉得难以把握。就像一个骑马惯了的北方汉子突然让他上了海上的船,小林觉的不适和紧张是发自内心的。

  下午开战,江铸久马上在白阵内打入,刹时整个棋局呈现一种头绪繁多,双方无空的纷乱形势,由于江铸久是个局势越乱就越来劲的主儿,这时他着着刺刀见红,把棋下得紧凑而又锐利无比。相反小林觉因为缺乏自信,渐渐地失去了盘上的主动。几个战役下来,江铸久的黑棋显示出可以看得见的优势。

  在研究室里,淡路修三从下午续弈开始,就一直为小林觉在“寻找对策”,但在“扮演江铸久”的藤泽面前,似乎找不到可以让小林觉重振棋局的机会。于是藤泽自嘲地对华以刚说:“看来江铸久的胆子这么大(说着用两手比划了一个大圈)我的胆子这么大,(用两个手指头比划一个小圈),封盘前他的那手棋比我的围空要有魄力的多。”华以刚连忙说:“江铸久的下法太没有成算。”谁知藤泽连连摇头:“不!不!日本棋手包括我在内,现在都被一种固定的思维索缚住了,其实江铸久的下法很有新意。而且事实也证明这种构思并不坏。所以我觉得日本围棋是到了该学习新东西的时候了。”

  淡路在一旁一言不发。此时他的心态最为复杂,因为近三周来,淡路在几个比赛中都输了棋,而且输得没有任何机会,说明他的状态陷入低潮。因此淡路特别希望小林觉能够胜出,他就可以这次不出战了。而眼前的情况却是江铸久在乱局中越战越勇,这让淡路的内心有一丝隐隐的惊慌——如果小林输了,我也挡不住的话,这将给日本围棋丢多大脸啊。

  正当淡路的心境忐忑不安之际,从对局室传出来的棋谱却让淡路有些振奋,因为明显看得出来,小林觉也已意识到局势的被动,应对的着法开始强硬起来。他在中腹有一块“棋长一尺”的大龙并没有活透,按理应该安全地补净才是,但小林觉奋不顾身地还在最大限度地侵消左上角,表明了一向稳重的小林觉已到了必须冒险的地步。

  藤泽对小林觉的下法表示了疑问:“小林君置大棋于不顾,难道就不怕对手来吃它吗?”淡路此刻完全站在小林的立场回应藤泽说:“黑棋想吃棋恐怕也不容易吧。”说着便摆出假如黑棋强行破眼,则白棋利用黑棋外围的缺陷可以轻松做活的变化。藤泽再一次发问:“那黑棋有没有借攻击白棋入侵之子来先先手弥补外围的缺陷呢?”华以刚这时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黑棋最凶狠的下法就是扳了连扳,这样就能补掉缺陷。但坏处是损得太多,这样若吃不掉白棋则黑棋必败。”淡路连连摇头说:“这块白棋‘棋长一尺’,有棋下的地方太多。在黑棋还保持些优势的情况下,黑棋究竟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藤泽也笑了,他说:“我们旁观者可以随便说不担责任,可当局者要作这样的决定确实难啊。”然后询问华以刚:“以刚君,你是国家队的领队,依你对江铸久的了解,你认为他会吃棋吗?”华以刚在别人把他与工作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一向是极认真的,他沉吟着说:“我想江铸久多半会吃棋。”

  藤泽本来是随便问问,听华以刚这么一说稍有意外地说:“那我们就有好戏看了。”淡路则一脸惊讶:“在优势的情况下用吃棋的选择?”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我绝对不可能这样做。”

  在对局室里,江铸久就是面临着这样一种不同风格,不同心态而会采取截然不同选择的岐路。

  如果是稳健而又保守风格的棋手,一般在优势下是决不肯把自己的全部家当作投资,以博一役之胜负的。而日本棋手大都属于这样的类型,甚至包括小林觉,他也认为江铸久不会出此“下策”。

  如果江铸久此刻有患得患失心态,他同样不会采取吃棋的选择。因为只要一想到万一吃炸了,这盘棋倾刻就前功尽弃,付之流水了,而如果不吃,局面还有优势。经这么一想,大概十之八九就给吓回去了。

  如果江铸久是个自信心不足的棋手,就会怀疑对手敢于弃大龙而不顾,是不是早就觅得良策,如再拼死相逼,岂不正中他计。于是也会舍弃冒险之举。

  总之,在另有一条尚存优势的“阳光大道”可走之际,绝大多数棋手都不可能选择杀棋之道。

  但事实是江铸久不但是个棋风激进慓悍的棋手,此刻更保持了一个极佳的心态。因此他的考虑思维就与上述普通的想法迥然不同。

  当对手小林觉敢于弃大棋于不顾,江铸久就敏锐地觉察到毕胜负于一役的良机到了。他根本没有分一丝一毫的心去考虑万一吃不掉会如何如何,而是集中全部的思绪来计算对手在“困兽犹斗”中的种种变化。应该说,棋手能保持这样的心态就进了一个最佳的竞技状态。

  果然,眼明心亮的江铸久在经过周密的计算后,认为歼灭对手大棋的可能性超过60%,于是他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杀棋”这条在别人看来简直是“玩火”的冒险。

  棋谱传出,几乎所有的相关人员都亢奋起来。正在对局室观战的浜崎已无法在里边坐得住。他一路小跑到研究室,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喊道:“黑棋动手了,黑棋动手了。”

  因为浜崎带来的是对局室的第一手资料。藤泽、淡路及华以刚都显得很想知道,于是浜崎就把他刚看到的几步棋摆给大家看。果然江铸久不惜花血本弥补外围缺陷,然后在中腹强行破白眼位。这种露骨的攻击连浜崎都已知道,一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战斗开始了,而他最关心的就是小林觉的大龙还有没有活路?

  藤泽因担任本局棋在报上的署名解说,便如实对浜崎说:“小林君在形势稍差之际冒险用强当然无可指责,但江铸久敢于拼死一搏也勇气可嘉。在这场鱼死网破的决战中,我的直觉是可能小林君危险大些,不过淡路君并不如此认为。”淡路被藤泽一逼,也只好对浜崎说:“我觉得胜算双方各占50%。”浜崎出于记者的本能,当然也不放过在一旁的华以刚,华则巧妙地躲避说:“我马上就要给北京的中国棋手传谱,小林君的这块棋吉凶如何,我让他们出个意见如何?”浜崎一听心中大喜,赶紧嘴里“拜托,拜托”不断,于是华以刚便在棋谱旁边写道:“白棋死活如何?望能有个定论,朝日新闻记者想写在明天的报道上。我十分钟后来电话。”

  你道浜崎为何听中国棋手要下定论特别高兴,原来日本棋手都有留余地的习惯,因此对再铁定的事实也喜欢讲得模棱两可。而中国棋手大都是一说一,是二说二,在报道中用这样的解说最受读者欢迎。因此在十分钟后,浜崎看华以刚回到研究室,人还没坐稳便急问:“有结论了吗?”华以刚点点头:“中国方面有结论了。”

  欲知结论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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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回  技穷力竭 小林觉无策回天  唇亡齿寒 淡路君难保优势


  话说华以刚从电话里带来了在北京中国棋手集体研究的结论——小林觉的大棋没有活路,但变化复杂,黑棋必须全走对才行。

  淡路修三马上就有一种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他略显紧张地搓着手说:“看来下一轮该我出场了。”浜崎不置可否地说:“我从对局室出来时,看见江铸久只剩下五分钟时间,不知他的读秒本领如何?”

  华以刚听此消息心里暗叫不好,因为他了解江铸久的读秒本领并不强。一般业余爱好者都有这样的错觉,以为平时棋下得较快的一定适合读秒,而棋下得慢的一定读秒较差。其实职业棋手的情况正相反,真实情况是前面棋下得很慢的,后来一定读秒不错,否则他几乎盘盘棋都要进入读秒,如果读秒不行,怎么能在棋坛上生存?(这样的例子在日本比比皆是,如老一辈棋手藤泽朋斋、桥本昌二以及赵治勋等等都属于这种慢棋兼读秒好手的类型。)相反,那些上来下棋速度较快者反倒讨厌读秒,用已故本因坊十连霸的高川格的话来说:“因为害怕读秒,所以才会在前面下得较快。”

  而江铸久正是属于害怕读秒的高川类型,他在国内比赛一般很少读秒。因此在对局室里,当裁判员对江铸久说:“黑棋现在开始读秒”时,江铸久心里一惊,他当时有些后悔前面用时过多了。而现在,他不知道能否在一分钟一步棋的考验中不出错,万一如果因读秒而让对手死里逃生,江铸久会遗恨终生。

  而此时小林觉也骑虎难下,被逼悬崖。他起初完全没有想到对手在优势的情况下竟与自己来一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决战。但现在既然“厄运”来了,小林觉反倒横下一条心来,“脸一抹,菩萨变恶魔”,一个在棋盘上有着“谦谦君子”形象的小林觉顷刻变成一只为生存而斗的“困兽”。以下只见他东冲西突、着着棋无所不用其极,直把在研究室里的淡路看得连连摇头感叹:“真没想到,小林拼起命来也会这么狂野!”浜崎则一本正经地解释:“狗急了都要跳墙,何况人急了呢。”把藤泽逗得差一点把刚喝的一口茶吐了出来。

  对局室里,让华以刚担心的一幕开始发生了,本来江铸久有10次读秒的机会,但小林觉一步刁钻之极的“二路托”就用掉江铸久6次机会,一步寻衅开劫和一步中腹冲又用去铸久3次机会,也就是说江铸久读秒已经到了最后一分钟。而小林觉的大龙却依然没有死净。

  经验丰富的小林觉把能够活棋的最后一招一直留到江铸久的最后一分钟上,只见他把死子一路立下,通常如果江铸久随手在外面叫吃,则被白棋在角上打,如此白棋的大龙不但活出,而且反将黑角歼灭了。

  在这紧要关头,心明眼亮的江铸久终于在一分钟内还是应出了唯一解危的妙手——在里边用愚形叫吃,从而当白棋角上叫吃时,他能一路反打,确保了自己的活路,同时也宣告了全歼大龙的成功。

  应该说,小林觉技穷力竭了。只见他无意识地把吊在胸前的领带放在嘴里咬着,这种姿态一直维持了整整九分钟,小林觉这才抓起几颗棋子放在棋盘上,然后向江铸久点头示意,嘴里说:“我不行了。”这是标准的日本棋手认输的姿式。

  此时藤泽、淡路、华以刚和浜崎都涌进了对局室。比赛后双方复盘交流是日本围棋的好传统,当然这也是新闻棋战的要求,因为记者需要双方赛后感想见报。

  小林觉在刚认输的那一刻脸上还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绅士风度”。他一直表示江铸久这里下得好,那里下得好,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反倒是淡路修三,他替小林觉在求活大棋时想了很多主意,但都被江铸久眼明手快地一一化解,甚至其中有一个相当复杂的变化,江铸久竟凭直感马上就找到了最佳的防守,这让淡路心里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这家伙怎么攻击的感觉这么敏锐?!

  话分两头,酒卷一早就从箱根回了东京。他跟浜崎约好,比赛一结束马上就打电话,让他在东京可以准备后天的第四场赛事。所以当浜崎告诉酒卷小林觉输了时,酒卷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看江铸久要三连胜了,因为淡路君从昨天开始就斗志不足。”浜崎则安慰酒卷说:“这不是我们早就预期的吗?最好江铸久能三连胜,把NEC中日围棋擂台赛搞得向中国一面倒,然后日本队从片冈聪开始吹响反击的号角,如此就达到了宣传的最佳效果。”酒卷说:“我就怕江铸久来个四连胜、五连胜都挡不住,日本的舆论方面就不好交待了。”浜崎特地调侃说:“我跟你打个赌,江铸久最多三连胜,谁输谁请客吃饭。”酒卷巴不得地说:“如果片冈真能吹响反击的号角,我请你吃三顿饭都没有关系。”浜崎连忙敲定:“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晚餐时,赢棋的江铸久心情好,自然胃口也好,华以刚也陪着江铸久尽聊些高兴的事儿。两人在饭后散步时,华以刚对江铸久说:“你读秒读到最后一分钟,我在外面急得团团转。要是这盘棋因时间不够而前功尽弃,那就太遗憾了。”江铸久也说:“当开始读秒时我也挺后悔的,现在反省,确实用时把握得不好,前面有几步棋完全可以下得快一点的。”华以刚这才对江铸久说:“我看你下一轮的对手淡路好像自信不足,如果你上来下得稍快一点,可能对他心理上的影响更大些。”江铸久坚定地点点头:“华老师你放心,下面一盘棋我会注意时间的。”

  第二天上午,NEC擂台赛一行由浜崎带队回到东京。酒卷在把华江两位送到宾馆后就对江铸久说:“今天请好好休息,比赛在明天的上午10点开始,我会提前来接两位的。”华江两位都来过东京多次,因此一整天都在宾馆里。那时的围棋气氛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全国的报纸竟没有一个记者在江铸久胜了小林觉后采访过华江两人,当然,国内的媒体也就没有一家及时报道了江铸久的这场胜利。

  傍晚时分,宾馆的房间里送来了《朝日新闻》的晚刊,上面刊登了昨天比赛的消息,标题是“超级大龙的命脉”,浜崎在消息中写道:“小林君一条超级大龙的安危最后成了这盘棋的命脉。尽管小林君竭尽所能,但在江的强力狙击下,最后还是未能起死回生。面对总共有三十一颗子组成的超级大龙突然死亡,小林君苦笑言‘自成为职业棋手以来,还从未死过如此巨大的龙。’”看到这里,江铸久不禁哑言失笑。因为作为棋手很少从大龙究竟由几个子组成这个角度思考问题。因此这类话题一定是由记者添油加醋而成的。

  不过浜崎最后一段话却引起了江铸久的注意:“从日本棋院几个权威人士所谈获悉,他们的底线是江铸久最多三连胜,否则,日本围棋的根基就要动摇了。”江铸久此刻认真为自己加油说:“好好干,我一定要看看动摇根基的日本围棋究竟会怎么样。”

  1984年12月23日,NEC中日擂台赛第四场比赛在东京日本棋院揭开战幕,由日本棋院老将工藤纪夫九段担任裁判长。他宣布比赛开始后,便陪着华以刚坐到了研究室里。大概是感到偌大的研究室里只有冷冷清清的几个人,工藤主动解释说:“日本棋手都是下午才来观战,我猜想如果人全来了,恐怕这间研究室还有人满为患之虞。”华以刚善解人意地幽默道:“那我们可以借上午难得的机会清静清静。”工藤笑着说:“正是,正是。”

  在对局室里,淡路执黑以对角型布局拉开了战幕。在左上角的战斗中,由于江铸久拘泥于棋型,有一步呆并的下法过于重滞,因此棋局向黑棋有利的方向发展。

  中午封盘前,江铸久的一块白棋有可能会遭到黑棋的分断,因此他先在黑阵内利用死子尖一手来试探应手,待黑棋用强后,白棋再顺势补强自己。当时淡路以为白棋单纯是为了求得根据,因此在封盘前的最后一手他在上边脱先,非常悠闲地将不安定的黑棋再补一手。当裁判长宣布上午封盘时,淡路还笑嘻嘻地跟浜崎闲聊了几句,看得出淡路的心情不错,而且对上午的棋局结果感到满意。

  中餐照例是日本面条,但这顿面条江铸久吃得完全是食而不知其味,因为江铸久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淡路上边的黑阵看起来“固若金汤”,但实际上却味道很坏,白棋可有各种冲击的手段。但如何下最好呢?江铸久的脑海刹时装满了在黑空内“捣乱”的种种变化图。江铸久知道,这种地方棋手是容不得犯任何错误的,他必须寻找出最佳的手段来才能成功。华以刚看江铸久脸色凝重,知道他在思考棋局,因此也就没有打扰他。棋手在中午休息时,有时很喜欢和人说说话,有时却希望自己一个人独处思考问题,这不但视各人而异,更是视上午棋局形势的好坏,或是棋手对棋局的关注程度有关,而华以刚对棋手的这种心态了如指掌,所以也就刻意不和江铸久说话。当浜崎走过来,华以刚马上抢在江铸久之前便和浜崎扯东扯西地聊起来,这让希望独处的江铸久感到很贴心。

  下午1时续弈前,研究室里确实如工藤所说开始“人满为患”了,因为不但日本队后面几位棋手如片冈聪、石田章、小林光一、加藤正夫都来了,华裔旅日棋手林海峰、说话没遮没掩的大竹英雄也都到了研究室,再加上一些年轻棋手来学习,把本来看起来好像挺大的研究室搞得拥挤不堪。

  华以刚知道正是因为江铸久连胜两局,这才会使很多棋手前来观战,还记得郝克强曾说起过,当汪见虹与依田在日本的第一战时,日本棋手观者廖廖,这和今天的情景大相庭径,看来围棋比赛千理万理,只有赢棋才是最硬的道理啊。

  林海峰、大竹都跟华以刚熟识,来了便在华以刚对面坐下。华以刚快速把上午下了五十三手的棋局摆了一遍,一向“快人快语”的大竹马上发表评论说:“现在的局势是淡路简明优势吧。”林海峰则婉转地说:“如果上边黑阵没有问题的话,可能黑棋实地多一些。”一些年轻棋手也都认为淡路的形势不错。

  在对局室里,江铸久不惜投入更多的时间,终于下出了封盘后的第一步棋——在黑空内把两个死子挡下,这步棋不但让淡路大吃一惊,而且也让研究室内一片哗然。因为在日本的围棋理念中,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还要出棋,这不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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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漏算妙手 江铸久错失优势  咸鱼翻身 淡路君迎来良机


  话说江铸久在淡路看似固如金汤的狭小阵营内还要把两个死子走成第三个子挡下,这让淡路大吃一惊,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朝这里想过。现在他被迫细细想来,才发现这步棋果然阴毒之极,如果应得不好,黑方可能马上就要遭灭顶之灾。

  研究室里,江铸久的这步棋给日本年轻棋手上了生动的一课,这种在间不容发的缝隙内锐利攻击的感觉他们是绝对想不到的。即使有“刽子手”之称的加藤正夫,他也在江铸久下出这步棋后发出感叹:“这步棋果然厉害。”

  一直“居高临下”看待中国棋手的大竹英雄,此时内心深处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本来觉得江铸久这种“野路子”棋风,遇到像小林觉,淡路修三这样的日本一流棋手,还不处处碰得头破血流?因此他直口直言在《朝日新闻》中预测江铸久没有任何机会。没想到江铸久和小林的对局以小林的完败而告终,这让大竹简直吃了一惊。因此他今天一是特地来看看江铸久这个小伙子究竟能耐有多大。二是他也知道有中国棋手比赛,林海峰肯定来。大竹和林海峰是惺惺相惜的老朋友,在两个人还年轻的时候,曾开创日本围棋的“竹林时代”,所以大竹也想会会林海峰。

  于是大竹英雄、加藤正夫等纷纷为淡路“出谋划策”,而林海峰则扮演“江铸久”的角色。几次演变的结果都证明这里白棋果然有棋——不是左边可以“暗渡陈仓”,就是右边与黑棋对杀成劫。大竹英雄摇着头叹气说:“难道淡路被白棋一击就崩溃了?”

  大竹话音刚落,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黑棋有一步非常的着法,不知道行不行?”大竹放眼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14岁的少年。大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表情明明白白显示出“这里轮得上你这个娃娃说话吗?”,但加藤正夫认识这个孩子叫森田道博,两年前入段,现在已经升为职业三段了,是日本小孩学棋中的皎皎者。于是加藤和颜悦色地对森田说“森田君,赶紧说说你的应手。”

  森田君在诸多棋界前辈面前要亮出自己的应着,免不了有些拘谨紧张,他有些结巴地说:“当白方与黑左边杀气时,黑方能不能做假眼叫吃,这样可净杀白棋。”大竹一眼就看出这步做假眼叫吃确实是妙手,笑着说:“后生可畏。淡路只有这步棋可以自救。”森田被难得赞扬别人的大竹表扬,兴奋得小脸都有些红了。

  林海峰也连连点头说:“这步做假眼叫吃,确实是容易漏算的妙着。但即使这样,白棋的便宜也不小,前面的损失应该全回来了吧?”加藤正夫再补充说:“如果知道黑棋有这步妙手,那白棋就直接在外围收气,如此白棋能割下残存一子,整块白棋已经活净。如此全局形势还是黑棋优势。”日本棋手的气氛顿时有些低落。

  中国队领队华以刚一直没有加入谈话。因为他的日语水平在几个人之间慢慢地交流尚可对付,如碰到这种七嘴八舌,大家说得不仅快而且俚语又多,省略又多,华以刚就有些不能胜任了。林海峰这时就用中国话对华以刚说:“假如江铸久能按加藤所说的那样收气,这盘棋大概就能拿下了。”华以刚从森田和加藤摆出的参考图已经知道大概,他对林海峰说:“如果江铸久没有发现森田的妙手,我估计他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林海峰笑了,然后对大竹英雄说:“华领队认为江铸久如没有发现森田的妙手,是不会如加藤君那样平易行事的。”大竹则高兴地说:“那淡路的棋还有救。”

  在对局室里,当淡路不得不补左边,而让右边的黑棋与白棋杀气时,江铸久还真的没有发现森田所指出的黑棋妙手。虽然他已经看到只要平易在外围收气,形势已经领先不少,但江铸久的性格是宁可冒进死,不愿退缩生,更何况现在又觅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这里形成打劫杀,白棋可以在外围连走两步,这棋还不马上赢飞了。于是江铸久又剥开一颗按叶糖放进嘴里,在这里再反复计算一遍,江铸久心想只要这里算清了,时间用多了也值得。

  15分钟后,江铸久自信满满地在内部投下杀气的一着棋。没想到淡路在江铸久沉思时,他也在思考着双方杀气的结果。开始时淡路也以为白棋要被黑方出棋了,但淡路一被逼急了,竟急中生智,突然看出了森田做假眼叫吃的妙手。现在江铸久的下法正好被淡路候个正着,他马上做假眼叫吃,然后大难不死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轮到江铸久傻眼了,因为白棋遭受了蛋打鸟飞的双重损失,白棋在外围没有能够割掉一子还不说,宝贵的时间也在这一带浪费了不少。江铸久此时的懊悔完全写在了脸上。

  棋谱传到研究室,森田成了日本年轻棋手发泄快乐的目标。大竹和加藤也很高兴,因为这样一来,棋局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起跑线上,胜负道路变得悠长。

  这时酒卷跑来对浜崎说,藤泽先生因为感冒不能来赛场,他希望能把棋谱每隔一小时给他传一张,浜崎马上走进对局室拿棋谱复印,顺便看了看双方的用时。当浜崎出来告诉研究室,说现在江铸久还有10分钟就要读秒,而淡路还有一小时30分的时间。日本棋手听到此消息后一个个都非常兴奋,因为在现代围棋中,没有时间就意味着不能面对复杂的局面。而现在,双方的局势虽然难分优劣,但淡路在时间上却有一小时20分的优势,作为棋手谁都知道这一点的份量。

  华以刚此时心里暗暗叫苦。他在上一局铸久对小林觉的局后就婉转地对江铸久说要注意用时的平衡,没想到江铸久想一锤子把对手砸扁,因此用时失去了节制。现在早早面临用时窘迫的困境,以后便会处于很不利的地位。

  但棋手的心态有时真是不可捉摸,江铸久因时间紧迫后,每步棋都凭感觉往下放,已顾不得瞻前顾后。而淡路却因为逃过一劫,现在又占时间优势,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已捕捉到了胜利的影子,反倒就此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按照研究室里的意见,由于江铸久不得不花一手棋补活外围白棋,所以如果淡路下法凶狠一点的话,可能江铸久早就两度陷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了。华以刚从北京方面传来的信息也表示,黑方淡路其实有好几次一锤定音的机会,但淡路都错过了。

  白棋的转机是对黑方右上角的搜刮上。当白方跳入后,黑方小心翼翼地冲后夹住,等到白又在上边扳时,突然淡路脸色难看起来,因为此时黑已不能挡住,整块黑棋面临劫杀的危险。于是淡路便把自己最后的十几分钟时间都投到如何安全应对上。但不幸的是,淡路不但未能找到可以净活的良策,而且自己也开始读秒了。相反,早就开始读秒的江铸久利用淡路的思考也已看清全部的变化,江铸久知道只要这块黑棋成劫杀,由于白棋劫材众多,这劫黑棋是打不赢的。

  在研究室里,日本棋手看淡路右上角已成劫杀,一个个都摇起头来。

  因为当时大家都判断淡路的黑棋不错,是基于角上的黑棋净活,淡路也以为黑角已活,因此才下得格外保守,现在这个黑角成劫活,马上形势便向白棋猛倾,连一向行事稳健的华以刚在向北京传谱时,也忍不住在棋谱边添上一行字:“黑角成劫杀,铸久胜利在望。”华以刚已经想像得到,中国军团收到棋谱后为江铸久的三连胜而雀跃欢呼的情景。

  这时藤泽先生打电话给浜崎,说他早就看到这块黑棋存在打劫杀,他以为江铸久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是担心打完劫后被黑棋提过来,自己外围的白棋也被破了眼位而不能做活。现在他看江铸久动手了,觉得准备工作似乎没有准备好,如果先在中腹断,以后的劫材就能打通两块,则白棋必胜。所以藤泽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告诉浜崎,希望角上的这个劫有了了结马上给他去电话。

  浜崎把藤泽的意见转达给研究室里的大家,本来都集中在角部研究的棋手经藤泽一点明,都看清了如果白棋劫败,整块白棋竟不活的事实,由于这块白棋早就没有生死之忧,因此藤泽的预见极容易会被人忽略。

  果然,北京方面也给华以刚打来电话,说是江铸久不能马上开劫,必须先在中腹断一手造劫材,讲的意见与藤泽“英雄所见略同”。华以刚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写“胜利在望”确实早了,再加上华以刚知道江铸久下棋并不细腻,现在既然那么多人都忽略白棋外围的死活问题,很可能江铸久也不会发现。华以刚的忧心随着日本棋手越来越明显的期待而渐渐重了起来。

  林海峰看出华以刚的忧心,便安慰华以刚:“我看江铸久满脸络腮胡子就像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张飞不是粗中有细吗,或许他会先作准备工作的。”华以刚苦笑说:“我就怕铸久粗中无细。”

  应该说,华以刚的忧心是完全有道理的。凭江铸久的棋风,这种极细腻的细枝末叶不要说读秒时难能想到,就是有时间思考的话,江铸久也完全可能会忽略。此时的江铸久已完全沉浸在胜利前夕的兴奋中,因为单就打劫而言,白棋劫材远比黑棋多得多,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无法挽回的灭顶之灾已悄悄向他逼来。

  对局室里,江铸久读秒还剩最后三分钟,他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于是便马上动手开劫。而淡路似乎也未感到“好运”正在向他招手,他痛苦地悲鸣一声。而此时江铸久在淡路提劫后,已寻找了另外一块棋的劫材,正待淡路选择是应劫还是消劫。

  专门传谱的日本小孩看到江铸久立即打劫,马上出来报告大家。日本棋手一看只要淡路此时马上解消劫,然后把白棋大龙分断,这局必输的棋立刻“咸鱼翻身”了,于是一齐欢呼起来。只有林海峰说:“不要淡路君也没有看到白棋外围是死棋啊。”大竹马上说:“如果淡路连这个也看不到的话,他这一辈子就甭想娶到老婆了。”日本棋手听后都哈哈大笑,只有华以刚不知大家为何发笑。还是林海峰笑着解释说:“淡路今年36岁还没找到女朋友,就是因为关键时刻摸不清女人的心思。所以大竹是暗指淡路怎么看不清这盘棋的关键呢?”

  但在对局室里,淡路果然先消了劫,让白棋活了中腹,然后在最后一分钟读秒时下出了有人欢乐有人愁的一着棋。

  欲知淡路能否一锤定音,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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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回  死里逃生 铸久幸运三连胜  物轻意重 厂长送糖五大箱


  话说江铸久看淡路修三消了劫,便喜滋滋地做活了原本中腹的死棋。因为他凭直觉就知道,现在已经胜利在握了。

  此时淡路也已读秒到了最后一分钟,但他还在清点双方的目数。这是日本棋手一个共通的毛病——他们下棋所有的决策都依赖于形势判断,当形势好或形势坏他们的下法便会截然不同。因此在这盘棋的节骨眼上,淡路仍不能免俗地要清点目数以知道当时的形势。

  就在淡路点目之际,江铸久突然看见了自己外围的白棋竟然不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表情都刹时凝固住了。那时裁判的读秒声已开始响起:“一、二、三……”但这短短的几秒钟,江铸久觉得过得好慢好慢。

  当裁判员读到:“八、九”时,淡路便习惯性打了一将——这步棋接着有十几目的利益。一般白棋是不会不理的。但江铸久本来就如芒在背,几乎等待着对手来宣判自己的死刑。没想到淡路竟“网开一面”,故江铸久连考虑都没考虑便眼快手急地赶紧把大龙连回家,然后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这时淡路才看到白棋的大龙原来不活。不禁懊恼地拿起手中的折扇狠狠拍打自己的后恼勺。嘴里哇哇地叫出声来……

  在研究室里,本来日本棋手一个个都喜笑颜开,准备庆贺淡路逆转战胜江铸久。没料到传谱出来,淡路竟读秒打将,而江铸久已置之不理将大龙连回,一时研究室里轰地哗然起来。最耐不住性子的大竹英雄率先发难说:“这淡路下得什么棋?这样简单的死活都看不到,还有赢棋的机会吗?”说完竟怒冲冲拂袖而去。还是好脾气的林海峰为缓和气氛说:“这棋双方差距并不大,我们来看看究竟淡路输了没有?”于是他和小林、加藤、华以刚等大致在几个地方定了型,然后对华以刚说:“你点白棋的目数,我点黑棋的。”

  职业棋手的点目是飞快的。一会儿林海峰说:“黑棋有67目,白棋呢?”华以刚谨慎地回答说:“好像也有66目。”林海峰这时下结论:“那肯定淡路贴不出目来。”

  华以刚当时真想马上打电话到北京,告许江铸久要胜的喜讯,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在众多日本棋手面前,这种“急吼吼”的做法有些不太礼貌。另外,这盘棋毕竟还没有结束,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这种错报喜讯的做法会被传为笑柄的。

  事实上,对局室再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当棋局结束裁判员宣布:“白胜四目半。”江铸久马上对淡路打招呼说:“你没吃我的大龙,是我捡来的胜利。”淡路本来心中有些郁闷,听江铸久这么一说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也客气地说:“如果你打劫前走得细腻一些,死大龙的事是不会发生的。”

  就在江铸久和淡路非常友善地复盘之际,华以刚赶紧给北京打电话报了喜讯。聂卫平接电话时说:“江铸久好样的,他回来我们给他庆功。现在老郝、陈祖德都在我们这儿等着消息呢。”老郝已经急不可待抢过电话对华以刚说:“刚才围棋协会主席陈祖德已经说了,如果江铸久三连胜他就和我一起到机场去接你们。现在请你向江铸久转达陈祖德和我对他的祝贺。另外也祝贺你领队有功。”华以刚则高兴地连声说:“谢谢,谢谢。我会向铸久转达你们的祝贺。”

  江铸久和淡路复盘结束后,记者浜崎向铸久作现场采访。浜崎问:“来日本之前,你是否想到会连战连胜?”江铸久很得体地回答:“面对强大的日本选手,我只能赢了一盘再想下面一盘。所以这次能够二连胜连我都感到很意外。”浜崎又问:“你的三连胜会对擂台赛的形势产生什么影响呢?”江铸久回答说:“我个人以为,我的三连胜并不会改变日本队最终获胜的格局,但却使中国队与日本队的差距大大缩小了。换句话说,NEC中日擂台赛的形势不至于向日本队一面倒了。”浜崎再问:“三连胜后,现在你的目标是几连胜?”江铸久继续他的“外交辞令”:“能够赢得第一胜,我的目标已经达到了。所以从第二局开始就只想好好向日本棋手学习。我知道越到后面,日本棋手的实力就越强,这样好的学习机会我可不想轻易错过。”

  酒卷这时也赶到对局室来,浜崎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心里不好受,于是便结束了采访对酒卷说:“你别老是拉长着脸好不好。我们不是早就有三连败的心里准备吗?”酒卷没好气地说:“刚才我在棋院门口碰到怒气冲冲的大竹英雄,他对我说日本队三连败,他感到很丢脸,我当时实在无言以对。”浜崎连忙说:“刚才片冈聪九段已经对我表态了,说为了日本围棋的荣誉,他有信心止住江铸久的连胜。”酒卷一听脸上阴略转晴:“他真这么说了?”浜崎夸张地一挥手:“现在谁还有心思骗你。当时小林光一、加藤正夫都在场,他们都说江铸久过不了片冈九段这一关。”酒卷这才松了一口气说:“看来止住江铸久的连胜只能拜托片冈君了。”

  且不表江铸久的三连胜在日本棋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在中国,由于当时在国外的体育比赛报道各媒体几乎都是空白,因此江铸久的二连胜竟没有几家报纸予以报道,即使是日后以围棋报道为品牌的上海新民晚报,当时也把两场比赛并成一篇报道了事。

  华以刚和江铸久得胜归来,老郝和陈祖德果然去机场为他俩接机。惯例的祝贺和寒喧之后,郝克强对华以刚和江铸久说:“爱好者投票预测擂台赛的结果中日双方已经揭晓了,你们猜有几成票投中国队会赢?”华以刚略想了一下说:“不会超过两成吧!”老郝有点惊讶地说:“嘿!你还猜得真准啊,《新体育》杂志共收到27349封读者预测,结果81%认为日本队要赢。而日本《围棋俱乐部》杂志共收到三千余封读者预测,结果只有8%的人预测中国队会赢。”江铸久笑着说:“日本人有8%投中国队票就不错了。”老郝说:“我本来也这么认为,后来再一打听,说是7%都是中国在日本的留学生投的。”陈祖德则补充说:“这些预测都是中日擂台赛开赛以前投的,如果知道铸久已经三连胜,我担保中国爱好者有50%会投中国队一票。”超级乐观的老郝则加码说:“绝对不止50%,我想会有80%。”大家一齐为老郝的夸张而笑了起来。

  老郝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对江铸久说:“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下一场你和片冈聪的比赛已定于明年2月6日在上海比赛,你没意见吧?”江铸久立即表态:“一切听你的安排,我都无所谓。”倒是华以刚认真地向老郝打听,老郝这才原原本本讲了定在上海比赛的经过。

  原来明年的2月7日至11日,由上海《围棋》月刊与新民晚报联合主办“中国围棋精英赛”,聂卫平、陈祖德等顶尖国手都要到上海去比赛,如果擂台赛安排在北京下,可能江铸久会成“光棍司令”,因此聂卫平就建议是不是把擂台赛也放到上海去下。老郝试着和上海方面协商,没想到上海方面一拍即合,于是便开创了擂台赛走出北京的先例。

  事实证明,把擂台赛第五场比赛放到上海是个“英明”的决策。因为有新民晚报的大力宣传,中日擂台赛就是从这一场开始,在中国的土地上开始热火起来。

  谈到上海新民晚报与围棋的渊源,这与一名叫徐世平的体育记者有相当的关系。此君反应敏捷、文笔流畅,采写报道尤善于捕捉普通人不易想到的独特视角。1988年汉城奥运会,徐世平是世界上第一个对加拿大短跑选手约翰逊的药检产生怀疑的记者,而且以此获全国好新闻一等奖和被评为上海十杰青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在1985年的当时,会下围棋的徐世平在体育记者中凤毛麟角。他敏锐地感到中日擂台赛是个极有感染力的比赛,因此在他的牵头下,新民晚报体育版的围棋报道不惜篇幅,开创了其他报纸难能匹敌的优势品牌。

  2月4日晚,徐世平以记者的身份采访已到上海的江铸久。没想到刚见面江铸久就埋怨说,偌大一个上海,差一点连一盒桉叶糖都买不到。徐世平听后饶有兴趣地追问,这才了解本来江铸久是想从北京买好桉叶糖带上海来的,但华以刚对江铸久说这桉叶糖就是上海天明糖果厂出品的,当然该到上海去买啰,于是江铸久便听了华以刚的话。谁知江铸久到了上海,竟连走几条热闹的马路都买不到桉叶糖,后来还是在一条小马路的小杂货店里才看到有桉叶糖买,江铸久总算松了一口气。

  徐世平有些奇怪江铸久为什么对桉叶糖情有独钟,江铸久就实话实说告诉徐世平,说自己三盘棋都因为吃了桉叶糖,所以脑清目亮,结果都胜了,因此这次来上海无论如何也要买到桉叶糖。

  第二天的新民晚报上,徐世平便写了一篇《桉叶糖是致胜的法宝》的文章,生动风趣地讲述了江铸久与桉叶糖之间的故事。但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篇文章又引出了一段感动人心的佳话。

  原来就是生产桉叶糖的上海天明糖果厂,一位工会干部下班回到家里,马上就看到晚报上的这篇文章。于是立即打电话给厂长,正巧厂长刚回到家里还未来得及看报,得此消息后马上就对工会干部说:“既然桉叶糖是江铸久的制胜法宝,我们应该赠送给擂台赛英雄表表心意。”那位工会干部说:“明天江铸久就要比赛了,要送得今天晚上送。”于是厂长和工会干部重又回到厂里,准备赠江铸久五箱桉叶糖(每箱三十盒装),用厂长的话来说,就是希望江铸久能再五连胜。

  当晚天明糖果厂的厂长和工会干部骑着自行车特意上门专程送糖的一幕非常感人,那位工会干部拉着江铸久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他反复说这些桉叶糖论价值并不值钱,但礼轻情意重,它代表天明厂全体职工的心。当时看得出江铸久也被上海人这种朴实的表述方法深深感动了。

  在上海还有一件事也让江铸久有些感动而且意外,这就是新民晚报上登出将在长江剧场讲解江铸久和片冈聪的对局。结果座位共1千4百多的剧场竟在一小时内将票全部售完,据说买不到票的观众还聚集在剧场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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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回  布局之初 铸久定式祭妖刀  中盘激战 片冈循旧出缓着


  话说NEC中日擂台赛第五场比赛能够在上海开战,有一位关键人士不得不提,他就是上海原申花洗衣机厂厂长郁知非。如果你是足球爱好者,一定会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郁知非后来是上海申花足球队的总经理,成为了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过在1985年,郁知非还是一个由几个街道工厂合并而成的一个小厂的厂长。当他得知中日围棋擂台赛要到上海来,经《围棋月刊》一位编辑介绍,便主动与上海体委联系愿意赞助这次比赛,显示了这位年轻企业家的魄力和胆识。

  郁知非当时给人的印象是年轻有为、一身干练。(与日后体态发福的形象完全不同。)为了让上海所有的媒体都要报道擂台赛,郁知非坚持赛前要开记者会,而且对记者实行“物质刺激”,即赛后凭有报道的报纸可领取一条电热毯。仅此一例,便可看出郁知非作为企业家善于经营的一面。

  话分两头,与中国方面三连胜的欢乐气氛不同,日本方面开始承受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日本棋院方面以大竹英雄为首的很多棋手对日本三连败感到很丢脸,一些业余爱好者纷纷来信表示不解,有一位爱好者甚至问:“是不是为了炒作比赛,日本队故意放水?”就连NEC的胜部也打电话给酒卷:日本队能止住连败的势头吗?

  面对种种压力,酒卷有些寝食难安了,但浜崎一再安慰酒卷,说片冈九段绝对会力挽狂澜。为什么浜崎对片冈会如此器重呢?原来这里还有一段小插曲。

  六年前,21岁的片冈还是五段时,他在日本天元赛大爆冷门,连连过关斩将,最后获得了对加藤正夫天元决战的挑战权。由于当时加藤正夫正在巅峰时期,年轻的片冈以0比3败下阵来。

  三年后,24岁的片冈七段卷土重来,他又一次夺得了向加藤正夫天元挑战的资格,在赛前的一片预测声中,都认为片冈必败无疑,就连片冈自己也表态说:“怎么也不能像上次那样吃鸭蛋。”

  直到比赛开始,大家才发现这个很有学者风度的片冈聪已经今非昔比。他无论在技艺还是在心理上,都能和加藤正夫天元分庭抗礼,结果前四战激烈地打成二比二平。

  当时作为采访记者的浜崎曾邀片冈共去酒吧,说到即将开始的天元战第五局比赛,片冈聪借着酒意,他对浜崎说:“如果你答应不写出来,我就对你讲心里话。”见浜崎点头,片冈的眼神里突然闪耀出自信而又刚毅的目光,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第五局一定能赢。”当时浜崎对片冈会说出这样自信的话感到很吃惊。

  在天元赛第五局争斗中,年轻的片冈聪下得积极勇猛、气势如虹。最后几乎是完胜加藤正夫,夺取了他棋艺生涯中第一个围棋头衔。由此,在当年日本棋院的棋士名鉴上,片冈的名字也从本来的八、九十位一下子跃升为全日本棋手的第三位。

  浜崎就是从这盘棋开始刮目相看片冈聪的,而且在和酒卷商讨日本队名单时力荐片冈聪。以浜崎对当时中日棋手的认识,中国一流棋手与日本头衔棋手的差距还是明显的,再加上在江铸久战胜淡路后,片冈对浜崎表态说:“为了日本的荣誉,我一定要止住铸久君的连胜。”当时片冈的眼神里同样射出自信的目光,因此浜崎对片冈能够成功丝毫没有怀疑。

  由酒卷、浜崎、片冈等一行2月5日下午1时到达上海。晚上的欢迎酒会因邀请了在上海参加围棋精英赛的棋手参加,因此场面显得十分热闹。

  坐在主桌的江铸久座位紧挨着郁知非、江铸久非常有礼貌地打听申花洗衣机厂的情况,然后问:“不知北京有没有你厂产品?我倒是正想买一台洗衣机。”郁知非当时就高兴地说:“如果你能在上海赢下这盘棋,我们厂就奖你一台最高档的全自动洗衣机。”旁边的几位出席者也跟着江铸久为郁知非的许诺纷纷相互干杯。

  在势多人众的中国氛围里,日本方面明显有一种冷落的感觉。只有特地从北京赶到上海来为片冈助威的胜部由衷地对片冈说:“上海的比赛全拜托片冈君了。”而这种信任式的拜托,片冈来中国以前已接受无数。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素昧平生的围棋爱好者,碰到他都千篇一律地“拜托了”,这让片冈七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特别是在这次欢迎酒会上,片冈目睹中国的众人一个个毫不掩饰地向江铸久表示祝贺,并为明天的胜利干杯时,这更给片冈有一种隐隐作痛的刺激。他越来越觉得明天的比赛不能输。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负担已悄然涌上了片冈的心头。

  晚上,片冈第一次失眠了。他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各种人拜托他的情形。等到第二天早餐时,浜崎看片冈两眼微微有些浮肿,不禁吃惊道“你怎么昨晚没休息好。”片冈如实说:“因换了新地方,一下子竟睡不着了。”当时酒卷也来了,浜崎就跟酒卷说:“棋手今天到,明天就要比赛,日程太紧了,你看片冈昨天都没休息好。”酒卷歉意地说“这是中日和NEC三方商量好的,如没有特殊情况,两盘棋只有三天的日程。”片冈马上建议说:“以后还不如改为先休息一天,然后两盘棋连着下。反正第一盘赢了,第二盘也不会感到累。”酒卷马上点头说“这个办法可以,这次比赛结束后,可以跟中方谈谈。”

  2月6日上午十时,NEC中日擂台赛第五场比赛在上海体育俱乐部开始了,由江铸久执黑先行。

  江铸久以对小目开局,片冈则以取实地为主的小目三.三应对。

  对白棋第六步的高挂,黑棋应以二间高夹。因为这是一步四十年代由日本一位名叫村正的业余棋手第一次下出,其后的变化又非常繁杂,因此在日本把这步棋命名为“村正之妖刀”。不过,这步棋在八十年代初期已开始在职业围棋赛中流行了。

  在研究室里,由于中国的顶尖国手都在上海比赛。因此在上海的研究阵容简直让人感觉不到和北京有什么两样。以陈祖德和聂卫平为首,而周围则围着邵震中、钱宇平、刘小光、曹大元等国手。

  聂卫平见江铸久采取如此的大定式,便问一直帮铸久备战的邵震中:“这个定式铸久研究透了吗?”邵震中回答说:“这个定式第十二步以后白棋有两条路,一是稳健地虎上,一是强硬地立下。铸久认为日本棋手知道他好战,所以估计片冈十有八九会采取虎的稳健应法,而这个稳健的定式铸久非常喜欢执黑的一方,因此他就坚持要采用这个定式。”聂卫平点头说:“这个日本定式,我也认为是黑棋好,但我想片冈不一定会如铸久所愿吧。”

  在对局室里,当定式的主动权到片冈手里时,片冈果然如老聂所言,没有丝毫的犹豫就采取了激烈的对抗。虽然从策略上说,对好战成性的江铸久采取稳健的下法也并无不可,但在来中国前,有一次片冈碰到外号有“天煞星”之誉的加藤正夫。加藤正夫侧面地说:“你知道我们这些力战的棋手最讨厌什么吗?”片冈摇摇头,加藤接着说:“不是讨厌对手避着我们,而是讨厌对手跟我们对着干,我想江铸久也不会例外吧。”片冈听此言后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收获。

  因此到了定式岐路的时候,片冈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果断地立下,将定式引向了双方都无成算的复杂之路。

  这下让铸久倒有些意外,因为他把大部分准备都花在白棋会妥协上。而现在,铸久不得不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花出了代价。

  棋局的进行是江铸久在右上角的定式中吃亏不小,但依靠引征在左下角也得了相当的回报。可能由于准备不足吧,铸久面对白棋后续的攻击显得操之过急。当传谱进来,研究室里的老聂率先说:“这棋铸久的布局有问题,现在只要片冈连压几头,然后再逼住黑棋的孤子,黑棋在这一带将很难措手。”众国手面对老聂摆出的参考图,都无法提出反对的意见。

  这时负责传谱的小孩出来,大家看到片冈并没有如老聂所摆出的变化连压几头,而是直接在右边逼住。这下老聂高兴地说:“铸久的机会来了,现在只要不让白棋连压过去,然后再采取弃子的办法,黑棋立时就摆脱困境了。”刘小光则摇摇头说:“要弃子黑棋只有在右边靠入,如果白棋按常规立起,则黑棋一扳一虎作战成功。但如果白棋应以非常规的并,黑棋没什么借用,形势仍不利。”

  在对局定里,铸久果然和研究室意见“英雄所见略同”,他也一眼看到了只有弃子才能摆脱困境,于是便在外围曲头后连压几下,然后将棋子重重拍在了“碰”的位置上,当时江铸久也以为白棋只有长,如此黑棋下面一扳虎,形势马上就有好转了。

  片冈正在思考,这时裁判员宣布:“封盘时间到。”于是双方起身离开对局室。铸久因为上午的棋现在刚刚有了转机,所以精神上还是非常放松,但让铸久没有想的是,午餐时一个个同伴的表情完全没有高兴的神情。江铸久一边有些纳闷,一边也在想白方的应手,突然他也想到了刘小光所说的并,这步棋就如兜头一瓢冷水,让江铸久愣愣的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话分两头,在日本代表团用餐的一侧,浜崎忍不住问片冈:“形势怎么样?”片冈有些矜持地说:“还可以吧,上来的定式我便宜了。”酒卷和胜部一听片冈说形势好,赶紧为片冈加油说:“片冈君,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一局啊。”片冈也严肃地回答:“我会尽力的。”

  但日本棋手下棋的思路往往有些教条,他们一般很少能下出很有创意或者有悖常理的棋来,就像对江铸久封盘前的那手碰,片冈聪就只是在上立和下立两步常规应法选择,而根本没有考虑样子难看,但却很实惠的并。因此下午续弈,当江铸久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片冈的应手,片冈竟下出了铸久最希望看到的上立,当时喜出望外的铸久赶紧在下面一扳一虎,形成了非常有弹性的棋形。在研究室里的国手一看片冈经过一中午的考虑,竟还是下出如此缓手,一个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聂卫平已经开始乐观起来:”我看铸久的洪福齐天。片冈在这关键时刻下出软着,铸久想不赢也难。”

  在对局室里,片冈聪只能采取打劫的手段,最后经过大转换,江铸久不但完全摆脱了上午的困境,而且国手们一致判断:是江铸久黑棋很有望的大棋局。

  下午三时许,在上海体育俱乐部隔壁的长江剧场已经人满为患,场外竟有四、五十人没有等到退票而久久不愿散去。当时负责讲解事宜的吕国梁已心存恻隐,这时更有一对从杭州赶来的新婚夫妇向他讲述了他俩的故事。由于这个故事是如此感人,就道吕国梁是铁石心肠,也无法下得了狠心阻止新婚夫妇进场。

  究竟新婚夫妇讲了什么样的故事,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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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围棋之缘 国梁恻隐破场规  鱼死网破 主编现场弄玄虚


  话说上海长江剧场人满为患,场外竟有三、四十人等不到退票而久久不愿离去。负责讲棋事宜的吕国梁虽有恻隐之心,但满座不能再放人进去,这是上海所有剧场的规矩,故吕国梁对这些爱好者也是爱莫能助。

  这时有一对年轻男女看吕国梁像是有主宰权的样子,便上来求他。原来他俩是专程从杭州赶来,而且有一段让吕国梁不得不“网开一面”的故事。

  那位男青年叫小余。六年前从湖北考到杭州念大学。在大三的时候,他看到了刚到大学小卖部工作的杭州姑娘小徐,颇有一见钟情的意思,以后就有事没事往小卖部跑。

  杭州姑娘小徐对小余也有好感,便向父母透露了这个情况,不料小徐父亲听说小余是外地的,当时就坚持不让女儿再与小余交往。于是情绪低落的小余便每星期天到西湖边的棋室下棋。

  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也小,小余在棋室里正巧认识了一位中年的棋友,两人的棋艺旗鼓相当。没想到这位中年人正是小徐姑娘的父亲,小余的爱情便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转机。这以后的情节小余没说,只能由看官自己想像,总之小余大学毕业后找到工作,他和小徐姑娘的婚事也水到渠成。

  本来小余和小徐是准备去广州度蜜月的。但后来一听春节前上海有NEC中日围棋擂台赛,两口子便商量改到上海来度蜜月,然后希望江铸久在他俩的结婚照上签名。谁知道来上海后,连看棋的票都买不上。这让坚持到上海来度蜜月的小余怎能不着急?

  吕国梁听完两位年轻人的叙述,不禁一种“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从心底涌起。当他刚想放小余夫妇两进场,这外边的三、四十人竟都围到了吕国梁的身边。吕国梁这时只有“好事做到底”,他对场外的观众说:“里边已经没座了,你们如果愿意在走廊上站着,而且答应不喧哗,我就放你们进去。”场外观众当然齐口答应。当吕国梁领着这么大群人进场时,剧场工作人员大惊失色。吕国梁连忙解释:“围棋观众都很有素质,不会出事的。”工作人员一看人都放进场了,只得说:“真出了事,我们可负不了这个责任。”吕国梁一拍胸脯:“如果出事,我负全责,我负全责。”

  此时剧场内讲棋正讲到江铸久与片冈开劫,讲棋者故意渲染的紧张气氛使台下几乎鸦雀无声。你道这位讲棋者是何人?此君姓曹,曾是职业棋手,后从国家队回上海任《围棋》月刊主编。他讲棋的风格“海阔天空,富有激情”,因此也被媒体誉为“海派名嘴”。

  此时曹主编在铸久开劫转换获得优势后正得意洋洋地讲着一则轶事——原来前一天欢迎晚宴上,曹主编因和酒卷、浜崎是同行而共处一桌。浜崎便问曹主编:“依你看,明天的胜负会如何?”曹主编不假思索地回答:“看实力或许片冈七段占优,但江铸久挟三连胜之余威,胜机应该不低于50%。”酒卷一听有些紧张:“你们中国棋界都这样认为吗?”曹主编故意有些夸张:“我是比较客观的,更多的人会投票江铸久胜。”浜崎心中很不以为然,他一方面想让酒卷放心,另一方面也想让这个中国的“乐观派”吃点小苦头,于是他对曹主编说:“我与你打个赌怎么样?我赌片冈君胜。”酒卷连忙说:“浜崎别胡来,在中国是不兴赌钱的。”浜崎笑着说:“我不和他赌钱,而是和他赌名声。”曹主编有些惊讶:“这名声如何当得赌注。”浜崎不慌不忙地说:“我们打赌的事,你发表在《围棋》月刊上,我发表在日本《朝日新闻》上,然后等结果出来,输的一方也就自然输了名声。”当时曹主编立刻与浜崎举杯为誓,打下了这场“名声赌”。

  当曹主编向观众叙述这场“名声赌”的来龙去脉后,故弄玄虚说:“江铸久和片冈的胜负,客观说最多只有五五开,但我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敢跟浜崎打赌呢?其实《围棋》月刊发行量说大了最多二十万,而《朝日新闻》发行量数百万。所以如果是赌钱的话,我输的是人民币,他输的却是美元,有这种好事我何乐而不为呢?”底下观众跟着曹主编一起大乐,活跃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剧场。

  话分两头。在对局室里,江铸久已经围起了一片极壮观的模样,逼迫白棋只能进入作战。此时片冈聪左冲右突已经将被攻击的孤棋勉强连回家,但白棋的大本营与孤棋连络之间显得味道极坏。在研究室里的众国手都一致判断,黑棋必须冲击白棋获得相当的利益才能赢棋。

  于是邵震中、钱宇平、曹大元、刘小光等纷纷摆出了自己的参考图,似乎都收到了好的效果。聂卫平总结说:“江铸久随便按那个图走,取胜都不成问题。”

  陈祖德显得特别高兴,他一边摘下眼镜哈着气擦着镜片,一边夸着铸久:“铸久这盘棋下得好!如能赢了达成四连胜,我们就在北京给他开个庆功会。”刘小光马上跟陈祖德建议说:“庆功会可别就是开开会,说说话,也得摆个庆功宴吧?”一拨年轻人齐声叫好。在大家的起哄声中,陈祖德也慨然应允:“好!如果铸久四连胜,围棋协会就设宴庆功,犒劳大家一下。”

  聂卫平这时对在一旁听得入神的传谱小孩说:“你赶紧到对局室里看一下,铸久到底采取谁的下法了?”待小孩飞奔出去后,聂卫平才说:“别咱们高兴半天,结果江铸久谁的办法也没采用。”

  聂卫平话音刚落,小孩已经拿着谱飞奔而回,而且嘴里还说:“黑棋谁的办法也没采用。”聂卫平一把抓过棋谱,刚看了一眼便愣神在那儿了。大家本来听小孩一叫就有些发慌,现在再看聂卫平的表情,更是着急地催聂卫平:“铸久到底下哪儿了?老聂你赶紧摆出来啊!”于是聂卫平把棋往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一摆。“啊?”大家齐刷刷惊讶地叫了起来。

  原来江铸久舍弃多种简单安全的下法,竟挑选了一条充满荆棘、充满风险的危险之道。聂卫平叹着气连声说:“条条阳关道他不走,偏偏要走独木桥。”邵震中也附和:“江铸久就是喜欢玩悬的,要不怎么叫拼命三郎呢?”棋风稳健的曹大元则说:“我下棋首先想到的是怎么安全第一,铸久下棋则首先考虑怎么能跟对手拼命。”其他人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着江铸久。陈祖德则说:“我们先别指责铸久,还是看看铸久的招数能不能成立吧。”大家这才又投入到棋局的研究。

  在长江剧场的讲解现场,对局的进展也已到和实战同步的境地。曹主编本来看铸久一步一步接近胜利,不由得神采飞扬、妙语连珠。这种情绪传染给观众,剧场内一片喜气扬扬,都以为可以等来江铸久的胜利。殊不料新的棋谱传来,曹主编见江铸久强行孤军深入,而且吕国梁在上面还写了一行字:“研究室意见,江铸久孤军生死难以定论。”这让刚才满脸喜气的曹主编顿时眉头深锁。

  台下的观众开始寂静一片,但他们从曹主编的表情上已猜出端倪,于是观众开始相互议论,连新婚夫妇中不怎么懂棋的小徐也忍不住问小余:“怎么了?刚才不还说江铸久胜利在望吗?”小余也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等曹主编来解说了。”

  曹主编这时已缓过神来,他对观众解释说:“江铸久此时确有很多安全之路可走,但他大概怕看棋的观众太枯燥,因此决定玩一把火,让大家更刺激地过把瘾。”说完便把江铸久孤军突入的棋摆了出来,在观众也都“哦”的惊讶声中,曹主编立即绘声绘色地说:“江铸久这可是在真正地玩火,因为在场下观战的中国八大高手没有一个对江铸久的下法有把握。我的同僚吕国梁特地在棋谱上写着:“研究室意见,江铸久孤军生死未卜。”说完,还把那张谱向观众扬了扬。这下顿时让观众的心悬到嗓子眼了。因为观众的观棋都有明显的立场,现在知道江铸久突然陷于危险的境地,岂有不着急之理?

  曹主编则更在观众的紧张情绪中火上加油,拉大嗓门说:“由于江铸久的这步棋不给片冈以任何退让的余地,因此白棋唯有全歼黑棋一条路。这里马上形成了一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战斗。据我所知,江铸久是攻击杀棋的好手,因此作为围攻的网,绝对称得上威力无穷。他在擂台赛第三战中就是一举围死小林觉的超级大龙。但此时此刻,江铸久却是扮演鱼的角色,他能不能破网而出呢,我们拭目以待。”台下观众的气氛确实到了划根火柴就能点着的程度。

  但在对局室里,江铸久远没有大家所想像的那么紧张,因为他的棋风决定了他的思维方式。像邵震中、曹大元等人的安全方案他并不是没有看到,而是他觉得这些下法都太软弱。而只有他的这种下法,才是追求效率的完美一手。而且他打心眼里觉得这样的孤军怎么可能死呢?因此江铸久此时仍是自信满满。

  客观地评价,旁观者因为怕江铸久在优势下会遭遇不测,因此对江铸久的“冒险”有一种夸大风险的倾向。而实际上,片冈与江铸久之间这场鱼死网破的决斗,江铸久的胜算是远远超过片冈聪的。

  棋局的进行双方刺刀见红,江铸久在竭立扩大眼位求活,而片冈则每步棋直逼黑棋的命门。在七、八回合之后,突入孤军的死活已到了最后的关头。

  在讲棋现场,这种要死要活的白热化争夺让观众的心弦蹦得紧紧的。曹主编因为自己也无法看清这块棋的死活,于是便对观众使出了“金蝉脱壳”的计谋。他对观众说:“这块棋是死是活,再有几步就能见分晓了,我虽然心中已有定论,但怕万一说错了,不是让大家空欢喜一场,就是让大家白紧张一阵。因此我还是让我的同僚吕国梁飞速到隔壁研究室去一趟,让聂卫平与众国手无论如何也要下个结论,说这块黑棋究竟能不能活?”说完曹主编与后台的吕国梁说了几句,然后又上台说:“刚才吕国梁说万一国手们下不了结论怎么办?我说如果他们下不了结论,就请他们把国手让给我们做算了。”台下观众一阵猛烈的鼓掌,显示了大家对曹主编的绝对支持。

  吕国梁赶到研究室,让国手们为观众下个结论。聂卫平听吕国梁讲了曹主编的“威胁”,苦笑说:“人家逼宫来了,咱们下个结论吧。”结果大家七嘴八舌后,聂卫平对吕国梁说:“你就让曹主编对观众说,只有一步妙手,可以让黑棋成活。但不知江铸久走不走得出来。”

  吕国梁顺便到对局室里拿了棋谱赶到长江剧场,并向曹主编转达了聂卫平的意见。曹主编如实向观众传达聂卫平的总结意见后,向观众卖关子说:“这步妙手江铸久走出来没有呢?这张棋谱就能揭晓。”说完便拿棋谱扬了扬。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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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生死之战 铸久妙手胜片冈  讲棋现场 大竹提问考江君


  话说聂卫平等国手的意见传到讲棋现场,曹主编拿着棋谱还在卖着关子:“江铸久能否下出妙手,逢凶化吉呢?”全场静寂了两秒钟,突然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曹主编故作惊讶状:“怎么我还没摆出来,大家就知道江铸久下出妙手了。”台下立时笑声一片,掌声也随即经久不衰,场上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这时曹主编才把江铸久做活的妙手向大家介绍。原来这是个绝妙的次序,在做眼以前先在白二子前“鼻顶”,这时白棋不能不要两子,于是黑棋便可借机做成打劫活。由于黑棋本身劫材丰富,而且此劫又关系着白棋的死活,所以此时黑棋已稳操胜券。

  以下片冈还在作着困兽犹斗的顽抗。这时吕国梁又给曹主编送上一张纸条,曹主编看后马上兴奋地对大家说:“现在告诉大家两个好消息。第一个是棋局已经结束,片冈聪中盘认输了。”台下“哦”地欢呼起来。曹主编又说:“第二个好消息是江铸久和片冈马上就来现场与观众见面,希望大家对胜者和败者都有热情的态度,展现上海观众应有的品位。”

  曹主编话音刚落,工作人员已带着江铸久、片冈聪和华以刚从剧场入口处走来。曹主编在台上眼尖,马上高兴地宣布:“现在两位棋手已亲临现场,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的到来。”全场观众不约而同地全部起立,用一下接着一下有节奏的掌声迎接着棋手。在全场齐刷刷的注目礼中,江铸久等三位站到了讲棋台上。

  曹主编用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刚才大家已经用热烈的掌声表示了对两位对局者精彩表演的感谢。现在我想代表全场观众向两位对局者各提一个问题。”华以刚则在片冈聪的耳边向他作着同步翻译。

  曹主编问片冈:“请问在这盘棋中,你对哪步棋最为后悔?”片冈扭头朝大棋盘望了望,用手指着黑棋第65步棋处说:“我应该在这里先手压,这样的话白棋局面并不难下。实战我没想到铸久君马上在这里曲头,而且气魄雄大地弃子。这以后黑棋越下越好,而我却越下越糟糕。所以从内容上说,是黑棋压倒白棋的一局。”片冈有气度有分寸的回答,使观众由衷地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

  曹主编又问江铸久:“请你能不能告诉大家,走到哪步棋后,你确信已取得了胜利?”江铸久也用手指着棋盘:“这块危险万分的棋打劫成活,我觉得黑棋占了优势。但心里确信胜利,是在下最后一步棋,片冈君投子认输时。”台下一片掌声和笑声。当时观众对江铸久的四连胜崇拜到了极点。他随便说些什么话都会引起大家极大的共鸣。

  讲解会结束了,片冈和华以刚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出了会场,但江铸久却被观众团团围住。大家都举着本子希望江铸久签名,那对新婚夫妇拿着相册根本无法挤进去,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这时吕国梁带着几个工作人员来“救”江铸久了。他们硬挤进水泄不通的人群,然后护着江铸久一边打招呼,一边脱围。为了怕有些观众会在场外等待,工作人员护着江铸久特地从后门才算“冲出重围”。

  那对新婚夫妇看吕国梁仍在现场,于是新娘小徐便对新郎说:“还是再求求这位老师吧。”小余面有难色:“再麻烦人家,行吗?”小徐嗔了小余一句:“还没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说完便拉着小余走到吕国梁面前,求国梁能不能让江铸久在他们的结婚纪念册上签名。国梁这个人本来就好说话,更何况又是一位新娘子的请求,就只得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据说吕国梁赶到江铸久的住所拿出新婚相册,江铸久欣然在相册上题了八个字“新婚愉快,白头偕老”然后签下了大名。当吕国梁把相册还给这对新婚夫妇时,小两口喜得合不拢嘴,千谢万谢把吕国梁倒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话分两头,片冈输了棋,最难过的就是浜崎。因为他确信片冈能止住江铸久的连胜,为此还先后跟酒卷和中国的曹主编打了赌。更为要命是,来上海前浜崎还特地跟《朝日新闻》报社要了版面,说片冈若止住江铸久三连胜,要好好宣传宣传。如今片冈败了,浜崎还不知道该如何向报社交待。幸好刚才打电话给报社,部长说:“日本的一位网球选手在世界比赛上爆了冷,本来正担心版面不够呢。现在片冈输了,你就尽量少写点吧。”这才让浜崎稍稍安下心来。

  反倒是酒卷,或许是心里早有预感吧,他对片冈的失利并不如浜崎想像中那么沮丧。在晚上的便宴上,酒卷正式向江铸久提出,因为片冈聪的提议,以后日本棋手来中国比赛,三天的日程将改为先休息一天,然后连着两天下棋。因此想征求一下江铸久的意见,下次去日本,江铸久是按老计划呢,还是先休息一天。

  江铸久立刻到国手们的一桌讲了此事。聂卫平说:“就我个人的经验,乘飞机到日本第一天就下棋确实有些累。而休息一天如果赢了棋,疲劳消除得很快,连着下问题不大。”其他国手也纷纷附和说:“保证第一盘赢棋最重要,还是先休息一天为好。”于是江铸久便正式回答酒卷,同意了更改日程的安排。

  由于江铸久四连胜的消息在中国各大媒体广为宣传,也让关心围棋的中央领导同志对中日擂台赛予以了关注。2月17日下午,围棋队特地邀请了中国围棋协会名誉主席方毅,国务委员张劲夫以及金明、廖井舟、唐克、宋季文、曾涛、孙正、宋汝棼、李云川等一些老同志,让江铸久为他们自战解说了在上海战胜片冈的棋局。老同志个个都为江铸久神勇表现非常高兴。方毅副总理还感叹地说:“要是陈毅元帅在就好了,他会是我们中最开心的一个。”

  NEC中日擂台赛的第六场比赛定于3月10日在日本东京比赛。由于江铸久8日就要出征,因此从5日起,各媒体采访江铸久的记者络绎不断。当时的记者大都是围棋的门外汉,因此问题差不多只有一个,即江铸久对战胜石田章有没有信心。其实,棋手赛前对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因此在北京媒体上的预测文章都大同小异。江铸久对第五战的回答是:“石田章实力很强,我对胜负没有把握。但我有信心让自己比前四局发挥得更好。”

  与媒体成对照的是广大棋迷纷纷给江铸久写了信。江铸久开玩笑说:“从2月6日至3月6日这一个月里,我收到的信比围棋队整整十年收到的信还多。”但江铸久每封信都拆开看了。大家除了赞扬四连胜外,还帮江铸久出谋划策,希望江铸久调整心态,准备好布局。最让江铸久感动的是几乎所有来信者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在信尾写道:“即使你去日本对石田章失利,你仍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这让出征前的江铸久感到分外温暖。

  8日上午,江铸久一行由北京到上海机场转机。在办理候机手续时,一位海关人员拿着铸久的护照看了半天,然后突然问:“你是下围棋的江铸久吗?”江铸久点点头,友善地说:“你认识我?”海关工作暗立刻高兴地说:“你在上海取得四连胜,我们都看报了。虽然大家都不懂围棋,但都很关心这次比赛,希望你能得胜而归。”与铸久同行的《围棋天地》编辑刘晓君后来调侃铸久说:“连海关的人员都知道你,可见你的知名度了。”但铸久此时还不知道,他的连胜在日本棋界也引起了不同往常的反响。

  下午三点,铸久一行在东京成田机场降落。酒卷和浜崎来接机,寒喧后酒卷马上对江铸久说:“明天晚上NEC公司将为你举办有四百人规模的招待会。”江铸久一下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为我?”酒卷笑笑说:“本来NEC公司就准备开招待会酬谢各方人士,正好你的四连胜,他们就顺便把欢迎你的酒会并在一起了。”浜崎也在一边帮腔说:“NEC公司觉得能把连胜四位日本一流棋士的中国棋手介绍给它的客户,也是一种荣幸。”弄得江铸久连称:“不敢当。”

  大家上了机场大巴士后,浜崎特意坐到江铸久旁边对他说:“石田章最近的状态很好。昨天在名人战循环圈中执白战胜林海峰本因坊,棋界人士评论他最近又有新的提高。”因为日本方面经常会在比赛前说他们的棋手状态不错,开始中国方面把这个习惯认为是一种心理战术。后来才知道,这也是日本围棋一种特有的礼貌,因为在你面前把对手捧得很高,可以使你在输了后不觉得尴尬,赢了后更觉得荣耀。但因为这话出自浜崎之口,总让铸久感到其中有诈。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上海围棋月刊曹主编对他说,浜崎跟曹打赌失利后,回国给曹主编写了一封信,说因为在《朝日新闻》上没有篇幅了,因此把打赌的事发表在“围棋周刊”上了。曹主编见信后叫着说:“周刊的发行量只有两万,这跟有几百的《朝日新闻》比较,这不变成‘美金’的债用‘日元’还了吗?”所以江铸久一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想笑。

  因为日程安排已改为第一天休息,所以日本特意安排江铸久一行于明天下午去参观日本NEC的快棋公开赛。

  日本NEC快棋公开赛是日本快棋比赛中奖金和规格都较高的比赛,由于它的每一盘棋均采用向观众作公开表演的形式,中途还将比赛暂停,由观众当场有奖猜测下一手,因此颇受日本爱好者的喜爱。

  这次比赛是NEC的最后决赛,在一个能容纳一千二百人的豪华剧场内已坐满了来看棋的观众。而在舞台上,布置了一所漂亮的日本房间,帷幕两侧,一边是NEC的电器奖品,一边是比赛的成绩表。总体让人有一种即精致又有品味的感觉。

  比赛开始前,江铸久被邀请到贵宾室休息,这里聚集了不少日本超一流棋手与各大企业的要人,在里边的武宫正树和加藤正夫一看见江铸久,马上就上来跟江铸久打招呼。性格开朗的武宫正树还跟江铸久开玩笑说:“铸久君进步如此神速,希望你明天再加油。”加藤正夫赶紧叫了起来:“不能再为铸久君加油了,否则很快就要轮到我出场了。”加藤的故作认真状让休息室笑声一片。这时,负责解说的石田芳夫也在一边打趣道:“现在日本棋界进步能跟铸久君比一比的地就数武宫正树,他刚在棋圣战中对赵治勋三胜二负。”江铸久赶紧向武宫正树表示了自己的祝贺。

  NEC的决赛在日本超一流棋手赵治勋和小林光一之间展开,由大竹和石田芳夫作现场讲解。在封盘竞猜下一手时,大竹英雄突然手持话筒来到江铸久的面前,脸上坏笑着说:“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江铸久已敏感到大竹英雄来者不善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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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虚心求教 海峰注解平常心  要点迷失 石田气走观棋人


  话说日本的NEC决赛是电视现场直播,当对局暂停进行观众投票竞猜下一手时,按惯例主持者将与观众互动或者采访嘉宾。因此大竹英雄与电视摄像师这时就朝江铸久走来。

  江铸久心中有些发慌,他不知道脸上坏笑的大竹英雄会向他提什么问题。由于是电视直播,铸久怕回答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就糗大了。

  大竹英雄向铸久采访说:“听说你自学日语,现在水平如何?”铸久用日语流利地回答:“只是初学者而已,还谈不上水平的问题。”大竹英雄用他早就想好的问题发问:“日语中的‘冗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铸久心中一阵庆幸。因为他不久前刚从国内日语老师那儿听说过一个笑话,说是一个不懂装懂的中国留学生望文生义,把“冗谈”理解为长谈或者啰嗦。结果闹了笑话。于是铸久非常自信地回答:“我知道的,冗谈意即玩笑。”

  从大竹眼神中闪出的一丝惊讶中,铸久知道大竹有些感到意外,但多年的讲解经验还是让大竹应付这个场面游刃有余。他马上说:“那该你上台讲解了。”铸久微笑着说:“你的这句话就是冗谈。”大竹这时才笑出声来,用一种比较诚恳的语调夸铸久说:“原来你的日语同棋一样厉害。”

  晚上铸久出席的招待会其实是NEC每年一度的年会,主要是酬谢NEC方方面面的关系者。由于有近四百人参加,场面显得十分热闹。

  总裁关本忠弘在致完开幕词后,还是很热情地向大家介绍了江铸久。他说:“今天出席招待会的还有来自中国的一位棋手,他叫江铸久。”从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可以明显感到,江铸久的名字在这些企业名人中已经不陌生。关本继续说:“因为他在NEC中日擂台赛中四连胜,现在在中国已经非常有人气。而我们公司的NEC三个字,在中国也因此伴随江铸久一样有名气。”(场下一片笑声)

  关本继续说:“如果从公司在中国的利益出发,我当然希望江君能够八连胜,成为一个人打败日本队的英雄,如此NEC的名声必将在中国更上一层楼。但我又是个日本棋迷,江君的连胜实在让日本棋迷的脸上挂不住。因此这次江君来日本设擂,我希望有个公私兼顾的结果。即赢一盘棋五连胜,这可以让NEC在中国取得更好的宣传。但第六局请务必败下阵来,让我们日本棋迷可以就此喘一口气。”关本调侃风趣的讲话让全场的气氛轻松而又欢快,而江铸久也从与会者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对他的连胜有惊讶,有怀疑,但也有些许敬意。

  旅日棋手林海峰也参加了招待会,他特地对江铸久说:“石田章的棋风与你相似,战斗力很强,我前两天输给他的一局棋,就是不小心让他吃了一块棋。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石田章在日本是有名的一脚高,一脚低。他发挥好的时候,可以赢下任何对手,但发挥不好的时候也会输掉任何比赛。关键是你自己要保持平常心。”铸久听后很虚心地请教:“怎样才能保持平常心呢?”林海峰笑了:“这是个说说容易做做难的问题。但如果一个棋手在平时就养成这样的意识,每盘棋不是计较输赢,而是考虑如何将棋的内容下得更好,这就是所谓一个棋手的平常心。”林海峰的年龄比铸久将近大了一半,而且在围棋上又是铸久的偶像,因此这番话让铸久感悟良深。

  话分两头。浜崎当晚并没有陪铸久出席招待会,原因是《朝日新闻》体育部特地找浜崎商量,如果石田章再输,该如何面对广大棋迷?

  原来中日擂台赛第五战片冈输后,日本棋迷对日方惨败的成绩极端不满。他们纷纷打电话写信发泄情绪,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朝日新闻》体育版。部长问浜崎说:“石田章究竟有没有把握止住江铸久的连胜?”浜崎摇摇头:“如果你一个月前问我,我会打包票说,片冈或者石田一定会扳回一局。但现在铸久胜了片冈,在气势上占了绝对优势。而石田君虽说棋艺应在江铸久之上,但他不但有一脚高一脚低的毛病,而且越到关键重大比赛,他就越是容易失常,我实在是不敢看好他。”部长神情有些着急:“既然这一战没有把握,我们就得早想办法,否则棋迷闹起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浜崎沉吟片刻然后建议:“要不明天晚上我约小林光一、加藤正夫、藤泽秀行三位棋手开一座谈会,让他们表表态,然后把这个座谈会的内容和比赛消息同时发表。这样万一石田输了,这三位超一流棋手的表态或许会冲淡一些棋迷的愤怒。”

  部长一听浜崎的建议大喜,他连忙说:“这是个好主意,你马上去落实座谈会,最好让他们发言态度坚决点。”浜崎立即起身对部长说:“请放心,我今晚就去落实座谈会事宜。”

  3月10日上午,中日擂台赛第六场比赛在日本棋院拉开战幕。江铸久神采奕奕地走在日本棋院中,一路上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鞠躬向江铸久致礼。这和江铸久第一次到日本棋院不同,那时棋院的工作人员还没有谁知道他,而今,却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四连胜的江铸久今天要来比赛。

  石田章也随后出现在日本棋院,棋院工作人员也向石田章打招呼,但最后总要加一句:“今天比赛请加油啊。”或者“今天比赛就拜托石田君了”这让石田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石田章是个容易背上包袱的棋手。舆论评论他“一脚高、一脚低”或是“关键时刻不发挥”,其主要原因就是思想波动而造成。当初酒卷和滨崎找他加盟中日擂台赛的日本队,他没加思索就答应了。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日本队要止住江铸久的五连胜,这样的重任就落在自己的身上。昨天一夜石田就迷迷糊糊地并未睡好,今晨刚到棋院便又受到那么多人的重托,这让本来就精神脆弱的石田有种承受不起的重压。

  酒卷和滨崎也在对局室外向铸久和石田打了招呼。看着江铸久和石田章很有差异的精神面貌,酒卷忍不住对滨崎说:“我看石田这样子,今天比赛要悬。如果再输,日本棋院可要被棋迷骂死了。”滨崎马上说:“昨天我和藤泽,加藤,小林已经约好,今天晚上在藤泽家里开个座谈会。在我的激将下,藤泽主动提出,如果这次日本队输给中国队,他们三个将剃光头谢罪国民。这个文章将随比赛消息同时发出。所以只要明天对局小林君能胜,棋迷的情绪会有缓和。”酒卷忧心忡忡地说:“万一小林君也胜不了呢?”浜崎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连小林也胜不了,那日本队活该输了,就让他们三个棋手剃光头,你我等着挨骂就是了。”

  在对局室里,石田章执黑先行布下了对角型布局,或许是早有准备吧,黑棋积极抢空,布局的速度很快。

  而江铸久为了与石田章针锋相对,便早早于38手与黑方开劫。等到劫胜后才发现目前盘面有两个好点,但白棋只能占一个,如此,黑棋全局形势不错。当时离中午封盘还有12分钟,江铸久便下决心不让石田章明白自己的决策,故拖延着不下棋。

  奇怪的是石田当时并没有以为自己优势。他一边嘴里低声嘀咕“难下,难下。”一边微微摇着头,这让本来还不知道选哪一点的江铸久有了选择的依据。

  下午开赛,研究室里开始人多了起来,藤泽秀行、小林光一、加藤正夫、片冈聪等都陆续赶到。大家把上午的棋局一摆,一致认为白棋开劫太早,现在两个好点黑棋必占一个,如此黑棋优势。

  在对局室里,江铸久经过一中午的考虑,选择了有后续手段的大飞好点。幸运的是,石田章稍微考虑了一下就应以拆二,这让为难自己一中午的江铸久喜出望外。他赶紧又在中腹处把六子头长出,然后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在研究室里,当大家看到两个好点都被江铸久抢到时,不禁纷纷哗然起来。一向对棋艺追求十分苛刻的藤泽秀行第一个大声斥责:“石田君下得什么棋?怎么能两边都让白棋占到呢?”小林、加藤也连连摇头:“石田君肯定被江铸久的气势所压到。连必走的扳头都没看到,状态确实不好。”

  在对局室里,得利后的江铸久神清气爽,棋下得越来越好。而石田章则嘴里不停地嘀咕:“难下,难下!”棋下得越来越被动。最后江铸久在中腹强烈冲击,石田章只能保中腹而让白棋将大飞角冲破。在研究室里藤泽秀行看到此处已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借口晚上要开座谈会,便满脸不悦地离座而去。小林、加藤见状也无奈地说:“这棋石田要翻盘,只有希望发生奇迹了。

  随江铸久出访的《围棋天地》记者刘晓君正好在走廊上碰到离去的藤泽秀行。藤泽看晓君手里拿着棋谱像是向国内传谱,便对刘晓君说:“你可以在棋谱上写上我的意见,这棋到90手时,白棋已明显优势。如果不出意外,我认为江铸久将五连胜。”刘晓君连连点头称是。

  在北京的国手们正围坐在一起翘首以待从东京传回的棋谱。当刘晓君的棋谱传到,上面并有藤泽秀行的意见时,大家全都高兴坏了。老聂感叹地说:“铸久太争气了,他的五连胜无疑在日本围棋的太岁头上动土。”华以刚一向做事细致全面,这时他赶紧到办公室给老郝打个电话,说江铸久要五连胜,而且声明是藤泽秀行说的,直把电话那头的老郝乐得连连说:“好极了,好极了。”华以刚知道此时的老郝心情激动,一个人表定“闷”得慌,于是便招呼老郝说:“如果没事就过来一起看看棋吧。”老郝一听正中下怀,忙回应:“就过来,就过来。”

  约过了二十分钟,老郝走到国家队训练室。满以为大家一定喜笑颜开,在热烈庆祝铸久的五连胜,没想到进去后大家满脸着急。聂卫平见老郝来,嘴里大叫:“铸久要糟糕!”老郝整个儿像被人泼了一瓢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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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回  五局连胜 兴奋难抑不眠夜  三人盟誓 失利削发谢国民


  话说郝克强兴冲冲赶到围棋国家队训练室,满以为是来弹冠相庆五连胜的,却不料被聂卫平兜头一句:“铸久要糟糕”,让老郝如坠五里雾中。他马上向华以刚:“不是藤泽秀行说铸久要胜么,怎么一会儿功夫就糟糕了呢?”华以刚向老郝解释说:“本来江铸久只要简单占得上边大场,便可稳操胜券。可他偏偏选择了与黑棋开劫的下法。而如果此劫白棋失败,局势马上就要被黑棋逆转,所以大家有些着急。”聂卫平补充说:“简单就可取胜的棋,江铸久却偏偏要玩火,这劫我看白棋还未必打得赢。”众国手也你一句,我一句纷纷埋怨江铸久“阳光大道他不走,偏偏要闯鬼门关。”

  其实对局者和观战者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一般来说,观战者的思路浅而广,在判断形势或者战略决策方面会有“旁观者清”的现象,但对局者深入棋局,冥思苦想,具体的计算和得失这是旁观者绝对无法企及的。当时江铸久之所以选择与黑棋开劫的险途,其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经过周密的计算,认定可以先造劫材,然后以刚好多出一个劫材取胜。这种惊心动魄的战法就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他自己视若平常,但把旁观者都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江铸久在这个只能胜,不能败的劫争中胜出,而且在转换之后又争得了宝贵的先手,抢占了众目所集的最后大场。可以说,这样的结果比众国手所推崇的“简明战法”优势更大。

  实战棋谱传到北京国家队,这下让众国手悬在半空的心都落地了。只有围棋不精的老郝,还在不停地问:“江铸久没问题了吧?”聂卫平和华以刚几次都斩钉截铁地回答:“绝对赢下来了。”

  这时国家队的电话开始忙了起来.先是方毅等老干部纷纷打电话来问比赛情况,后来是中央电视台新闻部的同志也打电话来说,如果江铸久取得五连胜,请马上给他们通电话,因为中央电视台将在晚上七点档的新闻节目中口播这一消息。老郝乐滋滋地对聂卫平、华以刚说:“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节目中口播围棋消息,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啊。”聂卫平也感叹地说:“围棋在发展,只有在国际比赛中赢棋才是硬道理。”

  和北京气氛完全不同的是日本现场的研究室。当藤泽秀行拂袖先走后,研究室的气氛就一直很沉闷,即使当江铸久与石田章开劫,似乎局势有一点转机,研究室里也毫无兴奋之情。等到江铸久劫胜而抢占了最后的大场,加藤正夫拍了拍小林光一的肩头说:“江铸久这么快就杀到你的面前,你想得到吗?”小林没有正面回答,他站起身来反问加藤说:“晚上浜崎要我们开座谈会,我们该说些什么呢?”加藤说:“这还不明摆着的事,要你我表达坚决守住擂台的决心吗。”小林一脸苦笑:“如果中国队人人都像江铸久这样神勇,恐怕你我也未必守得住。”加藤正夫马上正色道:“日本围棋王国的声誉,就在我们两个的手中,请你务必不能先自泄了气。”小林见加藤如此认真,也正色道:“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加藤和小林没等棋局结束就起身离开研究室,其他棋手也都相继跟着离去。只有片冈聪或许跟石田“同病相怜”吧,他一直坚持到石田认输,而且进对局室与两位对局者一起复盘。江铸久谦虚地说:“有一度形势很乱,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了。”片冈则说:“上午的形势石田君还可以,但下午让白棋两个好点都走到,石田君就没有机会了。”石田听了连连点头:“这盘棋我下得太糟糕,输棋是理所当然的。”

  《围棋天地》的刘晓君在棋局刚一结束,马上就兴高采烈地向北京方面打电话报喜。北京方面虽说早就从棋谱中知道铸久要胜,但真的听到消息还是十分高兴,老郝特地关照晓君转告铸久八个字“好好休息,以利再战。”因此当铸久复盘刚一结束,晓君便把老郝的话转告给铸久,并告诉他中央电视台今晚新闻口播的事,这让江铸久感到一阵锦上添花般的兴奋。

  确实,在擂台赛伊始,有谁会想到江铸久会神勇五连胜呢?就连江铸久自己也做梦想不到能把日本队掀得如此人仰马翻。而现在已经杀到小林光一的面前,江铸久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再冲小林的渴望。他想起华以刚曾对他说,他的名字专克小林,故江铸久不由得想入非非——莫非上苍真有意让他创造六连胜伟绩?当晚他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最好马上就能跟小林光一面对面的决战。江铸久又想起中国队赛前的目标是请出小林光一就算完成任务,现在江铸久凭一人之力就达成了全队的目标,这确实是任何人一想起都会引以自豪的事情。

  当晚的江铸久思绪万千,已兴奋得久久无法入睡。直到清晨四、五点江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话分两头,日本队五连败真的来临,这让日本棋界受到了莫大的震撼。由于日本围棋还从来没有把中国围棋看作是真正的对手,因此这种挫折和连败才分外让日本棋界感到恐慌和沮丧。酒卷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口吻对浜崎说:“今晚你无论如何也要拜托小林九段守住擂台了。否则让江铸久六连胜,这跟大地震已经没什么两样了。”浜崎说:“棋局一结束,我就跟藤泽通了电话。藤泽认为现在日本队以三当七,应该是五五开的格局。”酒卷苦笑着说:“这些棋手本来说只要三个人就能摆平中国队。江铸久三连胜后,又说片冈绝对能止住他连胜的势头。现在他五连胜了,还说是五五开的前景。我实在是没有心思来听这些预测了。”浜崎则很有信心地说:“只要明天小林九段能赢,我还是坚决投日本队一票。像江铸久这样水平的棋手能五连胜,我看小林九段保不住就能一气赢到底,就像一年前他在访华比赛时七连胜一样。”酒卷叹了一口气:“现在也只有这样想了。”

  晚上在藤泽秀行家里,浜崎、小林光一、加藤正夫都准时到达。浜崎作开场白说:“NEC中日擂台赛由于中国江铸久选手的五连胜,已让全日本的棋迷大大不安了。我听藤泽先生说,现在才是双方真正胜负的开始,中日各有50%的胜率。请问这种判断有何依据呢?”

  藤泽应声回答:“本来日本方面都有一种乐观的气氛,认为日本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垮中国队。我当时就对这种轻敌的情绪作了批评。因为中国队近来进步很快,日本的这些年轻棋手并没有必胜他们的实力。现在中国的江铸久五连胜,有些人又开始悲观起来,我认为这又是从这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的倾向。因为我对中国棋手的真正实力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们还没有到能够扳倒日本超一流棋手像小林君、加藤君这样的境地。”浜崎马上追问:“既然中国棋手扳不倒小林君或者加藤君,那为什么中日擂台赛的胜负还是五五开呢?”藤泽笑了起来:“我之所以留着余地,是因为中国的马晓春不但进步快,而且才能出众,只有他有可能会对小林君和加藤君造成威胁。他和聂卫平在中国新体育杯决赛的棋谱寄来我看了,我觉得他的水平决不在中国第一人聂卫平之下,如果他也像江铸久一样有超水平的发挥,日本队还是有危险的。”

  浜崎把话题转向小林光一:“现在日本围棋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明天你能战胜江铸久,止住中国队连胜的势头。对此你有什么对广大棋迷说的吗?”

  小林九段显然有备而来:“我看了江铸久的五盘棋,其中三盘棋都胜得有些运气。当时只要日本棋手不发昏,或许现在早已不会有江铸久五连胜的故事了。我觉得自己作为日本棋界的超一流棋手,我有信心也有责任保证拿下明天的比赛。”

  浜崎再问:“如果赢了第一盘,你预期的目标是——”

  小林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很多人都希望我能七连胜,我也觉得如果发挥正常的话,确实有可能达到这个目标。但考虑到刚才藤泽老师的预测,我现在把预期目标改为五连胜吧。”一向直率的加藤正夫九段忍不住接着说:“只要你能五连胜,还有两盘我包了。我想这次擂台赛最好不要让藤泽老师出场才好。”藤泽一听也很高兴,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中日擂台赛的事就拜托你们两位了,如果连你们这些日本棋界的中流砥柱都挡不住的话,我这个老朽就只好举双手投降了。”藤泽边说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加藤、小林忙一起说:“如果有劳您大驾,日本围棋即使能够胜出,也是虽胜犹辱。接着就全由我们俩扛吧。”

  浜崎一看藤泽似乎已经把“誓言”的事给忘了,于是便提醒藤泽说:“如果这次擂台赛日本队输了,你们三个准备担什么责任呢?”加藤、小林听了有些愕然,但藤泽马上就明白过来。他对加藤和小林说:“如果这次擂台赛日方输了,我们三个就削发向全体国民谢罪,怎么样?”小林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一听要“剃光头”,便犹豫说:“如果我五连胜完成任务也得剃光头吗?”加藤正夫马上说:“连藤泽老师这么大年纪都舍得剃光头,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小林只好表态说:“行、行、行,如果中日擂台赛日方输了,我们三个同一天削发谢罪。”

  浜崎一看座谈会已到高潮,便再出主意说:“你们三个杯酒盟誓,我来给你们照个相。明天登在报纸上让读者更有现场感。”

  于是藤泽、加藤、小林三个斟满杯酒,在浜崎的“导演”下互相勾着手,像喝交杯酒似的围成一圈。浜崎则找来一把椅子站上去,从上方把三个人的表情全给照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朝日新闻》体育版赫然的大标题是:“胜负现在才刚刚开始”一张别具一格的三人杯酒誓言照片下的副题是:“三棋手誓言:失利将削发谢罪。”文章和照片几乎占了满满整版,以至石田章失利的消息被挤到小小的一角边隅。

  《朝日新闻》体育部部长在签发这个版样时忍不住夸奖浜崎说:“这次你的主意不错,棋迷看了至少心里会得到平衡。”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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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02: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角度回异 国手冷对削发誓  迎战小林 铸久布局占主动


  话说在《朝日新闻》体育版刊登的“三人盟誓”创意,不但得到体育部部长的夸奖,而且对日本广大棋迷而言,也确实起到了一种安抚的作用。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第二天清晨报纸发行后,体育部整整一个上午竟没有接到棋迷的一个电话。而以前日本队三连败或四连败时,当天体育部的电话早就“铃声不绝,骂声载道”了。

  中国方面第一个知道此事的是《围棋天地》编辑刘晓君。他昨晚因房间的国际长途电话不绝(都是国内媒体采访的),所以今天早上也睡到九点才起床。当天《朝日新闻》的报纸已经从房间门底下塞进来了,刘晓君翻到体育版,马上就看到醒目的“三人盟誓”的文章和照片。当时刘晓君第一个冲动就是想马上跟江铸久聊聊这个有趣的话题。于是在九时半,他拨通了铸久房间的电话。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铸久还没睡醒的迷迷糊糊的声音:“是哪位啊?”晓君赶紧说:“是我晓君。已经九点半了,你还没起呀。”江铸久顿时惊醒了一半:“对不起,昨晚睡得太晚,早上起不来了。十分钟后我们在餐厅见面吧。”晓君放下电话后,知道铸久肯定还没看过《朝日新闻》。当时晓君突然有些犹豫,究竟该不该在比赛前把这个消息告诉江铸久呢?权衡再三后,一向行事谨慎的刘晓君决定暂不告诉铸久,等比赛开始后和国内通了电话再说吧。

  十分钟后,刘晓君在餐厅门口看到了江铸久。只见他眼睛有些虚肿,十足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刘晓君关心地问:“昨晚几点睡的?今天比赛没事儿吧?”铸久歉意地笑了笑:“好像早上五、六点钟才迷迷糊糊睡着。不过现在已经无碍了。”晓君赶紧为江铸久点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吃完早饭后,江铸久的神色明显好多了。

  3月21日上午10时,NEC中日擂台赛第七战在日本棋院揭开战幕。江铸久率先进入赛场,跟裁判和纪录员微微点点头致意后,他便双手叉在胸前,闭目端座着。而小林光一则赶着时间来到赛场,只见他步履匆匆,在棋院的走廊上也顾不得与人打招呼便直奔对局室。据小林九段日后透露,他是怕遭遇和石田章一样受人不断拜托的场面,才故意赶着时间来比赛的。

  裁判长工藤纪夫宣布比赛开始后,江铸久稍作考虑,便在右上角下了小目。而小林九段几乎连一秒钟都没用,马上便下在对角的星位。小林似乎有意让铸久感到,他早已成竹在胸,一切有备而来。

  前面十步棋,小林九段都是江铸久刚下,他便马上跟着下,直到第十一步棋江铸久走了一步“大斜”,小林九段这才开始思考起来。

  十分钟过后,对局室的记者都要退场了。刘晓君出来后便给北京的老郝打了电话,告诉他在《朝日新闻》上刊载“三人盟誓”之事。老郝一听大为兴奋,说赶紧把那一版报纸发传真过来,他要仔细看看。晓君再问:中午封盘时,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铸久。老郝考虑了一下,回答说:“如果上午江铸久形势好,就暂不要告诉他,让他保持原来的心态。如果上午形势不好,中午你就告诉他也无妨。”晓君当时心里很庆幸自己打电话请示,要不扰乱了棋手的心态,他可担当不起。

  老郝这里,从昨天到今天是电话不断。从电视台、报纸的记者到关心围棋的老领导,一个接一个地来询问比赛的情况。但一向“好大喜功”的老郝忙虽忙,但心里却十分高兴。昨天晚上中央电视台已经破天荒地在新闻联播节目里口播江铸久五连胜的消息。今天早上,北京几乎所有媒体都转发了新华社的报道文章。可以说,江铸久的五连胜已经在中国起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让老郝尤其高兴的是,连日本棋界舆论也不得不对江铸久的五连胜刮目相看,因此老郝兴冲冲地拿着刘晓君传真过来的《朝日新闻》版面,准备到国家队去与大家一齐分享日本“三人盟誓”的有趣话题。

  老郝来到国家队办公室,只有聂卫平和华以刚在。老郝卖关子地把手中的报纸传真一扬,嘴里说:“日本队已经立誓要赢擂台赛了。你们猜猜,如果他们输了准备干什么?”老聂和华以刚都饶有兴趣地问:“输了能罚什么呢?”老郝高兴地说:“小林、加藤、藤泽三人说,如果日本队输了,他们就剃光头谢罪国民。”老聂有点惊讶:“他们真这么公开说的?”老郝此时把传真摊开:“晓君已把今天日本的《朝日新闻》传真过来了,这还能有假?”华以刚一把抓了过去。他是懂日文的,所以边看边念,老聂总算大致弄清了缘由。

  老郝本来以为老聂和华以刚一定会和他一样对日本棋手的举动感到好笑和有趣,没想到聂卫平和华以刚都阴沉着脸。聂卫平没有好气地问华以刚:“队员们什么时候集合?”华以刚说:“中午前刘晓君会传谱一次,等他传来后大家再集体一起研究。”老聂说:“今天就让大家早一点集合吧,我有话想对他们说。”老郝心里有点纳闷,不知道为什么老聂突然把脸拉长了。

  由于国家队的棋手都住在相邻的宿舍,华以刚一呼应,大家很快便到训练室(也兼会议室)集合起来。老聂拿着《朝日新闻》的传真对大家说:“日本队真是欺人太甚!两队对抗江铸久已经五连胜了,他们竟然还发誓输了要剃光头,这不根本不把我们中国棋手放在眼里吗?”棋手们听到这消息也都一个个觉得自尊心受损。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刘小光率先说:“我也在这里表个态,如果这次擂台赛我输了,我也削发以谢国民。”钱宇平跟着说:“输了我也剃头。”

  在一旁坐着的老郝感触良深。他深深体会到作为一个棋手,他们和一般人着眼的角度完全不同。像刘晓君,老郝自己,包括老郝办公室里的同事,大家都觉得能把日本棋手逼得输棋要剃光头,这无论如何是件让人兴奋的事。但对中国棋手来说,他们的第一感就是觉得日本棋手此举深深刺伤了他们的自尊心,用聂卫平的话来说就是:“日本舆论在心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看得起中国的围棋,输给中国队就认为是件很耻辱的事,就要剃头谢罪,这让中国棋手何以忍受?”

  话分两头,上午在日本棋院的比赛由于小林九段下得较快,因此到封盘前,双方已下了近五十手。这盘棋江铸久下得积极主动,在右上方围成一片可观的形势,小林九段被迫侵削。而在对左右两块棋的攻击中,江铸久开始占据了明显的主动。

  江铸久此时心中一阵狂喜。昨天晚上他就已经设想过,可能布局会很困难。因为前面五盘棋几乎每盘棋一上来江铸久都不占优势,然后依靠下午发力才慢慢追了回来。所以铸久实在没有想到和日本超一流九段小林的布局竟是擂台赛以来江铸久最领先的。中午封盘后,刘晓君问江铸久:“形势如何?”江铸久自信满满地回答:“我觉得自己非常好下。”晓君一边为铸久高兴,一边在心里暗暗说,日本队盟誓的事就不必跟铸久谈了。

  由于时差关系日本比中国整整早了1小时,因此封盘后刘晓君传谱到北京时只有上午11点。当时国手们正在议论削发谢罪之事,看到比赛的棋谱已到,大家关心江铸久形势好坏的迫切度似乎比以前更甚。当大家看到封盘前的48手形势后,都一致认为江铸久黑棋形势一片大好。邵震中甚至说:“江铸久的棋总是下午下得比上午还好,如果这样的话,这棋铸久有戏。”曹大元则笑嘻嘻地说:“这盘棋如果铸久再胜,那么日本队基本要输了。但问题是如果日本队真输了,小林、加藤、藤泽会削发谢罪吗?”聂卫平是性情中人,他脱口而论:“已经在报上扬言了,这三人还能收得回去吗?”对日本风俗比较了解的华以刚则解释说:“一般这样的誓言在日本象征性的居多,就如中国人喜欢发誓:‘此事不成,誓不为人。’大概没有几个事不成会去自杀的。”老聂笑了起来:“原来日本人是虚晃一枪啊,我还真被他们激怒了。”大家看老聂很实心眼,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镜头再回到东京,江铸久用完中餐后回到房间,便随手把桌上的《朝日新闻》拿起来看,当然马上就看到了体育版“三人盟誓”的文章。由于江铸久是当事人,看到这条消息的心态与国手们当然有所不同。他感到了日本棋手对他连胜的恐慌,而且这篇文章更激起江铸久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雄心。上午的交战使他对日本超一流九段的恐惧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还在心里越来越渴望能再战胜小林光一。他甚至在脑海里还描绘出剃着光头的小林光一坐在他的面前下棋,这是何等让人扬眉吐气的事啊。

  本来铸久的习惯在中午要闭目休息一会的,但如今这篇文章却让他再度兴奋得无法休息,而且这种兴奋使他有一种急于求成的心情,于是便在脑海里一直在构思着能一举击倒小林九段的方案。事实上,江铸久昨天鏖战一天,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晚上又兴奋得彻夜不眠,仅仅睡了两小时又投入上午的战斗。江铸久纵是铁打的汉子,此时也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感。现在中午的兴奋又几乎耗尽他仅剩的体力,这注定江铸久将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

  下午棋局开战,在日本研究室里早已是人满为患。大家议论的焦点当然是“削发谢罪”的话题。好几位记者都追着前来观战的加藤正夫问:“如果日本队真输了,你们三个真会削发吗?”加藤正夫本来还想与记者们打“太极拳”,后来实在避不过,便索性很正规地说:“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如果日本队输了,我们三个将于同一天削发谢罪。”这下有关削发谢罪的议论才算停止下来。

  但加藤正夫并没有为此安下心来。因为有人把上午的棋摆出来以后,局势明显黑棋主动。加藤的棋风攻杀凌利凶猛,他甚至觉得这棋如果让他来下的话,几乎已把刀架到了对手的脖子上。瞬间,加藤这位从来不为小林胜负担忧的师兄,开始在心头涌起一种对小林不祥的预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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