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立群的十年：海面从未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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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立群的十年：海面从未平静

原创 Nicholas Gordon 财富FORTUNE 2025年12月17日 07:02

2026年1月16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将迎来重要时刻：首任行长金立群即将卸任，由前中国财政部副部长邹加怡接任。金立群曾任职于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中国财政部及中投公司，这位资深金融家自2014年起推动亚投行筹建，并于2016年出任行长，十年任期恰逢世界格局深刻变革。

图片来源：Qilai Shen—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金立群上任之初，全球化仍是世界主流，中美竞争尚未演变为全面对峙。而今，保护主义抬头，多国放弃多边主义，中美关系陷入僵局。然而，亚投行仍保持着100多个成员的规模，既包括德国、法国、英国等美国盟友，也有印度、菲律宾等与中国存在摩擦的国家。在此背景下，这家由中国作为最大股东的多边机构能否保持中立？多边主义又能否在美国奉行的“美国优先”背景下存续？

金立群在多家国际机构任职数十年，至今对多边主义保持坚定信念。“我很难理解单打独斗的做法，”他在接受《财富》杂志专访时表示，“如果某个国家想跟中国合作，双方谈贸易谈跨境投资，却不理解基本规则，不遵循普遍遵守的规则，如何能达成协议？”

“多边主义是永恒的命题。”他补充道。

中国为何创办亚投行？

2016年1月16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正式成立。该银行的设立源于全球金融危机后的时代背景，当时中国官员在思考如何更好地运用日益增长的外汇储备。与此同时，中国作为全球重要经济体，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主要全球经济机构中的话语权也显不足。

根据亚投行最新财务报表，其资产规模为660亿美元，虽远低于世界银行（4110亿美元）和亚洲开发银行（1300亿美元），但它是中国首次自主设计的全球治理机制，尝试在发展融资领域确立领导地位。

2014年，随着印度、印尼等多个亚洲经济体选择加入，亚投行的筹建谈判正式启动。2015年初，英国加入亚投行的决定震惊国际社会。之后，法国、德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等西方国家纷纷跟进。然而，美国与日本两大经济体的缺席引人注目。彼时奥巴马政府执政的美国决定不加入亚投行，理由是担心该行在治理架构和环境保障方面能否达到“高标准”。美国在东亚最紧密的安全盟友日本也拒绝加入。

“他们不加入，我们并不介意。”金立群表示，“我们仍然与美国金融机构、监管机构，以及日本企业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在他看来，这正是亚投行秉持中立和不涉政治的证明。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之所以设立亚投行，正是对美国早年倡议的回应。2005年，时任美国副国务卿罗伯特·佐利克提出中国应成为“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呼吁中国维护现有国际体系。然而二十年后，美国官员将中国参与全球治理的举动视为威胁，担心中国试图扭曲国际机构以服务自身利益。

金立群对此类批评不以为然。“中国如今是联合国第二大出资国，也是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主要出资国之一，”金立群说，“但中国人均GDP仍低于不少国家。在我看来，这恰恰体现了中国主动承担国际责任。”

随着多个国家退出全球治理合作，金立群认为指责中国不负责任的国家颇为虚伪。“一个人要求别人'做负责任的成员'时，应该先问问自己是否负责任。不能只要求别人'必须当好人'，却不反思自己算不算好人？”他笑着说。

中国为何重视基建？

从创立之初，中国就通过聚焦基础设施，将亚投行与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区分开来。金立群认为，基础设施投资为后来中国经济腾飞奠定了重要基础。

“1980年的中国，没有高速公路，没有电气化铁路，没有现代化机场，没有任何所谓现代基础设施，”金立群说，“但到1995年，中国经济开始起飞。从1995年起，制造业、加工业等其他产业因基础设施完善实现了蓬勃发展。”

尽管如此，金立群强调亚投行与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并非竞争对手，称自己“对这两家银行有着深厚感情”，因为他曾任职于两家机构。“这两家机构对亚洲国家和世界其他地区贡献巨大。但时代在发展，我们需要新机构应对新挑战，更高效地推进项目，提升响应速度。”

金立群特别维护了一项制度安排——亚投行设立的非常驻董事会。亚投行成立之初，有评论人士担心非常驻董事会将降低透明度，削弱董事获知信息的能力。

“要确保管理层真正担责，让董事会真正拥有监督指导管理层的权力，董事会就不应干预日常事务。如果董事会既制定政策又审批具体项目，管理层就无需承担任何责任了，”他说。

金立群表示，这是从私营部门汲取的经验。“真正的所有者，董事会成员应当明白，不应干预机构日常运营。只有这样，才能让管理层切实负责。”

“首席执行官履职得力就可以留任，做得不好就撤换。”

金立群的十年：海面从未平静

金立群出生于1949年，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仅几个月。他曾下放到农村，先当了十年农民，后来当了老师。1978年，他重返校园深造，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获得英语文学硕士学位。

此后，他在多家中外金融机构任职，包括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中国财政部、中国国际金融股份有限公司，后来进入中国主权财富基金中投公司。2014年，金立群受命牵头组建亚投行，2016年当选为首任行长。

“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就像海上的风浪，难免有些颠簸，”金立群说，“但我们必须在波涛中稳健航行，始终坚守中立和不涉政治的立场。”

他承认自己在任的十年里，“海面从未平静”。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中美竞争加剧，如今美国将中国参与全球治理当做对美国权力的威胁。

部分国家也在重新考虑亚投行的成员身份。2023年，加拿大暂停了成员资格。中国仍是亚投行最大股东，持有约26%的投票权；相比之下，美国在世界银行的投票权约为16%。尽管如此，印度和菲律宾等与中国关系紧张的多个国家，仍选择留在亚投行。

“我们成功化解了成员国争端引发的诸多难题，也化解了世界各地冲突造成的挑战，”他说。“不同国籍的员工并没有因为政府之间的矛盾彼此对立。这类问题在亚投行从未发生过。”

金立群的离任标志着亚投行首阶段的结束。在全球化退潮的今天，这家由中国推动的机构能否成为多边主义的新标杆，仍取决于其能否在动荡中保持务实与中立。正如金立群所言：“波涛之中，唯有坚守规则才能前行。”随着新任行长邹加怡即将上任，亚投行将继续在日益分化的国际环境中寻找平衡点。（财富中文网）

译者：梁宇

审校：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