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感凶猛席卷“阳性率”51.1%，我们的免疫力越来越弱了？

源济

流感凶猛席卷“阳性率”51.1%，我们的免疫力越来越弱了？

原创 栾若曦 三联生活周刊 2025年12月5日 22:01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最近一段时间，全国流感患病人数持续上升。12月4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布全国急性呼吸道传染病哨点监测情况（2025年第48周），监测结果显示，第48周，全国哨点医院报告的流感样病例数占门急诊就诊总数的比例（流感样病例百分比）为9.6%；全国哨点医院门急诊流感样病例中，流感阳性率为51.1%。

此前，中国疾控中心病毒病所国家流感中心主任王大燕表示，甲型H3N2亚型流感病毒仍然占流行优势，占比超过95%，有少量甲型H1N1亚型和乙型流感病毒同期流行。根据最近监测情况，预计全国在12月上中旬达峰的可能性较大。

今年流感期是否比往年来得更早？近两年没有大规模流行的甲型H3N2亚型为何会再次成为主导毒株？为此，我们采访了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呼吸和危重症医学科教授、主任医师、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密云医院院长王广发和南方科技大学公共卫生及应急管理学院教授、国家疾控中心原副主任冯子健。以下是我们与他们的对话。

记者｜栾若曦

编辑 | 王珊

“老毒株”

三联生活周刊：通常的流感高峰期大约是在什么时间段？今年整个流感期来得是否要比往年更早一些？哪些因素会影响流感期的提前或延后？

王广发：流感每年都会发生，时间段大约是从冬季11月中下旬到来年2月。今年的流感只是比往年略早一点，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异常，本次流感预计在12月中旬达峰。流感发生的规模与气候的寒冷程度有关，低温干燥环境更适合病毒存活传播。另外，如果人群长时间没有接触流感病毒或接种流感疫苗，人群整体的抵抗力水平偏低，流感也容易出现比较大的流行。最后，是否出现新毒株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流感流行的水平。对于新出现的毒株，人群体内往往缺少抗体，所以可能会迅速造成大范围的病例。相比于南方地区，流感在我国北方地区流行的季节性更为明显。

从今年检测到的情况看，占主导地位的是甲型H3N2亚型，属于“老毒株”，尽管每年流感病毒的抗原会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但就目前来看，这些变化还不足以导致毒株出现明显变异而引起更大范围的传播。

《幸福就是吃饭睡觉等待》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国家疾控局预测，当前我国总体流感活动属于上升阶段，甲型H3N2亚型占比超过95%，还有少量甲型H1N1和乙型流感病毒同期流行。近两年没有大规模流行的甲型H3N2亚型为何再次成为主导毒株？主要症状有哪些？

王广发：甲型H3N2亚型再次成为主导毒株，主要可能还是因为前几年主流行毒株都是甲型H1N1，群体感染甲型H3N2亚型的数量减少，人群中普遍对甲型H3N2亚型的抗体相对较少，群体对其的抵抗力水平变差了。感染流感病毒的症状与以往也没有太大差异，主要是打喷嚏、流鼻涕、嗓子疼，发烧以及肌肉酸痛。至少到目前为止，尚未感受到有大量重症病人，也暂时没有出现并发症较多，死亡率较高的情况。

冯子健：构成季节性流感的主要是四个毒株，甲型H1N1亚型、甲型H3N2亚型以及乙型流感病毒，分为Yamagata系和Victoria系两个亚系‌。Yamagata系流感病毒自2021年后已经消失了，主要是剩下的三个毒株交替流行，但并非严格规律地交替，每年优势毒株不同是流感季节性流行的一个典型特征。

人类通过某些疫苗的广泛接种已经有效地控制了相应病毒的传染，天花已经通过接种在全球被消灭，脊髓灰质炎也接近消灭。目前各国儿童免疫规划所覆盖的疫苗包括麻疹、风疹以及腮腺炎，白喉、破伤风、甲乙型肝炎等疫苗的保护效果都非常好，在高免疫接种率水平之下，已经有效控制甚至消除了这些疾病。

2025年12月4日，上海，医院内患者增多，流感发病率持续上升。（图｜视觉中国）

对于流感病毒却很难做到这点，一方面，流感病毒基因一直在变异，引起抗原漂移，很容易出现免疫逃逸，使既往感染或接种疫苗产生的免疫力降低甚至丧失保护。另一方面，流感病毒潜伏期短，暴露到发病只有1-3天，即便有既往感染或打过疫苗，免疫记忆动员也可能来不及阻止病毒的感染和它在体内的增殖。从病毒的生态学上来讲，流感病毒还是多宿主病毒，即便在人群中阻断，它还可以通过动物再传给人类，所以想要将它彻底消灭是做不到的。不过，虽然流感疫苗的保护效果赶不上那些经典的儿童免疫规划疫苗，但它仍是预防流感的最好的手段。

“流感阳性率51%”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布的《全国急性呼吸道传染病哨点监测情况》显示，在全国门急诊流感样病例中，流感阳性率约51%。应如何理解流感阳性率？相比以往，今年大约处于什么水平？

王广发：我们的疾控部门监测流感的发生以及其流行强度，主要是监测流感样病例，也就是有上呼吸道感染，发烧、咳嗽以及嗓子疼等症状的病例，随机选取这些门诊的病人，然后留取上呼吸道分泌物采样送中疾控检测。在流感样病例中，动态观察流感病毒的占比。这里的51%意味着，每采100份有流感症状表现的病例标本，其中51份标本显示是感染了流感病毒，并不是说全体人群当中51%的人得了流感。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做这种检测的目的不是为了估测得流感的人数有多少，而是要看呼吸道感染的病原当中，哪一种病原在逐渐上升。如果其中一种病原从1%上升到10%，就需要及时发布预警，便于大家做好对应预防性措施，脆弱的人群例如老人和小孩，或有基础疾病的人，去往人多封闭的空间，要佩戴口罩等，减少疾病的发生。

冯子健：当下正在经历的流感流行季节的流感活动水平较上一个流行季要早一些，目前的活动水平也已略超过去年峰值水平。国家疾控中心国家流感中心专家预计，正在经历的流行季可能在本月上中旬达峰，然后即会逐步回落。近十年里，流感相对严重的一年是2017年末至2018年初，那一年中流行的优势毒株是乙型Yamagata系，当时已经多年未成为优势毒株，导致人群对该病毒的免疫较低，易感人群增多。

《玫瑰的故事》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是否有方法可以提前预判下一个流行季流行的主导毒株？

王广发：实际上，世卫组织每年都会收集流感数据，看各国主要流行哪种毒株，收集各国送来的毒株，进行基因和抗原分析，判定流感流行的主要毒株中，是否出现了新的毒株。每年都是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HO）预判，下一个流行季节可能的毒株是什么，毒株是否发生了重要的变化，以此来生产流感疫苗。

三联生活周刊：流感疫苗是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文件制备，世卫推荐的疫苗株往往是根据已有的流行趋势进行推测，这种预测能做到多大程度的精确？

冯子健：世界卫生组织（WHO）早在上个世纪50年代即全球范围内建立了全球流感监测网络（现称为“全球流感监测和应对系统GISRS”），在全球范围收集流感活动的监测数据，如，流感样病例占比、急诊就诊人数的比例，流感样病例中流感毒株的阳性率，还会对获得的毒株与既往流行病毒株基因序列和抗原性进行比对分析。世卫组织以其设在美国、英国、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和中国的六个建立流感参比与研究合作中心为主，每年在对全球流感测数据分析的基础上，做出下一个流行季南半球和北半球流感疫苗毒株的预测和推荐意见该机制所采用技术与方法学也在不断改进。

《流感》剧照

虽然由于病毒本身的进化和变异，抗原的漂移，想要完全精准的预测其实很难，但疫苗完全脱靶，丧失保护能力的情况也不是特别多见。只是会呈现有的年份推荐的疫苗毒株和流行毒株间匹配情况较好，有些年份匹配情况较差而已。

“最好的流感预防手段”

三联生活周刊：最佳的流感疫苗接种期是在什么时段？接种流感疫苗后，抗体一般能维持多长时间？接种疫苗能发挥的核心作用是什么？

王广发：我们还是主张在冬季到来之前，大约在10月底到11月这个时间段接种疫苗，接种之后还需要一段时间产生抗体。每个人体质不同，抗体下降速度可能有些差异，大约一年的时间，人体内的抗体就会消失，这就是为什么今年得了流感，明年还有可能得相同类型的流感。

接种疫苗可以保护脆弱的人群，即婴幼儿和老年人，有慢性病或免疫缺陷病的群体，对于这些群体而言，只要没有禁忌症就应该接种疫苗。另外，接种疫苗也可以帮助降低整个社会流感的流行强度，减缓流感传播的速度，从而减少对医疗机构的冲击。否则一旦出现感染高峰，医疗机构应对起来可能会很困难，人手、空间以及药品供应，都有可能受到影响。最后，尽管接种疫苗并非意味着能100%避免感染流感病毒，但可以有效降低感染流感病毒后症状的严重程度，降低因流感导致的全社会的死亡率。

冯子健：不少人认为现在最佳疫苗接种期已过，此时打疫苗为时已晚，其实并非如此。接种疫苗依然是最好的流感预防手段。尽管流行高峰到了，但还没有罹患流感的人，这时仍可以接种流感疫苗。对于高危人群，即便流感高峰快要过去，尚未感染也需要接种疫苗，降低感染风险以及感染后危重症的风险，高峰回落并不是说流感的传播彻底终止，只是流行水平降低而已。

《你是我的人间烟火》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目前国内批准上市的流感疫苗主要分为灭活疫苗和减毒活疫苗两大类，具体又可根据覆盖的病毒株数量分为三价和四价。国内主流的疫苗是三价和四价灭活疫苗，从制备方式看，这两类注射疫苗目前包括裂解疫苗和亚单位疫苗。不同类型的疫苗主要有哪些方面的区别？

冯子健：流感灭活疫苗主要是病毒裂解疫苗和亚单位疫苗两种类型，而减毒活疫苗则是采用毒性降低了的疫苗病毒制备的疫苗。这两种疫苗接种对象有所不同，灭活疫苗可为6月龄以上人员接种，减毒活疫苗主要适用于3-17岁人群接种，二者的接种方式也不同，前者采用注射接种，后者采用鼻喷接种。此外，减毒活疫苗也不用于免疫功能低下的人、哮喘患者和孕妇。

三价、四价疫苗均对今年流行的甲型H3N2型毒株有较好的预防效果，并且均能防范甲型H1N1、乙型Victoria系的流感病毒株。所谓裂解疫苗是把疫苗病毒颗粒裂解开，提取其中的有效抗原成分制备疫苗；亚单位疫苗则是在裂解工艺上进一步纯化保留其主要的保护性抗原成分。这两种疫苗在保护效果和耐受性上并无明显差异。

三联生活周刊：在用药方面，12月1日，京东App上“奥司他韦”搜索量较去年同期增长近500倍，“玛巴洛沙韦”“速福达”搜索量同比分别增长184倍和108倍。也有民众囤药，自行预防性吃药。目前针对流感的药物主要有哪几类？各自对应症状如何？分别应该如何正确用药？

王广发：现在针对抗流感的药物主要有两类：神经氨酸酶抑制剂，代表药物是奥司他韦，RNA聚合酶抑制剂，如玛巴沙洛韦，两者作用机制不同，都能阻断流感病毒在人体内的复制。其他药物主要是对症“下药”，帮助退烧、止疼以及止咳化痰等。目前存在的误区是，如果民众一有流感样症状，没有做流感病毒检测，直接服用抗流感病毒药物，没有针对性，不仅治疗无效，白花钱起不到作用，而且还有可能诱导流感病毒产生耐药性。我们还是建议，尤其是“一老一小”以及有基础病的民众，出现流感症状后，去做常规检测，如果出现阳性，48小时之内服药的效果会很好，有助于迅速缩短病程。

“人与病毒”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的流感疫苗接种率常年在3%左右徘徊。根据您的观察，近些年来，民众接种疫苗的意识是否发生了改变？哪些因素会影响民众流感疫苗的接种意愿？

冯子健：接种疫苗的意愿不高，一方面在于公众对于流感疾病风险以及流感疫苗作用的认识还不够全面。虽然大多数流感病毒感染者，他们的症状并不非常严重，病程也比较短，体属于自限性疾病。但大量患病者都会经历高烧、肌肉酸疼、乏力等病痛，影响上班上学出勤；特别是对于老年人，有严重心脑血管疾病、代谢性疾病等慢性病的患者以及孕妇，他们感染流感病毒，容易发生重症，往往需要住院治疗，可显著增加其感染后的死亡风险。

另一方面，流感疫苗在大部分地区属于自费接种。北京在对60岁及以上的京籍老年人、各类中小学校在校学生、重点行业一线工作人员等特定人群实施免费接种后，北京流感疫苗的接种率出现了明显上升。未来要有效提升流感疫苗接种率，关键还是要通过各种筹资机制让人们可以获得免费接种，同时，还要有效解决居民便利接种的问题。当然，还要持续加强流感及疫苗预防知识和信息的传播交流，提高公众接种疫苗的意愿。

王广发：中国人口基数庞大，不同地域间经济、医疗发展水平不同，人们的健康意识差别也较大，相对而言，大城市发达地区，对流感疫苗的接受程度更高一些，在农村地区和欠发达地区接受程度相对低一些。加强健康教育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且需要着重强调的是流感疫苗接种并不是强制性的，接种疫苗也有出现不良反应的可能，还是秉持着自愿原则，只是建议“一老一小”，有基础病的民众尽可能接种。

我们能看到的是，这些年里，大家整体对呼吸道传染病的认知水平和防控意识都提高了很多，对于疫苗的接受程度也有所提高，而且在流感季，大家也会主动佩戴口罩，勤洗手消毒。

《迎风的青春》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最近几年，全球监测到多种病毒活动加剧或出现新变化，主要包括流感病毒、呼吸道合胞病毒（RSV）、新冠变异株（如JN.1）、禽流感病毒（H5N1/H5N6）及猴痘病毒等。频繁与多种病毒活动遭遇，人体的免疫能力是否在变得越来越弱？

王广发：事实上，人和病毒相互依存。病毒无法独立生存，必须依靠某种细胞才能繁殖，这是病毒对人的依存。人的免疫力对于病毒也有依存的关系。人体免疫功能的维持，对某种病毒产生抵抗力，一定是过去接触过这种病毒，才可以产生免疫，如果从来没有接触这种病毒，就不会产生特异性的免疫力。特异性的免疫是指病毒进入体内，免疫系统主动产生的精确防御反应，保护人体不得病或者得病症状较轻。针对不同的病毒，免疫力所能维持的时间也不同。例如，接种天花疫苗，可以做到终身免疫，但人体对流感病毒的免疫力就下降得很快。

如果我们打一个比方，把一个人装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什么病毒也没有，时间长了，这个人体内的抗体水平也会随之降低，这时让他回归人类社会，可能会感染一系列的病毒。此前大家一直佩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减少了与其他病毒的接触，现在人们回归正常社会生活，长期低水平接触某种特定病原体而导致的保护性免疫力下降，使易感人群增加，有可能会造成后期病毒感染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