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梁芳和入围LOEWE罗意威基金会工艺奖决选作品《恒》在西班牙展览现场
梁芳(第一排左起第六)和其他29位2025年LOEWE罗意威基金会工艺奖决选入围者合影
由大漆、麻布与瓦灰三种材料组成,
《恒》描绘了月亮在天地之间浮动的景象。
大漆,这门有八千年历史的工艺,
在梁芳的创作中,
脱胎出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和观念。
《恒》
2025年8月,
一条去福州拜访了梁芳。
和她聊了聊学漆、教漆、做漆的人生。
她一个人住,
做漆就在任教学校教室里的一个角落,
上课之余,几乎所有的时间就是做漆。
“以漆为我的生活跟工作,
持续地做一件事情,
我不懂在别人看来有没有意义,
但是在我这看来,
到老了也会做。”
漆艺家梁芳
梁芳出生于八十年代末的河北农村,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都是庄稼地,梁芳会干农活,也会像男孩子一样“上房揭瓦”。故乡的风土塑造了她直率又坚韧的性格,秋冬枯黄的土地也常常成为梁芳创作的重要灵感。
鳞片系列作品
她本科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南艺十分注重手工艺传统,梁芳在尝试了众多工艺后,选择了那个最“磨人”的大漆。一件大漆作品的制作过程长则一两年,短也要数月。裱布定型、外部漆灰、阴干、脱模、内部漆灰,几十道工序后在适当的温度、湿度下才能做肌理花纹。之后还需要用不同砂纸多次打磨、揩青、徒手推光,方才能成就一个漆器。
梁芳自称自己小时候是有点急躁的,但做漆却无形中磨砺了她的心性,让她越来越享受沉下心来的平静。
梁芳在专业教室角落的工位创作
2025年是梁芳搬到福州生活的第十年,作为一位大学老师,梁芳的生活朴素简单。她没有独立的办公室,而是在专业教室里找了一个角落作为工位,她说这样能和学生更加亲近,也方便做漆器创作。
梁芳作为大学老师的日常
梁芳任教的福建艺术职业学院位于闽侯县,远离市区,山水相依,是一处被自然眷顾的小县城。工作之余,她常去江边走走,或者自己开着车一脚油门就进山了。
《恒》,2025,黑漆、亚麻布、瓦灰
2025年,梁芳凭借其作品《恒》入围2025年LOEWE罗意威基金会工艺奖决选,“描绘了月亮在天地之间浮动的景象”。传统漆器一般小巧实用,《恒》的体积很大,宽度接近一米,但却非常轻巧,只有五斤重,一个人就能轻松地抱起来。
它只用黑漆、麻布和瓦灰这三种天然材料,层层叠加。表面的纹理是制作过程中自然形成的,更多是顺着材料本身的样子来,梁芳想透过它,表现这门古老工艺与当代性表达的对话。

大漆是漆树上留下来的汁液,也是漆器工艺的原材料
汁液干燥后会硬化,以支撑胎体造型
在入围罗意威工艺奖决选的半年后,一条拜访了梁芳,她依旧过着学校和教师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梁芳待人总是笑盈盈的,小小的身体里却蕴藏着巨大的韧性和能量。聊到漆对她的意义,她语气很轻,却很肯定:“以漆为我的生活跟工作,持续地做一件事情。”
以下是梁芳的自述。
我是87年尾巴生人,出生于河北保定,现在在福州工作。
今年罗意威基金会工艺奖决选入选的《恒》,是花两三年时间完成的。用了很多漆的平、光、亮的材质,整体是一个观念的东西。
《恒》描绘了月亮在天地之间浮动的景象
梁芳与作品《恒》在西班牙LOEWE罗意威基金会工艺奖决选展览现场月亮不同时间有变化,比如说有满月,下弦月,在水里的样子是不一样的。作品中间是个凹陷,里边放水。光反射到上面时,像月光在上面在浮动,安静的时候就是满月的样子。
《恒》直径80到90厘米,体量很大,但是托举它的话,我是可以自己抱起来的,是很轻的。工艺语言、材料语言会带给人不同的直观感受,眼睛看到的跟手触摸到的是有很大差别的。我喜欢自己动手做所有的事情,我要能搬得动它,才能很好地创作。
2025LOEWE罗意威基金会工艺奖决选入围者相互交流今年30个入围罗意威基金会工艺奖决选的艺术家中,有3个来自中国。我们去西班牙,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会吸收到很多信息。没有正式公布结果前是不能说的,我得知入围时正好赶上过年,只能自己偷着乐了。
到现在觉得都很平静了,因为你在上班,劲儿已经过了,就平淡下来了。
作品的力量是相通的。朋友说跟我相处长了才知道,作品跟我这个人还是很契合的。我平常不爱讲话,但是熟了以后还是比较外放的。我个子很小,但是做这么大体积的东西,还能抱起来,很有反差感,所以说我的作品里有自己的观念和能量。
2025年7月,梁芳在泰国参加学术进修,与当地割漆师傅合影
漆树上留下来的汁液是我们做工艺的原材料,脱胎的时候用原漆就是生漆,也叫大漆,用来做胎体做造型。
漆这个材料很“贵”,不是经济价值上贵。割漆,要有专门的人去割,漆树每天流的汁液只有一点点,割几百棵树才能收集一斤漆。现在都没人去做了,因为这个事情很辛苦,还要忍受过敏,所以漆来之不易。
梁芳在做漆
做漆这个事情很磨砺人。制作要花很长时间,按照步骤循序渐进,裱布、刮灰、打磨、上漆,做一件作品要花几个月到一两年不等。这个过程让自己静下心来,无形当中影响着自己的性格,叫自己能够沉得下心来。
漆的包容性很强,可以用任何材料做支撑。我很喜欢造型的东西,做脱胎、做立体这件事情,用其他材料都有很强的局限。漆这个材料没有局限,可以做得很厚重,也可以做得很轻。
《有花的脱胎器》(左),孔雀绿漆器(右)
鳞片系列作品(左),《八角脱胎器》(右)
漆有8000年的历史,我会脱胎于传统,用自己的艺术语言做想表述的东西。蛋壳镶嵌、螺钿镶嵌其实都试过的,我最喜欢很粗糙的样子。我喜欢中间过程中留下来的很多痕迹。
鳞片系列也是制作过程中,我发现这个东西我很喜欢就保留下来,这个就是材料的魅力。
以前我学漆的时候以为漆就只有黑的红的。后来觉得漆的颜色也可以很绚丽的。粉色的、孔雀绿的,我觉得为什么不行,也很好看。
我对创作的理解,很多都是自己从大自然中感受的东西,我自己平常比较喜欢去大自然里边吸收灵气。
梁芳创作的漆器在形态和机理上很像故乡华北平原土地的质感
漆的制灰这个阶段,我觉得跟北方的土地很像,枯的干的。我的作品中,颜色、质感很像土,形态、机理很像山,基本上都是和水、山、土有关。
我是河北人,华北平原地那么广,都是种庄稼,到秋冬天的时候一片黄土地。我小时候天天上房揭瓦,在田里干农活。跟南方的土壤是不一样的,福建这边就是山山水水,青山绿水的,这边的山水还是很有意思的。
梁芳和学生一起创作
以前读书的时候当然很喜欢工艺,后来工作是教学生,在福州一所大专教书10年了。
我对学生要求很高,工作前三年我觉得自己总在生气,学生怎么这么不爱学习,花那么多钱也不好好学习。后来跟学生相处的久了越来越能理解他们,干脆把他们当成同龄人,玩的话一起玩,然后做专业的事。
不上课的时间,我就会做自己的创作,用碎片时间给小东西刷刷漆,时间就没掉了。我做漆的时候我很开心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刷会儿漆、刮个灰心情就好了。
跟人社交还是要花很多精力的,我一般周末去风景好的地方呆着,看看风景发呆,看看当地的人在干什么,心里会轻松很多,不用太花心思,只感受就可以了。
我觉得自己也不是漆艺家,我不觉得它很高,做漆对我来说跟吃饭、上班、生活一样平常。我做这个事情太频繁了,可以说我是一个钻研漆、以漆为生的一个人。
快20年做漆了,我觉得持续地做一件事情,我不懂在别人看来有没有意义,但是在我这以后也一直会做这件事情,到老了也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