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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访谈完整交流实录
01 聊个人经历 方三文:这个用户问了个特别无厘头的问题,你是如何度过平常的一天,比如说今天? 段永平:打球、运动。 方三文:天天如此吗? 段永平:差不多吧,在不同的球场打球。 方三文:唯一变化的是这个球场的地点,还有打球的伙伴? 段永平:伙伴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方三文:有一个叫“读书匠老张”的用户想问你,小时候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这个成长的环境跟你现在的性格、成就有没有关系? 段永平:这个就不知道了。我是在南昌出生的,六岁左右跟父母下放到江西安福县,在安福县搬了五、六个地方,一直在农村,再搬回南昌旁边的石岗。确实吃过苦,回石岗的时候就上中学了,从石岗考的大学,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到北京,工作了几年读了一个研究生。然后去了广东、佛山、中山、东莞,最后就来加州生活了。 方三文:我觉得可能这个用户他是想问得细一点,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的家庭环境,以及父母对你施加了怎么样的教育? 段永平: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太大意思。我在哪条河里摸过鱼,对他能有什么帮助?我很难讲清楚。我有哥哥、有妹妹,我们性格也各不一样,父母到底有多大的帮助,其实我也不知道。 但是简单讲,我觉得我父母确实对我们都挺好,不像现在很多父母就很卷,逼小孩这个那个。我爸妈好像不太怎么管我,没有太多的要求,所以我觉得还是比较有安全感的,很多东西我自己是可以做决策的。我从小就很习惯自己做决策,我觉得这点可能跟我的父母有很大的关系。
方三文:你是有充分的自由的,你认为这个是好的对吧? 段永平:对,我觉得我父母对子女是有充分的信任。 方三文:现在你也是父母,你也是这样对你的子女的吗? 段永平:是的,我觉得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要求小孩。他想玩,我那时候也想玩。但是,我发现小孩他们都挺自觉的,该做作业他做,该怎么样怎么样。边界的东西要告诉他,什么东西你是不能做的,我觉得这个很重要。而不是说天天就抓着小孩去训他。我觉得对小孩来讲,给他们安全感很重要,没有安全感的话,人很难理性。 方三文:设定边界,充分信任? 段永平:是的。 方三文:在你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有过什么人生的目标吗? 段永平:我没有什么目标,我这人一直胸无大志,我觉得自己就是普通人,能过好小日子就挺好。 方三文:那也可以描述为,这个目标就是把生活过好? 段永平:我甚至都没有那么想,我不是说自己非要干点事情、成就点什么,我还真没有那个想法,我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较开心。 方三文:在你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没有人这样描述过你,说你有跟别人不同的地方? 段永平:我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个老师说,段永平,你不能像他们那样不学习,光贪玩。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师会这么讲,他可能觉得我读书还不错,我确实读书还不错。我后来考大学的时候,一突击就上去了。我们那个年代大部分人是考不上大学的,所以那个老师可能是对的,但我也没辜负这位老师,我考上了大学。 方三文:他是觉得你至少在学习能力方面可能比别人强,所以他对你有一定的期望? 段永平:那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是一位英语老师,我英语一塌糊涂。为什么会觉得我学习能力强,我完全一头雾水。我的英文是上大学以后才学的,中学完全没有学。但是那位英文老师说我跟别的小孩不一样。有人说你不一样的时候,你真的是会记住的。 方三文:但至少对你是个激励。 段永平:只是记得这件事情。我没有觉得这个事有什么了不起,你要不说,我早忘了,你一说,我就想起这事来了。 方三文:你本科学的是工科类的专业,后来你又去读了个研究生,应该说是叫商科。在这个过程中,是不是自己的兴趣发生了一些变化? 段永平:其实没有。首先我要强调,我读的不是商科,我读的是计量经济,实际上是经济类的,我认为也是工科,是一个很讲逻辑的学科。大学毕业以后,就分配到北京电子管厂,然后在干部科帮忙,帮了半年多,后来去了教育中心,当了成人教育的老师,教了两年多数学。然后就觉得没太大意思,有个机会考研,就考上了人大,也是想换个口味。因为我对我学的工科的东西不是那么有兴趣。人是在探索、想办法找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觉得人大对我还是有帮助的。 方三文:你觉得大学里面的学习对你以后的人生影响大吗? 段永平:我觉得大学里最主要是学到了学习的方法,怎么去学习,建立了一个信心,碰到不懂的东西的时候,你是可以学会的。这样的话,你对未来的恐惧就会少很多,不然你什么都害怕。我确实见到很多人,用智能手机有时候打个字都不会,我就觉得很奇怪。我以前也不会打字,学一下很快就学会了,自己也养成了学习的习惯。研究生我觉得其实就等于换了一个行当,多了一些不一样的知识,眼界也会有一点点不一样。但最主要的是从原来的地方出来了。因为我们那个时候是穷学生,你想出去看一眼都没钱的。我去读了个书,又换了个新工作,在这过程当中,都是在学习,当然也会吃很多苦。 方三文:你觉得学到的具体知识,可能是没那么重要的? 段永平:方法和态度,我觉得是有点作用。方法和你能够学会东西的信心很重要。你碰到什么东西不会害怕,会想着去学习,而不是感到恐惧。我觉得很多人是恐惧的,我让我妈妈学怎么用iPad, 20年前就让她学,现在她肯定也不会学了,我妈已经100岁了。70多 、80多岁的时候我让她学,她是坚决不学的,她就认为她学不会。其实那个东西很简单,跟年龄没有关系。 方三文:你研究生毕业南下广东了,当时这个决定是怎么做出的? 段永平:我本来是可以留在北京的,有两个单位要招我。后来刚好碰见有个广东的企业在中关村招人,我就去了,但去了以后也没那么理想,所以后来又换到了中山。 方三文:南下广东的决定,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你是投奔了市场? 段永平:不是,我们其实是走投无路,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就是去尝试一下。那时候还年轻,试一试总是好的。我有一个习惯,就是我如果遇到不合适的东西要赶紧离开。北京对我来讲是不合适的,我待着不舒服,广东怎么样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待在一个不想待的地方,这不合理,所以我就要离开。我还曾经考虑过去海南,但了解海南后,觉得不如去广东。 所以我想,如果你的决策是基于很长远的,你的未来到底想怎么样,那决策可能犯错误的概率就会低一些。很多人说,你去广东将来养老怎么办?我说现在这年龄我养什么老,我得先出去看一看。当然你可能说,那是我运气好,走对了路。实际上,中间很多决策都是因为我觉得当时的环境不舒服,必须要离开,包括我到了广东以后,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三个月就离开了。我觉得是走对了路,但是进错了门,所以我又离开了。然后去的中山,后来就做成了小霸王,小霸王做得那么好,但是由于机制的问题,我觉得也不合适,我还是离开了。 方三文:能不能讲一讲这个机制的不合适,具体是怎么样的? 段永平:最早开始做的时候说我们是有股份的。最早大老板说三七开,后来改二八,再后来说一九。我招人,我跟弟兄们都是有承诺的,最后我发现没办法兑现这个承诺,因为一九将来也是会没有的。到1994年、1995年的时候,我觉得肯定不行,我就决定不干了。 方三文:不干了我理解可能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你希望有股份的激励,第二是你跟他之间希望是有好的契约关系? 段永平:不是说有没有股份激励,因为一开始是有的。你没有契约,你就不可信了,你跟我讲什么都是不可信的。你有一次两次,难道还要有第三次吗?就像你刮那个瓶盖,刮出“谢”了,你还继续刮完它吗?两个字你刮出一个字,肯定就不往下刮了,我就是刮到那个字后觉得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我离开的时候是30年前,离开了小霸王之后到东莞去创办步步高。 方三文:你创办步步高的时候,是不是非常清晰地解决了类似小霸王那样的问题? 段永平:小霸王的问题并不是它没有股份制,而是它没有兑现这个承诺。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问题。我们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大家一直合作得都挺好。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大家很放心,彼此有很高的信任,我想原来那个大老板也是后悔的。 方三文:你再回头看,如果在小霸王当时的那个架构下面,有没有可能达到一种比较理想的治理状态? 段永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没有。怎么才能够理想我不知道,因为那个不是我的问题,是别人的问题。我并没有因为利益的问题离开,而是因为信任的问题。其实我那时候收入就已经很好了,财富自由了。当时分成也是分的,只是它将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办法建立股份制,有没有办法让你感觉到它这个机制是保障你的?就像你看到有一些公司给股东分红都好像是恩赐一样,我觉得这个没有道理。给股东分红就是股东本来就该拿的,员工拿到的分红就是员工该拿的。就像我们发奖金的时候,有人说“谢谢老板”,我说这话不合适,因为这是按契约发的奖金,你不需要谢我。虽然大家顺口觉得拿到钱应该谢一下,但这个谢的方向是不对的。 方三文:在创办步步高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意识的去创造你喜欢的企业文化? 段永平:企业文化跟创始人有很大的关系,你找到那些认同你的人,认同你的文化的人。所以我们的企业文化其实就是大家都认同了这个文化,大家一起待下来了,不认同的人慢慢就会被淘汰掉,会离开。并不是说我从一开始写了一张和企业文化有关的纸,照本宣科,让大家一点一点执行下去。我们很多文化也是在成长的过程当中,不停的进化,包括我们的“不为清单”也是一条一条加上去的,不能做的事情是要通过很多血的教训才知道这个事不能做,我们以后就不做了。我们公司从我离开以后,我不做CEO20多年了,那确实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很厉害。我们那个时候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公司,但其实也挺厉害,小霸王的时候我们就挺厉害。 方三文:你说的逐步形成的企业文化,因为现在也积淀了很多年了,你能够把它简单的概括一下吗? 段永平:你看我们一直讲本分、诚信、用户导向,我们的东西其实都很大白话的。我们的愿景叫做更健康更长久,不健康不长久的事不做,就是很平常心的东西。 方三文:有一个用户说,你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想到了本分文化,有这个事吗? 段永平:大三的时候我是无意中看到德鲁克的一句话,叫“做对的事情和把事情做对”,对我触动很大。一下就把是非的东西给拿出来了。你发现凡事只要花五秒钟,想一下这个事情,一辈子会省好多事。我们公司如果说坐下来要讨论一个业务有没有钱挣的时候,会有一句话叫“这是不是件对的事情”,如果感觉是不对的事情,我们很容易就停止;如果你只是考虑有没有钱挣,你就会发现很复杂,很多事情你事先并不知道;但是有些不对的事情,你可能很早的时候是会知道的。当然有些事情你是事后才知道,也没有关系,以后不做就行了。 我可以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不做代工,这个不是什么原则,因为做代工也可以挣钱,但是我就觉得我们不擅长做这个。有一次郭台铭跟我聊天,他就问我这个问题,我说我们有个不为清单,他说举个例子,我说我们不做代工,他问“什么意思”,我说“我要做代工,打不过你对不对?”他说那倒是。但是我们做品牌做得很好,企业也不比他们做得小。不是说代工不行,只是代工对我们来讲是不合适的,所以我们就停止,任何人来找我们做代工的生意,我们就很简单,就不做。 方三文:你们有一个是非的价值观在前面,后来才是怎么做的方法论? 段永平:是的。因为学习是有代价有曲线的,你可能会犯错。你在做对的事情,然后把事情做对的过程当中,犯的错误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你做了错的事情带来的恶果,那是不应该的,因为你明知是错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当然你说你事先不知道,那下一次可以不再做。这样几十年积累下来,就少犯很多错误,也不会在原地折腾。 方三文:有个叫“学习机器”的用户,他问拥有共同价值观的人,主要是培养出来的,还是选择出来的? 段永平:选择出来的。 方三文:步步高里面优秀的人才,是不是不一定是刚工作的时候就被你认出来,可能是长期跟你一起工作的时候,被熏陶出来的? 段永平:大部分人跟我都差不多,都是普通人。大家有认同的价值观,当然也受过大学教育,学习还可以,后面的东西都是慢慢的学习积累下来的。但是价值观认同是非常重要的,价值观要是相互不认同,这事没法干。大家都各打各的小算盘,肯定是要出问题的。我们三十周年庆回去公司,好多老同事都在,一直到退休,有些还在工作的。 方三文:按你的说法,做对的事情,找对的人,选择还是更重要? 段永平:找对的人也是需要时间的。比如说,找对的人你分两种:一种是不对的人,你慢慢把他淘汰掉;还有一种是他善恶都有,他认同了你的文化之后,他慢慢的就跟着你走了。所以我们一直都说,我们有两种人,一种叫同道中人,一个叫同行中人。他认同你了,他虽然搞不清楚,但是你让我这样做,我就这样做。这些人他有时候不小心还会出点娄子,但他也能够回来。待得时间很长的人,就会有这样的机会,像我们的代理商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也都很好,大家对文化的认同还是很强的。 02 聊企业经营 方三文:我再问一个企业具体经营的问题。可能对步步高系来说,它有个非常大的变化是后来做了智能手机,原来做过别的电子产品,做过功能机,后来做了智能手机,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这个决策过程,好像最开始你是不赞成的? 段永平:对。 方三文:后来是怎么变成又做的? 段永平:因为他们是CEO,我赞不赞成不影响他们做不做决定。大家也是走投无路了,我们做电话机,一年两年就做到全国第一了。后来觉得这个市场再做下去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前景,然后手机来了,沈炜觉得我们应该做手机。我那时候觉得我们做手机可能做不过松下、索尼、摩托罗拉等。 方三文:这些是功能机时代的事情? 段永平:功能机时代。然后他说,阿段不是的。他最后说服我的,是说手机其实是个性化非常强的东西。我原来是认为它跟家电一样,别人规模比我们大,我们很难打得过别人。我说,如果你认为它是很个性化的东西,那我们就有机会,我们能够做出差异化,我们能够做得跟别人不一样,在有的地方可以做得比别人好。加上我们做企业已经有很多年的经验了。我们公司的规矩就是这样,不管我反不反对,CEO做的决定就是他们做的决定,结果也是他们自己来承受的。他不能说阿段反对,所以我没做,我没有责任。我只是作为一个顾问的角色。很多人不太理解,以为我是个老板,其实我在公司早就不是,我甚至当CEO的时候就不太管,都是让他们做决定。所以他们接过去也是很顺,放权是要很长时间的。 方三文:从做功能机到智能机是不是一个更大的决定? 段永平:那个不是什么决定,是被逼的,功能机卖不动了,我们差点都死在上面了。虽然我们功能机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但是智能机来得非常的凶猛,就那么一瞬间,把市场基本上占了。我们那时候手里还有好多功能机,所以三十年(庆)的时候,大家也是很感慨,我们渡过去了。我那时候还专门回去过,因为我们存了很多物料,当时的现金消耗得非常快,我记得账面有七、八十个亿的现金,看着往下掉,掉到最后就快到底了,又开始回来了。因为那时候智能机已经出来,我们出智能机一代两代差不多,就缓过来了。中间有一年的时间,2012年到2013年,我们亏了不少钱。当时我回去就说,如果我们要倒的话,不要倒得太难看,也看过别人倒,倒完了以后就是一地鸡毛。我说这不行,不能让供应商吃亏,也不要让员工吃亏。当然我这么说,我是有一点底气的,因为我投资这一块一直都没有动,就相当于我们的后备役部队一样,一直都没有上,最后也没有上,所以还挺好。反正弟兄们也真的是很争气。 方三文:从功能机往智能机转的过程中,其实比从做电话到做手机要面临过更大的危机? 段永平:因为规模太大,我觉得我们也是有失误的,就是不够敏感。因为在功能机上做得很好了,我们其实是有风险承受能力的,但是那一次确实亏得也挺多。以前也犯过类似的错误,但是规模没有那么大,所以缓过来也挺快。 方三文:没想到它的销量会下滑得这么厉害? 段永平:是的。降的速度太快了,因为我们过去的经验曲线认为它是慢慢降的,其实我们早就在开发智能机,也知道这个趋势,但是功能机还是下了很多单,总觉得有一个过程。没想到它一瞬间就过去了,像现在的AI一样。 方三文:新技术推动新的产品,它的这种普及程度比想象中快? 段永平:你也可以这么说。主要是新的产品确实很好,它一下就把老的产品完全替代了,而且智能机出来以后,你看多少东西被替代:相机没了,像我们做的电子词典、复读机、学习机,基本上都被手机替代了。 方三文:因为智能机现在是一个非常大的产业了。我回想起我的一些经历,我看过摩托罗拉一款手机叫6188,其实已经有智能机的雏形;后来有一个诺基亚的E71,它也是智能机的一个雏形? 段永平:它是弱智机,诺基亚做那一款我印象非常深,我拿到了很兴奋,但是发现用起来好弱智。以前我们用诺基亚手机用得很习惯,它把界面全改了。我拿起来不会用,你想我一学工的人,在那折腾半天都不知道怎么用,所以诺基亚最后倒了一点都不意外,我觉得这公司的文化肯定是烂掉了。 方三文:但是我觉得它毕竟在那个地方走出了一步,虽然最后没成功,是不是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也许它那个企业里面也有人对产业、产品的趋势有一些相对正确的判断? 段永平:产品趋势都没有问题,谁都看得见,但是它的文化很重要。 方三文:他们没这个能力? 段永平:他们太注重市场占有率了,太注重生意,不太注重用户,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miss,而且它后来又miss了一次。其实安卓出来的时候,谷歌是去找过他们的,希望诺基亚转安卓,他们不干,他们要守住自己那个东西,终于把自己给守死了,所以这个没办法。 方三文: 至少像摩托罗拉、诺基亚,曾经是知名度非常高的企业,他们曾经在管理方面很有经验? 段永平: 管理救不了一家公司,他们在战略上、在文化上出问题了。 方三文:我记得你曾经是比较推崇松下的管理,后来是不是这个看法也有些变化? 段永平:松下还是蛮厉害的一家公司,但是我觉得日本这种大文化,不是特别容易理解。最早我去找过松下,想跟他们合作做手机。我跟陈明永、沈炜两个人去松下,一直从科长、部长,见到了中村社长,他们就问我们的来意,我说我们其实是觉得,当时我们对自己不是说太有信心,对技术、对资金的来源,对后面的会发生什么事,还是有点不太有底的,就觉得找一个比较大一点的公司合作,说不定会更有机会。我跟他们讲,以我们的实力,合作的话,我们在中国市场两年做到前三名、三年做到前两名,都是很有可能的。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为什么这么认为?所以我离开松下我就知道,他们根本就不信任你,松下这方面很官僚,包括我见到社长,社长跟我讲“当我在做一个决策的时候,我就想着松下老人站在我背后会怎么想”,我心想完蛋了,因为松下老人早就不在了。 乔布斯跟蒂姆·库克讲,你当CEO就是你做决策,你不要想我乔布斯会做什么,这就对了。我也是这样跟大家讲,他们是CEO,他们做决策,一定不要想阿段会怎么做,你要那么想,我们早就完了,不会等到今天。所以我觉得,松下的文化确实是出了问题。 方三文:它可能把自己过往的体制、成就,可能看得太重了? 段永平:这个我不知道。我没有关心过发生什么事,我就觉得它那样不对。尤其是一个社长跟我讲,他在做决策的时候想着,老社长站在背后怎么想,我觉得他们背了很重的负担。因为你的眼睛是要看到用户的,他们的眼睛是看倒后镜的。等时间足够长,一定是会出毛病的。 方三文:按你刚才的描述,首先你建立了很好的授权机制,很早的时候就让合作伙伴自己去决策,然后你也很早的退出了,这种经营管理的安排好像在企业家里面并不常见? 段永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常见的企业家。我并不关心别人想干什么,我想打球,别人想打球他们也可以到处打。最主要的是他们干得比我好,我觉得他们比我的动力要强。我觉得我该干的事我都干过,然后我还有其他享受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待在那个地方?而且我很信任他们,我觉得这点很重要,我也不怕他们犯错误。 方三文:但是我看到的很多的企业家,他希望自己一直在一线? 段永平:这跟我没有关系,不在乎他们想什么。 方三文: 一个叫“路边边走”的用户问,他说创始人老板离开公司,他有什么办法判断可以离开了或者条件成熟了? 段永平:他觉得可以离开的时候就可以离开,但是很难,不是很多人可以做到这一点。难在哪里?难在他不想。他要想的话总是能找到办法。这个其实无可非议,我不觉得这个东西有什么好讨论的,有些人他喜欢做这件事情,我喜欢让弟兄们做,我觉得其实就是一个选择,你不选又想羡慕我的生活,你又想享受你的生活,那做不到啊。有些人是喜欢工作的,我是真不喜欢。 方三文:一方面,我觉得人很敬业,一直在工作,好像是一种好的品质;但同时我们又不能否认,随着人的年龄的增长,他的能力是会下降的,是不是总的来说,还是得承认人对企业,即使是创始人对企业的贡献,他也是阶段性的? 段永平:我不认为可以这么想。我觉得这个没有道理。巴菲特90多岁了,人家做得也挺好,刚刚退休。他为什么退了我不知道,可能身体没有以前那么好。我前两年去见他,他带我们参观办公室,是带着我们一堆人走的,走了50多分钟,所以那个时候他身体还不错,最近我不知道,但是我看他开股东大会其实还OK,他是觉得也许确实该交班了。巴菲特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例子,他就是喜欢做这件事情,他就一直在做。 你为什么非要因为年龄就退休呢?我不觉得年龄一定是一个障碍,但自己要对自己有个评价,你要自己都啥也记不住了,做个决策也是晕晕乎乎的,当然如果是你自己的公司,你愿意,其实别人也没有可说的东西。其实我在当CEO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多自主权了,所以我交给他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很少在办公室,我要么就去打球,要么就去打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