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那年,吴薇28岁,是杭州一家互联网大厂的高级模组测试工程师。那是她进入公司的第三年,她连续多个季度绩效评为最高档,也深受领导重视。备孕两年后,她如愿怀孕,但从孕期的第二个月开始,她逐渐陷入情绪低谷。
怀孕第一个月时,因胎儿供血不足,吴薇向公司报备后住院保胎一个月,期间将工作妥善交接。返岗后,她依然身处核心团队,凭借扎实的技术与同事协作排查问题,甚至能持续两小时专注复现代码问题。
然而,生活与工作很快走向失控。先是激素作用下,剧烈的孕吐让她身心俱疲,随后职场环境也悄然“变脸”。初返岗不久,在一次谈话中,部门领导寒暄过后,提出希望她接受降职,以便另招新人“分担她的工作”。
吴薇拒绝了这一安排,从浙江一所高校毕业后,吴薇在互联网高速发展期进入大厂后,职业生涯顺遂。但从那一刻起,她陷入持续、难以控制的焦虑和担忧:控制不住地担心自己会被开除,反复质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力不足……
渐渐地,她对周围的人和事失去兴趣,回避与同事接触,拒绝朋友的探望与外出邀请。怀孕前,她是那种乐观积极的性格,走路“蹦跳”,喜欢美食。但之后,她对此兴趣减退、丧失。在持续的情绪低谷与人际回避中,吴薇产前抑郁的症状弥散着。
作为职业女性,激素水平的变化与职场压力的双重影响,成为吴薇产前抑郁的诱因。当“持续的情绪低落”“兴趣减退或丧失”及“过度的焦虑和担忧”同时出现在吴薇身上,她的心理状态进入了危险边缘。
产前抑郁,这种发生于女性妊娠期的抑郁,由激素水平波动、身体系统变化、社会环境等多种因素导致的抑郁障碍,相较于产后抑郁,却常常为人所忽视。有研究显示,所谓重性“产后抑郁”发作,约有50%在孕期已有表现。
根据《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V),“产后起病”被更名为“围产期起病”,正式承认了孕期精神障碍的存在。围产期指整个妊娠期到产后四周,在临床工作中,其范围常常扩展至产后一年。
妊娠期,女性体内激素水平显著升高。比如胎盘分泌的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将在8-10周内从几乎检测不到飙升至50,000-100,000 mIU/mL,雌激素则会暴涨100-1000倍。作为参考,在一次普通的月经周期中,这个数值是10-20倍。
2024年秋天,孕5、6个月时,由于孕激素变化,陈晏左小腿上开始出现了瘙痒不止的湿疹,严重处红肿、渗液。此外,她出现了神经性头痛,医生告诉她这类孕期湿疹无法使用西药,让她用中药湿敷控制。但湿疹水泡后出现在掌心,她夜晚因瘙痒无法入睡时,陈晏感觉自己完全被抑郁吞噬了。
图 | 陈晏的孕期湿疹遍布全身,住院挂水
陈晏的产前抑郁,比吴薇来得更早,从确认意外怀孕时就开始了。研究生毕业、3年前考公上岸的陈晏,怀孕前,刚结束两年在外地的借调,回到原单位工作,发现自己对本地工作和业务并不熟悉,她坚持出外勤加班、参加比赛,希望把握住前三年评优争先的职业生涯。拿到确认怀孕的报告单时,她没忍住哭了。
刚工作时,陈晏收到前辈“想升职工作3年内不要怀孕”的告诫。意外怀孕后,工作中的她很快迎来失落感。孕5、6个月时,日益显怀、身体笨重的她开始被安排做文职,她感觉自己正在“被集体隔开”。因湿疹痛苦到住院时,有几个瞬间,陈晏有了从窗户跳下去的念头。
对于那些曾有焦虑、抑郁症病史的职场女性,在怀孕最开始,天天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滑向情绪深渊。2024年初,作为北漂程序员,首次产检中,她就被查出心理评估异常,报告建议她前往精神专科医院进一步诊治。
天天并未就诊。那时还是2024年初,天天努力调整状态,但孕早期问题接踵而至:先有轻微出血,随后查出孕酮偏低、桥本亚甲减、贫血和维生素D缺乏,持续的肠胃不适……她遵医嘱用药,但坚信要靠自我消化,默默地忍受着。
和吴薇、陈晏一样,后来的天天也开始难以控制,不断涌现的灾难性思维。进入孕晚期后,朝10晚9,脑力消耗量大的工作,天天体力明显不支,坐在工位上已经成为身心的折磨,但天天还是撑着,“自我安慰”,坚持下来就可以避免产假后可能被裁的结果:
虽然直属领导初期表示理解,但团队为确保整体进度,已逐渐不再将重要任务交给她。预期中持续走低的绩效,成为悬在她头顶的阴影。
天天觉察着,既往心理疾病本就是产前抑郁的高风险因素,在孕期这个特殊阶段极易复发——职业压力的叠加,无疑加速了这一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