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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漫谈] 一个公务员家庭不得不放弃鸡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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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28 07:2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个公务员家庭不得不放弃鸡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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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是云南昆明的一位母亲,也是一位公务员。患有罕见病的她从小腿脚不便,但凭借努力考入体制内。 她怀孕时,囿于医疗条件未检查出女儿可能会遗传。当女儿出生后又确诊患有罕见病,这名自责的母亲一度将自己奋斗考公的路径,视为同样患病的女儿的唯一出路。鸡娃,成为了母亲和女儿的共识。
事与愿违的是,公务员体检标准的变化,断绝了90后女儿考公的可能。感受到生存艰难的女儿,于是更加奋发努力,追求学习与上进,但却因此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病程恶化加快。
一个身障女孩和她的家庭,试图挑战优绩主义系统,一切进入母女无法预想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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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娃的背离

2025年春天,大四在读的女儿的毕业论文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截止日期临近时,她长期紧绷的神经不堪重负。作息完全紊乱,常常昏睡到晚上九、十点才醒来吃"早餐"。

她坐轮椅行动不便,我帮她从图书馆下载打印了大量文献资料。但准备得越充分,她的焦虑反而越严重。

这年我56岁,从昆明某文化厅下的一所市属图书馆退休。听力障碍、双手蜷缩难以施力等症状也出现在我身上。而大学伊始,女儿的脚和膝盖愈发无力,开始使用电动轮椅。

我和女儿都是CMT(腓骨肌萎缩症)这一罕见病的患者。这是一组罕见的遗传性周围神经,我们患病的主要特征是进行性四肢远端肌肉萎缩和无力,尤其是小腿呈“鹤形腿样”,足部畸形,手指无力挛缩。

鸡娃,是在得知女儿罹患罕见病后,我不得不做出的艰难选择。

女儿确诊这一疾病是在小学。那时她脚踝严重内翻,穿脱矫形鞋困难,我们北上求医,临床确诊为CMT后,回到昆明立即开始对症治疗。做了软组织肌腱转移手术后,行走能力有所改善。术后需要持续康复,但在当时,由于我们对康复治疗了解得不多,加上小学阶段后期课业繁重,一些康复治疗没能坚持下去。

那时,女儿也展露出学习天分。她在各种英语大赛中获奖,每年都评上"三好学生"。为激励她,我还会提到"xx家孩子考了xx大学,专业好就业"、"努力学习,高考时选择余地更大"之类的话。女儿也用功,小升初时,她考上了昆明重点初中。

然而事与愿违,女儿的病情发展比预期更快。

初中时,疾病开始严重影响女儿的生活。脚部末梢感觉退化,后来逐渐发展到手脚无力。她的双手肌肉也逐渐挛缩,手指从中指节向内弯曲,形成典型的"爪形手"。写字时只能攥着拳头书写,写字耗时是同学的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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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女儿的手部病情持续进展

她就读的昆明市重点中学,要求7:30开始早自习,我的腿脚不方便,丈夫早晚接送,早晨6:30就出发,晚上6点接她回家。脚部也变得无力,上厕所时只能半蹲,还常因无力支撑而摔倒。她干脆在学校不喝水,后来导致严重便秘。回家后,仅吃饭和上厕所就要花费两个多小时,写完作业常常是凌晨。

她本就孱弱的身体,还多了一重问题。

初中时,女儿爱读心理学、存在主义等书籍。有天她主动提出,想去看心理医生。在北京的精神卫生中心,她被诊断为抑郁症,开始服用抗抑郁药物。

服用药物后,女儿的一些症状如嗜睡没有好转。后来,又出现了肠绞痛,这也是她病程进展的一部分,痛得厉害时她流着汗趴在桌子上。

身体条件困难,女儿在学习上却格外要强。英语成绩长期保持班级前三的她,虽被特许免写抄写单词等作业,她仍坚持完成和其他同学相同的任务。

一次高处跌落休养期间,为不落下课程,女儿主动要求学习,我给她报了北京四中网课。但嗜睡问题严重影响了学习,她常常刚吃完饭就昏睡过去,后来确诊了"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

重点中学的考试排名总是咬得很紧,女儿没能考入重点高中,她上了一所普通的公立高中。

身体的变化、萎缩、了无生气让她痛苦。更大的折磨在于,无论如何拼命她的成绩都难以再名列前茅,学习带给她无尽的挫败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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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2016年,女儿在英文大赛中获奖

女儿在寄宿高中最初只上了一学期。选择寄宿,是考虑到高中学习时长和节奏更快,住宿能节省时间,她也能多休息。我给女儿准备了折叠马桶,还跟她的舍友提前说明她的不便之处,舍友们也告诉我,很乐意每天轮流陪她上下课、去食堂吃饭。

她的病情仍在持续进展。小腿肌肉不断萎缩后,膝盖窝干瘪如苹果核,手也无法着力,坐立都需要支撑。在学校如厕时,她多次从折叠马桶上摔倒。最严重的一次,因为宿舍床铺过低,她坐下时膝盖突然失去支撑,膝盖直接滑位,无法行走。

这次受伤后,女儿回家休养,我才发现她无论睡着醒着都会阵阵冒虚汗,后背持续剧痛——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抑郁症的躯体化症状。最终,女儿说出了"不想上学了"。2017年,我不得不为她办理了第一次休学。

我们坚信努力能取得好成绩的信念,在罕见病的现实下显得苍白无力。这对于女儿和我,都是沉重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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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制我的路

女儿患病后,我一度希望她能复制我的路。

我在幼年时被医生诊断为“小儿麻痹”。怀孕前,我担心孩子会遗传我,和丈夫跑遍昆明医院咨询,医生都说"没事,你是小儿麻痹,这不遗传"。女儿1岁时,我发现其他孩子都能踮着脚尖蹦跳,但女儿不会。两岁时,女儿虽然会走路,但姿势越来越不对劲。

此后4、5年,我和丈夫坚持带女儿去做康复,买中频仪、定制足踝矫形鞋。我们二人工资都不高,但我们愿意倾尽所有。当时,我们都不知道罕见病这个词,看诊的医生也不知道,显然我们母女都被误诊了。

女儿出生后,我对她抱着很多期望。她的脚出现畸形后,我以为她最稳妥的未来是和我一样,去考公。我觉得努力有收获,也坚决认为,考公是我们这样的残疾人最稳妥的道路。当时我的想法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你不比别人更努力更优秀,别人凭什么选择你呢?

我从小脚部变形,要穿定制的硬皮鞋,但走路时仍然磨脚还限制行动。6岁时进行足内翻矫正术后,腿脚行动比以前好了些。但两只脚仍呈严重内"八"字,走路时脚面几乎全部翻过来贴着地,饱尝陌生人冷眼。

1988年适逢首次招考公务员,我报名参加了,考试成绩也高出分数线,那时还没有公务员体检标准,但我还是在表格健康一栏里填了"残疾"二字。加上我面试时口齿清晰、对答如流、手指也灵活,最终顺利被一家单位录用,成为公务员。工作后不久,又经人介绍认识了丈夫,后来共同组建了家庭。

但2005年,看到《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中"无肢体残疾或功能障碍"的规定后,我意识到女儿不可能复制我的路了。我又觉得女儿的困境唯一的解法就是考一个好大学,然后看看能不能降低标准找找企业的文职工作,或者当个翻译。

直到2007年,我与女儿在北京经临床诊断被确诊为遗传性运动感觉神经病,医生告知,该病症目前尚无有效药物,且疾病会呈渐进性发展。我只觉得天塌了,自己几乎失去了前行的动力。

确诊后,或许为驱散全家人心头的阴霾,我和丈夫、女儿一起去爬长城。女儿那时腿脚不算灵活但仍能攀爬。在留下的照片里,她穿明亮的粉色、面色红润,笑出两颗小兔牙,丈夫、还有女儿都在张着嘴笑,我的嘴紧紧抿着,我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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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方圆的女儿在长城前的留影

从北京回来后,或许出于愧疚,我变得沉默,会在她面前提到“要考好大学,才能有更多选择”之类的话。

现在想来,这些话影响了女儿,让她意识到:自己与别人存在差异,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

初二时,我带15岁的女儿在北京做了三关节融合术,可术后,女儿并未像预想般改善腿脚的畸形,她的爪形手在加剧,腿脚愈发无力,再后来,她需要借助手杖来保持行走时的稳定。

后来,女儿告诉我,同学中有人喊女儿“霍金”,有人模仿她走路。我试图安抚她:“可是霍金很了不起啊!”

女儿尖锐地反问我:“你觉得他们是认为我了不起吗?”

女儿对被喊做“霍金”异常敏感,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沉默。再后来,她和同学切断所有交流。初二的一次运动会,女儿摇摇晃晃地走在主席台上,几位男同学不肯给她让路,想看看这位“霍金”怎么通过,最终,女儿失足从高处摔下。

我去学校了解情况,老师说,因为几位男生并未伸脚阻拦女儿,并不构成霸凌,并且已经对他们进行口头教育。

不久后,我在女儿书包夹层发现一把用胶带缠住的小刀。颤抖着询问用途时,她回答:"拿着刀,看谁还敢欺负我。"

我试图解释同学可能没有恶意,告诉她带刀违反校规,"走自己的路就好"事后我总是想,是当时的我太过柔弱,我应该去学校里维护女儿,而不是让她默默消化。

小时候我也曾遭受异样眼光,但有表哥和发小的支持。他们结伴抓鱼时,带我在岸上看衣服。我在学校被嘲笑,放学后和他们倾诉、玩耍,他们成为我情绪的缓冲带。但当独生的女儿面临更无助的处境时,作为母亲,我却不知所措。

女儿高一休学2年,直到2018年夏天。在学校老师的鼓励下,女儿鼓起勇气决定复学,并提出了想做心理咨询。起初是她自己接受心理咨询,直到我咨询了一位精神康复医生,对方建议全家一起做心理咨询。

在咨询室里,我第一次完整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和女儿一样,我也曾因罕见病同时承受着治疗和学业的压力,小学、中学时做手术,中专毕业后考公上岸;后来在翠湖遇见丈夫,组建家庭,生下女儿。女儿确诊CMT时,我内心充满自责。我希望女儿复制这条路,未来能生活稳定。

但听完后,医生问我:"你觉得女儿还小,从没解释过这些,为什么认为她应该理解你?要改变孩子现状,首先要改变你自己。"

这句话点醒了我。回家后,我尝试与女儿深入交流。起初我们都不敢直视对方,后来我第一次倾诉了自己的痛苦和对她未来的担忧。我们相拥而泣。

之后,女儿才渐渐向我敞开心扉。她形容自小陪她康复的我是“奇怪”和“凶”的,似乎总是紧皱眉头。一度她甚至觉得,我和她父亲的脸都是模糊的。

14岁时,她会偷偷在互联网上查阅自己疾病相关的信息,看到自己随着年龄增长,双腿最终会坐上轮椅,两只无力的爪形手使得只能用手腕夹住东西,成为一个连吃饭都无法自理的人。她恐惧那种不确定感,“就感觉好像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蒙着眼睛。不知道命运这个绑架犯什么时候会给你手指剁一根下来,脚趾剁一根下来,或者给你开膛破肚,这些都不知道。”

我才意识到眼前最要紧的是女儿的抑郁症,我本来觉得抑郁症也只是一种情绪,就像自己小时候被嘲笑、被歧视后经历的那种沮丧和痛苦,但从没想过原来抑郁症会这么严重。

我决定放下让女儿考好大学的执念,放下奋力鸡娃的念头。之后,女儿复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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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健全中心主义”

我开始学会了倾听女儿的想法,不再用“为她好”指挥她的人生。

当女儿提出想走读时——不愿因生活琐事麻烦同学——我同意了。随着嗜睡症状加重,女儿越来越跟不上课程。她无法抵抗排名和成绩的焦虑,我帮助她把注意力从学习转移到其他方面,提议她去打打游戏、做拼豆手工。发现她独自哭泣时,我不再追问,只是等她平静后给予拥抱。

我也第一次尝试真正了解女儿。她从小喜欢写作,我曾读过她的诗,其中一首写于2021年12月3日"国际残障者日",尤为触动我:

“我活在这世上,有许多艰难险阻/就好像我玩着黑暗之魂,别人在玩上古卷轴5/绕行,绕行,那么多门都锁得紧紧/绕行,绕行,看得见摸不着的光明/鲜少有人知道,天堑不过膝盖高。”

2021年,女儿拼尽全力考上云南一所大学。大学期间,她很难靠手杖行走半小时,不得不使用电动轮椅代步。我给她发CMT康复训练视频,但在学校,更困扰她的是抑郁症、嗜睡症和睡眠呼吸障碍。这些让她难以完整上完一节课,甚至无法完成一场考试。

今年5月,眼见毕业论文压力让女儿的躯体化症状加剧,商量后我们决定申请延毕。休学后,女儿的情绪波动还是非常剧烈。有次在商场,因为无法忍受路人手机外放的声音,她直接开着电动轮椅躲到远处生闷气。

现在,看到患者群里也有像女儿这样的90后、00后。我看到一些罕见病孩子的家长,为孩子的学业而暂停康复训练,深感焦急:罕见病孩子的人生不是只有依靠上学找工作这一条路,即便获得文凭找到工作,身体又如何适应朝九晚五?人生有很多种活法。

几度休学,女儿阅读了大量书籍。她开始思考 “健全中心主义”,还同我争论:如果一个身障人士需要证明自己比健全人更成功、更优秀,才能同健全人在学习和工作中竞争。这是否也在无形中否定了身障者自身的价值?

这也启发了我。几年前,我从工作的图书馆退休。听力障碍、双手蜷缩难以施力等症状也出现在我身上,但我还渴望实现自身价值。2022年疫情后,我和病友共同努力,组建患者互助社群,招募志愿者,翻译整理国内外药物研发进展,推出CMT科普、运动康复、政策福利等栏目。看见群友参加线上共读等活动,我才后知后觉,女儿小时候缺少这类机会,处在极度孤立的环境中。

女儿中学时少有朋友,我和他父亲,还有学校出于安全考虑,春游、能与同学互动的体育课,她选择在教室学习或操场静坐。当我们出于安全考虑,是否也让她失去了一些出行、结交朋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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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女儿的拼豆作品

我为女儿和其他患双相或抑郁症的孩子组建了小群,但群内他们很少交流。女儿更倾向于待在线上社交圈,但愿意协助我做一些文献翻译工作。这也让我意识到,社群提供了抱团取暖的空间,但群体内部因病情、经济条件、教育水平等差异,难以形成统一认同。尤其是90后,对人际关系有更复杂、多元和个性化的理解,对亲密关系的要求也更高。

对于女儿未来的毕业和就业,我不再想太多,我们只希望尽量提升生活质量。一天晚上,女儿拿出之前我送她的“55件今天能做的事”卡牌,卡牌上写着 “听一首让你心潮澎湃的歌曲”、“用最短的时间让你的房间焕然一新”,这些日常,或许我们避免卷入健全中心主义人士既定轨道,并重建生活秩序的温柔武器吧。

*应受访者要求,人物信息有适度模糊


- END-

口述|方圆

撰文|朱珠
编辑|崔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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