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鼻子尝一口的勇气,爱吃会吃的中国人当属第一。
六百多年前,郑和船队在南洋撞见一颗“臭香炸弹”——青褐色的外壳布满尖刺,随行通事马欢颤抖着舀起一勺果肉,在《瀛涯胜览》里写下“若烂牛肉之臭……甜美可食”的矛盾惊叹,这颗南洋异果的命运齿轮就此转动。
上世纪90年代,它身披三位数身价蜷缩在超市冷柜,孩童隔着保鲜膜幻想TVB豪门同款的榴莲酥香气;千禧年后,它借甜品东风走入市井街巷,千层蛋糕里奶油与果肉缠绵,冰淇淋中冰晶裹挟着绵密,如今摇身一变成为直播间里的“天选之子”,是广西阿嬷的糖水铺里15元一杯的蜜甜冰沙,成为农业研究员蹲在海南试验田里念叨“树上熟比蜜甜”的美好期待。
从古籍里皱着眉头的“异味”到街巷中勾着馋虫的甜香,这颗裹满尖刺的金果,以臭香为刃,以绵甜为甲,劈开了国人味蕾的风味版图。
![]()
![]()
![]()
![]()
![]()
刻在中国人DNA里的“嗜臭基因”,
在榴莲身上杀疯了!
中华美食江湖里,“臭”从来都是高阶美味的暗号。
徽州臭鳜鱼在木桶里咕嘟咕嘟发酵出蒜瓣肉,发挥着“闻着臭、吃着鲜”的发酵魔法;绍兴臭豆腐在油锅里滋啦滋啦炸出酥脆外皮,带来“外酥里嫩、香气扑鼻”的奇妙反差;柳州螺蛳粉的酸笋在热汤里打着旋儿,释放勾魂香气。这些让老外叹为观止的“生化武器”,却是中国老饕深夜和疲惫时的治愈神器。
当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腐鲜美学”,在 600 多年前撞上来自南洋的榴莲,一场跨越时空的风味热恋,就此拉开帷幕。
明朝永乐年间,郑和船队的通事马欢在《瀛涯胜览》里,带着嫌弃又惊艳地捏着鼻子写道:“赌尔焉(即马来语榴莲的音译,durian)……若烂牛肉之臭。内有栗子大酥白肉十四五块,甚甜美可食。”这份矛盾的评价,精准预言了榴莲在中国爱恨两极的命运,有人被那股霸道气味原地劝退,有人却一头栽进软糯香甜的温柔乡,甚至发明出“一只榴莲三只鸡”的硬核食用等式。
当时间拨到上世纪80、90年代,榴莲是电视里的“神秘生物”,超市冷柜里巴掌大的榴莲果肉,价格贵得能抵一顿豪华大餐,妥妥的“水果界爱马仕”,坊间甚至流传着“能吃榴莲的家庭,存款起码六位数”的都市传说。
到了千禧年间,这颗带刺的热带金果终于解开贵族封印,以甜品为舟,驶入了普通人的日常味觉地图。
那时风靡大江南北的港剧《金枝欲孽》里,如妃赏赐后宫的“暹罗贡品”,镜头扫过晶莹酥皮包裹的金黄果肉,配上一句“这可是珍品”,这些宫里讲究的点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内地观众对榴莲精致化、贵族化的想象。
在90后的童年记忆里,播完港剧会跑到小卖部找同款零食,虽然买不到剧中的榴莲酥,但来自海南的榴莲糖成了替代品,含一颗在嘴里,假装自己也是 TVB 里喝下午茶的阔太,直到被家长抓包“又在偷吃什么臭东西”。这种带着禁忌感的甜蜜,让榴莲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岁月里,成了刻进记忆的奢侈品启蒙。
当曾经偷吃榴莲糖的小孩长大了,“榴莲甜品”的风味版图也变得愈发丰富。中国人对 “应季而食”的执着,在榴莲身上衍生出奇妙的化学反应。端午的水晶榴莲冰粽、中秋的榴莲流心月饼、夏天的第一口榴莲雪糕……曾经价抵大餐的金贵水果,正以冻干、冰淇淋、雪媚娘、榴莲牛乳茶、榴莲冰沙等七十二般变化,重新定义着中国人的甜食坐标系。
在中华饮食文化的千年长河中,对复杂风味的追求始终是独特印记。从传统发酵美食到异域奇果,中国人对复杂风味的迷恋,在榴莲身上完成终极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