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渣女列传 | 林黛玉：这个妹妹我保证你没见过

源济

民国渣女列传 | 林黛玉：这个妹妹我保证你没见过

Original 阿舒 山河小岁月 2025年01月02日 20:30

 阿舒的话：

在京都小住的日子，带了两套书，都是旧书重读，有久别的欣喜，也有崭新的收获。

一套是《源氏物语》。因为《致光之君》的关系，今年对平安时代的兴趣尤浓。探访了紫式部在京都的踪迹，庐山寺去过不止一次，记得紫阳花特别好看，这次去的新发现是，藤原道长家和紫式部家住的很近啊！（我太八卦了，自我批评一下）

我住的地区紫野也和紫式部有关，有天骑自行车居然还经过紫式部墓，估计是后人附会的。除了京都，也去了大津的石山寺和宇治的源氏物语博物馆，石山寺是紫式部写作《源氏物语》 的地方，宇治川的水流湍急，只有桥头紫式部的石像静静伫立，文学的力量如是，是可以超越时代的。

《源氏物语》里面有许多的人物关系和细节都被后世的小说有意无意地模仿，比如“莞莞类卿”“光源氏计划”。今年的《致光之君》，某种程度上也是《源氏物语》的一种再创作。宇治还有一个《致光之君》的特展，里面有展出一些拍摄时的道具

《源氏物语》里，光源氏周旋于一个个女人之间；为了平衡，我带的另一套书是被称为“嫖界指南”的《九尾龟》，看女人如何戏弄男人。

《九尾龟》大约等于低配版《海上花》，嫖客的名字都是虚构，但里面的名妓都用的实名，我一直很纳闷，这样不是等于侵犯隐私权？姑娘们难道不可以告他吗？

不过，以当时的名妓豪情，大概根本不会在意。

民国渣女列传很久不更新了，今天我们来说说林黛玉，不是《红楼梦》里的林妹妹，而是清末民初的花界名妓林黛玉们。

前几天在朋友圈看到了一个带货的林妹妹，太可爱了

《九尾龟》被称为“嫖界圣经”，但四马路真正的圣经，其实是《红楼梦》。

四马路确实是另一种大观园，这里的女儿可以不缠足，有穿衣自由，可抛头露面，她们所营造的，其实是一个俗世的“太虚幻境”，四面八方的男人们来到这里，寻找一种心灵的悸动——爱情是奢侈品，在四马路，要获得爱情，就要配货。

很多名妓都爱读《红楼梦》，比如和林黛玉同时代的名妓李巧玲曾经自比晴雯，她在1878年开的戏院，就起名叫大观园。

而敢于把自己的名字叫做林黛玉，注定不会是甘于平凡的女人。

之所以在前文写成“林黛玉们”，是因为叫林黛玉的妓女不少，名妓就有两个。

这是其中一位，大家感受一下颜值，实在不能算美人

初代林黛玉当红于光绪初年，浙江丝商杨翰斋重金娶为妾，但时间不久，林黛玉忽然宣布要重新开业，下堂的原因，一说是杨翰斋又娶他人，一说是林黛玉姘戏子下堂。因为之前林黛玉这个名字破位当红，要重张艳帜，不好意思叫林黛玉了，于是改名，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胡宝玉。

改了名的胡宝玉几乎脱胎换骨，是四马路的一朵奇葩。

她带领了许多风尚。

她第一个从广东订购了红木家具，从而引起了四马路书寓的红木风潮。

她结交外国妓女，不但同乘马车，还向她学习英语，成了第一个会说英文的名妓。顺便说一句，因为当时“咸水妹”喜欢留刘海，胡宝玉也效仿之，于是“上海之有前刘海，自宝玉始”。

到1930年代还有专门的胡宝玉为题材的戏曲

她最看不起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嫖客，总是能想出办法来惩治他们。比如一位朱姓嫖客，从来锱铢必较，她就拿了两支珠花，说用珠花抵押五百块，之后又叫一个珠宝商人当众来要回这两支珠花，说是“宝玉和我借了看样子的”，老朱说“这明明是宝玉抵押给我的”，珠宝商人便照着宝玉教的说：“在我们花界冶游，哪有给钱还要抵押的道理？”老朱要面子，只好作罢，也算是小小出一口气。

可是遇到初入花界的小青年，宝玉得知他是学徒出身，因为仰慕自己要学卖油郎孤注一掷，就把钱还给他说：“这里不是好地方，不要来。”

北洋舰队丁汝昌到上海，听说胡宝玉的大名，请她吃饭。席间赠100金，洋洋得意。进来收拾席面的丫鬟看见金子，忍不住瞟一眼，胡宝玉说，真是小家气终不得脱，这是大人赏你们的，看什么看？丁汝昌大惊失色，第二天送去三百两金子，从此不敢再见胡宝玉。

《番菜馆赴约会伶人》，石版画。伶人黄月山和胡宝玉一起在一品香番菜馆包间里吃饭，胡宝玉的娘姨陪在旁边。《九尾狐》，1918，卷首第九回图

这么厉害的胡宝玉，却有一个致命问题——喜欢伶人。

娼和优是一样等级的人，可是如果娼喜欢了优，那就罪加一等，成为更加下贱的人，这是当时的普遍看法——在我看来，不过是那些大人们的自尊心作祟，自己花了那么多钱想要获得一个女人的心，但是那个女人却偏偏要拿着从自己这里得到的钱给另一个男人花，他们不知道，爱情有时候确实和金钱地位毫无关系。

胡宝玉可以赢得那么多大人的心，却总是在追求伶人这件事上败下阵来。

比如上文自比晴雯的李巧玲，胡宝玉在叫林黛玉的时候就和她抢伶人黄月山，然后输了。

胡宝玉还曾经和张书玉抢过伶人李春来，两个人真的打了一架，胡宝玉赢了打架，但是抢男人这件事上，还是输了——顺便说一句，李春来真是晚清乔琪乔，他一直被名妓们所爱。

张书玉十七岁时影，约1890年，上海名妓张书玉在花园背景前摆姿势。《海上惊鸿影》，1913

张书玉是名妓“四大金刚”之一，胡宝玉输给张书玉也不算丢脸，更何况，李春来只和张书玉闹了很短时间的绯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来居上者，是二代林黛玉。

也算给一代林黛玉胡宝玉争了口气。

《四大金刚像：沪北花莺统领林黛玉肖像》，石版画，以影楼照片为蓝本。图中林黛玉一只手搭在细细的高脚桌上，这张桌子是西式的。《海上游戏图说》，1898年

二代林黛玉姓金，是一代林黛玉的粉丝。

小金是松江人，刚出道的时候跟错了“经纪人”，一味叫她模仿苏州妓女，闹了不少笑话。之后，她一度离开上海，前往天津，可是除了染上一身广疮，也一无所获，只得狼狈归沪。

这时胡宝玉已经抛弃了林黛玉的名字，而小金因为仰慕一代林黛玉，于是决定也叫林黛玉，没想到这样一叫，她忽然出名了。

也并不是因为名字，二代林黛玉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浓妆。那时候，长三堂子的倌人们流行素颜，要天然去雕饰，好像才显得自己是真美貌。林黛玉则不然，她施浓脂画柳眉，一下子就在一众清水脸当中脱颖而出——但有人说，她这样装扮实出无奈，因为脸上有疮痕，得了梅毒之后，眉毛也掉光了，只好用炭画眉。

这件事是出版于1906年的《上海三十年艳迹》里说的，作者是吴趼人（但其实是编撰）。感觉吴趼人这样的文人并不欣赏林黛玉，王韬也曾经批评林黛玉“滥”，可是，这并不妨碍林黛玉成为清末头号名妓。

她确实算是声名在外。

《点石斋画报》里刊登她因为和客人在马车里play被抓到巡捕房的“事迹”。

《惊散鸳鸯》，石版画，朱儒贤插图。林黛玉是1890年代的四大金刚之一，她的一个情人跪在外国捕头面前，求他放了自己。他们在她的马车里云雨的时候被巡捕抓获了。《点石斋画报》，元集

她的“大刀”眉在1900年代成为上海名妓效仿的时髦，感觉像我刚开始不会画眉毛的时候。

我一般看到这种眉毛就大概知道是林黛玉当行的时代

客人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去林黛玉的房间，因为听说“她的房间里也有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做戏做全套，这大概是一代林黛玉不够细致的地方。

但是林黛玉最厉害的举动是——建立花塚。

所谓花塚，就是筹款为贫困的妓女购买墓地，这件事让林黛玉来做简直再合适不过，一开始，这不过是1898年初秋的一次晚宴，但林黛玉让这件事落了地。

她提出，为了鼓励出资者，应该在《游戏报》上刊登捐款者的名字。

她建议设立专门的账目来记录每一笔捐款，这样才能对公众有所交代。

当然，她也提出这件事她一个人做责任太大了，“四大金刚”（当时最著名的四位妓女，林黛玉排名第一）其他三位也应该加入进来。

《游戏报》上林黛玉请人代发的启事

在《游戏报》上，林黛玉刊登的这份启事写得非常诚恳（可能是让人代写的，但肯定表达了她本人的意愿），她特别强调了妓女生活的困难，许多妓女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因为身为妓女是“忧心日煎，愁思困结”的，林黛玉坦诚这份耻辱感，这时候的她格外真诚。

她设计了一个筹款程序，包括印刷1600份花塚捐册，由“四大金刚”联合进行分发，到了月底再收回捐册，期间，不断有人指出这是林黛玉个人的炒作，也有人说林黛玉喜欢钱财，这件事肯定会贪污——连《游戏报》都开始批评林黛玉的贪污。这让林黛玉获得了巨大的压力，她不得不宣布退出，最终“四大金刚”里年纪最小的金小宝继续接手。

1899年4月，上海龙华塔附近的两亩地被购买辟为“花塚”，入口处有一个牌坊，上面写着几个字：群芳义冢。

名妓四大金刚之三：老林黛玉、陆菊芬、金小宝

在很多人都惋惜林黛玉在花塚这件事上有些“功败垂成”的时候，她似乎并不那么在意。在写了一篇《林黛玉自述苦衷函》之后，她就保持了沉默，也许，在她看来，作为一个妓女，名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那时候，文人们很热爱在报纸上描写那些名妓的轶事，李佩兰募捐赈灾，陈玉香诗作优雅，金小宝仗义疏财，在其他名妓们都在各自营销着自己的美好人设时候，林黛玉毫不在乎，她确实挥金如土，也确实入不敷出，但她有自己的方法——

没钱的时候，就嫁人。

她称之为“淴浴”。

洗一次澡，恩客给她还一次债，过几年，她就找点由头求去，《上海六十年花界史》中曾经描述了这样一件事：“己亥冬，复适南浔邱某为妾，身价八千金。邱之家资，不可胜计。林之嫁也，利其多金。既入门，旦夕私运所有至沪，备下堂计。居未一年，与缝工通，与邱之戚串通。邱风闻一二，诱以食阿芙膏。讵烟瘾虽进，淫念未灭，依然不减本相。邱愤而锢之，卒为林勾通守者，遁至海上。所有首饰蓄积，私运至沪，至是坐享所有矣。”——邱某为了囚禁她，骗她吃鸦片，她则和邱某的裁缝私通，悄悄把积蓄和首饰运到上海，再次挂牌。

看，男人们都以为给妓女赎身是让她们从良，但在林黛玉看来，不过就是洗一次澡而已。

上文讲过初代林黛玉被张书玉抢走了李春来，后来李春来又被林黛玉勾走，两个人正在如火如荼时，南汇知县汪蘅舫看上了她，一定要娶，林黛玉对李春来说自己“淴淴浴即出来”，结果因为汪家日子太好过了，林黛玉完全忘了约定。李春来仗着自己是短打武生，居然“夤夜亲至南汇大堂，插刀寄柬”，这样一闹，汪蘅舫就丢了官，于是抛弃林黛玉。谁知林黛玉下堂之后，居然在自己的书寓挂“汪公馆牌子”，汪蘅舫大为窘迫，只好再给一笔钱，林黛玉才恢复自己的林黛玉品牌。

李春来饰演黄天霸，《恶虎村》

无法理解长这样的李春来如何获得女人们的喜爱

所以，在以《游戏报》为阵地的男性舆论场里，林黛玉一直是“恶劣女人”的代名词，可是，她依旧盛名在外，位列“四大金刚”之首，后辈祝如椿要组建妓女参政的“进化团”时，依旧要找林黛玉来参与，为之呼吁。1905年，林黛玉已经年近40岁，出洋五大臣之一的端方经过上海时，招林到其行辕，一见她便极为喜爱，欲纳为妾，最终，端方“为左右所谏止”，遗憾作罢——林黛玉也觉得挺遗憾，但她根本没有存着要如赛金花一样当状元夫人的梦想，她只是想着，要是他来，“将挟之以遂余欲也”。

《九尾龟》里面专门有一节写林黛玉骗人手段，说实话，看完之后，我只想说：这谁招架得住啊！

但我关注林黛玉，并不完全因为她是有名的恶妓。

而是她的兴趣爱好——唱戏。

林黛玉曾经干过一件事，她主张筹钱开妓院学校，提倡让娼妓们接受文化教育，为将来的从事新的行业做好准备，但做这些事，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因为她知道，即便是“四大金刚”，书寓的工作是不可能做一辈子的。

青楼进化学校

嫁人，是寻常妓女认为最好的出路，林黛玉却认为不过是“淴浴”，那么，她需要给自己找一个认真的工作。

她选择的是登台唱戏。这在当时的长三来说，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因为当时要见到这些倌人，是需要花费非常多的钱财和精力的（我以前写过如何喝花酒，可惜被和谐了），但是如果红倌人进入到剧场唱戏，在当时的眼光看来，就变成了非常廉价的“伺候人”，只要花很少的钱，就可以点她们唱曲，这样一来，她要如何定价书寓消费的价格呢？

可是，她可是林黛玉啊！

在她不怎么成功的天津岁月里，林黛玉曾经专门学唱河北梆子，这个技艺让她得以在汉口怡园成为优妓兼营的河北梆子女艺人。而回到上海之后，她索性常年登台演出，几乎成了专业名伶。

《翁倩梅、林黛玉、蓝桥别墅、梁溪李寓》照片，这些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妓女明星都穿着男装。《海上惊鸿影》，1913年

看《申报》的广告，从1907年开始，一直到1915年，她还在登台演戏，要知道，那时候，林黛玉已经是年近50岁的“真正老林黛玉”了。比如这张1915年6月28日的《申报》戏曲广告，林黛玉演的是《乌龙院》，我猜她一定是阎惜娇，一查果然如此，因为和她搭档的翁梅倩是唱老生的，，也是著名长三，曾经和露兰春也搭过戏。

顺便说一句，林黛玉在很长时间里都在群仙茶园登台，这是上海清末民初开办时间最长的髦儿戏园，它于 1899 年由租界巡捕房包探童子卿创办，地点在四马路胡家宅（福州路平望街口）。这个茶园的特点就是有许多著名女伶在其中演出，当时的评价是“郭少娥、翁梅倩之文老生，陈长庚之武老生，金玉梅、花四宝、林黛玉之花旦，林凤仙之武旦，均为沪上女伶中鼎鼎大名者也。”

群仙茶园的广告

1916年12月，去南京唱堂会的林黛玉遇见了一点麻烦，她居留苏州的时候，她的前夫邱某引诱她抽鸦片的恶果终于爆发了，她因为忍不住在旅馆里吸了大烟，然后就被人举报，被抓了起来（当时的报纸真的太细节了，说查获了两支灯一支烟枪还有六两烟）。这件事最终以罚款了事，但是对林黛玉的影响很大，她被暂时取消唱戏的资格（但是当时的伶人们都抽鸦片，连谭鑫培等都如此，为什么对林黛玉要拘捕？我始终不是很清楚）。

1918年，伶人林黛玉不得不再次下海，这时候，她早已是真正的半老徐娘，但前《新闻报》总理汪汉溪决定奉送她一条封面广告，曰“潇湘馆主老林黛玉重行出山弦歌应征”16字，这是很大的排面，因为《新闻报》算是大报，当时上海妓院是没有资格在上面刊登广告的。

老林黛玉再次迎来了新一轮事业运，到1919年，《申报》上已经开始售卖“老林黛玉”的传记了。

林黛玉事业第二春，由一个外国人记录了下来，这个外国人，是鼎鼎大名的日本作家、曾经写出过《罗生门》的芥川龙之介。

1921年3月，芥川龙之介作为《大阪每日新闻》的特派记者，千里迢迢来到上海，在中国居住了4个月之久。

每个人都要去看下我们松田龙平演的《陌生人：上海的芥川龙之介》，据说连他穿的西装都是百分百还原的。

我之前写过芥川龙之介对于杭州的描述（可戳：《这个月必须去一次杭州（看花随意吃饭不随意指南）》），在上海，他就不敢这么放肆了，上海当然是大城市，尽管“在这里乘坐马车，似乎需要有赴死的心理准备。”

某一天，在和《神州日报》社长余洵在小有天菜馆吃饭的时候，余决定开一张局票，让芥川龙之介开开眼界。芥川说，局票是“在红的洋纸上蜿蜒地印着‘叫××速至三马路大舞台东首小有天菜馆×座侍酒勿延’的文字”。

局票的样子

余氏在局票中的一张里，写了芥川的姓名，又写了“梅逢春”三字——这个梅逢春，据说就是林黛玉，我确实在1922年的某个戏曲广告里找到了坤伶梅逢春的名字，前面有“颦卿”二字，可能确实是林黛玉。

这就是那个林黛玉，行年已五十有八了。据说，最近二十年间政局的秘密，除了大总统的徐世昌，知道的就是她一个哩。现在替你叫了，请你见识见识。

——芥川龙之介，《上海游记》

林黛玉姗姗来迟，因为是名妓，总要拿着点名妓的款。

林黛玉的梅逢春加入座中，已在鱼翅羹狼籍以后了。她较之我所想象，远是个近于娼妇型的丰肥的女人，面貌在现在看去，也并不觉有什么特别的美，虽施着粉黛，但能令人想象她当年的丽色的只是那细眼中漾着的秋波。可是照她的年龄——说是五十有八，无论如何，总难相信。看去至多是四十岁的人。手的丰嫩宛如小孩，指端肉隆隆地裹着指甲。穿的是镶边的兰花黑缎的衣服。耳环，手镯以及胸前悬着的装饰，都是以金为底，中嵌翡翠或金刚钻的其中像戒指上的金刚钻，竟有雀卵般大。这样的人儿不应见之于这样大街市的酒楼上，应见之罪恶和豪奢错杂的场所。譬如像谷崎润一郎的小说《天鹅绒的梦》中，仿佛会有这样人物。

可是，无论如何年大，林黛玉毕竟是林黛玉。她的才气，即在那谈话的态度上，亦可想见。不但此也，她过了一会，合上胡琴和笛唱出秦腔的曲调，其随声音迸出的力，也确足压倒群妓的。

——芥川龙之介，《上海游记》

《陌生人》里面出现的林黛玉截图

芥川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黛玉的才气，在林黛玉离开之后，大家都芥川对于这个老牌名妓的看法，芥川说，她一点也不老，大家回答，“据说她在年青时，曾服珍珠粉的。珍珠是不老的药呢。她如果不吸鸦片，应该还可不老一点。”

这是林黛玉最后的闪光，感谢芥川，为我们描摹了她的风采。

郑逸梅说，在那之后不久，林黛玉就忽然瘫痪，只得避世，没办法过冬，不得不出仇十洲的春宫册，典当500块钱度日，幸好，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就结束了，1922年冬天，林黛玉去世。

林黛玉之遗影

谁能想到，一年之前，在芥川的笔下，她还曾经那样光艳动人。

我对于林黛玉的一些敬意，来自她勇敢地逃离那些男人们用金子和“爱情”打造的笼子，哪怕一次又一次地下海，哪怕在报纸上登着小广告“真正潇湘馆旧主老林黛玉三马路应征侍酒”，她始终只相信自己，只依靠自己。

就这一点，还是挺厉害的。

顺便说一句，民国时期最轰动的闫瑞生杀妓女王莲英案，我在1920年的小报上看到消息，闫瑞生供述，自己最开始的目标是林黛玉，但最终没能成功——

因为她实在太忙了。

1、张春帆，九尾龟

2、陈定山，春申旧闻

3、吴妍人，上海三十年艳迹

4、叶凯蒂，上海·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5、芥川龙之介，上海游记，译言·古登堡

6、抽丝主人，海上名妓四大金刚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