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的瘦肉丸,据说源自福建。在福建名叫福鼎肉片,也叫瘦肉羹。
到了温州,风靡不减,成了颇受欢迎的街边小吃。虽称作丸,其形却并不是圆的,而是条状的,或粗或细,有长有短,全凭下锅时的技艺手法。舀入碗中,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形状不一,滋味却是一样的回味无穷。形状很像我山东老家的“拨面鱼儿”,只不过山东的面鱼儿,是实打实的面粉,没有肉浆;也像温州鱼丸,只不过把鱼糜换成肉浆;也像吃火锅时,手法不熟悉的人拨出的条状虾滑。
一碗好的瘦肉丸,讲究肉丸要鲜、滑、嫩、弹,吃得到肉;汤汁要澄清略带酸辣,鲜香俱全。
肉要选猪后腿肉,肉质紧实,韧性十足。瘦肉丸,瘦肉丸,顾名思义,自然是瘦肉做的。到手一块精肉,把筋膜都剔除,用刀背把肉块轻拍打散,加一小块可以提味增香的肥肉,将肉块手工剁碎,“细细切作臊子”。这时再放入蛋清、盐、姜末、胡椒粉、葱姜水等料,稍微腌制过,再放一点小苏打让肉碎更膨松。最后呢,放最重要的一味料——淀粉。有的说木薯淀粉能让瘦肉丸更脆弹,也有用红薯粉的。爱吃Q弹一点的,就多放点淀粉;爱吃扎实一点的,就少放些。淀粉和肉细密交织,让原本朴实无华的肉包裹了轻扬飘逸,口感丰富,滋味浓长。二者的相遇,是尚食者巧手下奇妙的结合,给老饕们厚增一份口舌之欢。
传统的做法是将和了淀粉的肉碎不停揉搓,直至成泥。禁不住猜想,瘦肉丸中“丸”这个字大概就是这么来的?“丸”在古文里也做动词用,有揉物之意。“丸”可能是指瘦肉丸经过了关键揉搓的步骤方成。
如今店堂立多用筷子搅拌,顺时针搅拌,亦是越细腻越好。大师傅搅拌的娴熟,我也以为好操作,一上手,却凝滞起来。动作看似容易,实则满是功夫。如今图省力,大多用搅拌机打成肉泥,形状也不逊色。只是手工打成的瘦肉丸,更紧致、风味更好一些。
打好肉泥,接下来就是下锅了。还未入锅的瘦肉泥,团团黏黏的,像饺子馅儿,安静等在那里。
大锅的热水沸起来,肉泥入了水,淀粉把肉托举,于是小气球般一个个涨起来,又小鱼儿般浮上来,在沸水里翻腾。
香气扑鼻的时候,瘦肉丸就好了,连汤舀进碗里,撒上紫菜、葱花、盐、生抽、虾皮、香油,再浇一勺米醋。
瘦肉丸吸饱了汤汁,滑滑的,调皮着,总是会在与唇齿相接的前一刻从筷子上滑落。这时候就要用汤勺,舀起一只,迫不及待、嘘着热气往嘴边送。瘦肉丸像梭子般的形状,也方便了“嗦”,一口一个,一个接一个,往往来不及细品就落了胃,只有最后几个才慢慢吃,感受它的紧实饱满、鲜味十足,从满满当当到只剩汤底,当真过瘾。再喝一口汤,更满足。
瘦肉丸也有拿来炒的,是煮熟之后加了洋葱、胡萝卜丝,干炒出来,香气十足,不过少了一点汤丸的清淡浓郁;也有炸瘦肉丸的,和小酥肉不同,小酥肉是肉裹了面粉,外膨松,内紧实,炸瘦肉丸呢,因为是肉糜混合了淀粉,则是一整个儿的膨松,酥酥脆脆的,又是与煮瘦肉丸不一样的风味了。
有时候,瘦肉丸也会作为一日的终章。加班的深夜,拖着疲惫的身子,吃了瘦肉丸,肠胃暖热、熨帖,再美美的睡一觉……
如今总是店里卖的多了。听爱人说,小时候他们学校旁边就有一个老奶奶支起小摊子,下课铃响时,水也就滚起来了。爱人的小伙伴中有一个偏爱瘦肉丸,日日来买;经年后,走在街上,又偶遇老奶奶,哪怕个子和声音都改变了,老奶奶一眼仍把他认出来,可是老奶奶年老昏花,而他又变化这么大,是怎么认出来的呢?我们都调侃,是小伙伴对他所好瘦肉丸的热爱,化为他的气质与标志,暴露了他。
寒冬,乡乡一台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台下围坐满了人,村礼堂外的小巷上:卖烧饼馄饨的,卖糖糕的,卖卤煮的,卖瘦肉丸的……排了长长的一排,人熙熙攘攘地走着、瞧着、吃着、笑着。热热闹闹的。有人走到瘦肉丸摊子前:“来个大份的”,卖瘦肉丸的阿姨就麻利地揭开小锅的木盖,如飞般在刀板上拨入肉泥,继而盛起,撒上香菜,辣椒醋油摆在一旁自己取用。那人就各样调料挑进碗里,边端着边走,边走边吃,呵出热热的长气……
若赶上炎热的夏季,仍好这一口,又嫌烫,怎么办?一碗凉皮,码上刚出锅的瘦肉丸,清爽与滑嫩两相撞击,再有一牙西瓜或一瓶冰水。夏天的热烈元素,就齐齐绽放于口舌之中了。
饱满的碗里,挨挤着滑滑嫩嫩的小肉鱼儿,熨帖,满足。看着这碗瘦肉丸汤,就觉得,生活不必纷繁,有一个可心的、可口的,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