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朴实无华的“凉粉”也在迎合时代的发展，而它的另一个名字——“烧仙草”似乎更合乎人们的口味，因为听起来更加酷炫、更加摩登。』
入伏之后，广州的天气暑热难耐，拂面而来的风也是温热的。但天空却是蓝得那么清凉，一朵朵长得胖胖的白云慵懒地漂浮着，载着人们的思绪回到过去。那时候的夏天是缓慢流淌着的，人们的生活起居也是不紧不慢，“凉粉佬”的吆喝叫卖声，却能引起人们内心的波澜。在村子里的主干道上，他头戴草帽，肩披毛巾，顶着烈日，脚踏三轮车，车上载着装满了“黑凉粉”的大木桶，边缓慢前行边叫卖。
一听到“凉粉佬”的召唤，人们纷纷从自家纳凉的院子里走出来，有的自己带不锈钢饭甏，有的让老伯用塑料袋装着，用不了多久，装“黑凉粉”的木桶就挖空了。这款黑不溜秋的“果冻”，作为消暑神器，在那个空调还未普及的年代十分受欢迎，大概是每一个老广的夏日标配吧！
上小学时的每个暑假回到乡下，每当村里的老伯喊起“卖凉粉了喂”，爷爷奶奶都会买给我吃。撒上一把白糖，抑或是淋上一层炼奶，黑一层白一层甚是好看，用勺子挖着吃，口感就像果冻一样，滑溜溜、凉冰冰，白糖、炼奶的甜味中和了“凉粉”自带的苦涩味，但没有掩盖那种“苦中回甘”的味道，“甜”和“苦”都恰到好处，仿佛在描绘一种平淡安稳的幸福。一碗“凉粉”下肚，神清气爽，逼人的暑气顿时失去威势，蓝天白云、温热的风也变得更加可爱起来，去田野里奔跑也不惧怕夏日的炙烤。成为社畜之后，回想起来，那种在廊檐下一边吃凉粉，一边呆看白云飘飘的日子，是那样的弥足珍贵。
因为跟“龟苓膏”长得像，所以许多人都误以为“凉粉”就是它，其实不然，“龟苓膏”里真的有“龟”，而“凉粉”则是用草制作而成的。据说“龟苓膏”的制作可以追溯到清朝同治年间，用龟板、土茯苓，以及生地黄、蒲公英、金银花等，按比例匹配研制而成。由于它所需要的材料太多，而且较为昂贵，加上制作工艺相对繁琐，所以性价比更高的“黑凉粉”似乎更受大众欢迎。再者，正宗龟苓膏的苦是苦到骨子里的，无异于凉茶，而黑凉粉的苦只是微微的苦，苦中带甘，更容易让人接受。
跟“龟苓膏”撞脸的“黑凉粉”，其实是用“凉粉草”熬制而成的。由于凉粉草富含胶质，所以，放凉、冷冻之后就会凝固。凉粉草是唇形科植物，是一种重要的药食两用植物。它是一年生的草本宿根植物，只要管理得当，四到八月期间，每隔四十天左右就能收割一次。到了来年春天，又可以重新连根移栽，实现一次种植多年收益。由于神奇的消暑功效，它也被誉为“仙草”。正如民谚所说：“六月大暑吃仙草，活如神仙不会老。”因此，凉粉也叫“烧仙草”，潮汕地区则叫“草粿”。
一道传统的“黑凉粉”，凝聚了人们的勤劳和智慧。旧时的人们，不惜从山上或田间四处寻找和采摘凉粉草，从晒草锁住“胶质”，到浸草、熬草、搓草、过滤、冲粉浆、煮制、冷却凝固等，经过一道道工序，只为吃上一口纯手工的凉粉。据广州一家坚持手工制作凉粉的老板介绍，目前市面上绝大多数凉粉都是用粉末冲泡而成的，两个小时就能做出来，而用传统方法制作的手工凉粉，需要超过24小时。从浸草开始，凌晨四五点就要起来工作，将晒好的凉粉草在清水中浸泡30分钟，去渣洗尘，随后，“煮草”6个小时，过滤杂质，勾兑淀粉，一切就绪之后是最轻松的“冷却”环节，要一直冷却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放入店铺的冰箱里出售。
在老一辈的人们口中，凉粉也有它的历史典故。清朝咸丰年间，广州西关泮塘有间凉茶铺，老板不仅卖凉茶，还卖凉粉草，对消暑很有效用，街坊邻里都很喜欢。随后，凉粉开始流传开来。小时候每当“热气上火”，不想喝凉茶，老一辈就会买凉粉给我们吃，有时候为了吃凉粉，还假装“热气上火”呢。
有时候，“去吃凉粉”也是一种善意的“情感连接”。因为从小学开始就离开乡下到城里去生活，小时候的玩伴都日渐生疏，每年暑假回去，都会因为害怕没有话题而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善良而质朴的玩伴们，一听说我回来了，总是主动找上门来，不知从何说起，那就先来一个“吃凉粉去”的邀请，以凉粉为开端，开启夏日田间之旅。
后来上大学，由于人生目标不明确而拥有太多的时间，我也曾以“去吃凉粉”为借口，把朋友叫出来，消磨沉闷无聊的夏夜。我们不顾路途遥远，专门到老街巷中的老字号糖水铺去觅食，吃一碗爽滑冰凉的黑凉粉，还有绿豆沙、钵仔糕和冰激凌，让自己产生足够的多巴胺，然后漫无目的地在骑楼林立的老街上散步，话语很少，步伐很轻，一路走回家。黑凉粉治愈夏天的暑热，陪伴则是人生的良药，是简单的幸福。
如今，朴实无华的“凉粉”也在迎合时代的发展，而它的另一个名字——“烧仙草”似乎更合乎人们的口味，因为听起来更加酷炫、更加摩登。乡下早已没有了走街串巷的“凉粉佬”，而城市中的许多饮食店、甜品店、饮料店都有售卖“烧仙草”，吃法可谓五花八门，比如芋泥烧仙草、烧仙草奶茶、水果烧仙草等等。好吃自然是好吃的，然而，我还是更怀念以前那种简单朴素的味道，那时候爷爷奶奶都还在，那时候的夏天虽然没有空调，但是，天空的清澈、微风的温热，飞鸟、蛙声、稻浪、林响，都让我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是整个夏天的一部分，每一口凉粉，都饱含着平淡安稳的幸福，有点苦，就加点糖。
狗仔卡
发表于 2024-7-22 08: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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