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乱之后，海地将出现黑道总统？

源济

暴乱之后，海地将出现黑道总统？

Original 报姐talk 全球报姐 2024-03-17 06:32 北京

◆数百名逃离帮派暴力的海地人住在太子港流离失所中心外的帐篷里。

文/一墨

编辑/漆菲

在黑帮的步步紧逼下，一国总理不得不宣布辞职。如此荒谬之事正在加勒比岛国海地上演。

当地时间3月11日晚，滞留在波多黎各的海地总理阿里埃尔·亨利（Ariel Henry）通过视频表示，一旦过渡委员会和临时总理被任命，他将下台。加勒比共同体证实了这一辞职消息。

在此之前，加勒比共同体领导人以及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牙买加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制止海地危机升级的方案。主持此次会议的牙买加总理安德鲁·霍尔尼斯警告，海地有可能爆发全面内战，要尽快遏制动乱发展的势头。

2月底，亨利专门飞往肯尼亚，寻求一支由肯尼亚领导且联合国背书的多国安全支助团，赴海地协助打击黑帮势力。然而，他前脚刚走，国内暴乱就升级了：自2月29日起，在海地首都太子港，多个黑帮团体袭击国际机场、警察局、总统府等公共设施；太子港最大监狱于3月3日遭到黑帮团体的破坏，不仅导致多名警员伤亡，还有3500名囚犯越狱。

◆2月29日，海地太子港，警察与黑帮团伙对峙，人们逃离家园。

其中，绰号“烧烤”的黑帮头目吉米·切里齐尔（Jimmy “Barbecue” Cherizier）放狠话说，除非亨利下台，否则太子港的乱象将会演变为内战，并以“种族灭绝”告终。

谈到海地近几年的局势，在此生活了十五年的中国商人戴征（化名）感触颇深。在他的记忆里，最近这一轮黑帮暴乱始于2019年，当时大批民众反对时任总统莫伊兹；可当2021年7月莫伊兹遇刺之后，局势进一步恶化。“2019年之前，我在海地各地出差，就算走夜路，也只需要带个司机就行。”戴征告诉《凤凰周刊》，“然而，自从莫伊兹遭遇枪击后，我就很少出门办事了。即使出门，也要乘坐防弹车并配上安保人员。”

2018年被外界视为一个关键转折点，当时为了镇压民众，时任莫伊兹政府不惜借助黑帮力量，从而为后者的崛起提供了土壤，埋下祸根。眼下又一任总理被逼下台，可该国的困境却远未得到解决。

◆3月8日，海地警察在太子港的街道上巡逻。

尸体被狗吃掉，饥荒不断升级

3月8日，太子港的街头弥漫着尸体的恶臭。当天，在黑帮控制的十字路口，一具焦黑的尸体尤其引人注目——它的骨头和脚从一堆灰烬中伸出来。

据美国《华盛顿邮报》披露，这尸体是前一天某些黑帮分子的杰作。他们将尸体丢在路中央之后，对其纵火焚烧。由于太子港气温高达33度，尸体的恶臭很快散发到整条街道。

同一天，太子港还爆发了激烈火拼。黑帮分子不仅向内政部大楼投掷燃烧弹，还向总统府开枪。

太子港某殡仪馆的负责人米尔福特说，过去一周，他接到了 20 通电话，要求殡仪馆过去收尸。但他都拒绝了，因为街道上有黑帮设置的路障，他不想员工冒着生命危险去收尸。不过，街头那些无人处理的尸体着实令米尔福特难受，“到处可以看到尸体被狗吃掉，还有尸体被床单盖着”。

这些尸体只是冰山一角。据联合国相关部门统计，2023年海地有超过8400人成为黑帮暴力的受害者，他们遭到杀戮、伤害和绑架。与2022年相比，人数增长了122%。随着局势恶化，今年1月至少有806 名无辜民众被杀、受伤或绑架，这也是两年多来最血腥的一个月。

妇孺也未能幸免。2023年，有 167 名海地儿童被黑帮分子打死或打伤，不少妇女以及儿童惨遭强奸。实施犯罪之后，这些黑帮分子还利用社交媒体分享他们奸淫烧杀的照片和视频来传播恐惧。

◆3月9日，随着帮派暴力升级，到处可见烧焦的车辆。

除了伤亡，黑帮暴力还带来饥荒的升级。2022 年 10 月，世界粮食计划署将海地的饥饿警报提升至最高级别。此最高级别，通常是为战时饥荒保留的，然而海地却用上了。世界粮食计划署的数据显示，该国有180 万人面临“紧急饥饿水平”，490 万人处于“严重饥饿状态”。在近期发布的“2023年人道主义应对计划报告”中，有60%的海地人迫切需要援助。

虽然外企有着特殊保护，可每当暴力事件发生，戴征和当地民众一样面临断电、断水、断粮的危机。“暴力事件发生后，城区的道路通常会被封锁，超市商店也都关门。要想采购日常生活物资非常困难。”戴征告诉《凤凰周刊》。鉴于海地局势不断恶化，戴征早就将公司人员精减下来，非必要人员都被要求回国了。早在几年前，戴征已经把家人全部送回国内。

联合国秘书长海地事务特别代表萨尔瓦多感慨，“再怎么强调海地局势的严重性都不为过，那里旷日持久的多重危机已经达到一个临界点。”

黑道横行之下，海地的警察人手却严重不足。拥有1140多万人口的海地，只有9000多名现役警察，而且武器还没有黑帮的先进。联合国预估，海地需要大约 26000 名警察才能稳住社会秩序。不过，在这个血腥的国度，去年约有1600名警察因顶不住压力而选择离职。

联合国安理会3月11日发表媒体声明，呼吁海地多国安全支助团尽快部署到位。然而，亨利辞职后，肯尼亚外交事务首席秘书科里尔·辛奥伊表示，肯尼亚已暂停向海地部署警察。这无疑让海地乱局雪上加霜。

承诺为海地维和行动提供最大资金支持的美国政府3月12日表示，美国有信心一旦海地通过过渡程序任命新领导人，维和行动将如期进行。美国国务院发言人马修·米勒说，海地过渡委员会和新政府的任命将在“不久的将来”完成。

◆3月11日，牙买加金斯敦，加勒比共同体政府首脑会议正在举行中。

黑帮抢夺资源，充当政客打手

如此残酷的环境，就连一些黑帮分子也直呼受不了。“我每天都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一名黑帮分子近日向美国有线电视网（CNN）吐露心声，“我最讨厌的事情是当同伴杀完人后，他们让我去烧掉尸体……我的一位朋友也是黑帮成员，几天前被杀并被焚尸了。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刀口舔血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联合国的数据显示，仅在今年1月，约有 300 名黑帮成员被杀或受伤，是去年同期记录的三倍多，而且伤亡人数每天还在增加。

这一数字之所以增多，除了政府围剿，更多源于黑帮之间的拼杀。海地黑帮数量众多，仅在太子港，据统计就有两百多个。为了抢夺地盘、人口、资源，他们常常大打出手。联合国发言人玛尔塔·乌尔塔多指出，黑帮之间的冲突近来变得更加频繁，因为他们都想打败对手，扩充自己的实力。

这些黑帮中，论势力最大，非G9联盟和G-Pèp联盟莫属。其中，G9的头目就是那位公开逼宫亨利的“烧烤”切里齐尔。多年来，这两个联盟一直处于斗争状态，尤其在莫伊兹遇刺之后，更是火力全开。

2022年7月8日，莫伊兹遇刺一周年纪念日刚过，双方为了争夺太子港的太阳城，展开激烈巷战。该起事件造成至少89人死亡、74人受伤。由于这些暴力事件，G9和G-Pèp被政府指控参与大规模杀戮和性暴力。

◆绰号“烧烤”的海地帮派头目切里齐尔，领导着G9联盟。

对于海地黑帮之间的斗争，美国和平研究所在2008年的一份报告中指出，海地黑帮表面是烧杀抢掠的犯罪团队，实质上是一种政治斗争的工具。

非营利组织“打击跨国组织犯罪全球倡议”也认可该观点，并在今年2月的报告中披露，黑帮势力在海地早已存在，可以追溯到1950年代时任总统杜瓦利埃（Duvalier）成立的准军事组织“通顿·马库特”。

从1956年至1986年，杜瓦利埃父子利用“通顿·马库特”镇压异见人士。该组织虽然后来被解散，其武装力量并未被解除，而是通过改头换面，演化成黑道势力。此外，1994年海地军队被解散后，一部分军人也从事黑道。只不过，这些力量依旧与台面上的政客纠缠不清，甚至成为政客排除异己的工具。

切里齐尔的G9就被视为前总统莫伊兹的打手。在民众大规模抗议莫伊兹的时候，G9曾袭击了反对莫伊兹的社区，并在警察的支持下与敌对黑帮发生冲突。莫伊兹遇刺后，G9还曾协助政府追捕28 名外国凶手。由于现任总理亨利被怀疑与刺杀莫伊兹有关，G9也就将他视为死对头。而G-Pèp则与反对莫伊兹的政党有着密切往来。

◆海地前总统莫伊兹2021年7月在其私人住宅内遇刺身亡。

“为民请命”后，会出现黑道总统吗？

自杜瓦利埃父子独裁政权1986年结束之后，海地一共换了19次政府首脑。原为神经外科医生的亨利，成为第20个被换走的人。

2021年莫伊兹遇害后，亨利未经大选担任过渡政府总理一职至今。这主要是因为他有国际社会的支持。亨利先前承诺，海地将于今年2月举行大选。但到了2月，他却改口称，要先恢复社会秩序，才能保证自由和公正的选举，选举日期则被押后至2025年8月。

此举引发民众不满。“阿里埃尔·亨利必须下台。”参加抗议示威的人们喊道，“我们的生活完全不稳定。我们靠垃圾、污水生活。我什么都没有，我无法去工作，无法养家糊口，无法送孩子上学。”

“在大部分海地人心中，亨利这届政府是不合法的。”戴征说，自己非常同情当地民众，“而且亨利主政的这几年，社会局势愈发糜烂，民众期待早日举行大选”。

◆2024年3月，由于亨利拒绝举行大选，太子港的帮派趁机发动暴乱。

亨利饱受天怒人怨之际，黑帮则趁机打出“为民请命”的幌子，升级了暴力行为。目前，整个太子港有80％的区域在各种黑帮的操控中。为了将亨利赶下台，G9和G-Pèp不惜冰释前嫌，于去年年底达成和解，共同对抗总理。

亨利辞职后，作为闹事带头人，切里齐尔的下一步备受瞩目。一些人怀疑他想在政治上谋求高位。不过，当被问到是否想当总统时，切里齐尔却予以否认。但是他的话语非常暧昧：“想不想当总统，不是由我决定的。海地人民将决定谁应该成为他们的总统，谁应该领导国家。对我而言，我只是（国家的）仆人。”

切里齐尔的政治意图，仍有待进一步观察。不过有意思的是，近年来，切里齐尔非常注重经营自己的形象。对于外界所说的屠杀事件，他一概否认，他还告诉美联社，自己只是一位反对政府腐败的革命者。对于其“烧烤”的外号，他表示是来自小时候母亲经营炸鸡店的过去，而不是因为他喜欢将人活活烧死的名声。

“我不是小偷。我没有参与绑架。我不是强奸犯。我只是在进行一场社会斗争。因为我对政府构成了威胁，所以那些既得利益者一直在诋毁我。”切里齐尔信誓旦旦地说，G9是一支为弱势群体而战的正义之师。

◆切里齐尔（中）和他的手下走在太子港的街道上。

过去五年，切里齐尔也热衷与国际媒体打交道，并会带领记者参观他控制的地盘。在各路报道中，切里齐尔也有着温情一面。在街上，他会与素不相识的孩童握手，亲吻他们并向他们分发钞票。他还会给死去的人建造墓地，并主持他们的葬礼。据说在他主持的葬礼上，会播放歌曲《友谊地久天长》。

为了感激切里齐尔的“义举”，一些海地民众会在大街上冲着他高喊“总统”。在切里齐尔的地盘，一些墙上的壁画还将他比作古巴民族英雄切·格瓦拉。

在海地非营利组织 Lakou Lapè 主管马尔斯看来，切里齐尔确实非常有魅力、有思想，但也十分残暴。2020年，马尔斯曾拜访过切里齐尔。会面中，马尔斯希望切里齐尔停止让手下对太子港贝莱尔社区的袭击。切里齐尔当场做出承诺，但依然纵容手下对平民的袭击。“他会倾听，但最终他会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事情。”马尔斯说。

英国《天空新闻》（Sky News）记者斯拉姆齐认为，切里齐尔虽然很有吸引力，是天生的政治家，但自诩为革命者的他永远无法改变自己是黑帮分子的真面目。

以切里齐尔为首的黑帮会不会被延揽进入海地过渡政府，国际舆论对此非常关注。不过加勒比共同体在最近的声明中指出，在任何司法管辖区被指控或定罪的人都不能进入过渡政府任职。遭到联合国制裁的切里齐尔显然被排除在外。对此，切里齐尔却回应说，他们也不会承认加勒比共同体协议下产生的任何政府。

如果切里齐尔能够“登顶”，也并不意外，毕竟历史上，海地多位总统、总理都是劣迹斑斑。

本轮骚乱已经过去半个月，戴征说，太子港的局势有了改善迹象，袭击政府机关的现象已经停了，主城区的街道也变安静了。但是，他所在公司位于主城区的项目依旧处于停工状态。“我们还在观望，再决定要不要复工。”戴征无奈说，“近年来，海地一直很乱，政府经常关门，我们的很多货物也无法通过海关进来，工作基本处于停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