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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天地] 无论是“面包西施”还是“康克令皇后”,她们都不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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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25 10: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无论是“面包西施”还是“康克令皇后”,她们都不爱听

 阿舒 山河小岁月 2024-02-25 20:31 

有一位老读者私信让我讲讲“康克令小姐”谈雪卿,其实“康克令小姐”并不只是谈,当时所有在康克令柜台的都叫“康克令小姐”,前后有过好几位都颇有名气,忽然就想聊一聊那个时代的职业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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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帮王家卫导演做《繁花》的历史资料考证的时候,其中有一部分是“洋行女职员”。我查阅了很多老报刊,企图从中找到女职员的生活鳞爪。1932年,《玲珑》杂志接到一封读者来信,洋行女子赵小姐,成日被同事指指点点,说时髦女子图新鲜,来此地只为觅乘龙快婿,影响工作效率,她所在的公司,就是外滩二十七号的怡和洋行。怡和洋行,洋行之王,出身英国,所借名头,是广东十三行之一怡和行。从北洋水师到颐和园,处处有怡和借款。名声越大,洋人越明白一个道理,万国生意,无论怎么做,还是要靠中国人。外滩二十七号,后来成了金花和汪小姐们的绽放之地。

 

当时洋行职员待遇优厚,可惜男人天下,不容女子置喙。1928年,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留英归来,在怡和洋行做职员,上海一失陷,她第一个被裁员,就此失了业。外滩之花,委实难做。


不止外滩之花,我当时还查了不少那个时代的女性职业,发现了很多有趣的数据。

 

女职员崛起的年代是1930年代(直到战前),上海在孤岛时期有另一个职业女性高峰,这个我之后有机会再讲。

 

这种崛起是全方位的,正如《妇女世界》上的一篇文章说的那样:


十年以前,女子除了充任教员及医生外,只有少数人从事卑微的不熟练的劳动,现在却已有男子职业的一小部分,为女子开放了。如银行员、铁路事务员、商店的店伙,以及公司会社的职员等,都有女子羼人,就是大学里的教授,官署里的吏员等,也颇有以女子充任的事情,这都是十年以前所没有的。——瑟庐,最近十年内妇女界的回顾


这当然是因为受教育的女性增多了。截至1932年,全国女学生中有大学生3290人,专科生559人,留学生89人,中学生69741人,师范生23738人,职业学校女生9376人,共计106793人。这个数据今天看来比较低,但如果和1929年作比较,其实已经增长了83%。

 

今天要讲的故事发生在1934年,这一年,各大百货公司开始争相聘请女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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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百货公司第一次聘请女职员,34年前,当香港先施百货公司成立时,老板马应彪曾经尝试通过雇佣女职员来招揽生意,但股东和男职员们都对此进行了反对,社会上的争议声音也很大,大家都预测先施开不了多久就会倒闭。最终,马应彪被迫停止聘用女职员,1917年,先施公司到上海开设时,仍旧拒绝聘用女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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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百货公司老板们发现,女职员是不可缺少的,因为百货公司的顾客生力军是女性。

 

比如1935年的《申报》上报道了一则新闻,一位女顾客因为受到了男性售货员有意无意地挑逗和侮辱,不得不从店里走出去寻找雇佣女店员的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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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代,有一些小型的百货公司开始聘请女性,并且开设了所谓“妇女室”来接待女顾客,而四大百货公司开始聘用女性,是1930年代才开始的事情,先施仍旧走在了前列,他们在1930年开始出现女职员,但最有名的女售货员则来自永安公司。

 

因为他们要售卖一种叫康克令(CONKLIN)的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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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克令钢笔在当时的价格和档次都远远比不上派克,永安公司在1926年签下了独家代理权,之后开始力推,但一开始并不成功。

 

1933年,永安公司创建15周年纪念日,他们推出了一个广告——一名士兵扛着炸弹,旁边附上“炸弹是战争利器,康克令为文化先锋”的文案。这则广告刊登于1933年9月16日,距离“九一八”事变将近两周年,显然百货公司想利用这一时机,把令人热血沸腾的“救国”元素融入广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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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像效果仍旧一般,大家还是更愿意去买派克笔,毕竟这是身份的象征。

 

1933年,永安百货第二代掌门人郭琳爽开始执掌永安。这个出生于“三八妇女节”(当然他出生的时候还没有三八妇女节)的男孩在上大学时的特长是打排球,他担任队长带领中国队勇夺第二届远东运动会男排冠军,并在两年后蝉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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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琳爽接手永安之后,第一个营销重点就是康克令。他聘请了一批漂亮的姑娘来担任康克令金笔柜台的售货员,她们烫卷发,着旗袍,戴胸针,面容微笑,许多人为了来一赌芳容就来买笔,不买笔的也来换笔头,康克令金笔变得非常热销,一时间“康克令小姐”(也有称“西施”或者“皇后”)红遍上海滩。1936年,后来成为《文汇报》主编的徐铸成从武汉出差来上海,特地跑到永安公司,花了四块大洋买了一支金笔,就是为了一睹康克令小姐的风姿。据他回忆:“果然明眸皓齿,不负众望。康克令柜台,顾客独多,盖多为慕名而来。”

 

大家最为熟悉的“康克令皇后”当然是谈雪卿,但实际上,当时有名的还有好几位,比如登上过《永安月刊》的两位,吴丽莲和钟凤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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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丽莲登上过两次《永安月刊》


这种广告手法一下子成了时髦风尚,新新公司有了“水仙花皇后”(水仙花是热水瓶牌子),荣光公司有“袜子皇后”,爱利公司有“绢头美人”,但当时能和“康克令小姐”抗衡的,是中国国货公司的“面包西施”庄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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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庄月英的知名度很高,甚至有人专门写文章,说自己悄悄观察了这位“面包西施”一天,并且尾随她去吃了午饭,发现她根本没有吃面包,而是吃白米饭,“满满地又添了一碗”,这位有些无聊的作者甚至私下询问线人,爆料说庄月英并不喜欢吃面包——但也没什么用,当时大家为了一睹庄月英的风采,都去买一点面包和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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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国货公司大概觉得面包的利润不高,不久就把庄月英调去了文具部,想要再出一个“金笔皇后”,然而效果并不好,连带面包柜台的销售也变得很差,公司又把庄月英调回了面包部。

 

1934年12月9日,庄月英接受《申报》的采访,谈了自己的经历。她1933年毕业于晏摩氏女中,这是美国基督教浸信会于1897年创办,因美籍晏摩太捐建了校舍而以她名字命名,学校在教会女子学校中颇有名气,与“中西女中”“圣马利亚女中”,共誉为“贵族学校”。虽然学费昂贵,但学生出身大多为中上层家庭,吴国桢夫人和被誉为“三大船王”之一的程云庆夫人都是该校毕业生。由此可见,庄月英的教育背景还是相当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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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晏摩氏女中毕业生的照片拍摄者是丁悚,发表于1924年的《时报图画周刊》。


庄月英没有去上大学,一方面是出于经济的考虑,另一方面则是自己的理想是进入社会做事,当一个职业女性,据说这遭到了家庭的反对,但最终她和妹妹还是如愿进入中国国货公司工作,她被分在“面包部”,妹妹则被分在“糖果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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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职时候的工资是十八块钱一个月,过了两月,加薪到二十四元,到1934年12月,月薪是三十元。

 

三十块这个月薪在女售货员来说已经是翘楚了,但比起男售货员仍旧属于中等偏上,比如我查到比她早两年进入公司的南货栈黄先生,月薪就是五十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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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图片来源:綦婭慧,浅谈民国时期上海百货公司的女职员——以四大百货公司为例


1934年,另一位不知名的女售货员透露自己月薪三十元的生活是这样的——


侥幸考取了,现在每月薪水三十元,和一个同伴同住一间亭子间,每人房金三元,饭金七元,余下的二十元,还须寄十五元给父母,所剩下来的零用只有五元了,还得制些衣服……早晨八点钟就得到公司,一直到下午八点多钟才得出来……自从到这里来了几个月,每天只在派定的部份工作;公司虽是有这样大,然而在我却觉得很像一个牢狱,终日的工夫,得消费在这里……一到停工的时候,已经是灯光闪耀,第一件重要的工作,只有大家回家吃饭的一件了。——曼伦,一个女店员的谈话,《申报》1934-4-15


但庄月英的痛苦之处还远不在于此。

 

当一个女人有些姿色,却干着站柜台的工作时,受到浮华青年们的盯梢仿佛成了理所当然:


南京路某大国货公司之面包西施,顾客慕名,接踵相接。前日西施忽受风寒,告假一星期,在家修养,顾客至者不见斯人,大失所望。有一常年顾客,某大保险公司高级职员也,望约二十许,少年英俊,每日自早晨八时,即至公司饮食部进早点,双目如电,但回绕西施之身,有时且呆若木鸡,午膳晚膳,无不如是,可谓为西施之忠臣,迄今数月,不少间断。——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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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篇报道中强调这个男的“少年英俊”,我想了下,即便是吴彦祖天天这样来冲我发花痴,也是有点吓人的。


所以,庄月英曾经要求公司把她调离岗位(也就是上文所说的调去文具部)。她接受了《申报》采访,畅谈工作甘苦,有不少人给她写信,“关心”她的私生活。其中一封信颇带“爹味”,叫庄月英不要出了名之后就去“从事无谓的交际”,比如“跳舞”。庄月英说,自己每天要工作十一个小时,“从公司回来,往往两条腿已经架不住自己”,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去跳舞?

 

女职员们的苦恼,来自于她们同样被商品化,她们没有名字,而被冠以“xx女郎”“xx西施”“xx小姐”,当顾客们前来买该项商品时,他们也同时消费了女店员所展示的女性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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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报道采访了一位“康克令”柜台的女售货员,她也讲述了作为公司女职员的苦恼


更加可气的是,百货公司对于这一切是心知肚明的,这一点从他们的招聘流程中可以看出来。

 

“考试的时候,是很平淡的。几句很普通的英文会话,作文是没有的 , 但是要写几件应用品的名字,珠算是加与乘。还有一件最难的事情,就是问答广东话。”这是一位百货公司女职员应聘者的亲身感受,她觉得应聘为百货公司女职员并不难。另一位应聘女性说,她去应聘时,A和B都去应考,论学识A比B胜过不少,但B长得好看,身材好,A 的皮肤有点黑,最终结果,B被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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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添了女职员的纷扰”,来自1936年的《大自然》


正如1936年3月7日《申报》上的一篇名为《女子职业在哈尔滨的一页》中所说的那样:“各机关对于选择女职员,完全重貌不重才,在应聘的当儿,他们先把女子头上,身上,脚上,看了再看,相了又相,然后再决定伊们的去留,倘使前去应聘的女子没有一张漂亮的面孔,那是很难录取的。”

 

而这些女售货员,多半都被安置在男性用品柜台上,比如文具、烟草等,这不得不说,是对于女性的一种物化(当然,化妆品柜台也多半聘请男店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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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到了1940年代,人们还是习惯用“康克令小姐”“汤团西施”“衬衫小姐”来称呼女售货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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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说回康克令,1934年的《申报》出现了一个叫做“女职员的自白”的版块,接受采访的除了庄月英,还有另一位“康克令女郎”夏佩君,被记者问到关于“康克令小姐”时,态度颇为冷淡:“从前在这里做的,我不知道是谁,不过我希望‘康克令’尽管出名,然而在‘康克令’做的人却不必把它来做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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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从前在这里做的”,应该指的就是谈雪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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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所有关于谈雪卿的故事里,大家总要讲的八卦是她怀了军阀之子的孩子,但最终没能进门,这个私生女就是章含之。这个故事的来源是章含之前夫洪君彦所写的《我和章含之离婚前后》,大家直接看截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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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并不打算细讲这个故事(因为也没有其他旁证,对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永远期待洪晃老师能在她的播客里讲,此处推荐大家去听她的播客“歪打正着”)我要讲的是谈雪卿在1934年打的一场官司。

 

谈雪卿在1934年之前被公认为“艳名最盛”的“康克令女郎”。她在1932年9月和杭州人姚文辉结婚,结婚地点是三马路慕尔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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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两人孕育一子,但孩子出生后不久,两人就开始打离婚官司。离婚后,儿子归谈雪卿抚养,取名谈炯明,谈雪卿租住在卡德路的公寓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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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说谈是复旦毕业的,我尚未找到更多资料


谈雪卿离异后,姚文辉经常上门纠缠,1934年2月底,他再次上门,门房李广泉居然“因姚为熟客,遂任其启门而入”,姚文辉进门之后忽然暴躁症发作了,用剪刀和菜刀把谈家里的所有东西,包括被褥衣服枕头等统统剪坏,杯盆则通通砸碎,临走甚至放火烧了床。

 

谈雪卿当晚十一点回家,看到屋子里凌乱状况,就去新闸捕房报警。这时他们还发现,除了烧毁了家中财务,他还偷走了皮夹子里的三十五块钱钞票。

 

探员们只花了几个小时就抓到了姚文辉,他那时居然在辣里花园跳舞场中跳舞。一开始姚还抗捕,但很快从他袋子里抄出了谈的钞票和两只骨牌,姚文辉抵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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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家知道这家伙说了什么?他的犯罪动机是怎样的?

 

他对警察说,自己那天到原告家,本来想要劝说她和自己回家,结果看到谈雪卿的华服,就决定要毁之,“盖既无华服,即不能摩登,不摩登则无可浪漫,不浪漫必难滥交异性、则可免将来堕落”。

 

那为什么要把钞票拿走呢?他说,“我料其非法所得”,所以拿走了。

 

册那fuck(对不起实在忍不住)

 

然而大家知道,这么严重的入室毁坏盗窃财物,最终的判罚是什么吗?

 

不过就是损毁罪罚金一百元,盗窃罪罚金五十元,两项加起来还打了个折扣,一百二十元给了谈雪卿。

 

吾真的册那fuck了(对不起实在忍不住)

 

有了这样的前夫,我想,谈雪卿和军阀之子谈恋爱(1935年2月报上有关于她“珠胎暗结”的报道,题目居然叫《康克令之胎》),也许也有找靠山的一层原因。这次是烧房子,下次就可能是烧人,想想就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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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家报纸对此做的报道,看这个标题就很气人


说了人话的只有《玲珑》,真是妇女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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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庄月英和谈雪卿在1934年的遭遇,我有很强的无力感。

 

那些看上去冠冕堂皇的称号,“皇后”“西施”“女郎”,背后实则有着我们之前不曾想到的恶意——这亦是一种物化,一种为了把商品销售出去的手段。


至少在那个年代,许多人还是带着有色眼镜看待职业女性,并且不客气的把她们叫做“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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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一位女职员的“疾呼”:难道我真是花瓶吗?


这样的情况,张爱玲在《半生缘》里也有描述:

 

一鹏道:“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世钧道:“是一个女同事,并不是什么女朋友。你待会儿可别乱说,要得罪人的。”一鹏道:“哦,女同事。是你们那儿的女职员呀?怪不得你赖在上海不肯回去,我说呢,你在上海忙些什么──就忙着陪花瓶吃馆子呀?嗨嗨,你看我回去不说!”


1936年的《女子月刊》中,一位叫朱建林的作者讲得一语中的:“……大百货公司的雇用女店员,其动机与目的,是与饮食店的雇用女招待同样的,是为了‘以广招徕’。国民会议的女代表,也等于是政府机关的某部或某衙门里的安置‘花瓶’而已。女子自身为了生活的苦难,不得不寻找职业,于是就被男性中心的社会对女子的神秘观(由于婚姻与性行为的商品化所造成的)所利用,而趋就女店员,女招待等等,社会的从业,并视其为出路,但在失业恐慌的现在,这一种出路是极其狭窄的,牠仍然是只能容许少数有机遇与方便的(即是有人缘,与所雇用的机关当权者有关系。)人才可以通过,所以就在政治上为另一部份的少数留着了‘花瓶’的宾位,女子为了‘舍此无地’或为了这一种机关生活的待遇较优,并不定以能力为准则,而在夸示上又有相当的好听,大都是乐于当‘花瓶’的。这二种职业与政治的出路,其实在的结果,是异途同归;从宗法封建社会的附庸跳而为资本社会的奴隶;从礼教的囚牢里转到黄金的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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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黄金的鸟笼,现在似乎还是存在的。


脱离鸟笼,只能靠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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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连玲玲,打造消费天堂(百货公司与近代上海城市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

2、张学玲,彷徨与苦闷:家事和职业间的民国职业女性,宁夏社会科学2019-03

3、綦婭慧,浅谈 民 国 时期上海百货公司的女职员——以四大百货公司为例,华东师范大学2015

4、江勇振,男人是人,女人只是他者——《妇女杂志》的性别论述,近代中国妇女史年刊,2004-12-12

5、刘红主编,上海商业百年,复旦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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