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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我妈患抑郁症后,我爸把她当成一块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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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9 04: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妈患抑郁症后,我爸把她当成一块宝

 简化版达芬奇 全民故事计划 2023-08-21 08:21 
我爸送不起高贵的名牌包,买不起别墅,开不起豪车。但他在他生命里的每一天都记得,他答应过他的妻子,要每周送他一束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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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29个故事—


前 言

我们小时候居住的小区里,几栋楼中间有个大院子,每回放学,我们这群小鬼头都喜欢聚集在小院子里玩。

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总有些小朋友玩到不想回家,于是在天边红艳艳的晚霞里,就会被围着围裙的妈妈拿着擀面杖追得满院子跑。

但这些调皮的孩子,一定没有被自己的妈妈拿着菜刀追过。

因为不管孩子们再怎么调皮捣蛋,妈妈再怎么生气,也一定不舍得真正伤害自己的孩子。

在我妈拿着菜刀砍在距离我脑门不到5厘米的木板之前,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溅飞的木屑,闪着寒光的刀刃,因为吃了太多镇静剂浮肿的脸,那天的画面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即使过了二十多年,也鲜明得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那一刀砍进了木门里,用的力气很大,所以一时抽不出来。

对于幸存者来说,那刀虽然很幸运地没劈到脑袋,但是头盖骨依然会感觉到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这股又麻又痒的感觉,会从你的头盖骨传到你的手脚,还有全身的每条神经线,然后让人想把昨天晚上吃的晚饭全部吐出来。

我抬头看去。

因为全力拔着门板上的菜刀而显得扭曲的那张脸很熟悉。

那是我妈。



12岁以前,我家是个普通的正常家庭。

父亲是工程师,在造船厂上班,工资还算可以,母亲是个全职的家庭主妇。那时爸妈感情应该算是不错,我有本很大的相册,里头放了很多从小到大我们一家出去旅游的照片,照片里,那对抱着小小婴儿的年轻夫妇笑得阳光灿烂,相互对视的眼中笑意盎然。

我爸不是个浪漫的人,但以前每个周日早上,他都会到市场上去买一束白色的鲜花回家插在瓶子里。花不能久放,两三天就枯了,我对我爸这举动只觉得挺浪费钱的,不如多带两个水煎包回来给我吃。

我问他干嘛买花,我爸嘿嘿笑着摸摸我的头不说话。

我梗着脖子又问了他一次。

“傻儿子,花虽然不能吃,但可以让我老婆高兴啊。”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我妈嫁给我爸的时候,我爸曾经答应过她,每周都要送她一束白色的鲜花。

我爸送不起高贵的名牌包,买不起别墅,开不起豪车。

但他在他生命里的每一天都记得,他答应过他的妻子,要每周送他一束鲜花。

因为她喜欢。

我有个哥哥,大我11岁,不过他中学就已经住校了,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很少,他即使回到家,也都忙着自己的事情。

但我很喜欢我哥哥,他只要放假回来,我就会想尽办法黏着他,我哥对我也很有耐心,每天总还是会抽点时间,陪我这个差了11岁的弟弟玩。

我哥大学毕业后就去工地打工,在包工头身边学了一段时间,土木工程专业毕业的他很受重用。

几年后,他跟爸妈拿了点钱,在市里开了间小型的装修公司,刚开始生意还不错,赚了一些钱,也让我父母在亲戚朋友之间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那时爸妈提到我哥,眼眉之间总是说不尽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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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四口丨作者图

不过我哥是做装修的,做这行总不免需要应酬,不管是跟甲方还是跟乙方,所以那时我哥经常会喝得醉醺醺地回家。

没多久,我哥在夜场认识了一个女孩,我哥很喜欢她,不到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跟她论及婚嫁。

在对异性的态度这点上,我哥跟我都受我爸的影响很深,我们家都觉得陪酒就是一个职业而已,只要对方本性是好的,那么她之前是什么职业,跟这个人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爸妈都知道这个女生是夜场出来的,我爸对她并不排斥,只觉得她跟我哥两人以后能好好过就可以了。

我妈虽然不排斥,但也谈不上喜欢。

那时我年纪还小,很多东西根本不懂,不过我能感觉我那位“准嫂子”不是很喜欢我,虽然她到我家,对我爸妈都很客气,对我也很亲切,但是小孩子的直觉是敏感而准确的,就像小动物一样,陌生人伸手想摸你还是想打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妈说我美国的姑姑曾经跟我哥说,那个女生的眼神不正,要注意她。但当时我哥很喜欢那个女的,谁说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那年冬天,我姑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知道我哥所有银行卡跟保险箱密码的“准嫂子”,从保险箱里卷了我哥所有的现金、还提取了银行卡里所有的钱,包括客户给他的预付工程款,跟我哥另一个合伙人一起跑路了。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哥是懵的。

未婚妻跟自己最信任的合伙人联手掏空他,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直到后来,我哥才从其他朋友口中的片段叙述中推测出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就连第一次见面,那位“准嫂子”能在喝酒的时候坐在我哥旁边,也是那位“合伙人”安排的。

取得我哥信任之后,凭着“未婚妻”的身分,她知道了我哥的银行取款密码、保险箱密码,而“合伙人”知道户头中什么时候有最多现金,两人合作得手后马上出境,不知道去了哪个国家,从此不知所踪。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仙人跳”。

当时我哥不但所有的积蓄被席卷一空,那时在做的几个工程的预付款也被拿走了。没钱,没办法买材料、没办法支付工人工资,听到消息后,工人上门来催讨工钱,厂商也来家里讨要货款。

那时我父亲为了帮助我哥,跟公司申请了提早退休,拿他的退职金加上所有的积蓄来偿还我哥欠下的那些债务。

我哥的燃眉之急解了,但我家马上就陷入了危机之中。

被合伙人跟未婚妻联手仙人跳之后,我哥财务上的危机虽然拿我爸的退休金跟积蓄解决了,但是他的精神状况一蹶不振,公司没撑过一年就倒闭了。

我父亲那时五十多岁,他之前一直都是工程师,工作跟工资都很稳定,他性格比较老实直接,不会做生意。提早退休后,他虽然也马上尝试着找过其他工作,但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在就业市场上能选择的空间真的很小。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处于失业的状态。我爸我哥都没有工作,我又还没到可以兼职的年纪,家里顿时没有了收入来源。



我妈的精神状况从我哥出事和我爸申请提早退休后,就一直很差。

我妈是上海人,年轻的时候在家里被我外公富养,嫁给我爸之后,她就在家过着单纯的主妇生活,衣食无忧,也从没有出去工作过。我们家里虽然并不是有钱人家,但也从来没有让她因为下一顿在哪里而担忧过。

我哥出事之后,她每天都在数落我哥被猪油蒙了心,瞎了狗眼看上那个女的,又抱怨我爸为什么要选择提早退休帮我哥还债,搞得现在家里眼看就要断炊了,我爸真的是她见过最没用的男人…..云云。

总之,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尤其是我们家的人。

再后来,她每天躺在床上哭,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只是哭。

我爸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我妈得了抑郁症。

那时候我们家都不知道抑郁症是什么,只觉得我妈很矫情,每天哭,每天说自己不想活,每天说自己要去死。

我哥自己情绪就不好,加上家里氛围又变成这副模样,刚好他有个同学在浙江开了公司,让他去帮忙,于是他匆匆收拾行李,逃离似的去了浙江。

于是,家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抑郁症的妈妈、一个刚开始叛逆期的小男孩,以及一个失业中年男人。

我一直觉得我爸是好男人典范。

虽然他没有手握几个亿,让我出生时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但身为父亲、身为丈夫,我都认为他是全世界最称职的。

之前我爸在上班的时候,他公司离我家很远,他每天早上5点就要起床,6点半在胡同口搭公司的大巴赶8点上班。

下午5点下班,公司车开回来,他要晚上7点才能到家。

7点到家吃完饭之后,他会帮我妈洗碗,洗完碗洗衣服,周六周日我妈习惯睡到中午,他会早上6点半起床打扫家里,做好饭,等我妈起来吃。

小时候,我的房间在阳台边上,阳台上就是洗衣机。我爸每次晚上洗完碗打扫完家里后,他会把当天要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然后会到我房间哄我睡觉,顺便等衣服洗好他要晾起来。但是因为他实在太累了,经常我还没睡着,他就先坐着睡着了。

我爸脾气很好,他从来不跟我妈争吵,基本上他们每次吵架都是我妈在骂他,他沉默地在听,不管我妈有理没理,从来没听他凶过我妈一句。


我哥去外地工作后,我爸找了个停车场保安的工作。

他也曾经自嘲,快60岁的大学毕业生不值钱,再就业也只能收收停车费了。

停车场的保安收入很低,日渐窘迫的生活让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妈妈抑郁症越来越严重,她开始歇斯底里地控制不住情绪,有时我跟刚下班的爸爸在客厅看电视,她会突然从房间走出来,拿着杯子、枕头开始往我们身上丢,有一次她把她的闹钟丢到我头上,我缝了5针。

在医院里,我爸对我说,让我多忍忍我妈。

我几乎崩溃地在医院大喊:我还不够让吗?还不够吗? 难道要让她拿刀砍在我头上才算我让着她吗?

他沉默地握着缴费单,没有说话。

我妈的病情并没有因为我头上这五针而好一些。

她开始频繁地闹着要自杀,而且不只是说说而已。

精神科医生帮她开的安眠药,她一口气吞了一个月的量,凌晨两点我爸发现我妈口吐白沫,急忙叫醒我,要我帮忙把我妈送进急救室洗胃。
由于没有钱请看护,我爸会跟停车场请假,24小时在医院病床旁看顾我妈。

由于镇静剂的药效会让肠胃蠕动速度变慢,这段时间都只能吃流食,但我妈不习惯医院的伙食,于是我爸就会在早上五六点到菜场去买菜买排骨,然后回家熬肉粥带去医院,一勺一勺地喂到我妈嘴里。

药效还在的时候,我妈身体很虚弱,没办法自己下床排尿排便,我爸就会拿尿壶跟便盆一点一点地帮我妈把屎把尿,我有时闻到味道都觉得恶心,但我爸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嫌弃。

出院后,我们就把药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她就变了个法子,拿菜刀在手腕上切了两个口子,口子不大,但还是把我爸吓得好几天没睡,每天除了去上班,就是在家里守着她。

但我妈并不领情。

她每天只要看到我爸,就是各种恶毒的语言羞辱他,说他不是男人,连家都养不起,说他只能当保安,说他活该穷一辈子。

面对我妈这些言语凌辱,我爸只是沉默不语。

接着,我妈自残的状况越来越频繁跟激烈,我有过连续一个礼拜送她进三次急救室的经历,就连急救室医生跟我和我爸都认识了,见到了我们还会轻松地打招呼。

精神科医生说,我妈已经从抑郁转成躁郁,她自杀的原因更多的是需要大家对她关注,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所以她会频繁地自杀来引起我们对她的重视。同时躁郁会让她无法控制情绪,甚至对人有攻击性,医生建议我父亲把我妈送到医院,让专业的护理人员照顾她,但我爸当场就拒绝了。

他说,那是他的妻子,结婚的时候已经做过承诺了,一生不离不弃,除了死亡,谁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所以他要自己照顾自己的老婆。

我又是气愤又是无奈,我跟他说他这样只会感动自己。

我爸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她是你妈,她不会害你的。”

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跟我爸都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那天是高一下的开学日,由于开学典礼中午就结束了,所以不到12点我就回到家了。

其实我并不喜欢回家,家里的空气太压抑,经常让我觉得呼吸很困难。

但我爸要求我只要放了学就回家,停车场的保安工作时间很长,他经常不在家,需要有人看着我妈。

那天中午我回到家,刚把米放进电饭锅里,我妈就走进厨房,突然开始对我破口大骂。

骂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好像是衣服没洗还是地没拖,她完全忘记了我今天开学刚回家,不过我没有反驳,反正我也习惯了,应该说我们全家都习惯了。

我妈因为长期躺在床上不动弹,加上药物的影响,她整个人浮肿、憔悴、头发散乱,脸因为激动呈现病态的殷红。

她一直在大声地咒骂着,我没理她,嘴巴上也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她骂你,你不能回嘴,你一回嘴,她就要自杀。

我不想再搭救护车去急救室。

我一边盘算着冰箱里还有哪些菜,一边走回客厅准备打开电视,完全没有注意到厨房门边上我妈拿着一把菜刀,红着眼向我走过来。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妈手上的菜刀已经朝我挥了过来。

那是真的想在我身上砍掉个什么零件的力道,不是恐吓。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只能凭着本能反应向后躲开。

由于我家客厅不大,沙发后头就是墙壁,她这一刀挥空了。

我狼狈地从沙发上滚下来,我妈又是一刀,砍在沙发的木头扶手上。

我妈长期生病,力气不大,这一刀没砍多深。

但她是真砍。

就是那种砍在你鼻子上,你鼻子真能让她剁下来那种。

“你干嘛?”

太多的细节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也并不光彩,我只记得我一边躲,一边疯狂地大声叫着,希望能吸引到邻居听到我们家的声音,至少帮我打电话报警。

但是,那是我一个高中生想太多了。

邻居可能听到了,但更多的应该是以为那是妈妈打孩子,而不是妈妈“砍”孩子。而且我们家里没日没夜的争吵,每周两次的救护车的来访频率,早就让邻居们都麻木了。

脑袋一片空白的我好不容易逃到房间门口,我妈追上来,一刀劈下。

我吓得腿软直接坐倒在地,但没想到也是这一下救了我,我妈那刀劈在我头顶的门板上,离我脑门只有不到5厘米的距离。

刀刃嵌在门板上,拔不出来。

我趁机把她推倒在地上,“砰”的一声,她的后脑重重地撞在地板上,我双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地板上,不让她有机会再拿起那把刀。

我妈拼命挣扎,我拼命压着她,我们两个不像是亲生母亲跟亲生儿子,倒像是两个互相杀红了眼的仇人。

“你下来。” 她厉声道。

我没说话,脸上都是眼泪鼻涕,手却一刻也不敢松开。

“救命啊,杀人了。儿子杀妈妈。救命啊,杀人了。儿子要杀妈妈。”

“你松开,不然我晚上就砍死你。”

“儿子,你松开妈妈,妈妈错了……你压得我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晚上不用睡觉的吗?我晚上就砍死你。”

我们从中午僵持到了晚上,直到我爸下班回家。

我爸一进门,看到门板上的菜刀,又看到我死死压着我妈的双手,他把手里面的盒饭丢在桌上,走过来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没受伤吧?”

这时,我才敢挪动已经僵硬的四肢,放开我妈。

我妈开始大哭,委屈得像是我才是那个拿刀砍她的加害者。

我爸安慰了她一会,扶着她进房间休息去了。

我默默地坐在地上,把脑袋埋在膝盖中间。

中午跟晚上都没吃饭也没喝水,但是我已经感觉不到饿了。

我爸温暖厚实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没事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把我妈哄睡之后,我爸到我房间敲门。

“可以聊聊吗?” 他问。

我沉默地侧身让他进来。

进了我房间后,我跟我爸两人相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之后,他说了一个故事。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起他跟我妈的故事。

他跟我妈是在他念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我爸当年考上大学之后,家里穷到没有钱供他念书,他差点就放弃学业,回到村里去当个老实种地的农夫。

后来,家里好不容易凑齐学费让他去念大学,我爸很珍惜读书的机会,所以在学校里几乎没日没夜地学习,希望能提早毕业,早点出来赚钱让我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

然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他认识了我妈。

他们很快就坠入爱河,但他们这段感情,并没有得到周遭人的祝福。

我爷爷觉得我妈是大小姐,我们家配不上她,所以他反对。

我外公觉得我爸就是个穷学生,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也反对。

在两边家长都反对的情况下,我妈还是毅然决然地跑到我爸大学外头租了间房子,跟我爸同居。

于是就有了我哥哥。

我爷爷很气,但是看在孙子的面上,勉强同意认我妈这个媳妇。

但我外公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从小我妈就是我外公呵护在手心上的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捂在怀里怕融了的那种,居然跑去跟一个农村来的穷学生同居还有了孩子,我外公气得当即宣布跟我妈断绝父女关系。

我爸说,那时他还在念大四,当时要毕业可比我们现在考研究生还要困难许多,所以他没有办法一边工作一边准备毕业一边照顾怀孕的妻子,是我妈挺着肚子,在家里接一些手工活贴补家用,这才勉强撑到我爸毕业的。

有一次,我爸下工回家,那天是周日,他该买花了,而他身上只剩下几块钱,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把这几块钱拿去菜市场买了几斤面,没有买花。

回到家后,他满怀愧疚地跟我妈说了这件事情,我妈没有责怪他,还拿起家里她正在加工的塑料花递给我爸,对我爸笑着说:“今天换我送你花,顺便罚你晚上煮面条给我吃,还得加颗蛋。”

我睁着眼,无法想象现在在家里以泪洗面,整天要死要活的母亲,当年居然这么坚强。

“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我爸依然不愿意送我妈去医院,但是他给我的房门加了一把锁。

我开始不爱回家,能在外头待到多晚就待到多晚,即使回到家,也是直接把房门一锁,没有必要不离开我的房间。

念书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天天就想着怎么能从这个家里逃出去。

就这样我混到高三,高考选填了很多外地的志愿,最后我却选了一个距离我家只有5公里,而且还不用强制住校的学校来读。

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不敢走。

我妈的躁郁越来越严重,她不再伤害自己,转而对我爸动手,因为我会还手,而我爸只会忍让。

我怕如果我不在家,当年的那把菜刀会不会砍到我爸身上,而我年老力衰的老父亲是不是能跟当年的我一样,幸运地逃过一劫。

我爸也老了。

停车场并不是一个好的工作环境,天气热,门岗收费的那个位置只有风扇没有空调,天气冷,小铁皮房内也没有暖气,加上那个停车场是地下层的,废气跟垃圾的臭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我无法形容的恶心味道,我爸一个坐办公桌的,我有时都怀疑他能够在那样的环境里待多久。

我看着我爸的头发肉眼可见的斑白,眼袋越来越深,脸上的皱纹也慢慢地深刻了起来,我是心疼的。

我担心我爸,但我爸并不担心自己,他只担心他的妻子。

不管我妈对他多少恶言相对,态度多恶劣,甚至动手打他,他都只是默默地承受,然后隔天早上去停车场上班之前,依然把我妈爱吃的早餐准备好。

其实这些年,我跟我哥不只一次地跟我爸沟通,希望我爸能把我妈送去专业病房,接受专业的治疗跟照顾,也让家里人都喘口气。

但不管怎么说,我爸都不松口。

我爸话很少,性格却很倔,他认定的事情,十台卡车都拉不回来。

大学报到的前一天晚上,我跟我爸有过一次对话。

那天我妈又闹自杀,我们凌晨3点半才从医院里满是疲惫地走出来,而我早上七点要去学校报到。

对这一切,我真的已经很累了,我跟我爸说,如果他不愿意送我妈去专业病房,那我下个学期就会离开家,而且永远不会回来。

我爸没有说话。

我们爷俩没有叫车,就这样在凌晨3点半的街道上走了两个多小时。

到家楼下时,我爸叫住了我。

“你妈会怕。” 他说。

我一愣:“什么?”

“你妈会怕。” 他重复了一遍。

已经一夜没睡的疲惫加上这些年来的精神凌虐,我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就当我正要对我爸大吼出“那以后就当你没有我这儿子”之类决绝的话的时候,就看到我爸昂起头,缓缓伸出手掌,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你妈怕黑……你妈不敢一个人睡……你妈……不能没有我……”

听着我爸颤抖的声音,我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不管生活有多苦,时光总是匆匆而过。

这些年我家的状况,让我不敢想未来的事情。

我一样谈恋爱,但我都会跟姑娘说我是不婚主义者。

我哥倒是从浙江带回来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是青海人,长得很漂亮,我哥说他们已经在准备结婚了。

我倒是很佩服我哥的勇气,可能他认为传宗接代还是重要的事情吧。

我那时已经搬出去住了,不知道我哥回家的详细情况,只知道三天后,我爸传微信给我说我哥他们已经回浙江了,让我有空跟他们联络。

我打电话给我哥,这次他回来我们还没碰面,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哥苦笑说,在家里的时候,我妈对他老婆破口大骂,原因是他老婆上完厕所没关门。

他老婆很懵,上厕所关门是应该的,上完厕所为什么还要关门?又不是大号。即使这是家里的规矩,那么说一下就好了,她没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没必要破口大骂她整整一个多小时。

他们还没领证,他老婆觉得我们家这样的原生家庭,她嫁过来可能是恶梦的开始,所以她要重新考虑要不要跟我哥去领证。

我叹了口气,突然发现单身也是件好事,至少不会拖着人家陷进我家这个泥潭里。

我让他好好安抚一下他老婆,反正也是分居两地,最多过年过节打个电话回家,人就别回来了,家里有我,让他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哥叹了口气:“那你呢?”

我笑了笑:“我讨厌小孩。”

我哥三年前结的婚,孩子两岁了。

偶尔我爸会问我说为什么我不想结婚,我笑着跟他说在你没离婚之前,我是不会结婚的。

两年前,我妈被确诊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医生说,可能是因为我母亲长期抑郁跟躁郁症,加上镇静药物跟其他治疗,导致她的神经递质失衡所引发的。

得了阿兹海默症后,我妈的状态改变得很明显。

原本动不动就要跳楼自杀、破口大骂的暴躁脾气,在她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了,她变得沉默、迟缓,经常忘记我跟我哥是她儿子,也经常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

她会忘记自己要上厕所,导致尿湿裤子跟床单,她甚至忘记了外公早已经过世,闹着要找外公陪她买衣服去。

我帮家里请了个住家保母,想让保姆能照顾我妈,也减轻些我爸的负担,毕竟我爸都已经七十多岁了,还要照顾一个失智症的老人,我觉得他的身体承受不了。

我爸这次没有拒绝,因为去年冬天天气太冷,他差点就中风了,医生让他不要再过度劳累,不然很有可能再次诱发中风。

一天,我在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

电话中,父亲的声音充满了焦躁和自责,他说他带我妈去市场买菜顺便散散步,由于菜市场离家距离很近,他就没让保姆跟着,结果他一不留神,我妈就不见了。

我问他报警了吗?他说已经跟派出所说过了,我让他不要焦急,我家跟市场那边都是住了三四十年的老邻居,我妈的状况大家都知道,那附近只要有人看到我妈,就马上会通知我们的。

安抚了我爸挂断电话后,我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请了个假回家。

果不其然,在回家的路上,我爸打了电话过来,说我妈被邻居遇到了,邻居看我妈茫然无措地站在路边,又知道我妈的精神状况,于是就把她直接带到派出所,让警察通知我爸来领我妈回家。

我让我爸等我一下,我开车回家接他,带着他一起去了派出所。

我妈坐在派出所的凳子上,看到我妈身影的时候,我爸脸上的眼泪马上就蔓延开来。

我看着我爸老泪纵横的模样,脑袋中有些恍惚。

那个在我印象中伟岸如山,从不轻易掉泪的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苍老和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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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变得苍老了丨作者图

听到身后的动静,我妈转过身来,她看到我爸,笑了。

“你来了?”

我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起身的身影,鼻子突然不自觉地酸了起来。

我妈也许忘记了自己是谁,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承诺照顾她一生一世的男人。

回到家之后,保姆带我妈去洗澡换衣服,我爸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把桌上一束白色的花插在瓶子里,摆在餐桌上。

我打开电视,视线移到墙上那张我家唯一的全家福合照。

那年我妈还没发病,跟我爸一起坐着,面对镜头,笑得温暖而幸福。

恍然间,我想起小时候看到我爸买花,我不服气地问他为什么要买不能吃的花,而不是买好吃的水煎包给我吃。

我想起了我爸摸摸我的头,笑着对我说:”傻儿子,花虽然不能吃,但可以让我老婆高兴啊。”


作者 | 简化版达芬奇

编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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