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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那个叫孟葵花的女孩,终于幸运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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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19 02: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那个叫孟葵花的女孩,终于幸运了一次

 初一 全民故事计划 2023-04-19 08:21 Posted on 北京
我们班里的人一个都不愿意跟孟葵花玩,都嫌弃她脏,还有一个疯人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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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05个故事—




我和孟葵花是邻居,也是同班同学。

我叫林昱璟,这名字是我爷爷帮我取的,他是那个年代村里极少的读过书的人,以前在镇上的农村信用社工作。昱璟,前路一片光明。
我出生于云南红河的一个小村落,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也还好。因为爷爷在信用社里工作,很多人都会来找他办事,当然,那些人每次都会提很多吃的东西过来。
在我的印象中,家里总有吃不完的罐头和糖果。
孟葵花家在我家下面一点,她从来都待在家里,不怎么出来。其实我也不喜欢跟她玩,她头发打结,面部黝黑,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粉色毛衣上总是沾着几滴晕染开的油,一抬手便露出了肚脐眼。
我们玩橡皮筋,人不够,文静说叫孟葵花来玩。轮到她时,她说她不会跳,她撑着给我们跳就行。
我和文静也没说什么,便让她一直撑着,我们两个轮流跳,她似乎还挺开心的。玩了一会儿,有点累,我收了绳子,叫着文静去我家。
我回头看了孟葵花一眼,她也正看着我,眼里似乎有一丝期待。最后我还是没叫她,拉着文静走了。或许便是从这时候开始,我对她有了愧疚之感,觉得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我爷爷喜欢喝酒,有时候喝多了,钱是怎么贷出去给人家的都不知道。后来,账目对不上,欠了好几万。
因为这件事,大伯去信用社里面工作的事也泡了汤,只能回家种地。再后来,也没人提东西来找爷爷办事了。
小时候我最引以为傲的事,便是装着一口袋糖果出去,分给那群小伙伴吃。我还担心过,以后没有糖果分了,他们会不会不跟我玩,我不想像孟葵花那样。


读小学时,孟葵花坐我前面。第一天去上学,她的头发终于梳齐整了,衣服上的油渍也洗干净了。
可没过多久,孟葵花成了班里同学欺负的对象,也许是因为她不合群,也许是因为她的父母。
孟葵花的爸爸是个哑巴,年轻的时候也讨过一个老婆,但那女的嫌弃他穷,没过几年就跑了。没办法,他后来又娶了邻村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女人,那个女人嫁过来两年便生下了孟葵花。
那时,学校门前有一口井,那一片的人经常会去那挑水喝。正值下课时分,我们在教室里玩,外面传来几个男生的笑声。
大家都跑出去看,原来是孟葵花他妈来打水,那几个男生看到她便站在一旁嘲笑。
她放下水桶,作势要上前打人。男生们见状赶紧跑开,她来回追着几人,又追不上。那几个男生或许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一直逗她。
孟葵花出来时,她妈也没追人了,所有的同学也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们。
她走过去吼了一声:“你出来干嘛,还不赶紧回去。”
她妈什么都没说,打完水便默默地回去了。
快上课了,大家都陆续回到座位上,刚刚那群男生中的一个路过孟葵花座位时,来了一句:“原来你那个疯人妈还会出来挑水。”
那是我第一次见孟葵花发火,她站起来揪住那个男生的衣领,抡起拳头往他后面揍了三拳。
或许是她下手有些重,那个男生愣了几秒,最后竟哭了起来。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惹她,但也没人愿意跟她一起玩。
孟葵花他爸虽然是个哑巴,却是个老实能干的人。农忙时节,有的人家忙不过来便会请他去干活,干完后再算工钱给他。
那天放学回家,我妈正在做饭,她让我去叫孟葵花上来吃饭,因为她爸今天帮我们家犁地。
我下去的时候,孟葵花在灶旁边生火,她妈坐在外面晒太阳。看见我时,她以为我是来找孟葵花玩,斜着嘴,指着里面说:“她要煮饭,不能跟你出去玩。”
我没理会她,径直走进去,孟葵花看见我,似乎有些惊讶,问我要干嘛。
我看着屋子里一片狼藉,灶台旁边的锅碗瓢盆上都有一层油污,实在不知道她是如何做饭的。
“你不要煮饭了,我妈让我来叫你们去我家吃,你爸也在。”
她继续生火:“不去了,她去别人家不方便。”说着,指了指她妈。
我没说什么,回家后告诉我妈她们不来。
后来,我跟我妈说,我们班里的人一个都不愿意跟孟葵花玩,都嫌弃她脏,还有一个疯人妈。
我妈骂了我一顿,说孟葵花其实很可怜,她妈又是那个样子,能把她带大就已经不错了,叫我以后不能嫌弃她,多跟她玩。
我没在意。


初中时,我跟孟葵花分到了一个班。原本没什么交集的我们,一下子熟络了起来。只因为那时候在陌生的环境中,我只认识孟葵花一人。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说话,有的时候,她可以在座位上坐一早上不出教室门。
跟新同学混熟以后,我尝试着拉孟葵花和她们一起玩,可不知为何,她总是不能融入其中。那时,大家都叫她奇葩。
正值青春期,自尊心作祟,我怕别人以为我跟她是一类人,便逐渐疏远孟葵花。她或许也意识到了,吃饭的时候也不再叫我,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食堂,而我和那群狐朋狗友正打得火热。
周末,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
她笑着说:“好啊。”
我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只有周末会一起回家,在学校便装作不熟。
初二时,孟葵花的妈妈病情好像有些严重,经常背着个小篮子到处走。遇到赶集的那天,她会去街上捡别人扯下来的菜叶子。有时,她还会把人家摆着卖的东西偷偷拿走。严重的时候,她还经常不穿衣服便跑出去。孟葵花他爸白天要出去干活,没人看着她,只好把她锁在家中。
一个周末,我和孟葵花才走到村口,村里的段阿婆对孟葵花说:“你还不赶紧回去,你妈要死了。”
孟葵花拉紧书包,朝家跑去,我也跟着她跑。
她家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人,她妈睡在地上,缩成一团,嘴里还有沫子。
我看见堂叔提了一壶水过来,几个人按住她妈,掰开嘴,把水灌入她嘴中。孟葵花爸又扯了扯她的嗓子眼,她吐出了很多东西。
没一会儿,孟葵花大伯开了拖拉机过来,几个人把她妈抬上拖拉机,送去镇上的卫生院。
孟葵花站在一旁看着,不知所措,我也是。他们都走了,我爸叫我回去,还叫了孟葵花去我家。
路上,她问我爸:“大伯,我妈是怎么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爸今天出去割豌豆,可能没锁好门,你妈出来喝了甲氨磷,幸好那瓶甲氨磷用得没剩多少了。”
“她会不会死,”孟葵花又问道。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问出这句话时,我竟觉得有些冷漠。
我爸没说话,快走到家门口才说道:“已经送去医院了,喝得少应该还能救的,前两年下罗良(邻村)有一个人也喝了,后来也没事。”
吃了晚饭,我妈让孟葵花不要回去了,跟我一起睡。
晚上九点多,我爸妈睡了,外面的灯也关了,我没有一丝睡意,也不敢关灯。
我和孟葵花睡在一头,除了呼吸声,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丝杂音。或许是太静了,我似乎有些耳鸣,脑瓜里一直嗡嗡响。
许久之后,我问道:“你睡着了没有?”
她回答道:“没有。”
“我有点害怕。”
“我也是。”她说。
“要不我们背对着背,挤着睡。”我提议。
那一晚,我和孟葵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天亮。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她睡了没有。
隔天一大早,孟葵花姑姑来我家,说要带她去医院。
我妈问现在那边的情况如何,她姑姑说昨晚卫生院的车又把她们送到了县医院洗胃,现在还要住几天院。
孟葵花起来洗过脸便跟着她姑姑走了。
周日晚上,她来得有些晚,还穿着那套衣服,头发有些油。
第一节晚自习后,我走到她座位前:“你妈没事吧。”
“没事,住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便很少在外面看到孟葵花她妈,听说她爸把她妈单独锁在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其余什么都没有。
很快,我们迎来了中考,查分那天,我的分数竟比往常高出一些。之前我想过,考不上高中就去读表姐读的那所中专。
对比去年县里的高中录取分数线,或许我不用去读中专了。
孟葵花有些偏科,除了英语,其他科的成绩都不是太好,分数也低我很多。
录取结果出来了,县一中自然是考不上的,我被县里另外一所高中录取,分数高出录取线16分。
孟葵花没考上高中,那天,我拿录取通知书回来时,她正从地里砍了苞谷回来。
看见我,她便停下,掰了几个让我拿回去吃。
我问她有没有想好要去哪里读。
她说她也很纠结,她姑姑建议她去读卫校,学护理,但她想学幼教。
我跟她一路走回去,到她家门口时,我看到了她妈,似乎变白了一些,穿的衣服也干净。
我问她:“你妈最近是不是好了一点。”
“还是那样,这段时间我在家可以看着她点,我爸也不怎么锁着她了。”
跟她闲聊了几句,我就回去了。
8月底,我顺利来到了高中学习,这里虽然比不上县一中,但班里能考取的人也不多,我还是挺开心的。
孟葵花最后还是听了她姑姑的建议,去市里的卫校学了护理。
上高中后,我爸给我买了一个手机,但学校不让带手机进去。那个时候,我们每周都上课上到周六晚上11点,只有周日不上课,一个月放一次月假。
离家远,我平时也不回家,只有放月假的时候才回去。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我与孟葵花基本没有联系,我平时不带手机,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2009年元旦,我们刚好轮到放月假,周五早上第三节课上完就可以回家了。
那天有点冷,回到村口时,树上、草里已经结了冰,瓦沟上也吊了很长的冰棍子。
孟葵花放寒假了,知道我回来,她便到我家来玩。
我妈烧了一大盆火,烧过之后把没有火苗的炭单独用一个盆弄到屋子里烤。
我们坐在火盆前,她问我什么时候放寒假。我说还不知道,可能春节前一周吧。
孟葵花要了我的联系方式,加了QQ,但我们从未在上面聊过天,好像我们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我高三那年,考试逐渐多起来,每个月的大考是必不可少的,有时候还会有周考。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孟葵花回来了,在我们县医院实习。
当我早上五点半起床背英语单词,晚上十二点过还在挑灯夜战时,我会想,孟葵花这个时候应该还睡得好好的。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去读个中专也挺好的,可能没那么辛苦吧。
临近期末,我连续两次月考成绩都不太理想,说不焦虑是不可能的。周日上午的课结束后,离家近的同学都回家了,其余的都出去该逛街的逛街,该吃饭的吃饭。
难得有半日的休息时间,教室里还有两三个同学,我趴在课桌上,思绪完全放空。
那天,孟葵花来学校找我,许久未见,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阵。
“今天不上班吗?”我先开的口。
“刚好休息,想着你只有周日下午才休息,就过来了。”
我带她到学校门口的小吃店吃了东西,点了一杯奶茶。
她问我学习如何?我说压力挺大的,好几次都没考好,还不如当初不要来读这个高中。
她没接话,坐直身子,喝了一口奶茶。许久之后,才说:“怎么会这么想,能读高中多好,考个大学,将来找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不像我,整日小心翼翼,不知道怎么去对待这个工作。”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我才知道,孟葵花实习这几个月,被病人骂,被带教老师威胁不给写实习鉴定。还有一次,她给一个病人拔留置针时,不小心被针刺伤了。
听她说起这些时,我顿时有些自惭形秽。我跟她同龄,她已经步入社会,尝尽了世间冷暖。我不过因为一两次的成绩不如意就自暴自弃,还曾幻想她实习应该很轻松快乐。
临走时,她给我买了一袋水果,让我好好学习,争取上个好大学。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我突然觉得,孟葵花身上没有一丝朝气,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无奈。
也是那个冬天,孟葵花在去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脾破裂。气温太低了,路面湿滑,她是被一辆送小孩读书的车撞的。
路人打了120,她到医院后做了急诊手术,人没什么大碍,但脾脏切除了一部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身上还带着好几根管子,肚子的位置有两根,还有一根尿管。
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她爸爸照顾她。
走到她床前,她头发油腻,脸上也泛着油光,额头的位置有一片擦伤,嘴角干得起皮。我在想,她爸又说不了话,完全没法沟通,她这几日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她人已经清醒了,还跟我说了一会儿话。我从床下拿着盆去接了热水,帮她擦拭。
看到她眼睛有些红润,似乎在尽力忍着眼底的泪水。
我安慰她:“别哭,人不是好好的嘛,想吃什么,等你好了,我把我攒下的零花钱全部拿出来买给你吃。”
她苦笑,眼泪流到了枕头上:“想大口大口地喝水,还想喝黄桃味的酸奶。”
我嘲笑她没出息。
出院后,孟葵花在家休养了一段日子。后来,她被延长实习了一个月,因为实习证明上必须实习满八个月才能盖章。


我高考结束,孟葵花也在我们县中医院找了一份工作。工资不高,试用期三个月。
我被昆明的一个二本院校录取了,学的是师范类的专业。我去学校那天,孟葵花来送我。她买了一个包给我,我不要。她说她刚刚发了工资,虽然不多,但总想着给我买个什么东西,想来想去还是买包合适。
大二那年,孟葵花休了几天假,说要来找我玩。我们在周边的景点玩了两日,她总是抢着付钱,说她已经工作了,我还读书,没什么钱。
我谈了一个男朋友,孟葵花临走前一天,我叫他过来,三人一起吃了饭。
我悄悄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一脸从容:“没有,就算是遇到喜欢的我也不会表露自己的心意,你知道的,我家里那个样子,实在不敢往这方面想。”
我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希望她能过得顺畅一些。
孟葵花一直在县中医院工作,工资没有多少,但小县城物价也不高,足够养活她自己。
大四那年,我在昆明的一个小学实习。孟葵花的妈死了,在村东头油菜地里,找到时整个人都已经僵硬了。
有人说她前几年喝农药,伤了身体,出去时太阳暴晒,便晕死过去了。也有人说她本来脑子就不太正常,跑出去一下子激动得脑充血就死了。
没有人真的在意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件事不过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过段时间,又有了新鲜事物,他们便会忘记这个疯女人。
那天,孟葵花跪在她妈妈灵堂前。可笑的是,活着的时候过得不如意,死后却鸡鸭鱼肉,各种糖果摆在灵前祭奠。
孟葵花没哭,但看上去很憔悴,我把她拉起来坐到一旁。
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没那么难过,我觉得她解脱了,终于不用再苟活于世。或许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感受不到任何恶意,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说完后,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埋头痛哭。最后,她哽咽着对我说:“我其实这几年一直在攒钱,想着等哪天带她去看看,我没想到她会死的。”
我抱着她的肩膀,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你说人死了以后是不是真的能重新投胎做人。”她问我。
我怔了半晌,回道:“也许会吧。”
过了许久,我听到她说,希望她下辈子能做个正常人,有个正常的人生,不要像这辈子一样苦了。
她似乎是在说她妈,又似乎是在说自己。
大学毕业后,我在隔壁县的一个乡镇中心小学教语文。我跟孟葵花也经常联系,她时不时地会给我寄一些家里的东西过来。
那是我工作的第二年,她发了个信息告诉我,她要订婚了,在12月份,问我能不能回来。
她之前从未跟我说过有男朋友的事,突然间告诉我要订婚,我还挺惊讶的。
我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她告诉我想好了,对象是放射科操作仪器设备的技师,对她挺好的,他父母也很质朴,很尊重她。
我因为学校年底事挺多的,没能去成她的订婚礼,最后答应等她结婚的时候一定回去。
她办婚礼,我提前了两天回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男朋友,个子没有她高,斯斯文文的,做什么都会征询一下她的意见。
孟葵花出嫁那日,我跟她一起到男方家。那日的孟葵花很漂亮,脸上洋溢的笑容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走进他老公家客厅,我的目光被墙上那幅全家福给勾住了。孟葵花和她老公站在两侧,中间的是她公公和婆婆,一家子脸上都带着笑意。
那一刻,我想,或许孟葵花真的找到幸福了。


口述 | 雯雯

撰文|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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