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的时间跨度,一家《财富》世界500强农牧食品企业的诞生,将最新的科技进步纳入最基础的行业,本身就足以构成中国经济发展的微观注脚之一。
——《财富》(中文版)编辑部
《财富》(中文版)——眼前的办公区域和会议室被一道2米宽的走廊分隔开,走廊又被公司大门截断,玻璃大门正对着的墙上,是集团公司的一块绿色招牌。走廊墙边的宽大展柜里,分层陈列着公司旗下的部分产品,有即食肉制品也有宠物食品,它们包装精美,富含蛋白质。这个“微总部”藏在望京SOHO造型独特的三栋写字楼中的其中一栋里。这是“建筑女魔头”扎哈·哈迪德设计的大楼,被称为进入北京城的第一地标。
为了找到一个既得体又舒适的对话角度,下属们大费周章地将三张笨重的沙发从它们原来的位置挪开,井然有序的会议室因此变得凌乱。刘永好走进来时看到了变化,没有说话。会议室外面员工位里的人们,也都对刚刚从桌边走过的公司最大人物视若无睹。新希望集团是历史上第一家进入《财富》世界500强榜单的四川省企业。但是,在2000公里以外的北京,微总部里员工们经常可以看到董事长刘永好。
粮食安全是当前最重要的国际议题之一。在国际市场具有大话语权的农业大公司,也是一个国家强大的标志。ADM、邦吉、嘉吉和路易达孚是最多被提及的四家超级农业公司。它们如此重要,以至于人们为这四家公司设置了专有称谓:从它们的名字中分别取出一个字母,组成一个名为“ABCD”的超级农业公司组合。
对中国来说,拥有与ABCD匹敌的超级农业公司,需要时间。最近的40多年来,更进步的土地承包和流转制度、更优良的种子和种畜种禽、更科学的耕作和饲养技术等,使中国农业正在持续实现从生产关系到生产力的跃升。
这一跃升的结果是有竞争力的农业大公司开始出现:中粮集团在2022年世界500强的榜单上已经比ABCD中排名最靠前的ADM公司领先33名。新希望集团尽管落后于“字母D”所代表的路易达孚——营收和利润也分别有100亿美元和不到4亿美元的差距,但是已经在世界最大的500家公司中排在第356位。他们自称拥有世界第一的饲料产能,此外该公司有中国第一的禽肉加工处理能力,是国内最大的肉、蛋、奶综合供应商之一。
一个直观的计算公式:将新希望每年生产的肉制品进行平均分配,可以供14亿人吃10天;牛奶则可以喝7天。该公司去年已经在全球30多个国家和地区拥有600多家分公司和子公司。
对发展和进步的描述,通常有两个维度,一是呈现国民经济的发达,一是表现国民生活的富足。农牧企业横跨了两个维度:一方面为GDP贡献增长数字,一方面为人们提供更好和更多的食物。
对中国民营企业来说,农牧食品不是暴富型行业,小而散和周期性波动大的特性,决定了它的利润比较低。不过对商人来说,这一行并未无利可图,因为利润低的另一面,是机会很多,空间很大,因为“老百姓总是有需求”,刘永好就直接把农牧业认证为“万岁产业”。
产业特性决定了新希望无法凭借一两个超级项目就迅速扩张,也决定了刘永好无法一夜之间成为顶级富豪。但他在中国依然拥有了很高的知名度。他与媒体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一旦到了很难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时刻,他要么不说话,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刘永好乐于参加企业家群体的聚会,但从未有他与谁关系更亲密的传闻。
刘永好始终保持着中庸的外在形象,无论外貌还是言谈举止。这让他拥有更多朋友而非敌人,尽管这些朋友中其实有一些会成为商业上的竞争对手。2017年1月6日,他参加中国企业家协会组织的一次迎春活动时,被要求与其他几位企业家一起打扮成京剧里的人物。在这个节目中,马云扮成诸葛亮,郭广昌扮成周瑜,刘永好分到的角色是黄忠。在三国故事的人物谱系中,老当益壮的黄忠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既不足智多谋,也不武艺高强,虽然加入了西蜀阵营,却并非完全融入其中。这像一个暗喻,刘永好乐于参加企业家群体的聚会,但从未有他与谁关系更亲密的传闻。刘永好名字前面的头衔或职务已经超过了100个字,并且还在变得更长,包括董事长、政协常委,以及全球川商总会会长等等。不过刘永好对自己的第一身份定位明确,“我首先是个商人。”他说。他最初并不是商人。1979年刘永好跟三个哥哥一起开始创业之前,他的身份还是一名职业技术学校的老师,他的三个哥哥跟他一样,当时都是国家公职人员,都有一个牢固的铁饭碗。1982年,在一次历时不长的失败创业之后,兄弟四人在四川省成都市郊区的新津县创办了繁育良种鸡的育新良种场,到1983年底已经具有5万只孵化规模,这被确认为新希望的源头。
上世纪80年代,刘家四兄弟成为“鹌鹑大王”的同时,也带火了新津县的鹌鹑养殖业。
1984年底,良种场从养鸡转为养鹌鹑,刘家兄弟在之后的两年中,又成为“鹌鹑大王”和当地的致富榜样。1986年,新津县的鹌鹑养殖量达到3000万只,养殖利润明显下滑。当年年底,兄弟四人发出一封倡导适度控制养殖规模的“告全县人民书”之后,把自家养殖场价值几百万元的鹌鹑全部处理掉,将业务从鹌鹑养殖转为饲料生产。他们采购先进的生产设备,研发中国第一个国产乳猪饲料,同时将“育新良种场”改名为 “新津希望饲料厂”。之后的10年间,希望饲料厂成为希望集团,希望集团又一度成为中国最大的民营企业。
四兄弟研发了中国第一个国产乳猪饲料。
希望集团发展的一个紧要节点是1992年,那是“东方风来满眼春”的年份。邓小平南方讲话解决了姓资姓社的思想束缚,希望饲料厂正式注册为企业集团。尽管已经是改革开放启动的10多年后,但当时工商主管部门还没有注册“集团”的先例可循。在四川省工商局的支持下,经过国家工商总局的研究同意,希望集团才顺利完成注册,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家全国性的企业集团。成为企业集团,为在全国各地投资建厂并及时办理工商手续提供了便利,希望集团开始快速扩张,业务遍布全国。这时四兄弟决定各自发展,因为他们各有兴趣侧重和能力所长。1995年一场家族会议后,希望集团分家。刘永好成立了南方希望集团,这是现在的新希望集团的前身。之后的近三十多年中,这段往事一直被作为“佳话”传播,不仅因为分家的和平与公平,也因为兄弟四人分家之后的各自发展仍然风生水起。中国的成功企业家会获得荣誉、社会地位的奖励,甚至一定级别的政治职务。刘永好是全国政协常委,《成都商报》等地方媒体记录中,刘永好曾当选为第一位民营企业家出身的全国工商联副主席。他积极但适度地利用自己的这些身份。上世纪90年代,刘永好发起成立中国第一家民营商业银行中国民生银行,并成为第一大股东。他尽可能不用或减少在民生银行的关联贷款,不用大股东和副董事长的身份来获利。这是他相信的经商原则——要避免一切有可能的误会。在40年中,刘永好并非每一次出手都能得胜而返。他不讳言曾经的失手,但会强调自己“热爱学习”,当然也包括习得的教训。2002年4月15日,四川一家本地媒体发布了一条消息:“经过两年的艰苦谈判,今(15)日,新希望集团将坐到签字席上,与广西桂林阳朔县政府签下桂林山水最核心风景区50年的经营权,其中包括两大公园和一个星级宾馆。”刘永好直到20年后,仍然对这次事件耿耿于怀或者说充满委屈。在他的讲述中,是桂林和阳朔两级政府困扰于现有的开发都是由房地产公司零散地进行,比较杂乱,想要进行整合和统一规划,因此主动邀请新希望参与规划,帮助当地推动旅游资源的有序开发。2002年,民营经济正处在活跃期,全年国内民间投资增长幅度达到18%,是上一年增速的两倍。在一些经济发达的省份,比如浙江和广东,民间投资占到全省社会投资总额的60%,刘永好很难不跃跃欲试。当时多元化经营理念正大行其道,尽管刘永好说自己当时对旅游开发并不是很懂,但碍于政府的诚挚邀请——要他们发挥优势运用市场化手段,新希望最终还是与当地政府草签了一个框架协议。这条消息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各种批评声浪袭来,令新希望和刘永好无力招架。按照这条新闻的描述,桂林山水的核心区域,将成为新希望的囊中之物。国家的自然资源,被一家有房地产业务的民营企业用于旅游开发,几乎每一个字都是激起民众负面情绪的要素。所有媒体都在报道中国首富10个亿买断桂林山水。甚至有法国华侨给刘永好写信,说“你们在桂林山水开发别墅,能不能给我留一套?”接下去的半个月时间里,新希望不得不使用各种手段以及通过各种渠道解释沟通。但群情激奋从民间沸腾到了官方,终于引起高层关注,很快就有人来检查。刘永好当时不得不面对一个异常不友好的舆论环境: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桂林山水是国家的财富,是人民的资源,怎么可以被一家民营企业买断?他必须作出解释,也必须尽快解决麻烦——迅速撤销与当地政府签订的框架协议,撤回已经在当地开展工作的人员和团队。让他作出这样决绝行动的,是因为舆论中充满质疑:中国出现了一批富人,这些富人有钱,今天要买断桂林山水,什么时候要买断长江、黄河?“桂林山水事件”之后,他对新希望的未来进行了一次思考,决定不能分更多的心思在主业之外的业务上。2005年初,新希望在100天内完成谈判,获得山东六和集团45%的股份。山东是中国排名靠前的农业大省,六和是山东最大的农业企业。在此之前,新希望与山东六和已经多次过招,双方在山东市场“打得火热”,既是友商,也是宿敌。新希望入股后,六和经历连续4年的经营业绩上升期,营收从2005年的75亿元,到2009年已经接近400亿元。2011年,新希望收购六和剩余的55%股份,完成资产重组后将其改名为新希望六和,这家后来在A股独立上市的新公司当年以700亿营收成为中国最大的农牧企业。现在,新希望六和是新希望集团旗下所有企业中最大的实体产业板块,也正是这个咬住不放的主业,让刘永好的2022年过得不怎么平静。与可以小心避开的陷阱相比,无法预知的行业风险对新希望和刘永好的影响更大。
2018年8月3日,中国确诊首例非洲猪瘟病例,随后中国大陆每一个有生猪养殖的省份,都发生过非洲猪瘟疫情。当年年底,非洲猪瘟入选中国年度“社会生活类十大流行语”。
非洲猪瘟是中国乃至全球农牧企业的梦魇,这个有能力摧毁全世界养猪业的传染性疾病出现100多年来,所到之处无论养殖户还是规模化企业,无不损失惨重。直到现在,包括新希望在内的几乎所有农牧企业,仍然小心翼翼地在养殖场地维持着最高等级的防护措施。一线员工之外的所有人,哪怕是刘永好本人,想要进入养殖区域,也要经过缜密到繁琐的许多道消毒程序后,才可以远远地看上一眼。后来,随着新冠疫情的出现,这种远远看一眼的探访也一度被禁止了。这种谨慎是因为非洲猪瘟顽强的生命力和强大的破坏力,目前除了严防死守,没有其他破解办法。关于它对猪只的杀伤力,刘永好提供了第一手的数字资料:“非洲猪瘟进入中国两年时间,能繁母猪存栏数下降了40%。”这一下降的终极后果是猪肉的市场价格大涨,为了平抑猪肉价格,政府提供多项政策优惠用以鼓励企业和养殖户大量补栏。市场主体积极响应,后果是很快出现“猪周期”。一般情况下,猪周期将持续四年,到达周期底部时,所有养猪人都会亏损。本轮猪周期的底部已经在2021年下半年到来,并持续到2022年上半年,无论散户大户,大企业小企业全都亏损,刘永好举起手,用指头比划着,“多的亏到100多亿,少的有几千、几万,也有几十万的。”比非洲猪瘟的爆发和蔓延更无法有效规避的风险是战争。俄乌冲突带来了全球粮食——无论大豆还是玉米——价格上涨。新希望一年生产和销售3000万吨饲料,相应地也是中国农牧企业里排名第一位的用粮大户。中国最大的粮仓是北大荒,北大荒生产的所有粮食全部卖给新希望,都还不够。刘永好说:“保证新希望正常生产的原料需求,相当于一个一般省份全省的粮食产量。”乌克兰是新希望重要的玉米原料采购地,俄乌冲突的爆发和持续,导致满载粮食的货船无法正常起运。不仅自己订购的粮食无法按期收货,就连从其他粮商那里调配也不顺利,因为后者的货船也被困在乌克兰的港口。这让刘永好开始焦虑,因为“猪是天天要吃的,你不能饿它三天”。非洲猪瘟叠加猪周期再叠加战争影响,2022年毛猪的收购价格降到了大约12元一公斤。而正常收购价格应该在15到16元,如果考虑到粮价上涨因素,合理的价格区间就应该在17到18元。5元的差价,几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新希望六和完全是依靠体量大和积累的老本才捱过最难的时刻。2022年上半年新希望六和公告了差不多40亿元人民币的亏损,这是一个不小的压力,因为2021年新希望六和刚刚经历了成立以来的首次亏损。“降本增效”是处理此类问题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刘永好说2022年新希望六和每个月的生产成本都在下降,多的月份每公斤可以下降5毛钱。与降低生产成本、提升管理效率同时发生的,是“强化激励干部员工一条心”。通常这种表述会出现在国有企业的思想政治工作中,作为民营企业,新希望有更贴近市场的做法。刘永好决定拿出接近十个亿的股权,以接近半价对两千多名员工进行了新希望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股权激励。随着猪周期的结束,猪价开始回升,新希望六和的营收从2022年第三季度开始出现好转,并实现盈利,刘永好期待着第四季度的全面盈利,甚至预计第四季度赚的钱可以弥补一、二季度的亏损,他说这是“我们的奋斗目标”。
在新希望40年的历史中,刘永好口中的奋斗目标不止一个。成立30年的时候,年营收大约是800亿元人民币。当时刘永好的雄心是用一两年时间实现营收过千亿。他满怀激情地制定了这个目标,可是连续三年都没能实现。研究之后,刘永好发现是市场格局变了,以前是供需平衡阶段,生产多少就能够销售多少,但2012年时已经开始进入生产过剩阶段,“你有的人家都有。”刘永好说:“扩大规模多投资,不见得有好的营收和利润。”他要做别人没有的。2012年新希望旗下乳业公司推出“24小时鲜奶”产品时,中国的液体奶市场上,还主要是常温奶的天下。尽管从营养上看,二者的差别并不大,但是需要低温运输的巴氏奶的口味明显要比常温运输的、发生过轻微美拉德反应的超高温灭菌乳更加受欢迎。(编者注:1912年,法国化学家Louis Camille Maillard确认的氨基化合物与羰基化合物发生的一种特殊反应,被以他的名字命名为美拉德反应。牛奶加工过程中,牛奶蛋白、氨基酸和糖在高温下发生的美拉德反应,虽然对营养的影响很有限,但一些敏感的人有可能会感知到风味的微小改变。)
受制于冷链建设的不完备,当时中国并没有多少企业可以在大范围内使用全程冷链配送,这限制了巴氏奶的市场。新希望原本为肉制品建设的冷链系统这时发挥了作用,使新希望扮演了开创者的角色,就像当年开创饲料生产业务一样。
刘永好一面为农牧主业设置更多的竞争壁垒,一面通过有限多元化进行风险分散或为主业预设“援军”。他几乎在第一时间把饲料产能布局到海外,越南是新希望出海的首站。他曾经积极地进入房地产行业,开发的楼盘在云贵川深受欢迎,但调控政策一出,他迅速地开始收缩地产规模。
他接受政府的建议涉入能源化工行业,现在那些化工厂为新希望的养殖场提供消毒液产品和饲料生产的原材料。他推动扩张时很小心,不排斥适度的收缩,甚至妥协让步。饲料生产和能源化工已经是新希望这样的民营农业公司能够溯流而上到达的产业链的最顶端。因为特殊国情的限制,民营企业还无法涉足粮食大宗产品的产销业务,当溯流而上遇到阻碍时,到了知天命年岁的他就顺流而下。刘永好对比自己小20岁的埃隆·马斯克赞赏有加。他能历数这个充满争议的技术能手、公关高手、商业多面手从汽车到火箭再到卫星的每一个多元尝试,但不会提及马斯克购买推特搞到一地鸡毛的闹剧。新希望成立了自己的智能制造公司,投资数十家机器人公司。这些机器人公司的产品被应用于新希望的不同业务情景中。曾经,在一些大型的屠宰场,一个车间足有上万平方米,几百上千个工人穿着透气性能很差的工作服,在潮湿和低温环境里,用刀具进行人工分割、切块。
现在这些场景已经不太容易现场看到,包括新希望在内的绝大多数农牧企业已经在使用更多的机器人进行从切肉到分拣等一系列环节。用机器人来代替人做这些事,“效率更高,质量更好,成本还可能更低”,刘永好说。在他眼里,包括智能制造、生物工程在内的新科技就是生产力。对比农业与互联网行业,如果生产线的智能化改造是硬件建设,那么对畜禽的品种改良就是软件升级。中国的农牧企业普遍面临种源困境,几乎所有的畜禽,都严重依赖从外国进口良种。中国人餐桌上最常见的肉鸭绝大多数来自英国,为了获得纯正的祖代种,中国企业需要按年支付巨额引种费和一半盈利。英国肉鸭皮脂率高,并不适宜用于加工咸水鸭、酱鸭等中国传统食品。新希望六和与中国农业科学院北京畜牧兽医研究所展开的历时6年的合作研发培育出更符合中国人食用偏好的中新白羽肉鸭。
这是刘永好对生物工程技术特别关照的结果,也可以视作刘畅的成绩。刘永好的女儿刘畅2013年出任新希望六和董事长。当时风头正劲的企业管理学者陈春花受刘永好的邀请担任联席董事长,刘畅与她之间保持着最大的相互尊敬,直到2016年陈春花离职。刘畅独当一面的代价是,她必须从此承担关于这家企业运营的所有毁誉,除了每年必须提交的经营业绩,作为一家上市公司,股价的涨跌也导致赔了钱的股民们会在网络上对刘畅语带讥讽甚至口出恶言。刘永好从未公开提及过具体的退休计划,但会主动谈论关于传承的话题。他认为有些成功企业家的下一代不肯接班,除了有不愿意吃苦以及想要追求更加时尚的事业之外,缺乏自信、担心自己无法驾驭一个已经成形的企业运营体系,特别是无法让初代共同创业者认同和愿意追随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刘永好说这一点“刘畅做得很好”。新希望六和董事长的职位不会是刘畅在新希望集团的职业终点,这一点没有悬念。刘永好通过公开“期待刘畅为代表的新一代举起新希望发展的大旗”暗示了新希望的接班安排。在与接班有关的传闻中说,刘畅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组织自己(将来)的核心团队,并得到了刘永好的默许和支持。刘永好不肯对此进行证实或证伪。“过去40年是我的创业。”他说,希望未来的40年刘畅和她的年轻团队“上一个新台阶”。
年轻的团队现在已经是新希望集团的绝对主流。2012年启动的年轻化战略的成果是,目前新希望中层以上的大约2000名管理干部,平均年龄从10年前的50岁降到了30多岁。回到百废待兴的1982年,新希望从成都新津县起步时,刘永好也刚刚跨过30岁的门槛。
去年底,新希望主办的第二届“村长培训班”在成都新津的天府农业博览园开班,已经72岁的刘永好在第一课上,从自己的成长和创业讲起,一直讲到新希望的现在和中国农业的未来。新津早已经撤县建区,拓宽了许多马路,起了许多高楼,新津希望饲料厂却还在原来的地方。这是1982年刘家四兄弟放弃各自的铁饭碗,共同创业的老根据地。现在仍旧在进行生产,只是象征意义已经大于实际意义,在办公楼三层的展览室里,身着黑色制服的讲解员对应着墙上的图片,用标准的普通话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刘永好兄弟创业的每个阶段的事迹,其中包括那次失败的创业。1979年,正是寒冬过后,中国进入讲述春天的故事的新时期,刘家“言行美好”四兄弟的第一个共同创业项目是一家小电子厂。因为都崇拜爱迪生创办的通用电气公司(GE),他们给电子厂生产的音响取名“新异”。刘永好找到生产队寻求合作,希望兄弟四人出技术和管理,生产队出钱,电子厂的产权对半分。这个双方一拍即合的生意,被公社书记一票否决,因为“集体企业怎么能和私人合作?那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现在,不会再有任何人认为民营企业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事实上,新希望已经是许多地方的主政官员争相亲近的对象,对刘永好有所希冀的官员们会充分利用一切与他见面的机会,争取有投资和项目落地。
当年,那个隐藏着“日新月异”意涵的小电子厂,因为公社书记的一句话,在历史中湮没成尘埃。2022年末,一场耗时近2个小时的午餐会之后,一位比公社书记高几个级别的官员,特意加快脚步追着正要离开的刘永好多说几句话。刘永好一面侧耳听着一面继续向前走,没有停下来。
文中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