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天,父亲从外地赶回家。
早已习惯独自生活的我,面对父亲的照顾,使得我极不自在。
第二天考完语文,我磨磨蹭蹭不愿回家。
拖了许久才走回。
桌子上放着两盘菜,一份茄子,一份鸡蛋。
从惨败的外表就看出没有太多食欲。
我说怎么连油都不放,这怎么吃。
父亲搓着手,有些亲暖的笑,说,报纸电视说,高考这几天做饭要清淡。
我火大,说,那是他们天天大鱼大肉吃得腻歪,这几天吃清淡。我天天清汤寡水,这几天还清淡个屁啊。
憋着一肚不满,往嘴里扒拉米饭。
父亲有些歉意,说,你等会,我去买点熟食。
明明离考试还有很长时间,可我莫名的不愿意,就没好气的说,算了,凑合吃吧。
心里却希望父亲买,可又不想看他出去买。
后来知道,这种心理叫 抱持 。
父亲坚持要去买,我更加坚持不去,内心希望父亲比我更坚持。
父亲见我态度比较硬,便说,那你吃,晚上出去吃。
下午考完,原本该爽快的心情,一到家突然就变得心烦意燥。
父亲无论做什么都能让我不满。
父亲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连我考的成绩都不再过问。
第二天考完文综,回到家,大门锁着。
心里忽生愧疚。
觉得为何要做着伤人的事情,却又在事后满满自责。
打开门,一桌子的菜。
吃的时候,满目的泪花,手抖的左右晃动,连菜都夹不动。
总以为自己长大,却不曾想从未脱离父母的羽翼,他一直都在乎着我,只是从未开口,也做着他们认为最好的在乎。每次不经意的伤害,都会让我在面对他们逐渐老去的面容时,更加知道珍惜。
大学报道时,父亲坚持送我。
我说,都二十了,不是小孩儿,用不着送。
父亲笑笑。
第一次报道,用录取通知书买了半价火车票。
夜车,到凌晨,大家都困,父亲借口去厕所,把位置腾出让我休息。
一直自觉懂事,已不需父亲照料,却在不多时躺倒在椅子上睡去。
睁开眼已经天亮,父亲拿出早餐。
我心安理得的吃着,问父亲晚上去哪儿了。
走完程序,交完学费杂费,拿着行李找宿舍。
我想带着父亲出去转转,父亲让我先把床铺行李放好。
爬到床上,整理褥子,床单,被罩,被子,枕头,枕套。
套蚊帐时,老挂不好,父亲想爬上去帮我。
我推脱不用,父亲仰着脸看我慢慢整理。
在床铺整理时,瞥眼看见父亲仰着脸看着我,心里酸酸的。
吃饭时,我特意买了很多菜。
父亲只吃那一份素菜,无论我怎样推辞,父亲就是不动筷。
吃完饭,父亲买来两瓶可乐。
我说,你喝可乐啊。
父亲笑笑说,矿泉水没什么味。
我打开可乐,一口下去,气泡加上碳酸的浓烈,彻底击垮一直盘旋在鼻中的酸涩。
在了解学校不提供家长住宿的情况后,父亲坚持要回去。
我说,附近肯定有宾馆之类的,住一晚。毕竟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再坐一晚火车,肯定吃不消。
父亲这次坚持的让我无力招架。
只好说,那逛逛学校,看看大学的样子。
父亲有些高兴。
九月的晴天,气温还是异常炎热。
位于大学城的新校区有些落寞。
从宿舍逛,感觉逛得差不多,父亲说,早点走吧,现在都开学,票不好买。
看着汗流浃背的父亲,我只得点头。
又是一段漫长的路途,从学校走到公交站牌,我已经焦躁难安。
那时真是傻。
刚到学校,怎么可能带父亲好好逛大学呢,那天只是走了一条大路,看看特别的建筑而已。
回去时忘记坐迎新的校车,走那么远去坐公交。
等公交时,心里默默祈祷公交不要来。
时间慢慢流淌。
想到公交的到来跟即将的离别,心里泛起巨大的惶恐跟不安。
父亲笑着说,到大学要过得开心点。
不再是高中时的叮嘱,好好学习,努力学习,别学人家贪玩。
心中开始扑腾,胸口开始沉闷。
远远的看见公交车。
脚下有些轻飘。
父亲走上公交,在车里冲我挥手。
我忙抬手,示意告别,我还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在耳边。
父亲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公交车缓缓启动,慢慢离开。
我低着头失落的朝着学校方向走去。
一路走在强忍,努力最后的自尊。
走到一处草坪无人处,隐藏在身心最后一丝坚强终于崩溃。
我朝着公交离去的方向失声痛哭。
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不及擦拭,我只是哭着。
不知哭了多久,心里终于接受眼前的现实。
回到宿舍,看着父亲刚才站立的位置,突然觉得,从此,我将再也不会有跟父亲闹腾的时候。
无论我怎样的成熟不成熟,父亲的以后都将依赖我的成长,他再也带不起顶梁柱的那份沉重。
快毕业时,找工作很纠结。
父亲说,你叔叔在国企上班,现在负责一个分公司,我去给他说说。
我说,算了吧,多少年不联系,现在找人办事不得钱开路啊。
父亲没有理会。
不多时,叔叔打电话让我去他家。
父亲给我安排好,让我去叔叔的城市。
我坐一路车,快到时叔叔来接我。
晚饭时,叔叔数落父亲的各种不是。
我满心的愤怒跟不满,一句一个解释跟纠正。
想起父亲交代,无论叔叔怎样说,都不要还嘴。工作是第一位,不要意气用事。
记得我满嘴答应。
可终究忍不了对诋毁,我觉得无论如何的艰难,都不能以父亲的卑微来换取一份心酸的成长。
在家待业时,我想去省会找工作。
父亲说,毕业季,都找工作,你去找不到心情也不好,还不如在家歇着。
知道是父亲的安慰,可看到父亲的操劳,终究每天惶恐不已。
通话时,父亲还是安慰,钱不够打电话,千万不要省吃的。
无论何时,通话总是很短。
父辈一代人不会表达,只有通过简短的话语来表达满心的关怀。
儿辈们却以代沟为由,总是在不耐烦的语气中结束空泛的失落。
看过很多电视,都教导把爱说出口。
试过很多次,打通电话,那边总是先开口,有什么事儿吗?
嗫喏在嘴边徘徊在心中如此之多温暖的话语,却脱口为,家里没事儿吧,注意身体,有什么事打电话。嗯,早点睡吧,挂啦啊。
知道,有些事情无论怎样外化形式的表达,都改变不了那藏在内心深处的关爱。
亘古未曾改变,无论爱出不出口,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