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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十三万劳工赢得一个胜利者席位,却没有战利品 | 短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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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5 04: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三万劳工赢得一个胜利者席位,却没有战利品 | 短史记

马克·奥尼尔 短史记-腾讯新闻  2021-05-14


作者丨马克·奥尼尔

编辑吴酉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协约国雇佣了大量外国工人。其中,中国人是最大的群体,人数超过了印度人、南非黑人、埃及人和西印度群岛人。英国军队工作的94400人加入华工军团,其余4万人为法国工作。这部分人中,有约1万人“借”给美国远征军协助作战。


这些工人约有3000名亡故,至少700人还未到达欧洲,就死于德国潜艇的袭击。本文讲述的,就是这些华工的事迹。


一、梁士诒的盘算


1914年7月28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中国新生的共和国还不满3岁,虚弱不堪。租借地有27处,还在向8个国家支付庚子赔款利息,总额将近10亿两白银


中国如果加入获胜一方,能够收复租借地,尤其是山东那些被德国占据的土地吗?中国参战能够减少巨额庚子赔款吗?诸如此类的盘算,在梁士诒灵活的头脑中打着转。此人是总统袁世凯的高级幕僚。他确信英法俄联盟会赢得战争,竭力说服中国领导人加入协约国,以便从这一潜在的胜利中获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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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初政治人物梁士诒


战争爆发不过几个星期,梁士诒就向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John Jordan)提议,双方动用5万中国军队,联合进攻山东胶州湾——德国自1898年便占据了该地。朱尔典拒绝了这一设想。英国在东亚的主要盟友是日本。1914年11月,日本采取快速果断的行动,进攻并夺取了德国人控制的青岛。


1915年初,梁士诒再度向英国人建议,派遣工人和士兵加入协约国一方作战。提议再次被拒绝,阻力在于日本以及英国工会的强烈反对,后者不同意输入中国劳工。两度受挫之后,梁士诒再退一步,提出了向欧洲派遣工人而非士兵的设想。


1915 年初夏,北洋政府提议向英国和法国派遣总共30 万工人,执行非战斗任务。北洋政府希望本国工人的对外援助,能在战争结束时的谈判桌上,为中国争得一席之地,收回德国在山东的前租借地,它们业已被日本攫取。6 月,法国决定接受这一提议。


二、德国的恐吓


此时的中国,尚属中立一方。为了防止德国人指责破坏中立,士诒等人成立了惠民公司管理招工,维持业务属于私人行为的假象在后来的几年里,该公司招收了总共近3.2万人,按每名工人100法郎向法方收费,其中50法郎交给应征者的家人。


提供人力时,中国政府开列了三项条件:这些人不会参与作战,他们得到的权利与自由会与法国工人相以及中国保留派出外交人员去保障工人的权利与自由得到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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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民公司因办理一战华工事务为相关人员请求奖励,见1918年《政府公报》


法国方面与惠民公司达成的是五年合同。第一条指明,为了维持中国的中立,华工不得参与任何与战争相关的事务。但它没有明确提出他们会被隔离于作战地区之外。合同承诺他们享有法国工人享有的周日休息和其他权利,并与法国工友同工同酬。重要的是,华工被赋予服务结束后留居法国的选择权。


法国雇用了5万名工人,主要来自中国北方各省。他们将隶属于由法国陆军部指挥的殖民军。7月,第一批华工在天津乘船出发。这些工人愿意远赴他乡,主要出于简单的经济考量:向他们及其家人许诺的工钱,比他们在国内挣到的多。对于这场战争及其起因,或者欧洲战场对人类生命的可怕屠戮,他们几乎全无所知。


德国和奥匈帝国的外交人员,注意到了去法国领事馆签订合同的工人数量。德国驻北京公使馆一再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中国政府回应道,这些人受雇于私人承包商,不意味中国破坏中立:本国公民如果愿意,寻求国外工作是他们的权利。


德国人开始在招工站散发传单警告应征者。传单上说,“你们将蒙受天下最残酷的打击,沦为游荡沙场的鬼魂。你们将永远找不到回乡的路,永远无法安葬于故土之中。”传单也被放在去欧洲的轮船上,威胁道:在大西洋和地中海巡逻的德国潜艇,会击沉协约国船只——包括非武装船只——而不加警告。


威胁于1917 年2 月17 日落实。当时法国轮船阿托斯号(Athos)在距马耳他海岸200 海里处被德国潜艇击沉,导致754 人丧生,包括543 名中国人,他们成为这场世界大战最初的中国牺牲者。


悲剧发生后,运送工人的轮船不再取道苏伊士运河与地中海。改为越过太平洋到达加拿大,乘火车穿越该国,再登船越过大西洋,由反潜巡逻舰艇护送;另一条路线为经新加坡越过印度洋,绕过好望角,北上西非海岸,过直布罗陀到马赛。两条路线都把旅程增加到3个月。


三、十三万华工赴欧


起初,英国人拒绝中国提供人力。然而,到了1916年中期,英国已抽不出任何白人劳力来从事军队的后勤工作,每名壮丁都是战场需要的——这年7月,历时141天的索姆河战役打响,当月就有近18.7万名英国士兵阵亡、负伤或失踪


7月28日,英国陆军议会接受了中国的提议。


英国人认为,身量不高的广东人不适合做重体力劳动,强健的北方人最符合要求,能够适应法国北部与比利时寒冷潮湿的严冬。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来到欧洲的中国工人总共约13.5 万名,其中8 万人来自山东,那里绝大多数男性人口从事农业,习惯于艰苦的体力劳动。


工人签订的文件比法国合同简单,只有一页,一面是英文,另一面是中文。它讲明工人签约出于自愿,职责将涉及“铁路、马路、工厂、矿务、船坞、农田、森林等处工作。绝不派作战斗之事”。报酬仅为每天1 法郎,另外国内家人每月收到10 块中国银圆。作为回报,他们将每天工作10 小时,每周7 天。一个工头管60 个人,每天会得到1.5 法郎,家人则每月15块中国银圆。熟练工人挣得多一些,每天5法郎的最高薪俸属于口译员和会说英语的职员。在死亡或全残的情况下,工人家人将收到150块中国银圆;部分伤残的,数额会达到75块中国银圆。这份合同为期三年,比法国合同的五年期限短,并可由于工人一方的行为不当或工作不力而随时终止。虽然华工是作为平民招募的,也不会穿军装,他们却须服从军纪,可能受到军法审判,乃至处决。


以英国标准衡量,他们的报酬是低的。不过一连三年的有保证收入,这在华工看来就是很好的薪资了。有别于法国合同,英国合同规定所有中国工人均将被遣返,这主要是迫于英国强大的工会运动的压力。中国政府密切参与了合同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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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赴英华工在威海卫接受训练,引自《英语周刊》1918年第131期


英国的招募工作很大程度上得力于遍布城乡的殖民网络。传教士是最有效的招募者,他们生活在普通中国人中间,并且使用这些人的语言。


到1917年4月末,英国人已经把35000名华工送到欧洲战场上工作。1918年3月,最后一批近2000人离开中国,英国人已经招募了94400名华工,远远超过法国人招募的人数。战争期间法国人将运送大约4万人,这个数字比巴黎起初设立的10万人目标少了一半多,主要是由于缺乏船只。

出发后,华工被安排住在甲板下拥挤而通风不良的货舱里,与船上的欧洲乘客分隔开。工人们以前几乎都没出过海,更别提跨越大洋,许多人饱受晕船之苦。

他们经过三周航行,越过太平洋到达温哥华时,情况并未改善。加拿大不欢迎中国工人,坚持对进入该国的人征收500 加元的“人头税”,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的10 年工资。为了不支付税款,华工被迫在温哥华外围的威廉黑德(William Head)拥挤的船上等待。他们得耽搁上让人难受的好几天,有时是好几个星期,才能被送进火车车厢,登上穿越该国的旅途。一旦起程,火车要经历8 天8 夜,中途停车时不允许工人们下车,即便是活动一下也不行,以确保他们路过加拿大而没有“进入”,因而无须支付人头税。

1917年3月至1918年3月,共有8.4万名华工乘火车穿越加拿大全境前往欧洲。在东海岸的哈利法克斯,华工们下车后便进入一个营地,四周是带刺铁丝网,有武装士兵把守。他们从那里登上运兵船和政府接管的客轮,穿越大西洋,闯过漫长旅程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段,由反潜巡逻舰艇护送。

两段漫长的海上航行和拥挤不堪的旅途条件,对于工人们是极大的折磨,尤其是在遭遇风暴,浪高数米的时候。有些人无法忍受晕船和痛苦,投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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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工乘轮船启程赴法,引自《东方杂志》1918年第6期

四、在不同国家的遭遇

英国人将华工完全用于法国和比利时前线,支持英国军队作战。法国人则把这些华工安排到本国的工厂里工作,去帮助制造军火、舰船、飞机、金属制品和石油化工产品,在港口和仓库卸载货物,在矿山里劳作,在田野里和森林中苦干。

华工的居住条件和食物很差。华工的合同规定他们会与欧洲工友同工同酬,但情况并非总是如此。薪酬由雇主和工人直接商定,每天从1 法郎到5 法郎不等。1916 年到1918 年,华工卷入了25 次罢工或暴力示威。他们自己也有争端,通常事关赌博,还与其他外籍工人产生冲突。1917年1 月,在巴塞斯(Bassens)的一家火药厂,与阿拉伯工人的斗殴造成两名中国人死亡。几天后,在贝尔热拉克(Bergerac)的一家火药厂,500 名中国人攻击250 名阿尔及利亚人,1 名中国人被杀,60 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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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在西欧战地为英军服务的华工,引自《诚报》1917年第5期

1917 年8 月中国对德宣战后,法国人觉得将华工移至更接近前线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的,以执行与战争相关的任务在前线附近工作的华工,许多由于战争而备感摧残——永不停息的轰炸、掠过头顶的飞机、卡车和火车没完没了的噪音。这些人适应了山东和直隶乡间艰苦繁重的劳动生活,但对靠近前线度日全无准备。

1915 年底到1922 年之间,也有大约20 万华工到俄国做工跟在法国的工人一样,他们由私营公司招募,以维持中国的中立表象。在俄国,许多工人饱受经苦难。俄国雇主和中国中间人不履行合同,致使他们得不到应得的报酬,吃不饱穿不暖,也拿不到许诺的回国路费。他们在严冬里修建摩尔曼斯克铁路,当气温降至零下20摄氏度时,许多人冻死了。1917 年的俄国革命和随后的内战让他们难上加难。许多背井离乡远赴俄国的中国人一去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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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工为英军修筑铁路,引自《诚报》1918年第60期

美国军队也在使用华工。当美国要求法国支援5 万名工人时,法国提供了1 万名中国人。到1918 年8 月,这个数字已经增加到近1.2 万人。这些华工的主要任务是搬运弹药和挖掘战壕,他们一直为美国人工作,直到1919 年5 月才重归法国人支配。徐国琦在《一战中的华工》中写道:“在三支军队(英国、法国和美国)中,中国人看来最不愿意为后者工作,他们认为美国人比法国人吝啬,相信美国人让他们工作更长的时间。”对于管理这支外国人大军,美国人根本没做过准备。美国军官对待华工态度恶劣,不得人心。

英国的情况不同。1917年4月初,当招募的第一批华工抵达时,英国军队业已准备好一套体系接纳他们。英国人选择于滨海努瓦耶勒设立华工军团总部。这个大型营地虽然有些偏僻,但由于附近有铁路线,离前线并不算远。在距华工即将做工的地点更近之处,英国人也设置了大量临时营地,每个营地可容纳多达3000名工人,住在营房或帐篷里。

英国人还为这些中国人建立了4所医院。以滨海努瓦耶勒的最大,有1500张病床,设备齐全,配备了说汉语的医生和中国护理员护理病患。中国工人得到与英国士兵相同的关心照料。医院的设施包括X光透视机和手术室、专门的沙眼病房、一个传染病隔离区、一个很大的因战争压力而精神失常患者的诊疗区。这里还有一个拘留中心。为了营造家乡气息,每个病房都养了只金丝雀,大门旁还耸立着一座仿造的宝塔,有好几米高,以鸣锣报时。虽然远离中国上万公里,但它是世界上最大的中国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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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7年8月12日,中国劳工在英军军官的监督下将粮食装车,引自维基

华工的生活和工作受军纪约束,住在四周是带刺铁丝网的营地中,还有武装士兵把守。作为非战斗人员,华工没有武器。他们睡在营房或大帐篷里,每个房间50张床。他们不允许与英军士兵共用厕所,主要是为了防止沙眼传播。华工每天工作10小时,每周7天,传统的中国节日除外。

华工提供体力劳动,设立卡车—摩托车修理点、锻制—油漆坊,为前线的英军服务。在1917年11月20日到12月7日的康布雷战役中,他们对维修坦克起到了重要作用。挖战壕是他们另一项最重要的任务,英国人总计有9600公里长的战壕,中国工人比印度工人或英国士兵挖得都快。只是,由于不允许他们上前线,那里的战壕由英国士兵挖掘。

华工每天两顿饭,上班前和下班后。饭由中国炊事员做,食物有大米、肉或鱼干、蔬菜、茶叶、胡桃油、盐、面粉和人造黄油。工头和口译员多为学生出身,比普通工人吃得好一些。大多数工人用钱仔细,英国人为他们开设了一间储蓄银行。银行一直营业到1918 年8 月,吸纳储蓄超过1400 万法郎。

英国军队积极地防止中国人与欧洲人之间产生任何联系华工离开营房时须持有通行证,并且不允许与外部任何人有社会交往。在营地外,他们必须穿统一服装、戴帽子,以便于辨认。华工受到严格的军纪约束,包括要是罢工就会遭受体罚和监禁。如果迟到、旷工或辱骂上司,他们还得支付罚款。在英国人看来,战事吃紧,为了尽最大可能有效地使用华工,这些管制措施是必不可少的。从行政的观点看,把工人们关在封闭的营地里,是管理工人最划算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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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为英国工作的华工,于闲暇时制作了一艘海船模型,引自《诚报》1917年第5期 

这些中国人被公认为优秀的工人。1919年11月,劳工总监向总军需官写了一份报告,说印度人难以忍受法国北部的寒冬,南非黑人则不能用于危险地区。“如果运用得当,华工无疑是最能干的。假如没有华工军团的出色工作,1918年敌人进攻时,我们在后方所组织的广泛的防御系统是不可能完成的。”在1918年8月的《华工纪事》(下发给英国军官)里,劳工总监也写道:“这些苦力之能干令人惊讶……(6人)一组挖掘,进度为每人每8小时230立方英尺白垩与燧石,加上约1英尺厚的表土。”

但华工在工作中面临很多的障碍。其中一个困难是口译员的长期短缺, 一个4200 人的营地只有5 名口译员。因误解导致的事件不胜枚举。当中国工人抱怨而英国军官或士兵听不懂时,英国人的回应可能是处罚,有时军官还会开枪。这导致愤恨、受伤甚至死亡。基督教青年会(YMCA)的一份报告披露,有个管理1000 人的中尉据说打工人耳光,对他们连踢带骂,工人们则诅咒他,最后发起罢工。警卫开了火,4 名工人被杀。

另一个困境是,尽管合同承诺不得将他们用于军事行动,许多华工却发现自己处于与士兵无异的风险中。1917 年9 月4 日和5 日,在德军对敦刻尔克和布洛涅的轰炸中,中国人有15 名丧生、21 名受伤。1918 年5月18 日夜,至少50 人在德军空袭中遇难。罢工与哗变常与此有关。布赖恩·福西特(Brian Fawcett)的著作《中国军团在法国 1917—1921》(Chinese Labour Corps in France 1917—1921)记载,哗变发生过多次。1917年10月10日,对纪律产生争执之后,有5人丧生,14人受伤。1917年12月16日在莱丰蒂内特(Les Fontinettes),由于英国军士欺凌而发生哗变,1名武装警卫打死4名中国人,打伤9人,还有1名加拿大士兵丧生。那些被判定犯有哗变和罢工罪行的人被处以1年或2年苦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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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8年6月,华工在营地表演中国传统戏曲,英国人隔着铁丝网观看,引自维基

五、战争结束之后

1918年11月11日,德皇威廉二世退位、签订停战协议。这场导致1600万人死亡、2000万人受伤的人类史上最可怕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士兵可以解甲归田,可是华工无法返回自己的祖国,他们的三年和五年合同尚未到期。战争结束6个月后,华工军团有8万人尚在工作;迟至1919年10月,仍余5万人。

在协约国眼中,中国劳工在战后跟在战时同样可贵。法国北部和比利时的大片地区满目疮痍,犹如月球表面。没有建筑物留存,没有公路、铁路或电报线杆,没有可以耕种的农田。乡野战壕纵横,52个月的战斗残迹遍地——人和动物的尸体、子弹壳、未爆炸的炮弹、带刺的铁丝网、锈蚀的汽车和破铜烂铁,一片狼藉。

在英国,由于工会反对,重建工作没有雇用华工。法国人将70% 的中国劳力调到前线,从事回收和重建工作中国人被用于搜寻并标示未爆炮弹(法国专家随后会来引爆),移走带刺铁丝网和动物尸体,填平战壕,修复土地和重建房屋。他们还开挖沟渠,为农田引回河水,以尽快恢复农业生产,因为那些生活在原来德军防线后面的人都已几成饿殍。另一些人在农场或工厂中做工。清除弹药,其中有些可能爆炸,是件艰难而危险的工作。工人们没有受到专门的培训,有些工人炸死炸伤。

几个月过去,中国人和当地居民之间的关系趋于恶化。流亡于法国各地的人们赶回家乡,急于重建家园和防止他人劫掠或占据。他们想要尽快恢复正常生活,厌恶如此众多的外人存在。然而时世偏偏就不是正常的,他们处于无政府状态下。文官政府的支柱,包括警察,都没有到位,公共服务即便存在也质量很差。有些中国人利用这种无政府局面入室盗窃,有时还向居民勒索金钱或攻击他们,当地媒体极尽其详地报道这类案件。对中国人的另一种抱怨,是他们在房屋附近施放烟花和引爆弹药的习惯,这使住在房子里的人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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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工与英军士兵在营地合作锯树,引自《诚报》1917年第5期

至于华工,他们有自己的苦衷。他们十分想在战争结束之际回国,现在却发现自己住得比战时的营地或营房还要糟。他们被安排住进谷仓或受损房屋、弃置兵营或破漏帐篷中,里面的地面是泥土的。没有燃料取暖或做饭时,他们从铁路线上偷木头,或从附近的铁路仓库里偷煤炭。战争期间形成的支持网络撤除了,工作人员也回了家,工人们只剩下有限的医疗待遇。战争期间的严格纪律松弛了,武器也到处都拿得到。

随着华工们相互接触,比较工资和各方面条件,纠纷愈演愈烈。1919年夏末,四五百名工人聚到一起,朝苏瓦松镇(Soissons)进发,要求支付拖欠的一个月工资,抗议对其中一名工人所施行的暴力。武装士兵在镇外严阵以待,得到了开火命令。幸运的是,有人找到了一位会说汉语的上校,他迎了上去,倾听工人们的不满,防止了一场屠杀。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佛兰德斯西部韦斯托克(Westhoek)的农村地区。战争期间,舆论对华工的存在一直是赞许的。然而停战以后,情况变化了居民和当地媒体传播着中国人犯下的罪行。1919 年4-8 月,佛兰德斯西部的参议员们在比利时议会发表讲话,历数中国人犯下的罪行,要求“所有殖民地部队”迅速撤离。在6 月17日的答复中,陆军部长菲尔让斯·马松(FulgenceMasson)说,1.2 万名华工正在从事有益而危险的工作,将战场恢复为家园。“如果将他们马上撤出,这个任务就得由比利时人承担。所以,让他们把工作做完,对比利时会更有利。”

为了社会安定和取悦舆论,英法政府也许本想遣返中国人,然而两国政府不能这么做——劳工们正在从事的工作实在必不可少,又牵涉本国人不愿意承担的任务1919年8月,在法国北部的几份报纸上,刊登了第一军团司令官诺莱(Nollet)上将的一封信。信中说:“你们想看到所有的中国人都离开法国,然而要是实现这一愿望,就不免给解放区的重建带来巨大损害。华工们的清除工作非常有效且极为重要,[法国]地方和军队的工人都取代不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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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法国服务的华工居住的宿舍,引自《旅欧杂志》1917年第11期

六、没有战利品

重建工作做完后,华工们才被陆续遣送回国。到1920年9月,英国已经遣返了全部约94 400名华工,其中73人在回程中死亡。为英国工作的华工没人得到准许留在欧洲。1922 年底,法国已经将外籍工人遣返完毕,中国人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工人,3000 人选择留了下来。

为英国人工作的中国人,几乎都带回家一枚铜质的战争纪念章,上面有英王乔治五世的侧面像,还刻着华工本人的多位数军用号码。没领到纪念章的华工,只有那些受到军法处置的人。华工军团留在法国的最后60名成员,被赋予一项令人心情沉重的任务——在墓碑上镌刻死亡华工的名字。

在法国和比利时,华工的坟墓有2000座。这些人死于轰炸、炮击和毒气,死于战后清除未爆炸弹药时的事故,死于种种意外事件和疾病,包括肺结核和致命的西班牙大流感。对最终死亡人数的估计众说纷纭,有些出版物认为高达1 万。最近的研究提出,这个数字约为3000。由于战时死亡原因众多而情况各异,精确的数字很难算出。没有人做过准确的记录。

梁士诒在战争初期的估算证明是准确的,他预见到协约国的胜利,说服两个国家接受大批的援助工人。这些人怀着勇气和毅力服务,为胜利做出了重大的贡献。1919年1月18日,巴黎和会在凡尔赛宫召开,有26个国家的代表出席,中国外交部派出62名官员组成的代表团中国代表一心憧憬着一个民主平等的新世界。对于一次史无前例、重绘世界版图的会议,中国的要求是谦和的——要求将德国在山东的租借地交还中国,要求终止在其境内的殖民制度——治外法权和外国可以驻军的租借地。这些要求与美国总统威尔逊1918 年1 月宣布的“十四点原则”相一致

中国代表团遭受了难以忍受的打击。英国外交大臣贝尔福说,中国在战争期间未曾“花费一个先令或丧失一条生命”——完全无视华工的贡献。谈判与威尔逊高调宣称的十四点原则牵涉无几,而与胜利者的利益密切相关。威尔逊总统及其欧洲盟友认为,依照国际法和各项条约,日本应当接收德国在山东的所有权利。义愤填膺的中国代表团离开谈判桌。消息激起舆论沸腾,华工们尤其愤懑难平,他们相信收回山东权利是政府派他们协助战事的主要理由。

梁士诒下注派遣华工,他赢得了一个胜利者的席位,但毫无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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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选自《企鹅一战中国史》,[英]乔纳森·芬比 / 马克·奥尼尔等著,陈元飞译,理想国丨上海三联书店2021年出版,原文较长,有删节。大小标题系编辑所拟。已获出版方授权。

本文作者简介:马克·奥尼尔(Mark O’Neill),曾任职于英国广播公司(BBC)、路透社(Reuters)等,在中国内地工作16年,著有《闯关东的爱尔兰人:一位传教士在乱世中国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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