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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当一个和尚决定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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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 12: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一个和尚决定下海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不可思议编辑部 Author 讲故事的

我想,这可能会是我与父亲最后一次见面,走出门后,我又转身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定对我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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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不可思议编辑部”(ID:bukesiyitv)


 

上世纪末,我高考失败,离本科线九十分。


落榜后,心里本就十分难过,父母又对我百般苛责,认为我白扔了学费,那本该是家里用来维持生计的钱。那些天,我感觉天地昏暗,想一死了之。


家里唯一对我好的人是奶奶,但她在家里不敢掺和任何意见,只能趁父母不在家时来安慰我。我不吃饭的时候,她会给我做些好吃的萝卜素饺,哄我吃饭。


后来,父母想让我上个职专,将来当个工人,褪去这身农民皮。但是彼时,我已没有一丝读书的欲望,每天想的,不是自杀,就是逃离。


一天夜里,滴滴答答雨水声令人烦扰,我听着奶奶的诵经声入睡,恍惚中看见一道金光射进屋门。一位菩萨,身穿白衣,脚踩莲花,站在我面前。我在电视上见过,这是南海观世音菩萨,顿觉眼前一片光明,身心清爽。


但那段时间,家里祸事不断。父亲对我浑浑噩噩的状态很是不满,成天骂我没有出息,后来又迁怒于奶奶,说她家里的事儿帮不上什么忙,还整天鬼念经,吵得他心烦意乱。


终于有一天,奶奶离家出走,三天后在玉米地里找到,她喝农药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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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发现奶奶尸体的玉米地 | 作者图

奶奶死后,家庭矛盾更加激烈。我心理已崩溃,决定出家,云游四方。

办完葬礼,我骗父母说想复读,跟父亲要了五百块钱。

临走前那天早上,天降大雨。我脱去衣裳,露出满是精肉的脊背,站在雨中对父亲说:爸,我给你打套拳吧。

我上学时偷偷练拳,没有师父教,自己便在电视或者书上学,自创了一套乾坤十字拳,当时在学校打过无数次架,从来没有输过,还保护过被校外小混混霸凌过的女同桌卢娟。

一套拳打下来七分钟,行云流水,收工后我还加演了劈叉、翻跟头、倒立等表演性质的动作。父亲错愕,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我顺势跪下来,在雨中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提起衣裳转身出了门,没有带任何行李。

我想,这可能会是我与父亲最后一次见面,走出门后,我又转身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定对我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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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旧宅,现已改造 | 作者图


临行前,我想找几个要好的同学道别,但思来想去,并没有几个好朋友。我在学校门口转悠了一圈,遇到了我的同桌卢娟,她已经来复读了。

我谎称要出门打工,去大城市,可能不会再回故乡了。卢娟听后哭了,将我带到她的宿舍,主动为我做了一碗面吃,还帮我购置了一些随身衣物及日常用品。她表现出女性的细心和温柔,让我感动不已。

多年后我但动凡心,脑海里显现的画面,都是卢娟为我打点行装的动作与表情。

临走前,她与我握手道别。但当时我想,爱情从此与我无缘,当断则断。

我像古人一般背了个包袱,找铁器店买了一把锋利的短刀藏在腰间防身,在竹器店买了一顶斗笠,再将裤腿扎起来,一副苦行僧的打扮,顺着310国道一路南下。

一种压抑了十几年的阴云忽然散去。当时物价便宜,我携五百元“巨款”从甘肃一直走到陕西境内,竟也衣食无忧。

当时是夏天,累了随便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困了便找个车站睡觉。那时候,将车站当作“宾馆”的旅人特别多,随便铺开一张报纸或纸板便可当床睡觉。在车站住宿的都是穷人,谁也不会看不起谁。但长期睡水泥地寒气渗入骨头,至今我后背常会莫名发痒。

在一个叫渭滨的地方,我呆了几天,每天无所事事混迹于城里各个街道。当时我已适应了流浪生活,甚至和几个“旅客”成了朋友,一起排队蹭车站的开水煮方便面,集体提着砖头到水坑般的露天厕所里蹲坑。

直到一天晚上,我半夜醒来,看到五十多岁的老海在用锡箔纸吸白粉。他看我醒来,问我要不要来一口。我没理他,转身睡去。不一会儿,我身上感觉异样,发现他在翻我盖在身上的衣服。

我知道他偷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钱,但没有吭声,想着反正我要出家了,钱财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施舍予他,算是修点福报,便假意睡着,天亮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进入秦岭山区后,我才真正感受到苦行的艰难。山里人烟稀少,除了一些当地的村民,都是匆匆过路的汽车。我不光要时常挨饿,山里还没有“宾馆”(车站),睡觉都成了问题,还要防备野兽出没。听当地人说秦岭山里有狼、有熊,还有老虎。

山里的天气阴晴不定,动辄大雨倾盆,我担心遇上山洪或泥石流。每当天快黑时,都会找一些村民家借宿。有些村民人很好,看我可怜,会给我一些面饼和水,偶尔也会让我留宿,但更多的人家只给饭食,拒绝留宿。

人总能绝处逢生。我忽然想到,古代学子进京赶考,大多是住在寺庙里。寺庙是人类的精神寄托,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有寺庙。

我边走边留意,果然,凡是有村落的地方都有寺庙。村里的庙都不大,神像落满灰尘。我不再找村民借宿,路途中只找庙宇栖身。幸运点,还有祭品可以果腹,大多是一些点心和水果。

山里夜晚静得可怕,没有人声,只有我和神像。恐惧至极,我只好学着奶奶的样子,盘腿而坐,闭上眼睛,试图与神对话,内心竟能平静下来。

某天夜里,我竟又梦到了观世音菩萨,菩萨和蔼可亲,微笑着对我说:“你的病就要好了,以后你要念佛。”菩萨轻轻拂动袖子,消失了。

从那一刻起,我坚定了皈依佛门的想法。但三天后,我差点犯了杀戒。

一天,我沿着山里的公路蹒跚而行,发现与我同行的人多了起来。可以看出这些人是同伴,但他们分开来,有两个快步走在我前面,一个缓步跟在我身后,另一个走在我左侧,将我包围起来。

我转身看他,满脸横肉,黑色背心露出粗壮的胳膊。他们向我索要钱财,我坦诚相告:没钱。

前面走的一人立刻转过身,一脚朝我肚子踢来,我向右转身让他扑了个空,但后面一人一拳打到我的脖颈处。

我举手作出投降状,但他们并不理睬,围起来对我拳打脚踢。

他们下手很重,我有了濒死感。当时想,钱财可以舍弃,命舍了就没了。我趁他们停顿的空挡,从衣服里摸出短刀,翻过身来,见腿便刺。

刀很锋利,被砍到的三人立刻倒地,没砍到的一人转身便跑,我几步追上,冲他后背划了好几刀。我看到他淡蓝色衬衣血如泉涌,那人立刻倒地求饶。

当时心魔迷惑了我,杀心顿起,准备将短刀捅进他的胸膛。就在那时,我脑海里又浮现出菩萨的模样,想起自己将要皈依佛门,不可大开杀戒,只好放下屠刀,念了句阿弥陀佛,转身便跑。一口气顺着大路跑出二里地,恰好遇到过路的班车,离开了陕甘边界。


到了西安,我在理发店剃了头,穿上了在宝鸡法门寺云游时讨要到的一件旧僧衣,把自己扮作僧人,一路向南。经过40多天辗转,靠化缘和乞讨,甚至捡剩菜、剩饭为生,云游了很多城市,最后到达湖南省的一个县。

经当地一位信徒引荐,我在一个香火并不旺盛,只有四名僧侣的来恩寺成功皈依。

正式剃度那天,住持老师父说:能在此皈依是我的佛缘,从此以后,我会有众多善神守护,要我守好清规戒律,认真学习佛法,向世人弘扬善学,自然会成就佛果。

师父年岁大了,平日里我认真照顾他起居,做好寺庙里的杂务。因我高中毕业,算是有文化的人,师父让我打理寺里的财务收支。

平日里,师父们教我佛学知识,诵习佛教经典。因为年轻,刚出校门不久,我学习能力很强,深得师父们喜欢。不出一年,我已熟练背诵《大悲咒》、《心经》、《金刚经》等。

寺里没有藏经阁,但有很多居士布施的油印佛经,我每天认真诵读,并结合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向师父们汇报一些感悟,令师父们刮目相看。

住持圆寂后,寺里陆续来了一些云游僧人挂单,这些人看到来恩寺人少,竟赖着不走了。都是出家人,师父们也不好强赶,每日斋饭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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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单僧人 | 作者图

挂单僧人中有一个自称去过泰国、印度、缅甸的师父,居高自傲,加之后来者都拥护他,开始以住持自居,并处处排挤我和其他三位师父。

我很是苦恼,自己虽年轻但不善于争强好胜,三位师父又都年迈体弱,寺庙很快大权旁落,由云游僧人管理经营。

师父圆寂后的那几年,寺庙里风气很不好。挂单僧人看到寺里信徒众多,便借机敛财,有的兼职算命,看到有抽签问事的香客便故意扭曲解读,骗取布施。

有个僧人整日出去化缘,说是要给菩萨塑金身,却将众生布施据为己有,去过泰国的僧人竟还强买强卖印有佛像的变色卡片,甚至有位僧人还偷偷吃肉喝酒。

那几年,不管是坊间还是网络,都流传着假僧人的“绯闻”。有位师父说,也许是魔混入了世间......

2009年3月15日(农历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生日,寺里举办了祈福法会。那天,我遇到了肖卫东居士,我们成了朋友。

肖卫东是个商人,他的公司主要做仿古工程建设、园林绿化以及古建筑修缮等业务,经营遍布全国各地。因为时常与寺院打交道,他便也信了佛,在家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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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卫东居士 | 作者图
 
熟识后,肖卫东常邀我去他的公司讲法,每次去他都会盛情款待。因被排挤,我常常苦闷,自嘲修行不够。

肖卫东的处境,并不比我好多少。

经营仿古建筑,除了政府投资兴建的旅游景点,便是与寺庙、道观打交道,而寺庙、道观资金除了靠宗教局和宗教协会不多的项目支持外,大多数时候靠善男信女布施,常常会出现资金不足。寺庙管理者罔顾各种问题,常以佛祖名义大兴土木,导致他的公司很多尾款难以收回,存在隐藏的债务危机。

我当时虽年纪不大,但已是出家近十年的“老师父”了,平时又勤于治学、善于思考,能帮助肖卫东分析解决一些问题,令肖卫东刮目相看。

那段时间,肖卫东常带我去参加一些在商居士的聚会,大家讨论佛法,也讨论商道,认识了当地许多社会贤达,让我暂时忘却了寺里的烦恼,日子过得很充实。

一天,肖卫东对我说:不如你跟我一起下海吧。

我错愕,一个出家人,下什么海。我告诉他,决意出家那天,便将一切欲望放下了,不想再踏入尘世半步。

肖卫东向我讲述他构思许久的“寺庙连锁计划”,他想整合自己的资源,在全国各地选址投资建设寺庙,借鉴一些商界大品牌的营销策划,打造礼佛、旅游、修行、慈善、普渡众生一条龙,他为此还聘用了好几个学营销的大学生做起了方案。

他想和我一起在我的家乡搞试点,如果能够成功,他将以此种模式将寺庙开遍全国。

我当时非常生气,他竟将商业经营和寺庙修行两个完全不搭界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而且是以赚钱为目的,这是我这个潜心修行之人所不能接受的。

我严词拒绝后拂袖离开,从此不愿再去他的公司。
 

 
隔了半年,肖卫东邀请我到他的公司见个人,他让我一定不要拒绝,那个人对我很重要。

来到肖卫东公司,门打开的一刻,我发现坐在他一旁的青年有点眼熟。青年转过脸来,看到我,局促地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哥。他是我的堂弟刘国喜,在长沙一个饭店务工,肖卫东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他。

这是我第一次与故人产生关联,即便努力克制着情绪,双腿仍旧颤抖不已。

从堂弟国喜的讲述中,我得知了许多离家后的事情。

离家的几年里,父母曾委托我的亲戚、朋友、同学四处寻人。他们在县城里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寻人启事,父亲还去过陕西、青海、四川等地找过,甚至还上过电视台发寻人启事。

我难以想象,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几次,是什么力量让他走去这么多的地方,还能上电视寻找他的儿子。

2007年9月,我的母亲患癌去世,患的是胰腺癌,病时非常痛苦,但她又表现得极其平静,疼痛袭来,最多眉头皱一下,或嘴里发出嘶的一声,但每次想起我时,便痛哭难抑。

在母亲的最后时刻,气若游丝时仍对想象中的我嘘寒问暖,临死前还久久不能闭眼,眼睛一直望向窗外,手指着远方......

但当时的我,在各地讲学布道,早就将父母忘得一干二净。

我为自己感到羞愧,发现泪水早就打湿了胸前的僧衣。我原以为在父母眼中,自己与蝼蚁无异,让他们厌恶……我太自私了,所做的这一切,与佛教教义中的利他主义完全相悖。

我萌生了回乡的念头,至少,应该回去看一看父亲。

肖卫东帮我准备了礼品,装了满满一后备箱。一路自驾,回甘肃老家。进村那一刻,我恍惚中感觉自己又入了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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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变化很大 | 作者图

很快到了家门口,我不敢去敲门,怕见了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

肖卫东把车上带的东西全部搬了下来,整齐地摆放在家门口,他说要去村里考察考察,便走开了。我明白,他是想留给我们父子独处的空间。

我在家门口逗留了近一个小时,也没敢推开那扇柴门。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熟悉的咳嗽声,抬头一看,夕阳下,父亲荷锄而归,身披彩霞。

拜了这么久的佛,没想到,父亲便是一尊佛。

父亲看到我时愣住了,眼前的我一身僧衣僧鞋,戴一副近视眼镜,他一时没有认出来。但看到门口放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我,才恍然大悟。多年未见,父亲明显老了,身体也因劳苦而佝偻了。

愣了几秒钟,他推开了柴门,很小声地说了句:进。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了泪水。

进了院子,我发现家里更加破败。入了堂屋,因母亲三周年祭,灵牌和遗像还供在桌上。我情绪瞬间崩溃,为母亲焚香叩头,嚎啕不已。

哥哥很快赶来,几乎是扑进屋里,对我拳打脚踢,他将母亲得病的缘由怪罪于我,认为我的离家出走,使得母亲思虑成灾,忧郁成疾,最终不治而亡。

我任凭哥哥打骂不敢出声,很快,口鼻流血,浑身是伤。哥哥打累了,将这许多年的怨愤发泄完了,又与我抱头痛哭。

父亲坐在院子里抽烟,看到我们兄弟两人哭作一团,终于忍不住,过来将我们拉起来。我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头不敢说话。

父亲搬了个凳子,让我坐在他的身边。他现在变得很安静,甚至都没有真正看过我几眼。我明白,在父亲心中,我早已“不在了”,现在回来,是失而复得,他已经很满足。

我们终于像普通的父子般相坐而谈。父亲告诉我,哥哥现在在县一中当老师,前年在城里买了房,今年又生了儿子,秋收以后,自己得去城里帮忙带孩子。大伯全家搬去了新疆,把耕地留了下来,家里现在有二十几亩地,他种不动了,也不种了,如果我回来,可以留给我种,如果不想种地,也可承包给别人,现在种果树,收成还可以。

我听得出来,父亲唠唠叨叨说了许多,是希望我还俗。

哥哥倒很直截了当,说:“你现在哪儿都别去了,就在家待着。要么在家种地,要么去城里打工,我认识几个县城里的老板,公司里安排个人不成问题。明年把地租出去,给你城里买个房,娶个媳妇。爸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该让他享享清福了。”

肖卫东用了好几天时间,将整个村子进行了勘查,告诉我:“你不要回去了,就留在这里。我在这里建个寺,你当住持。”

原来,村子附近没有寺庙,村民拜个佛要走出几里地,去另一个村子。那里也仅有一个小财神庙,供的是关二爷。

肖卫东兴奋了好几天,他看到村里有个山沟几乎撂荒,也没有耕地,仅有几亩缓坡种着瓜果。他觉得那里是个风水宝地,四面有山巍立,清晨薄雾寥寥,沟中溪水潺潺,溪边草木旺盛,若可以建一座寺庙,村民们也有个近处可以拜佛,也可以保护那些数百年的古树。

肖卫东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说服了我:“普罗大众的精神,得有地方寄托。”

我答应下来,既是出家人,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如果真的在村里建个寺,对村里人也是个好处,我还想把来恩寺的三位老师父也接来,照顾他们的生活。

父亲告诉肖卫东,那个山沟确实是一块宝地,以前有一座古寺,据老人们说,那是北魏时候建起来的,解放前那里曾香火旺盛,附近几个乡的村民都来这里拜佛,每年二月十二和七月十五有庙会,比过年都热闹。

但寺庙解放后破四旧给拆毁了,那块地方当时也复垦了农田,分给了贫下中农。至今,那里还时不时挖出一些石碑之类,若要重建寺庙,村民们肯定会同意。那几家田地的占有者如果不同意,可以用我家的近地来兑换。

我明白父亲的用意,他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把我留在身边,别说土地了,哪怕是用命去换,他都愿意。

思虑再三,我在肖卫东的鼓动下,决定“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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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古寺历史的碑记 | 作者图
 


我和肖卫东回湖南打点行装,带着来恩寺的三位师父,返回我的老家。

父亲告诉我,要想村民们允许重建寺庙,我一定不能出面。后来我才知道,我在村民中风评并不好,家在农村的人都应该深有感触,大家都生活在一个村里,谁家有个什么事儿,能演绎成各种各样的故事。

父亲告诉我村里流传的评价。我在高考落榜后没有回家务农,村里人都认为我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后来父母说了我几句,还“跑了”十几年,现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又假扮和尚来占山沟建寺庙,是想骗大家的钱。

我内心十分崩溃,只好央求父亲和几位乡贤伯伯多做宣传。父亲和几位乡贤带着湖南来的三位师父挨家挨户去宣传,毕竟“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并向村民保证建寺庙不找村民化缘,才征得他们的同意,选出了代表签字,又与村委会进行协商,向有关部门提交重建古寺的申请。

递交申请时,负责接收的工作人员竟是我的高中同桌卢娟。冥冥中,缘散缘聚,没想到再次相遇。

她看到我的僧人打扮时,惊得愣了许久才说:“同学们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说完,她泪如雨下。

我无地自容,便只好双手合十,道出阿弥陀佛后,逃似的离开。她追了出来,我头也没敢回。

一切顺利,申请很快就得到了批复。

但那几家有地的村民罔顾合同,忽然变卦,挟地自居、漫天要价,扬言若是不给足赔偿,寺庙休想动工开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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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卫东与村民“谈判” | 作者图
 
当时工程已经立项,向政府部门报备了,和工程队也签完了合同,村民也是看到我们没有了退路故意坐地起价。

在深圳谈生意的肖卫东,不得不亲自赶来。

与村民开展三轮的谈判无果后,肖卫东暴跳如雷,他掐着其中一个年轻村民的衣领大骂:“你们有没有契约精神,合同都已经签了,怎么能说不算就不算呢?逼急了起诉到法院,打官司。”

几家村民几乎是同一个理由,签合同的是他们家的父母,儿子们都不知道,现在儿子们知道了,坚决不同意原先的兑换方案,他们不要兑换的土地,要真金白银的钱。

那几个村民说:“你们要起诉就去起诉老人吧,反正年纪大了,就是坐牢也不怕。我们只认钱。”

三位师父不得不搬出了菩萨,他们告诉村民,这里原本就是菩萨的神殿,现在我们重新建寺,也是菩萨点拨才能想到,你们这样不怕菩萨怪罪吗......

村民仍旧坚持索要补偿,甚至有位年轻人怼起了师父:菩萨在哪里呢,你叫他,他能答应么!

不得已,肖卫东又追加了三十万投资,才得以开工建设。他感叹,现在的人信仰缺失到这个地步,魔就入侵到人体内了,早就该建寺庙弘扬佛法以正心魔了。

也许是佛祖保佑,工程进展很顺利,第一期便建起了一座大雄宝殿,和四座偏殿。名字沿用了北魏初建时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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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工程 | 作者图

寺庙由我和三位师父负责打理,我和肖卫东签订了合同,所有建设寺庙的费用算是贷款,将来每年香火钱的30%,返还他的公司,剩下70%支持寺庙发展。他将按这种模式启动自己的寺庙“连锁”计划。

 
也许是地处偏远,寺庙建成一年后,一直“人迹罕至”,布施极少,寺中僧人的饭食都靠父亲种植的粮油和蔬菜支撑,不得已还得出去化缘。

为“自救”,我便带着三位师父继续种植果园,待收成后换得油米、香火,供奉佛祖。

但出家人不开杀戒,果园只是锄草、松土,从未喷洒农药,果树很快被害虫侵蚀,成长的果子也不如人意,父亲便带着亲戚朋友帮着我打理果园,果子成熟后又联系客商,才帮助寺里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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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们帮着我销售果子 | 作者图
 
肖卫东为收不回投资而焦虑不已,打电话与我吵过几次架,几乎是恨铁不成钢。

他不得不带着他的策划团队从湖南赶回,再次出山。

肖卫东的策划团队很厉害,几天时间便制作出一套“寺庙推广方案”,结合当地的风土人情,进行“引流”。

他们先是利用本地有秦腔庙会的习俗,恢复了二月十二和七月十五两场秦腔庙会,请了我的父亲和几位乡贤担任庙会会长,并花了几万块钱投资改造了老旧的戏台,请来了陕西境内有影响力的秦腔名角,为菩萨唱戏。

很快,戏报贴满了县城的热闹场所,同时也在网上流传。当时有一部《杨门女将》的电影特别火,剧团也决定排演《杨门女将》的秦腔剧目,果然每天都有很多粉丝冒雨赶庙会,熙熙攘攘。

凡来看戏的,也都会到寺庙转一转,大多数人都会布施一些善财,凡是善财超过50块钱的,肖卫东团队都会送出一张印有寺庙LOGO的佛像卡片作为纪念,并叮嘱香客此物开过光,必须妥善保存。

秦腔庙会取得成功,肖卫东还动用了社会关系,请来全国各地的高僧开展佛学文化交流活动、观音菩萨诞辰法会等。每次举行大型庙会或者法会,他都会让我和几位师父去请县里各大寺庙的“神仙”来寺里受香。

还要请车队,载着菩萨们浩浩荡荡在县城里转几圈,引起轰动效应。还找了当地有名的厨师为菩萨们准备祭品,将各种蔬菜瓜果雕刻成龙凤、花鸟虫鱼的形状,吸引各地游客前来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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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请各寺庙菩萨参加法会 | 作者图
 
高考前,肖卫东又策划了参拜文殊菩萨法会,待考生进考场后,由考生的父亲或母亲跪在菩萨座下,为考生诵经祈福直到考试结束。这些策划案很是奏效,寺院被跪香的考生家长围得水泄不通,布施者接踵而至。

为吸引更多的人来参拜,肖卫东还请来了关二爷化身伽蓝菩萨。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贪财,贪财的人都会拜财神,关二爷在百姓心中是最负盛名的财神,可以吸引更多的布施。果然,迦蓝菩萨香火最旺,功德箱里布施最多。

经过一系列的活动,寺院香火很快旺盛起来。每年几次庙会、法会布施,已经收回了一期投资。

寺庙自此也走上正轨,肖卫东和我都算创业成功。

我常向肖卫东抱怨,很多人来拜佛都是一种交换心理,常常听到有人许愿:菩萨,您保佑我成就XXX事,我愿为寺庙布施多少钱。

我为此一直向香客解释,佛教不倡导许愿,许愿只是为自己得利,而并不利于人们发起无我利他的慈悲之心,这是没有意义的。

肖卫东常常以此笑话我:若不许愿, 布施从何而来。

我回敬肖卫东:“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破嗔戒了。”

后 记


经过几年的经营,寺庙又扩建数十座佛堂,将过去的荒沟改造成了古建筑群,占地二十余亩。2018年又建起十余米高的观音神像,2019年又盖起了千佛堂,竟成了当地的旅游景点,游人如织,很多人都说寺里的佛很灵验。
 
父亲和哥哥早已搬回城里去住,但又时常来劝我还俗。父亲每次来寺里,都会陪我吃口斋饭,然后拉拉家常,探听探听我的真实想法。

我只好为父亲弘扬佛法,讲述经典故事,父亲竟听得入迷,久久不愿离开。

父亲问我:“你也不小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俗?”

我只好对父亲说:“这位施主,您很有佛缘,不如......”

哥哥、嫂子经常会带着小侄子来看我,他们一家三口在我斋房里极尽表现人伦之乐,试图用实际行动告诉我“快乐在俗世,幸福在人间”。

哥嫂甚至为我觅好一姑娘,想待我还俗之后便介绍我们认识,尽早娶妻生子,毕竟我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我时常感念家人百般好意,但入佛门多年,早已心静如水,实在不想踏入俗世半步。

一天,我在院中清扫,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牵着两个孩童,在佛像前驻足。恍惚中,感到她步步生莲,款款移步,来到院中。果然是故人卢娟,我低头不敢对视。

卢娟婉转一笑,赞叹着寺庙的雄伟和建筑的精妙,并预感将来这里一定会成为县里最大的旅游景点。

还笑称若有一天她看破红尘,还要来此处皈依,希望老同学能高抬贵手,多多照顾。

我心如壮鼓猛槌,但刻意表现的云淡风轻,邀她斋房吃茶。那天,我们回忆了许多往事,旧日的老师和同学,学生时代的种种趣事和悲事,唏嘘不已,不觉间都泪沾衣襟。

送走客人已是黄昏,门前古树上,几只喜鹊吵得我心神不宁。我猛地敲响佛磬,嚯的一声,它们飞走了。

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口述 | 缘宏
撰文 | 郑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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