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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心声] 失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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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5 08: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失宠

 顾飞飞 真实故事计划 2021-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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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的亲密关系,往往隐藏着控制的伏线。在我生育孩子后,我的母亲成了情绪崩溃的那个人,她将新生儿,也就是她的外孙,当成了竞争对手。她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夺回对女儿的控制。

真实故事计划的 643个故事

上篇:我妈,一个60岁的恋爱天才


01

我的儿子一岁多的时候,最爱玩一套彩色的小碟子,他沉迷把玩它们,上了饭桌不肯放下。一顿晚饭上,这套彩色小碟子没由来地引发了母亲的占有欲。她一把抢过其中一个,当自己的碗用。孩子立刻嚎啕大哭,母亲却强装无动于衷。
这很让人意外,我和丈夫、婆婆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异口同声地跟我母亲说:“还给他吧。”婆婆缓了缓语气,又说:“没事,我再去给你拿个碗,就好了。”
母亲一把拒绝:“不,这个挺好。我就要这个。”听到外婆执意“霸占”自己的小碟子,我的儿子更是大哭不止。
最后,我的婆婆起身去厨房给母亲拿了个碗,坚持把碟子还给了儿子,终止了这场闹剧。母亲不耐烦道:“不就是个碟子,至于么。”
事情愈演愈烈。儿子玩皮球,母亲也玩皮球。儿子要玩小火车,母亲也要玩小火车,怕再生矛盾,我给母亲另买了一辆,母亲也没管,执意要和儿子抢,解释说是想训练小孩子的反应能力。结果,孩子抢不过他外婆,只落了个一直哭的份儿。婆婆见了这些,悄悄拉过我问:“你妈妈怎么都不肯让着小孩子?”
我意识到,母亲实际上是在和我的儿子争宠。在此之前,我能感受到她异常想占有我的注意力,最近几年,她频繁地向我诉说身体不舒服:“这次弄不好要死了。”
一开始我很着急,每次都催促她快去看病,结果每次检查完都显示身体健康。面对指标一切正常的诊断书,母亲也不尴尬,总是说:“昨天肯定是生病的啊,我非常不舒服。”一来二去,我渐渐麻木了,母亲竟然也就不怎么生病了。我想这次,是母亲换了另一种方式想占有我的注意力。

02

2014年,母亲走进了第二次婚姻。54岁的她没有凭着美色找个有钱大爷安稳度日,而是选择了爱情。沉浸在热恋里,母亲有自己的世界,不需要我。我以为她终于能安定下来了,也舒了口气。没想到婚后3个月,她就遭遇了婚变,新丈夫失了工作,还找了新女人。
快速反转的爱情,把母亲推回了我身边。她常常怀着恨意,来找我抱怨她的新丈夫。“那你离婚不就好了么?”我有一次忍不住问她。母亲却反问我:“为什么要离婚?”她觉得当时也找不到更好的人,有老公总比没有的好。
和母亲关系彻底恶化,是在我和丈夫婚后第四年,我怀上了人生第一个孩子,母亲的二婚摇摇欲坠。
怀孕6个多月时,为了给我放松心情,全家决定出游,母亲也同行。我们去了海边,当我小心翼翼地走在遍布礁石的海滩,我的左后侧手臂突然被人推了一下。踉跄后站定,我回头见母亲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撒撒侬(上海话,为了好玩,故意惹你。)”
有时,她又渴望充当为我未来考虑用心良苦的形象。一次,她平白地挑起我和丈夫的对立。预产期前两周,我在家办了个小聚会。接近尾声的时候,母亲趁我丈夫去接待朋友,突然拉住我:“你婚姻不幸,迟早会被离婚的。”
我惊讶于她怎么会在这种快乐的场合,突然说这种吓人又煞风景的话。愣神的空档,她继续劝我:“你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房产这种大件不碍事,你记住,水电煤、买菜这种小额支出,法院不会判给你补偿的。”
待产最后一周,母亲也努力扮演着好妈妈的角色。她坚持要留在我家,陪同我在家待产,大力宣传生孩子这件事她很懂,可以帮到我。临盆那晚,我吃晚饭时感到阵阵腹痛。因为是第一次生育,我不确定那临盆前的阵痛、普通腹痛,还是某种危险的征兆。母亲看我没有声嘶力竭地叫喊,没见血也没见羊水,告诉我说,应该不是临盆,吃了饭就回卧室休息了。
我信任了母亲的判断,没有及时决定去医院。加上擅长忍耐,我在家耽误了1个小时。丈夫一直陪在我身边,看着我忍耐不适干着急,一边计算我每次腹痛袭来的时间间隔。在发现这种时间间隔符合临盆前阵痛规律后,丈夫和我开始怀疑母亲的判断,我的身体也开始受不了这种疼痛,最终决定到医院看看。
结果,到了妇产科,医生告诉我,我已经开了7指,还问我,怎么不早点来。因为耽搁的那一个小时,我已经错过了打无痛分娩的机会,又得等到宫口全开才能打上麻药。熬到上麻药的时候,我已疼得睁不开眼。
这种时候,母亲还想着维护她那完美母亲的形象。她拒绝承认是她的判断失误给我增添了痛苦。因为害怕别人指出她的错误,那天晚上生完孩子,她一直念叨我:“你疼要说的呀,不然我怎么知道你疼不疼?”言下之意,是我的沉默,导致了她判断失误,我平白承受的痛苦与她无关。

03


我是个生意人,生产这段时间,虽然有合伙人照看着我们的生意,但仍有一些事情,需要我自己留意。
生完孩子20个小时。我开始检查有没有漏回的邮件。刚进入状态时,母亲又凭空出现了。她跑过来抢夺我的手机,一边急切地说:“有辐射,对孩子不好。”我不从,和她抢夺起来,忙乱间手机脱手,砸中了我刚出生的孩子。
母亲反应很快,暴怒道:“你为什么打小孩?都当妈妈了,还不知道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吗!”
就在那一刻,待产以来所有因母亲而生的委屈都涌了上来。面对大哭的我,母亲在一旁一脸奇怪:“我只是让你不要玩手机而已,怎么哭成这样?我哪里说错了么?”
我的哭泣愈演愈烈,久久停不下来。母亲等得不耐烦,开始猜测我是在借故撒泼,言语间对我不客气起来:“有事说事,你这样哭给谁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紧接着,母亲开始细细数落我,说我冷落她,言之凿凿地说我因婚姻生活不理想,想找个发泄口,所以把所有坏事的发生都甩锅给了她。
我无力辩驳,听着她的数落,哭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确定我醒了过来。四下一片静谧。我来回张望,只看得见黑暗,周围的人都不见了,静得连一点呼吸声都听不着。
慢慢地,许多声音混在一起,钻进了我的耳朵。我听见其中有婴儿的啼哭,和母亲轻声安抚的声音。那声音时远时近,还隐约透着病房排气扇的哼鸣声。紧接着,一声电灯开关的声响,奇怪的是之后四周还是一片黑暗。我想动动嘴巴,问他们是不是点灯坏了,却发现我发不出声音——舌头和喉咙在哪里,我感觉不到。更可怖的是,我感觉我的四肢和躯干好像也消失了,脑袋枕在枕头上的触感也消失了。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个念头让我惊慌失措,但没有人发现,因为我动不了。我想到了刚出生的儿子。我想活下去。
一会儿过后,我感觉到了我的眼皮。睁开眼,看见母亲在床边不远处来回踱步,我想叫她,身体不听使唤。我用力盯着她,默默注视着,终于,母亲发现我醒了。
她说:“你醒啦?是不是小孩吵醒你了?”
见我不回答,母亲以为我还困着。
她说:“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有我呢。”
我看到右手就躺在旁边,只是感觉不到它。我一边看着我的右手,一边开始冥想。慢慢地,我的上臂有知觉了。我用尽全力抬了右臂,右臂离开了床,我努力指向母亲,母亲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会儿,径直走开了。
她以为孩子吵到了我,她希望帮我分担压力,让我好好休息。
我放下了手臂,在床上继续躺着。我渐渐感受到了头在床上的触感。
我喊先生的名字,结果听到了鸟叫的声音。我又喊了一遍,还是那个鸟叫声,陌生而又充满着惊慌的味道。
母亲循声好奇地走到床边,看着我:“哦,是你啊,我还在想怎么有奇怪的声音。”她还是没有发现我的异样。我只能看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念先生的名字。
终于,那三个断开的音节在母亲脑中形成了单词,她把先生喊醒,拉来了我床边:“她找你。”
我说:“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了。”
先生:“你说什么?”
我说:“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了!”
先生:“什么?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说:“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了!”
母亲站在一旁:“你要什么东西啊?火气怎么这么大。”
先生弯下腰,凑在我嘴边。我一字一顿说:“我……感觉……不……到……”
话还没说完,母亲高亢的声音突然盖了过来:“哟!睡觉前阴阳怪气,留到现在还继续发作啊?是不是看有人能帮你撑腰,所以现在想要和我开始吵啦?我跟你说,要不是你生小孩,不然我才不会来呢!”
先生转过身去,示意母亲小声点。在母亲自顾自的埋怨声里,先生说:“你这次再说慢一点,我有点听不清。”
我抬起右臂,他握住了我的手:“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说:“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了。”一句话说完,我感觉我哭了,因为脸侧有温热的东西滑落的感觉。
先生突然听懂了一样,他坚定地说:“她说她要水,她要喝水。”
母亲匆忙去取水。儿子在旁边大哭。水被端到了我的面前。可是我动不了。
母亲在旁边着急地说:“什么事情啊,搞半天都不对,你有事直接说。”
先生让母亲不要急。我盯着先生的眼睛,大约是流着泪,跟他重复地说:“身体,动不了,我没感觉了。”
先生终于听懂了。在一片混乱嘈杂中,医生涌入。一堆乱七八杂的诊断后,发现只是低血糖,导致我的身体像电脑无法启动一样而已。
感受着葡萄糖沿着血管一路的微微胀痛针刺感,我浑身发热地躺在床上。母亲凑到我耳边无不尴尬地说:“妈妈有哪里做得不好的,不用不好意思,直接说哦。”
先生把这场虚惊告诉了婆婆,她打来了视频电话,屏幕上她焦急地宽慰着我:“人生在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忍一忍,都会过去的。”得知我生完孩子后,24小时只吃了点三明治和味全C,婆婆让先生给我准备点汤汤水水,紧接着,她悄悄问我:“你妈妈都没给你准备点吃的么?你有没有吃糖水蛋?”我摇头。
对于这一切, 母亲一无所知。后来出院时,她对我邀功:“我救了你一命。还好有我在吧!”

04

实际上,经过一系列乌龙,我已经很害怕母亲,她的爱太过粗心,但我还是不忍告诉她真相。母亲以为她得到了我的认可,开始替我抱不平,想在先生和婆婆那里帮我要到更多的“好处”。
在母亲的挂念中,我应该被婆家供起来,而不是一边工作一边带娃。为了帮我争取这份我不在意的“权益”,她有意无意跟婆婆说安徽农村有习俗,女人生完要暂停工作,还应该有零花钱,尤其是生了儿子的,更应该享受尊贵待遇。结果婆婆很尴尬,只能笑着说:“那飞飞得嫁去安徽农村才行。”母亲对我咒骂了婆婆一通,说她“不给钱还这么有理”。
母亲感受到我对她的疏离,以为我生性如此,直到一次婆婆来我家,她亲眼见到我和婆婆有说有笑地聊天、看电视剧,亲如母女,她终于爆发了。
趁婆婆和先生去菜市场买菜的空档,她冲进我的房间,狠狠地掐住我的手臂,对我低吼:“我才是你的妈妈!你为什么和她(我婆婆)这么亲近,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她圆弧形的指甲掐进了我的皮肤。
她惧怕失去“母亲”这个角色,随后开始努力讨好我,想拉回我和她的关系。但她不懂得如何和我交流,只能像讨好所有男人那样讨好我,穿着新买的衣服在我跟前走猫步,撒娇问我好不好看,我含糊地应答着,心里反而越发不像一个称职的母亲。
漂亮的新衣服不管用,她就想着用扮丑想逗乐我,有时在我面前模仿小丑走路,故意发出尖锐的怪声,学动画片里那样夸张地耍皮。而我只觉得荒唐。见无法讨好我,她后来用上了离间之计。
婆婆与先生不在时,她总会向我诉苦,觉得婆家人联合给她脸色看,觉得自己在家中遭到不平等对待。我深知公公婆婆是典型为了儿女无私奉献的上一代,婚后我从他们身上,才感受到渴望已久的温馨亲情。可母亲听了我的感受,只会冷笑着说我傻。
我开导不了母亲,渐渐不再回应她的话。母亲觉得遭到冷落,又开始摔东西。奶瓶、筷子、矿泉水瓶,摔不坏的都拿来摔。内心的不悦,由此摆上了台面。
有几次,她趁先生扔垃圾时把他反锁在门外。次数多了,先生生了疑心,怀疑母亲是故意刁难他,不再积极参与有母亲的活动,只在必要时露脸。婆婆虽然是个好脾气,一来二去,也开始担待不住。
母亲一直以为她的存在,是在帮我与婆家制衡,但实际上她可能也没发现她只是希望我认可她是一名“完美母亲”,她的这种情感需求,我无法满足。
一天我和母亲说:“你以后少来找我吧。我不是不爱你,只是不知道如何爱你。”

05

2020年疫情爆发的时候,母亲已经和她的第二任丈夫离婚,独居在一间小屋中。我担心她的安危,在婆婆的鼓励下,我在初春时下决心把母亲接了过来。没想到,却成为了育儿观和人生观这个终极矛盾的大爆发。
母亲一直认为,过度呵护孩子,会把孩子变成废物,所以一直逼我自立自强。
我一边带娃一边工作,攒钱速度虽然变慢了,但是日积月累又够了一笔首付。母亲觉得我出息了,四处和人说是她的先进战略思想培养了我,让我茁壮成长有了今天。
母亲的夸耀,让我感到困惑。
为了满足她严厉的要求,我吃了很多苦。因为她的不管不顾,我只能更艰辛劳动,来为自己换取足够的物质条件。每当我为钱发愁,她就会轻飘飘说:“想那么多干嘛?”
我想不通,为什么到头来,母亲给我的伤害,反而成了对我的栽培?
最后一次激烈的争吵,发生在一个下午。先生和婆婆又出去买菜了,母亲找到我,神秘地告诉我:婆婆在监视我。
我震惊于她又在作什么妖,结果母亲拉过我,更为神秘地说:“你不要不相信。她每天忙着做家务,就是为了能在房子里四处走,好随时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觉得不可理喻:“为什么她要监视我和你?你的证据呢?”
母亲还是自顾自分析者:“我每次半夜起来,她竟然都醒着。在家里,她也四处都在,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就是证据啊。”
我无语,起身离开,母亲拉住我,提高了声音:“你怎么这么傻,我是你妈妈,我这是在帮你!不要搞不清状况!”又惊又厌恶中,我甩开了母亲的手。她仍不放弃,凑上来说:“你先生也有问题,一点点小事就发脾气,他也要去看精神医生。”
我的不以为意惹急了母亲,她激动地说:“这家人都有问题,你知道伐?你跟他们在一起久了,也会出问题的。你带着小孩,跟我回去住几天,就会好的!”
我受不了了,回头措辞严厉地告诉母亲:我哪里也不去,这里才是我的家。
母亲没有停下来,依旧滔滔不绝地诉说她的疑神疑鬼。我只觉得母亲疯了,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没有让母亲清醒,她见我这样,尖叫着说:“啊呀!你也疯了!你也要去看医生了!”
我开始躲着母亲,害怕单独和她相处了。终于,母亲成为这个家里永远落单的人了。
溃败的母亲像是一只失去战场的斗鸡。满腔情绪无处释放,她开始不断地单方面和婆婆比美,没有人理睬,她发展到和路人比美。她在客厅里拉着我,一个一个评论,从五官身材,到衣着品貌,每次都以她完胜的结论而终。她说:“你看啊,我最好看呀!”
母亲为了博取注意,一日比一日疯狂。所以,当一个门卫对母亲频繁献殷勤时,她半死的心又重新燃了起来。爱情的快乐再次填满了她,她又一次离开了我的生活,追随她的爱情去了。
可我早已知道这一关的答案:母亲并不爱任何一个男人,她只是喜欢被深爱着的感觉。
初秋,母亲决定搬离我们家。临走前,母亲把我和先生辛辛苦苦种了大半年的南瓜给剪了。枝上有三个迷你南瓜。
先生气得差点岔气,但仍旧好意替母亲找借口:“你是不是不小心剪掉的?”
母亲自顾自解释:“这三个长不大了,剪掉把营养留给以后其他的(南瓜)。”
但母亲不知道,南瓜一年生,它就这三个果子。残留的南瓜藤在秋末孤独地死去了。
我永远清楚地记得,我出院第二天,母亲站在窗口眺望说的话:“你可以把孩子给别人带,反正是你生的。他永远都是你的儿子。你老了,他一定要为你负责,这是法律规定的,他跑不了的。”
死去的南瓜藤成为压在我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彻底没有了与母亲交流的愿望。我删掉了手机里大多数母亲的照片,只留了一张外公和年幼母亲的合照。照片里的母亲天真无邪,灿烂地笑着。我想,我和她的羁绊,大约从那时就开始了吧。
- END -

作者 | 顾飞飞

编辑 | 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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