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的民国时髦女孩什么样？

源济

100年前的民国时髦女孩什么样？

Original 阿舒 山河小岁月  2021-01-12

大家好，这里是冻到快要昏古七但还在奋力搬家的阿舒。

比严寒更令人伤心的是，大风天里赶去见了我的tony，跟他说想剪个波波头，然后被……无情拒绝了。

为什么呀？我完全不能理解。

你剪波波头太难打理了。tony非常冷静地回答。

纳尼？你难道不知道，波波头这个发型在1920年代的流行，就是因为女人想要专心工作不想打理长头发吗？

tony摸了摸我的头发，我不知道哎。

我拿出了准备已久的Irene Castle的照片，这个姑娘要去开阑尾炎之前剪了波波头（以避免在住院期间梳头），然后让这个发型风靡了全球。

tony瞄了一眼我的手机，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哦，这挺好看的。

就在我感觉已经无限接近得到波波头的瞬间，一个声音响起了。

但你是自来卷。

这么说吧，要是我给你剪了波波头，如果你早上不花时间打理的话，你大概会变成这样。

然后他给我看了他的手机，手机上是这样的一张照片。

波波头是我永远的白月光。

第一个尝试波波头的中国女人是黎明晖，就是中国第一首流行歌曲《毛毛雨》的演唱者。

波波头是我们这种大脸女生永远的恩物，最佳例子是人称FF女士的殷明珠。何谓FF？那就是Foreign Fashion，这个说法出自郑逸梅的《影坛旧闻》，据说这个绰号是中西女校的同学们给她取的。殷明珠女士一开始留的是长发，但剪了短头发之后，立刻又飒又艳媚，更重要的是，大脸直接变小，并不需要打瘦脸针！强烈建议你们划动下面的三张图片感受一下！

又飒又艳媚的殷明珠女士

这样的效果，不仅百年后的我看得到，当时的摩登女性一定也都是懂的。

所以，在南卡罗莱纳大学影像库收藏的1920年代拍摄的时装秀中，我们也看到了波波头和变形波波头的存在。

为了观看效果更好，我采用的是博主@大谷Spitzer 通过AI修复后的彩色视频。　　

中间的主持人姑娘烫的是比较标准的波波头：

右边这位则是有些中国化的波波头，开口是广东五邑地区白话：

我也中意这位女士的头发，同时中意她棋盘格的旗袍，请知道哪里可以定做的旁友不吝赐教，真的太想拥有了。

但真正的幕后主人其实是左边这位留长发的女士，她讲一口江北官话，“我很是欢喜我的中国样子长头发。可以戴花，耳环子，铜纽子，全是宝石镶的。”

南卡罗莱纳大学影像库里对这三位的介绍是：

主持人：Miss Sze

棋盘格旗袍女士：Mrs.Fan

长发女士：Mrs.Kum

实际上，后两位都冠的是夫姓，这个短短几分钟的视频里，往小了说蕴涵着许多民国秘辛，往大了说，实际上就是一部民国大家族史。

让我们展开来港港。

源济

视频中的主持人尚未结婚，用的是自己的本家姓氏，她叫施惠珍。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在2018年，为了纪念宋庆龄诞辰125周年举办的“宋氏三姐妹及家族成员旗袍展”。

施惠珍是宋美龄在美国读书时候的闺密，宋美龄大婚的时候还做了女傧相。

但这个展览既然叫做家族成员展，我们就要来看一看施惠珍和宋美龄的亲戚关系。

弄清楚这个亲戚关系之前，我来先讲一个故事。

1872年9月12日，美国旧金山迎来了一批来自中国的30名儿童，这些留着辫子的懵懂孩子们是在陈兰彬和容闳的带领下，在一个月之前从上海出发的——他们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称号：在很久很久之后，我们统一叫他们“留美幼童”。

在麻省理工学院，第一批留美幼童中的嘉定人牛尚周和第二批留美幼童中的广州人温秉忠成了好朋友，他们在波士顿的一家茶叶店里，认识了一个中国小伙计。他乡遇故知嘛，三个人坐在一起噶三糊，聊着聊着，那个小伙计忽然意识到，知识改变命运，他要读书。可是，茶叶店老板是他的叔叔兼养父，并不赞同让他读书，在温秉忠和牛尚周的鼓励下，小伙计最终逃跑，在停泊在波士顿港口的一艘政府缉私船上当了杂役，并且最终在教会的帮助下上学，回国成为传教士。

这个小伙计叫宋嘉澍，他有三个著名的女儿：宋霭龄、宋庆龄和宋美龄。

但更为神奇的是，宋嘉澍和鼓励他逃跑的小伙伴还有缘分：宋氏三姐妹的母亲叫倪桂珍，倪桂珍的三妹倪桂姝嫁给了温秉忠，大姐倪桂清嫁给了牛尚周。

也就是说，逃跑三兄弟，最终成了连襟。温秉忠是宋氏三姐妹的姨夫。

施惠珍的丈夫叫温毓庆，是温秉忠的侄子，因父亲早逝，由伯父温秉忠抚养成人。

施惠珍和宋美龄从闺蜜变成了亲戚。

温毓庆从小被称为“神童”，他在香港皇仁书院毕业，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清华学校留美预备部，1914年赴美留学，入哈佛大学物理数学科学习，三年后获得理学学士学位，入哈佛研究院物理科专习无线电并兼修电机工程，一年后获得硕士学位。又过两年，他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感觉拿学位像玩儿一样！）

1921年，温毓庆回国，先担任清华物理教授，后担任北大物理系教授，他也是中国物理学会和中国电机工程师学会的发起者之一。在北大期间，他找到了自己打算贡献一生的事业——研究无线电。

温毓庆和施惠珍的结合，大约在1927年-1928年之间（大谷在介绍这个视频时认为发布时间是1929年，但那时施惠珍已经结婚了，不大可能被介绍为Miss，我更倾向于视频时间为1926年），结婚改变了温毓庆的一生，施惠珍家族的亲戚多半从事外交事业（她是中国近代著名外交家施肇基的侄孙女），通过宋子文的介绍，他开始跨入政界，并且从一个物理学教授跨越成为国民政府交通部无线电管理局局长。

中国少了一个物理学家，多了一个无线电破译专家。他曾经破译了汪精卫“改组派”的密电，一举攻破了冯玉祥系密电和白崇禧桂系在上海的电台密电破译方法，成为掌管蒋介石最高机密的电务股负责人。抗战中，温毓庆建立的“密电检译所”一直跟进破译日本外务省的密电，多次破译日本海军和空军等作战系统的密电，为抗战大业贡献颇多。

温毓庆还筹建了中国第一座国际无线电台——上海真如无线电台。

不过，他终究还是一名科学家。因为压力过大，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并且在军统内部的派系斗争中败下阵来。他带着妻子借求医之名赴香港，后又前往美国，在宋子文主持的美国援华租借法案办事处工作。1979年，温毓庆在香港去世，施惠珍回到了纽约，她和顾维钧的最后一任太太严幼韵关系很好，经常活跃于华美协进社的活动。有趣的是，在上海时，施惠珍和姐姐施荷珍曾经接待过顾维钧的前任太太黄蕙兰。

1941年，时任驻美大使胡适在日记中提到了温毓庆：“晚上温毓庆兄来谈。他是在政府服务的科学家之一，他做了5 年多的电政司长，为国家做了不少的事。”

这大约是对他最好的评价了。

源济

施惠珍左手边的长发女士Mrs.Kum，实际上姓唐，她是中华民国第一任总理唐绍仪的八女儿唐宝玫。唐宝玫和施惠珍也是亲戚，施惠珍的叔外公施肇基娶的是唐绍仪的侄女唐金环，从这个辈分算，唐宝玫还比施惠珍长两辈。

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找到的唐金环照片

唐宝玫此时的社会称谓是甘夫人，他的丈夫是甘鑑先。我找到了她的结婚照，可是新郎居然被裁剪掉了。

我查了一下，在美国国家档案馆藏的1914年庚款留学生入境记录上，有甘鑑先的名字，也就是说，他也是留美学生。

Kum Keen Seen do do 甘鑑先 22 上海

唐宝玫是这场时装秀的幕后主人，她也是有据可查的中国历史上首个大型时装秀的组织者——而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个视频，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那场时装秀的预告。

唐宝玫后来成为了上海时装博主，云裳开业那天，报纸上也出现了她的照片。

这场时装秀是以联青社的名义举办的，我找到了该社宗旨：

这场时装秀在上海声势浩大，小报标题多半为“联青社将举行时装会由社员家属仕女担任化装所筹款项概为捐助孤儿”。1926年11月的《申报》对这场时装秀也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先有广告：

“该时装表演，由社员眷属及闺秀名媛担任之，新式服装，旧时衣裳，自春徂冬，四季咸备，新奇别致，饶有兴趣，为沪上破天荒之表演。”

提前一个月就有预告：

《联青社筹办大规模游艺会》报道已明确说到了时装表演：“为筹集儿童施诊所经费起见，闻将于下月初假座夏令配克大戏院举行大规模之游艺会，内容约分二种：（一）时装表演。由社员眷属及闺秀名媛担任之，新式服装，旧时衣裳，自春徂冬，四季咸备，新奇别致，饶有兴趣，为沪上破天荒之表演。”这所谓的时装表演，虽并不纯粹，仍堪称“破天荒”，才是真正的第一次。

——《联青社筹办大规模游艺会》

演完了还有报道：

“定其事者为干（应为甘）夫人，唐绍仪先生之女公子也。”

（《申报》1926年12月14日《联青社游艺会预志：最出色之一种游艺———时装表演》）

《华侨努力周报》上刊登了全部照片，感觉似乎不如视频拍摄的那几套美。

联青社的时装大会后来一直都有举办，比如1929年，19岁的唐瑛就在大会上表演了琵琶独奏，1930年林泽苍的《闺秀影集》上的唐瑛小传还专门刊登了这段经历：

唐瑛女士为名医唐乃安医师之掌珠，玉容秀丽性极和蔼，微笑迎人，语言动听，交际手腕高人一等，久负盛名，于沪上交际界妇孺皆知 ，有“上海甜心”之号。女士又极聪慧，京剧爱美剧，稍学即成，年前曾加入联青社时装大会表演琵琶独奏等，均甚佳妙，近来对于妇女各种运动每加入赞助盛会中，见之仍不减其往昔活泼可爱之态度也。

可惜，唐宝玫这位甘夫人，在上海滩的风头只出了几年。甘鑑先因病去世，唐宝玫的第二任丈夫，是两广总督岑春煊之子岑德广。

岑春煊在清末颇为有名，特别敢于弹劾官员，人称“官屠”。他的儿子岑德广却投靠了日本人，并且直接导致了老丈人唐绍仪的死亡。

上海沦陷后，唐绍仪仍留居上海法租界福开森路（今武康路40弄1号）。1938年9月，土肥原贤二来沪，正是在岑德广的引荐下和唐绍仪见了面，这样一来，唐绍仪便有了投敌之嫌。

1938年9月30日上午，军统上海站行动总队长赵理君扮成古董商，和助手谢志磐、李阿大来到唐府。据说，他们先支开唐府的仆人，而后把一对古董花瓶送给唐绍仪，趁着唐欣赏古董，李阿大抽出斧头猛劈唐后脑。唐绍仪当场血流如注，被送到广慈医院抢救，次日凌晨身亡。

戴笠密令周伟龙制裁唐绍仪

《申报》的报道上说，唐府当时正在筹办唐绍仪女儿的婚礼，所以来往闲杂人等较多，防备不够森严。后来一些文章索性说，筹办的婚礼就是唐宝玫和岑德广的。这件事存疑，因为根据上海小报的报道，直到1938年，岑德广似乎仍然没有和原配离婚，唐绍仪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为女儿大办婚礼吗？这一年，唐绍仪的十二女唐宝珅18岁，正值婚嫁，是否是为了筹办她的婚礼呢？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怀疑。

《中国画报》1938年第4期报道唐绍仪之死

唐绍仪之死引发了轩然大波，因为他没有投靠日本人的实际行动，所以最终，蒋中正专门发去了一封唁电，同时向其家属拨付了5000元丧葬费，“并将生平事迹存备寄付国史，用彰政府笃念勋省之至意”。《申报》报道了他的入殓新闻，很小的一段，很难想象这便是民国首任总理的结局，在入殓的新闻里，提到了送遗体去香港的唐家子女，没有唐宝玫的名字。对于父亲的死，岑德广是要负一定责任的，唐宝玫是否为此感到内疚呢？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可以知道的是，1941年，这位曾经在上海社交界颇为红火的甘夫人、唐家八小姐走到了人生的终点，终年39岁。

源济

那场时装秀里，我最喜欢的棋盘格女士叫萧宝莲，当时报纸上还专门刊登了她的照片，她的丈夫是上海著名建筑设计师范文照，所以大家叫她范夫人。

而对于她所参加的中国史上第一次时装表演，1926年，《大陆报》专门发行了《时装表演增刊》，上面也有范夫人的照片。

1905年生于上海的萧宝莲是萧家长女。萧家开设了阜昌号，主要从事茶叶、颜料、生丝等洋行进出口和运输生意。萧宝莲毕业于圣玛利亚女校，算是张爱玲的学姐。

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萧宝莲的丈夫范文照，1917年毕业于圣约翰大学土木工程系，后又赴美深造，1921年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获建筑学士学位。范文照是中国建筑学会首任会长，和梁思成林徽因童隽等都属于中国第一批建筑师。有意思的是，1926年唐宝玫和萧宝莲一起组织的这场中国首次时装秀，演出地点设在“夏令配克大戏院”，即今天的美琪大戏院，设计者正是萧宝莲的丈夫范文照。

我还在网上找到了范文照和萧宝莲的儿子范政在圣约翰大学的成绩单——功课不太好，都是C。

但这位功课不好的小范公子，后来还是成为了一名设计师，他和父亲范文照一起，在1960年为基督教卫理公会设计了北角卫理堂。

即使以今天的眼光看，那场1920年代的时装秀，从服装到发饰都是摩登而现代的。这条雪纺天鹅绒晚礼服，完全不用改，今天也可以穿：

法国摄政时期风格的高腰长裙，最近又流行起来了：

看多几遍，发现冬装毛领大衣搭连衣裙的这位有点像永安百货的郭婉莹。

更为难得的是，这些上海女士们并没有全盘复制欧美，不管是标志性的长眉入鬓，还是改良过的波波头，亦或是配着发型的“耳环子铜纽子”，都是浓浓的中国风格。

最令人赞许的，是她们在表演时装时，充满了对于自己“中国样子”的自信。

这才是真正的时髦女孩。

1、文中视频截图，来自大谷【云讲国宝晋级大PK】AI复原百年前上海小姐姐们的时装秀![1929年有声影像]【60FPS彩色4K】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3V411z7K5?p=22、

2、冒绮，民国时期上海时装表演构成和特点分析，《丝绸》201912期

3、谈汀，论海派旗袍兴起中的西方因素_基于英文报刊的图像史分析——基于英文报刊的图像史分析，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20年01期

4、殷国婷，浅谈中国近代建筑师范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