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秒钟》在正式上映前，因为“技术原因”，原定的金鸡奖开幕放映突然被取消。
这是它遭遇的第二次“技术原因”。
在去年的柏林电影节上，《一秒钟》原本已经入围了主竞赛单元，但由于突如其来的“技术原因”，它退出了电影节的放映。
当时评审团主席朱丽叶·比诺什还带领所有评委登台，读了一封写给导演张艺谋的信。
我记得其中有一句是这样说的：从三十多年前的《红高粱》赢得了金熊奖以来，张艺谋就成了国际影坛不可或缺的声音。
可即便是享誉国际，即便被国人喊做“国师”，即便电影讲的是上个世纪的人和事，张艺谋的这《一秒钟》也是走的万般艰难。
终于，电影《一秒钟》上映了。
但我们都知道，它已经被阉割的伤痕累累。
网上很多朋友都在说，电影《一秒钟》是献给电影的情书。
因为《一秒钟》里，三个主人公是因电影而相遇，才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
因为《一秒钟》里，重现了当年胶片电影的整个放映过程以及人们热火朝天看电影的情景。
张艺谋自己接受采访时也说，拍这部电影，就是为了表达对当年的电影和那时人与人之间朴素情感的怀念。
但在我看来，导演这话只说了一半，说这些比较中听而已，就像说它是“情书”一样，大众爱听，利于传播。
可事实上，张艺谋说的“怀念”那部分并没有打动到我。
在电影里，导演花了很大的篇幅去呈现“看电影”这个事，也让我们在张译、刘存浩、范伟等人的互动中见识了什么是质朴的情感。
可是说实话，这些都拍的很轻浅，这一幕幕更像是导演私人的情感心境。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情怀，触动面有限，主要作用是导演在感动自己。
从电影里，我们很快就能看出，无论是张译饰演的张九声，还是刘浩存饰演的刘闺女，抑或是范伟饰演的范电影，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爱电影的。
张九声想的，是观看插播在电影前的《新闻简报》里女儿出现的画面。
刘闺女想的，是为了弟弟偷一卷电影胶片做灯罩。
范电影想的，是电影赋予的放映员这个位置，是这个位置给他带来的实际利益。
也就是说，把《一秒钟》里的“电影”换成其他什么载体，故事一样是可以成立的，作为观众而言，我们并没有那种被电影里的电影所冲击到的怀念和感动。
实际上，观众在《一秒钟》里是很难找到情感附着点的，情节总是很飘，而且时不时冒出情怀或幽默去消解一些深刻。
在很大程度上，这部电影的节奏和情绪是在张译和刘浩存在不同时间和空间的追逐中带动起来的。
对我而言，我更喜欢《一秒钟》里的另一半，它不是什么情书，而是控诉那恐怖年代的“血书”。
电影虽然拍的遮遮掩掩，虽然被删改的没头没尾，可是，在我们今天这样的文化土壤里，能把这些拍出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在《一秒钟》里，年过70岁的张艺谋还是很“刚”。
先前有个预告片，片中范伟说：今天电影放不成，责任不在我们......
然后黑屏上显示四个大字：技术原因。
看过电影我们知道，范伟在正片中的这段话其实不是这个意思，这样看来，先前那个预告片摆明就是来讽刺的。
特别是放在今年国产片这种气氛中，这《一秒钟》的声音是可贵的。
在今年大部分的国产片里，人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可在《一秒钟》里，张九声和刘闺女的出现都是形单影只。
我们可以想象，他们都是一个人在荒漠里走了很远的路，我们知道，他们都是本性善良的人，一个为了女儿奔波，一个为了弟弟奔波。
可是在电影的开头部分，他们一直是处于敌对的状态，不断的大打出手......
因此电影一开始，我们就看到了一个哪哪都贫瘠，底层人们之间已然丢失了交流，不得不靠野蛮和戾气保护自己的糟糕年代。
电影里，刘浩存抢走胶片，张九声追到二分场，这个时候范电影出现。
到了这里，《一秒钟》所呈现的那种社会风气就更明显了。
明明张九声把胶片追回来了，但范电影不依不饶，要把他调查的仔仔细细，就像他在电影里说的那样：
学雷锋做好事也要说清楚为什么。
等到后面发现自己儿子阴差阳错弄坏了一卷胶片时，作为人民群众中稍稍有一丁点特权的范电影，又利用手中的特权把错误转移到别人身上。
在一个糟糕的年代里，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很敏感，大家互相伤害，可是只要稍稍有点特权，就可以移花接木，收买大众，扭曲事实。
而且人与人之间那种关系意识是相当简单粗暴的，我们现在也流行贴标签，可是在当年，能贴的标签都给你规定好了。
电影里，刘闺女一开始就喊张九声是“坏分子”，这指的就是那会“四类分子”中的一种，后来她弟弟只要看到张九声，就对这个“坏分子”本能的害怕。
整部《一秒钟》看下来，讲的都是很小的事，但就是个人的一件件小事，碰到了一个荒诞的年代，就成了一件件要命的大事。
在电影里，我们知道，张九声在劳改场6年，进去的原因只是打架，因为对方是“造反派”，所以可以随便整他。
有关他的女儿，电影没直说，在导演自述的删改片段里我们知道，因为张九声成了劳改犯，所以女儿要表现，在争着表现劳动的过程中，被车撞死了。
正因为此，才有了正片中张九声和范电影的对话。
张九声说：争什么呢。
范电影回道：得争呀，只有争，才有好表现，才能消除你对她的影响......
张九声从劳改场逃出来去看电影，就是因为女儿有个劳动的画面被记录在电影片头的新闻里，他想再看女儿最后一面，尽管这画面只出现了一秒钟。
在电影里，我们可以感觉出张九声的情感是那么丰富，本性也十分善良，可在一个烂的年代里，他却成了众人眼中的坏人。
相比而言，刘闺女的这条线就比较弱，甚至有点扯，一来是两个小演员的表演比较稚嫩，二来姐弟俩的遭遇设置比较生硬。
电影中，刘闺女的弟弟因为弄坏了从邻居家借来的灯罩，而灯罩是胶片做的，很难得。
邻居天天来恐吓她们赔偿，这才有了刘闺女千里迢迢去偷胶片的事。
后面我们看邻居的打扮言行知道，邻居也是一个参与政治运动的男孩，他们经常是一伙人在一起。
这当然也是导演想控诉的。
在一个糟糕的年代里，孩子是最容易被异化的，他们动不动就有万丈的怒火，可是除弱草以外，又能烧掉什么呢？
在《一秒钟》如果刘闺女不是遇到了张九声，这个善良的孩子只怕会成为邻居一样的人。
但因为张九声，让她知道这世道还有值得相信的人，还有值得珍藏的感情，因此，她在最后才能像花一样美丽。
而电影对那年代控诉最激烈的，是从范电影举报张九声那一刻开始。
明明两个人都说了心里话，明明范电影也能理解张九声所做的一切，可他还是举报了。
因为在一个糟糕的时代里，举报是解决问题的重要途径，也是有丰厚报酬的。
电影里有个画面让我印象深刻，保卫科来抓张九声，看到就是一顿打，其中带头的站在影院投影的那束光前，感觉自己就是这世间的主宰。
看到这里，谁还好意思说这是给电影的情书呢，连电影院都快给砸了。
但随后，张艺谋真正对电影显示了热爱，在电影中有个场景，崔干事他们把张九声和刘闺女捆绑在地，然后一起看了场《英雄儿女》。
当电影出现父女相认的场景时，无论是崔干事他们还是张九声和刘闺女，都不约而同被感动哭。
在那一刻，电影成了绝对的主角，它可以冲破所有的意识形态，直达所有人的内心。
可是，还是那句老话，生活比电影难多了。
等他们重新回到现实生活里，人们又被各种鬼鬼祟祟的东西所操控着，哪哪都是集体对个体的碾压。
在这么一个破烂的年代里，无论你多么的情深意重，拼命努力，只要大风吹到你这，大风里的一粒沙就成了生活中的一座山。
在《一秒钟》的《英雄儿女》里，结尾是美好的父女相认。
可在《一秒钟》里，张九声历尽艰辛，才得到的女儿一秒钟的胶片画面，也被崔干事他们抢走、丢弃，永远的埋葬在沙漠里......
同样讽刺的是，《一秒钟》作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电影，经过各种删改后也就永远这么缺失着，就像电影里三个主人公，人生也都是缺失的。
很明显，《一秒钟》里的两年后是后面强加上去的，张九声从劳改场放出来了，刘闺女也上起了学......
可事实上，从前面的电影里，我们是完全看不到这样的希望的，也就是说，导演一直都是在控诉的，尽管在这部电影里，大多的控诉都是浅尝则止。
应该说，《一秒钟》是可惜的，它完全可以做的更好，只是在现在的环境中，很多东西都被架空，以至于给人一种满是时代符号和情怀的空心感，少了那份直抵人心的力道。
无论如何，《一秒钟》的戏里戏外，本身也成了时代的某种注解，就像电影结尾那狗皮膏药般的美化，就折射出这最悲的悲剧里，那些无耻的笑声......
狗仔卡
发表于 2020-11-28 07: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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