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20-9-14 01:18 PM 编辑
我在镇上的时候把武馆的故事发在了公众号上,新华社亚太的人看见了,就安排了记者过来采访,我就这么认识了他们在当地的摄影记者。这个记者他知道我在写阿富汗女性很高兴,就给我推荐了一个叫鲁巴巴的16岁的残疾画家,这也是我今天想给大家讲的第二个人。
鲁巴巴是一个先天小儿麻痹症患者,她上肢完全无力,脚趾也只有三个可以动,她是用嘴咬着铅笔画画的。阿富汗自己的媒体也是天天报道腐败、失业率新高、爆炸这些很消极的东西,所以当老百姓看见鲁巴巴的新闻,看见她这种身体状况依然在画画的时候,就全都被她打动了。很多人给她捐钱,送她电脑、手机,连加拿大的一个阿富汗裔部长都知道她,给她捐了2000美元,还说她是阿富汗的希望。这是鲁巴巴家的会客厅,房间是她出名以后新装修的,地毯都是新的,一进门那块地方还堆了很多热心市民送的颜料和绘画工具。
鲁巴巴跟我说,她没出名之前家里很穷,没有钱请老师,她只能自己摸索着自学地画,后来她舅舅就把她画画的照片放在了网上,没想到被媒体看见一下就出名了。出名以后就有很多人找鲁巴巴画画,但只愿意付她相当于人民币10块、20块的酬劳。
鲁巴巴说,我觉得我是一个艺术家,这些人这样很不尊重我。我就问她,那你觉得你的画应该值多少钱呢?鲁巴巴想了想说,我认为它值100美元,因为每一幅画我都要咬着铅笔画一个礼拜,很辛苦。我当时就说,那行,我就按你说的价格,我花200美元买你两幅铅笔临摹画,然后我就在鲁巴巴家住了下来。其实阿富汗有很多残疾小孩被父母遗弃,但是鲁巴巴他们家每一个人都对她特别好。她妹妹跟我说,从小父母就告诉她们,因为鲁巴巴身体有残疾,所以你们更要加倍地对她好,无论她要什么,只要你们有,都应该让给她。鲁巴巴和所有16岁女孩一样,很爱美,她很喜欢化妆,她化妆的速度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快。有一次她化完妆就突然盯上了我脚旁边的一个小包,那包里有我的护照,还有一些应急的美元,我每次去阿富汗都随身背着。鲁巴巴看着那个包,就说了一句“I like it”。我当时还以为她夸我审美好呢,我还挺高兴,我就说谢谢。然后鲁巴巴就放慢了语速,看着我又说了一遍“I like it”,我还没说话呢,她就直接用她的嘴跟脚把包挎在自己身上了。她挎着包看着我,又说了一句,你看我背着多好看,I like it very much。我这才明白,她是想让我说,那就把包送给你吧。 其实当时我觉得自己算挺了解阿富汗人的了,阿富汗人非常要面子,很多女人即使在大街上乞讨都要把脸蒙起来。我在阿富汗也住过很多人的家里,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从来没有人这么当面跟我要过东西,所以这种场景完全是在我意料范围之外的。我当时都懵逼了,嘴也打瓢,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鲁巴巴看我没说话,就很失望地把包褪了出来,褪完以后她还是在用她的脚趾去拨那个包带,然后她一边拨一边说“I like it”。我就有点烦了,我就没忍住,说了一句“I like it too”。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就觉得自己非常幼稚,但是当时我确实还需要那个包,因为我之后还要去几个城市,我还需要它保护我的财物。然后我就想,那干脆就等我再回喀布尔的时候,找她取画就把包留给她了。我在鲁巴巴家待了六天,前几天她都没有画画,我又不愿意要求她什么,那样违背了我写这本书的初衷。但是到我临走前一晚,我没办法了,我就问她,我说鲁巴巴,我拍了你化妆、睡觉、学英文、玩手机,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画画,你怎么不画画呢?鲁巴巴就说,我明天画。第二天下午又发生了一件我没有想到的事,鲁巴巴有一个画画的老师。那个老师当时对着我手机里的照片,用铅笔把人像的轮廓和五官全画了出来,我都惊呆了。
她哥哥看我一脸惊讶的表情,就小声跟我挺尴尬地说,以鲁巴巴现在的身体状况,她是没有办法自己完成脸部的轮廓的。老师走了以后,鲁巴巴终于画画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她画画。她坐在一个比自己还大的画架前,用嘴咬着铅笔给眉毛上色,她当时非常认真,眼神也很专注,即使我刚发现被她骗了,那个场景还是非常打动我。
她画了十几分钟就画完了,她自己看着也挺满意的,还转头冲我笑了一下。当时她的嘴唇上还有晕染阴影时留下的石墨,那个笑容特别干净,我觉得特别好看。
就在这个时候,鲁巴巴又跟我说,我觉得我今天感觉特好,第二幅画我想试着自己独自完成,所以你应该给我200美元,也就是双倍,不过因为现在这幅已经画完了,咱俩又是朋友,我就还给你按100美元算。我当时都觉得自己被雷劈了!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跟她说,鲁巴巴,我愿意付200美元买你两幅铅笔临摹画,是因为你跟我说每一幅你都要自己咬着铅笔,用一个礼拜独立完成。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老师的事还愿意这么做,是因为当时我答应你了,我作了承诺,但如果你现在还想跟我要更多钱,那你就别画第二幅画了,我觉得这幅画已经没有意义了。鲁巴巴听完也没生气,她就挺无所谓地说了一句,那行,那就还是200美元两幅画吧。离开鲁巴巴家以后,我就回了喀布尔市区,当天晚上我躺在旅馆的床上特别累,但是也睡不着,我就在想鲁巴巴的事。说实话我没想到跟她会以这种情况结束。我把在她家发生的事告诉了那个介绍我们认识的记者,他听完后觉得特别对不住我,一直跟我道歉,还给我分析了鲁巴巴的心路历程。后来他的结论是,鲁巴巴有点迷失了。
我失眠还有一个原因是第二天我要去坎大哈了。我当时是第三次去阿富汗,但是我一直都是在北方各个地区移动,阿富汗的南北差异其实非常大,坎大哈所在的南部是阿富汗最保守的地区。可以这么说,阿富汗北方人看南方,就像外国人看阿富汗一样,前者觉得后者人人都像恐怖分子。但是后来我真的去了坎大哈,我并没有发现有人凶神恶煞地盯着我,那儿的老百姓跟世界上所有的老百姓一样,都是在努力的生活。其实跟我说坎大哈有多恐怖的那些北方人,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去过坎大哈,他们只是根据自己的想象,虚构了一个坎大哈的街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