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高考已落下帷幕，但这跟梅丽娜已没有任何关系。她做了一个决定：放弃高考，选择了一家学费全免的专科学校。促成这个决定的原因有很多：一场严重的车祸、负债的家庭、残疾的父亲、年幼的妹妹……归根到底，她认为，这个不堪重负的家庭，已经不能支撑她走太远了。
7月7日，全国一千多万考生奔赴考场，参加一场关乎未来命运的考试。而高三学生梅丽娜在家中一如既往地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几个月前，梅丽娜在提前批的志愿中，填报了丽水职业技术学院园林技术专业，大专三年，学费全免。
梅丽娜认为，这是最“合适”的选择，她自认为考不上理想的学校，即使考上了，患有小儿麻痹症，靠修自行车养家的父亲，也不一定负担得起她未来几年所需。
做出放弃高考的决定后，梅丽娜有点遗憾，但心里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2020年夏，放弃高考的梅丽娜每天中午给爸爸送饭。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2019年8月22日，暑假已接近尾声。
梅丽娜骑着电瓶车，载着妹妹梅安娜前往超市。凉爽的风吹在身上，让梅丽娜心情也轻松起来。
被洒水车撞倒那一刻，她先是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小腿一阵剧痛。司机焦急地走过来问，“孩子，没事吧？”她顾不得腿痛，让司机先查看妹妹的情况。
梅江凡和妻子接到电话时，两个孩子已在洒水车司机陪伴下到达医院。妹妹并无大碍，梅丽娜小腿粉碎性骨折。
梅丽娜忽然想起，即将高三的她，怎么去上课？
2019年8月，读高三的梅丽娜遭遇车祸，导致右腿骨折。
生活刚刚好转的梅江凡再次陷入焦急。
“老师和同学来医院看我时，我问课上到哪里了，同学说你落下了好多的课……”
梅丽娜说，以生物课为例，自己住院一个多月，耽误了一本书的课程。原本就理科薄弱的她更灰心了。
父亲看出了女儿的焦急，到电子市场买了一套最便宜的摄像机，架在教室里录课。每天晚上，梅江凡找班主任取储存卡，第二天梅丽娜在病房里看视频回放。
梅江凡把摄像机架在女儿的教室，他不想因为事故而耽误女儿的前途。
“但看完回放后还是不会做作业”。
视频的效果远不如课堂现场，梅丽娜看着天天跑前跑后的父亲，有时也小声劝说，让他不要白费力气。但父亲还是在医院学校之间跑来跑去，他说，能学一点算一点。
治疗花费了近4万元，梅丽娜在2019年10月出院了。考虑她行动不便，梅江凡没让女儿住校，而是每天天不亮就骑上电瓶车，送她到学校，晚自习下课后再接她回家。
梅江凡每天接送女儿。
从秋入冬，天气转凉。电瓶车骑起来，凉风刺骨，梅江凡却舍不得给自己配双手套。
梅丽娜抱着双拐，坐在电瓶车后面，发现短短的三四个月，父亲两边的头发全白了。“也就是在那一刻，有了放弃高考的想法，想自力更生，想为父亲分忧”。
模拟考试中，梅丽娜只考了390分，比高二期末掉了60分，如果没有大的提升，她几乎没有考上好学校的可能。
“要不要放弃高考？”看着家里的情况，这个念头一再浮现。
梅江凡接女儿回家。
一个因病致贫的家庭
梅江凡来自湖北省黄梅县农村，从小喜欢读书，但出身贫寒，只有小学学历。在广州打工时、结识现在的妻子，再到离开广州，到嘉兴安家，结婚、生子……
一路走来，梅江凡吃了不少“没文化”的苦。因此对下一代的教育，他看得尤为重要。
2012年冬，梅江凡接小女儿放学。
梅江凡一家收入不高，他在嘉兴汽车北站修自行车，妻子在服装厂打工。
2012年初，省吃俭用多年的梅江凡和妻子，背着每月3000多元的房贷，在嘉兴市郊的王江泾镇买了一套新房——有了这套房，女儿们就能去镇上的公办学校读书。
夫妇俩希望女儿们比自己有文化、有出息，日子更有奔头。
2013年国庆节，梅江凡一家搬进了新房中。
但一场变故，把梅江凡一家的生活全打乱了。
2014年，梅江凡的母亲一直咳嗽，老家的医院诊断为感冒，病情一直未见好转。梅江凡把母亲接到嘉兴的医院后，确诊为气管癌，医生说她仅剩3个月的寿命。
梅江凡患有小儿麻痹，父亲又是盲人，一家日子本来已捉襟见肘。医生了解到他的家庭情况，劝他放弃治疗。
梅江凡拒绝了，“我妈才60几岁，能多活一天我肯定让她多活一天”，梅江凡的坚持，并没有改变什么，3年后，母亲依然去世了。
梅江凡在汽车北站西侧角落里的修车摊一呆就是十几年。
同年，岳父因心脏病、肺穿孔、肾衰竭住院，严重时已无法正常用药。
妻子在工厂上班，梅江凡担起了照顾岳父的责任。这一次，医生也劝他放弃，而梅江凡依然选择了坚持。
一次又一次抢救，没有挽回岳父的生命。而三年来，为了给母亲和岳父治病，梅江凡花了50多万。
梅丽娜在爸爸的修车摊上帮忙。
奶奶和外公离世后，梅丽娜感觉家里的气氛也有了变化，父母的叹息更多了，皱纹更深了。
那时她刚上高一，父母在外挣钱，她承担了所有家务，并负责照顾妹妹。
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2018年的春节，梅丽娜到饭店打工。习惯了家务活的梅丽娜，觉得餐厅打工反而很轻松。
每天早9点至晚10点上班，回家后做寒假作业到深夜，打工一个月她赚了2300块钱，全部缴了学费。
2018年春节，读高一的梅丽娜在饭店打工。
梅江凡不敢算债务有多少，从买房至今8年，他一直在借钱。
自己和妻子的收入，除去房贷、两个女儿的学费、生活费以及日常开销，所剩无几。过阵子梅丽娜的腿要拆钢板，梅江凡还要借钱。
梅江凡曾考虑要不要卖房，但是二女儿年纪尚小，卖了房住宿、上学怎么办？他只好继续坚持。
梅江凡回忆着8年来的生活。
一次未能赴约的高考
梅丽娜的理想是当一名中医。
因为家中老人常常生病住院，在外奔波的父亲总是腰酸背痛，梅丽娜说，学了中医，家里有人生病，她可以帮忙，还能给爸爸针灸。
从高二起，她就做好了报考医学专业的准备。出车祸前，她的成绩离心仪的学校还差100多分。她说，高三冲一下，还有希望。
接着，她和妹妹遭遇了那场车祸。
想到爸爸用残疾的身躯，扛起了家里的重担，梅丽娜很心疼。
看着家中的情况，梅丽娜不打算高考，也不准备复读。
高考前几个月，她在提前批志愿里填报了五个志愿，最终被丽水职业技术学院园林技术专业录取。
选这个专业的原因是，“它对浙江省户籍的学生免学费，三年可以给爸妈减轻不少负担”。梅丽娜觉得，她应该知足了。
在家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梅丽娜，辅导读初中的妹妹做作业。
“以后有机会，家里条件好一点，再想专升本吧”，梅丽娜说，“或许我没完成的心愿，将来我的妹妹可以帮我实现”。
说这些时，她语气坚定，一如不向命运低头的父亲。
第3787期
摄影&撰文 | 嘉兴日报 王振宇
编辑 | 一凡
出品 | 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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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6 05: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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