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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心声] 裸考上阵的95后新手妈妈|全民故事计划 No.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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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7: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裸考上阵的95后新手妈妈

 张小冉 全民故事计划 2020-07-15
我给丈夫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陪孩子一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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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93个故事 



2019年6月8日早晨,我弓着身体侧躺在产房的手术床上,当麻醉针粗暴地插入我的腰部时,我感觉自己被一把很钝的菜刀硬生生切割成两段,眼泪夺眶而出。

我拼命挣扎,医护人员大力按住我扭动的身体,这个不合时宜的反抗让我承受了三次麻醉针,每一针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我大声求救:“不要啊,不要啊!”   

一位医生不耐烦地问我:“你还生不生?不打麻药怎么生?”

我抵触自己是一个孕妈妈的情绪卷土重来。

我赌气般咬紧后槽牙,忍着剧痛,麻药最终顺利进入身体,那一瞬间,痛感奇迹般地消失,身体进入一种很舒服的状态,万籁俱静。

我的思绪变得轻飘飘的,我开始反思,上个月的6日,我刚满24岁,作为95后,我没有任何准备,怎么就成为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我原本可以有一个还不错的23岁。

我和男朋友老杨是高中同学,大二时,我们正式确立恋爱关系。大学毕业后,老杨保研到上海,我考研失败,想继续跟他在一起,于是在毕业前几个月就到上海找工作。

很快,我入职一家翻译公司。不到一年的时间,我超越很多同龄人,升职为项目经理,薪资也水涨船高。

验孕棒上突然冒出的两道杠,打破了我原本的计划,让我按部就班的生活偏离了轨道。

当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做流产手术,打掉他,越快越好。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和老杨尚未结婚,他还是一个学生,压根没有收入。

况且,我一点都不喜欢孩子。

让我出乎意料的是,老杨非常期待迎接这个小生命。他温柔而坚定地告诉我,他会马上和我们双方父母沟通,确定婚期。结婚后,他也尊重我的意愿,如果我辞职回老家待产,他的父母会关照我;如果我留在上海,按公司规定休产假,他会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老杨推算了一下,孩子1岁左右,他研究生毕业,他会立马去工作,赚钱养家。

老杨非常周到地猜测到我的担忧,耐心地安抚我。看着老杨眼里流淌的宠溺,我坚决要堕胎的想法,开始动摇了。

在我犹豫不决时,肚子里的生命开始以折腾我的方式向我示威。孕8周时,孕期反应向我袭来,我闻到甚至听到油腻的食物,就会抑制不住地反胃,时时刻刻都在吐口水。那段时间,我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靠橘子和瓜子度日。

我每天戴着口罩,口罩里塞满老杨为我准备的橘子皮,这样能让我暂时好受一些。

老杨想尽办法给我做有营养的食物,可是身体诚实地抗拒。孕前96斤的我,在15天内,瘦了十多斤,整个人虚弱憔悴得不像话。


尚未从孕期反应中获得喘息时刻,让我应接不暇的棘手问题,接踵而至。

上班时,我接受不了办公室里充斥着各种让我晕眩的味道,反胃的状况愈发糟糕,好几次下班回家的路途中,我险些在马路上晕倒。

我评估自己的身体状态已到达承受极限,向曾经提拔我的老板请假休息几天,老板却坚决不肯,甚至开始变着花样地刁难我。

职场对怀孕的女性,太苛刻。

认清这个事实后,我感到心灰意冷,在老杨和家人的劝说下,我揣着微薄的存款,正式离职,开启居家待产的生活,迷迷糊糊地接受了“孕妇”这个身份。

至此,我的生活彻底被打乱,恋情的进展强行被按了加速键。怀孕2个月时,我和老杨拍了结婚照;怀孕4个月时,我们正式领结婚证;次月,我们在老家举行了婚礼。

外景婚纱照拍了一整天,孕期反应仍然很严重,我根本笑不出来。仓促的结婚,让我丧失了小时候对于婚礼的所有期待——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考虑到经济问题,我选择回老家待产,老杨每个月从上海往返一次,每趟在家待两天。

我第一次感受到微弱的胎动时,老杨不在我的身边,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那种感觉太奇妙了,我打电话与老杨分享,忽然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带给我的安稳。

预产期前一周,产检报告依然显示脐带绕颈两周,胎头高浮未入盆,孕38+6周,我突然发现下体有轻微见红,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让我回家等待,可能随时临产。

我赶紧打电话催老杨回来。

孕39周整,老杨马不停蹄地连夜转车赶回来,当晚十点多才到家,凌晨我破水了,一家人紧张地赶到医院,凌晨两点的医院很冷清。

一路上,我的下半身一直在滴答地流水,护士给我检查,我一起身,凳子上有一大滩水,母亲着急地说:“流这么多水,可怎么办?”

检查结果判定为胎膜早破,安排我住院,预计早晨八点麻醉师上班再开始剖宫产手术。期间要求我平躺,垫高臀部,避免羊水流失过多。

6月8日早晨,我躺在产房的手术床上,能清晰地感知到医生一刀刀划开我的肚子,手术刀应该很锋利,在我肚子上轻轻一划,就开了一个口子。不知道划了几刀,医生拉开我的肚子,用手按了按,说:“羊水都流干了啊。”

接着一阵按压和拉扯,我感到肚子被掏空了,接着,我听到一声十分微弱的啼哭。

很快,有人把小孩的屁股凑到我面前,说:“看清楚了,是个男孩。”就转身离开了。我整个人晕晕乎乎,并没有看清。

被推出手术室时,老杨和父母立刻围上来,面露担忧,公婆在旁边抱着孩子,喜笑颜开。老杨俯身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又夺眶而出,身体因此抽搐起来。

人原来是这样来到这个世界的,带着血和泪。

躺在病房的床上,麻药渐渐褪去,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我抽不出精力去关注身边躺着的那个小小的东西。只祈祷这种痛苦可以结束。

产后一星期,我都没仔细观察过小婴儿长什么样。说实话,那时我对他,没什么感情。


分娩前,我在网上做了些功课,要尽早让孩子接触母乳,让宝宝频繁地吸吮乳房。

在我以为自己做了充分的准备可以掌控走势时,我的乳房在产后第三天,毫无预兆地肿成两颗坚硬的石头。乳汁淤积,堵塞在乳腺内,锥心的疼痛让我痛不欲生。

老杨手足无措,他尝试模仿婴儿吸奶的样子,试图将堵塞的母乳大力地吸出来。

我一直呵斥他在咬我,那样除了让我的痛苦加倍,对肿胀的乳房毫无帮助。

没有办法,丈夫只好向护士求助,找来给我做产后修复的医护人员帮我通乳。

当护士的双手拼命地在我乳房上揉搓、挤压时,那一刻,我脑海只有一个念头:让我立刻去死,是对我最大的仁慈。

我顾不上剖腹产伤口的疼痛,大声呼救,眼泪在脸上从未停过,整栋楼都能听到我的惨叫,这种惨叫持续了多久,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每一秒都是煎熬。
 
老杨后来对我说,他真是吓坏了,他把我的叫声比喻为“凌迟”,我觉得他的形容,在某种意义上无比恰当。

老杨坚持每天温柔地帮我按摩乳房,终于解决堵奶的问题。乳腺通畅后,乳头又被孩子吸吮得破皮、龟裂,伤口尚未愈合,下一次喂奶又如期而至,我疼怕了,无数次产生放弃母乳喂养的念头。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再坚持几天。”家人这时轮番劝慰我。

老杨尽可能地做好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但是,他无法代替我承受疼痛。

后来,我听说专业的通乳手法是不会给产妇带来疼痛感的,但是我没心思去求证了。

老杨在孩子出生第七天,因学业返回了上海,我在父母家坐月子,婆婆定时上门照顾我。

丈夫离开后,我被迫扛下带孩子的重任,虽然婆婆和母亲会帮衬我,她们是经验老道的“过来人”,但育儿的话语权在我手上。

可是,关于育儿的权威知识我是缺失的。

我疯狂地恶补育儿知识,手机搜索框里弹出的搜索痕迹全和宝宝有关:母乳性腹泻、黄疸、湿疹、蚊虫叮咬和红屁股等。

坐月子期间,宝宝几乎每天都会大哭不止,从下午一直哭到晚上十一点。我顾不上月子期不能出门,执意让父亲带着我和孩子一起去医院。医生说宝宝是胀气,让我帮他顺时针按摩肚子,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我们从医院回来当天,宝宝哭了一整夜。我按照医生的指示操作,却无法叫停宝宝声嘶力竭的哭声。看着宝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紫,顾不上剖腹产伤口撕扯的疼痛,在下地走路都疼的情况下,我和婆婆轮流抱着宝宝满屋转悠。婆婆的语气里全是责怪:“娘娘保佑我宝宝,是他们不懂事,月子里带孩子出门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娘娘不要见怪。

我无可奈何,给丈夫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陪孩子一起哭。老杨无能为力,在电话那头听我哭了几个小时。

有天深夜,我感觉自己吊着半口气,再也撑不下去了,我让母亲代替我给腹泻的宝宝换尿不湿,她不耐烦地对孩子说:“你一天到晚怎么这么多事,一直拉。

父亲也因为孩子的哭闹向我撒气:“没见过这么难带的孩子,怎么就你的孩子那么难带?”

婆婆依旧迷信,说我的孩子不好带,是因为我没有“拜娘娘”,没有在婆家坐月子。

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我彻底崩溃。

我的性格变得特别拧巴,虽然觉得自己对孩子没感情,甚至在坐月子期,多次有过把孩子从楼上扔下去的冲动,认定孩子是让我生活变得如此痛苦的罪魁祸首。

可是,听到有人责怪他,我的心里揪着疼。

我不懂,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他又不是故意的,为什么大家要责备我的孩子。


宝宝出生20天,足以让全家人筋疲力尽。出月子后,丈夫从上海回来,待了一个月。

我心里始终觉得丈夫没有给到应有的陪伴,他在身边时,我会卸掉逞强,把消极的情绪撒到他的身上。每次带孩子情绪崩溃时,我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孩子,只能偷偷地躲在洗手间咬自己的手臂,手臂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老杨阻止我,他不忍心看到我伤害自己,他想帮我找到宣泄的方式,就把胳膊伸到我面前,让我咬他。那天,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冷静之后,看着他手臂上留下一圈粉红的牙印,我开始疯狂地内疚,觉得自己像个魔鬼。

反复折腾几次,丈夫也拿我没有办法。

在我觉得自己完全失控时,像濒死的人,想要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我的自救方式是加入各种育儿宝妈群。

按照宝宝的月龄,我从网上摸索着进入一个针对宝宝睡眠咨询的群。群主在某个平台上有十几万的粉丝,群友大多是20岁到35岁的宝妈,遍布各行各业,公务员、老师、医生、会计,这些新手妈妈每天在群里交流育儿经验。

有的宝妈像我一样,“裸考”上阵,有的宝妈做足了准备却发现是“纸上谈兵”,每个宝妈抛在群里的问题大同小异——背后全是焦虑。

进群后,我迫切地丢出我的问题:我的孩子不睡觉,总是哭,我该怎么办?

群管理员立马回应我,让我记录孩子3天的作息时间,她承诺帮我分析。

我照做后,管理员向我解释,宝宝哭闹的原因是严重缺觉,新生儿每天睡眠时间普遍在16~20个小时,而我的宝宝每天只睡11个小时。管理员提供给我一份解决方案,她规定了我的喂奶时间,提醒我间隔2.5个小时以上再喂奶,并提出喂完母乳后让孩子保持清醒半小时,再开始哄睡。

我按照管理员的办法操作,当天就有了效果,我喜不自胜,想继续咨询,管理员提出让我购买婴儿睡眠付费课程才可以继续提问。

这些课程打包价的费用是几百到一千多元不等,一对一咨询的服务费则更高。

管理员还把我拉入另一个购物群,群主每天宣传代购母婴类产品。

婚后,我和老杨零收入,靠着双方长辈的贴补和婚礼上的礼金勉强度日,我不能贸然缴费。两个月后,我退出了睡眠付费课程的群,辗转加入其他育儿咨询群,在不同的群里咨询、吐槽、发泄,渐渐给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

通过不断学习,我渐渐在新手妈妈这条路上摸出一些门道。宝宝半岁时,看着他面部表情越发丰富,我忍不住抱着他的小脸蛋亲,越来越喜欢跟他亲近,发现自己开始爱他了。

那时我知道,宝宝最需要的人,就是妈妈,而他的妈妈,是我。


我的身体恢复得好了一些,开始单独带宝宝出门,但只敢守在家附近,以便宝宝有任何紧急事件发生,我能及时带宝宝回家处理。

曾几何时,我坚持不在室外喂母乳,但有一次,我带着宝宝在快餐店时,还是破例了。

我四处找不到母婴室,宝宝嗷嗷待哺,我坐到角落去,盖上一张哺乳巾,让宝宝在哺乳巾下吃奶,哺乳巾覆盖的区域空气不流通,想必他也不舒服,全程我都红着脸,很是难堪。

那时,宝宝开始长牙,吸奶时会不自觉地用牙齿咬乳头,我疼得龇牙咧嘴。后来我凶了他几次,他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再也不咬我了。

在我和孩子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时,我甚至可以挤出碎片式的时间,混迹在不同的宝妈群里,试图找一找可以赚钱的途径。

休完产假的宝妈回到工作岗位后,渐渐脱离群聊,除开经济条件优越的全职宝妈,剩余的全职妈妈们会走上代购母婴用品挣钱的道路。

这些宝妈们自己也是消费者,精准地了解新手妈妈们的需求,我也很看好这条路。

经济压力一直困扰着我,我在照顾宝宝的同时,也盘算着做代购母婴用品的生意。我准备在当时聊天最密切的育儿群里试试水,筛选了和群主代购产品不同的品类,保证不动她的奶酪,也确保自己不会被踢出群聊。

精心挑选了婴儿的衣服和被子,搜集完资料,我终于鼓起勇气发了一条广告。

石沉大海。

全职妈妈做微商,比我想象中艰难,我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在独立带孩子的同时,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打通人脉,几次广告都无人回应后,我发现我赚不了这份差价,只能作罢。

不过现在,我也开始尝试重拾当时自己做翻译的本事,找一找兼职,至少能挣些钱。

如今,宝宝快1岁了,我也成为新手妈妈一年了。我的情绪稳定了很多,陪伴孩子也更加得心应手。可是,有机会能一个人放空发呆时,我还是会莫名其妙地一直流眼泪。

当妈妈,我没有经过考试,但是,成为母亲的每一天,我都在闯关。

我心里藏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几年后,和丈夫补一次蜜月旅行,届时,我要带着宝宝,重新拍一次婚纱照。


口述 | 江一
作者 | 张小冉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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