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6月9日的清晨,曼谷的大皇宫。
国王的仆从们在忙碌地工作,为年轻的国王收拾行李。国王计划四天之后离开泰国,前往瑞士去完成自己的法学博士学位。突然,枪声响起,仆从们急匆匆赶过去,发现国王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一颗子弹贯穿了这位年仅二十岁国王的头颅,当即就宣告不治了。
拉玛八世的死至今还是一个悬案,在泰国国内是一件不能公开讨论的话题。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拉玛八世在清洗他的手枪时走火被杀,但这种说法显然靠不住脚,因为人们发现他当时是背躺在他的床上,没有戴眼镜。由于拉玛八世是高度近视,不戴眼镜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怎么可能背躺在床上去清洗手枪。关于拉玛八世怎么死的有各种说法,有的说是日本情报官刺杀的,有的说是比里政府干的,甚至还有的说共产党派人进行的暗杀。最后,国王的三个仆人充当了替死鬼,被宣判与国王之死有关判处了死刑。
尽管拉玛八世的死因是个谜,但最终谁是获利者却看得很清楚。
就在宣布拉玛八世去世的当天,他的弟弟普密蓬就被册封为泰国新一任的国王,这就是拉玛九世。显然拉玛九世有动机也有机会开枪,但是事情究竟是如何,恐怕我们永远也不知道答案了。根据后来一些史学家的考据,当时兄弟二人可能正在玩耍,普密蓬不知道哥哥那把四五式手枪已经上膛了,无意间扣动了扳机,射穿了哥哥的脑袋。
假如事实是这样,普密蓬当然不可能继承哥哥的王位,但对于当时执掌大权的比里来说,普密蓬看起来和他的哥哥一样软弱,甚至比他哥哥年纪更小更容易控制,所以隐瞒事实让更加年轻的普密蓬继位继续充当傀儡,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很快比里就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此时的泰国王室的威望还是很大,很多披汶时期的政府官员特别是军方,也担心比里政府会等局势稳定之后再秋后算账。拉玛八世的死处理得不明不白,给比里的反对派找到了口实,很快军队又一次的政变,赶走了比里的民选政府,成立了军政府。披汶暗中也参与了这次的政变,但由于他此时的名声实在太差,军政府也不敢让一个甲级战犯再出来做总理,就只给了他一个国防部长的位置。
披汶没有等待多久,就又回到了总理府。原因是这些军人发动军事政变还行,治理国家是真不咋地。而且军人们推行的新总理不是那么听军人们的话,甚至还准备和比里的政党达成协议,让比里重新回到政府。军人们看到既然事情不如自己所愿,那就再发动一次政变好了,反正套路也都熟悉。这一次军人们学乖了,还是当过总理的人有经验,披汶回到了久违的总理宝位,从阶下囚翻身一跃又变成了泰国最有权势的人。
一个支持轴心国,支持纳粹的战犯还能担任总理。但这件事确实就在泰国发生了。除了军人们的支持,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二战结束了,冷战开始了。披汶从始至终反共的态度此时在美国人眼里变得特别的顺眼,二战时期的不光彩就可以既往不咎了。披汶再一次登台,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又是改国名,暹罗又一次变回了泰国。
弱国无外交。
假如泰国不是这样随风摇摆的“竹子”外交,恐怕国家早已经分崩离析了。披汶这样的行为,或许是无奈之举,但确实保全了泰国的完整。这一回,披汶把筹码压在了美国人身上。泰国又成为了美国在东南亚的盟友,一如之前的日本。
作为回报,泰国得到了不少美国的军事援助,兴建了不少的港口、公路和铁路。但是,正如二战时期投靠日军需要付出代价一样,泰国投靠美军一样也不是白来的。泰国的人民为此其实也付出了不少代价,比如现在成为泰国甩不掉标签的“人妖”,其根源就来自于二战时期美军驻扎泰国进行招妓,很多泰国穷苦老百姓家中没有女孩,就让自己的儿子变性去满足美军的兽欲,从而赚取美军的钱。
泰国经济的繁荣并没有怎么造福老百姓,反而让泰国的贫富差距问题变得更加明显。军方和泰国王室的财富在不断扩充,但是农村的农民和城市的贫民日子却依旧是一贫如洗。这样的分裂,最终导致了红衫军和黄衫军的出现,也让泰国始终不能解决民生问题,只能沦落成欧美国家的后花园和红灯区。
说回披汶,对于二战后的泰国来说,谁上台已经不要紧了,背后的军方支持谁才更重要。二次上台的披汶起初由于自己的军队背景和外交政策,和军队的关系搞得很融洽。但泰国的军队和别的国家都很不一样,它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个阶层,甚至泰国的军队有自己专属的银行。
从朱拉隆功大帝组建现代化军队的开始,泰国的军人就脱离在宪政体制之外,军人天然对民选的政府不信任,认为他们腐败,办事效率低,时刻想跳到前台掌管国家。披汶与这样的团体合作,最终会被军队所反噬。当时除了披汶,泰国政坛上还有另外两大首领,三驾马车掌管政权。但很快三者之间也出现了矛盾,最终泰国军队又一次发动政变,披汶被迫下野,只能在日本的别墅度过余生。
披汶始于政变,终于政变,他曾经夺回过泰国的故土,改变了泰国的旧有风尚,发展泰国的经济,也曾经为虎作伥,屠杀抗议民众,进行独裁统治。我们常说一个人“盖棺定论”,但对于披汶的争论即使到今天也没有最终的答案,特别是披汶在执政末期又放弃“亲美反共”立场,秘密和中国进行交往,使得泰国与中国的关系也不会闹得太僵,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更难去评价他。或许,他就是一个天生的政客吧,有着卓越的政治灵敏度,永远能找到最有利自己的方向。
披汶的政治生涯结束了,这对于年轻的拉玛九世普密蓬·阿杜德来说是个好事,他渐渐发现,不管是军队还是民选政府,都有着自己的弱点,可以被自己所利用,每一次政变后得益者为了找正当性,都需要拉玛九世出来为自己撑腰。
渐渐国王的威信又重新树立起来。拉玛九世恢复了早已失传的跪拜礼,所有人看到王室成员站着的时候,必须男人鞠躬,女人下蹲,把手垂在身体的两侧,当王室成员坐着谈话时,所有人必须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靠在地上,就如匍匐前进的动作。德国有一档综艺节目曾经嘲笑泰国的跪拜礼为“海豚拜”就像水族馆上岸的海豚一样的动作,还闹出不小的外交风波。甚至泰国的国庆日,也从推翻拉玛七世建立君主立宪制的6月24日,改成了拉玛九世的生日12月5日。这位日渐成熟的国王,又一次成为了毗湿奴大神在人间的化身。
拉玛九世恢复跪拜礼,可能来源于自己年轻时候岳父的劝告。1950年,当年轻的拉玛九世带着王后诗丽吉从欧洲归国,准备参加自己的登基加冕大典的时候,这位年仅22岁的国王在归国的游轮上获得了自己岳父的一句忠告:“一旦泰国的王家神话破产,一切都会随之崩溃的。吴哥窟当年曾是一个伟大帝国的心脏,而今已经是爬满了猴子。”所以拉玛九世牢牢记住了这句话,不断利用媒体和政变让自己变得神圣。
今天我们如果说起超长待机的国王,首先肯定想到的就是英国的伊丽莎白二世,虽然英国女王已经从1953年继位直到现在,但其实她在位的时间还不是近代以来最长的。近代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正是拉玛九世,整整在王位上待了70年126天,伊丽莎白同志还需要继续努力才能追上拉玛九世。
活的时间一长,自然很多事情就会发生变化,就比如国王与王后的感情。从欧洲回国后,普密蓬与诗丽吉度过一段非常甜蜜的蜜月期,当时泰国人经常能看到国王牵着王后的手,在大王宫的花园的湖边散步。但就如很多夫妻关系一样,感情终究抵不过时间的冲刷。到了七十年代,国王与王后之间已经闹得很僵。
正如很多夫妻的矛盾一样,二者的冲突在于教育下一代,也就是如今的泰国国王——拉玛十世玛哈·哇集拉隆功。就像很多溺爱孩子的母亲一样,诗丽吉王后觉得自己儿子的一些出格行为只不过是太年轻,不懂事,或者就是被坏人利用了。诗丽吉为自己的儿子辩解:“我那身为王储的儿子有些唐璜一样的毛病,他是个好学生,是个好孩子。问题就是女人都喜欢他,而他更喜欢女人。”
因为儿子的教育问题,国王和王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就分居生活。分居后没多久,很快一个叫做法西迪的军官就走进王后的世界,两个人经常打情骂俏,让国王的颜面扫地。很快法西迪就被送往美国当驻美的武官,他抵达美国的第二年,就在一场网球赛后莫名的猝死,尽管官方的说法是法西迪心脏病突发,但很多人都知道,这位王后的情夫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妻子不省心,矛盾焦点的王储哇集拉隆功更不让拉玛九世省心。这位王储经常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搞犯罪起家的大老板、政客与商人同进同出,搞得即使对王室尊崇有加的泰国人都给这位王储起了一个黑帮称呼的外号,还被媒体拍到过穿着丁字裤和脱衣女郎们混在一起。
假如王储只是在国内弄点风流韵事也就罢了,但很快他在国际上也成了一个笑柄。1987年的时候,国王派王储哇集拉隆功前往日本进行国事访问,国王这是有意让王储在国际上亮相,以显示他已经有担任国王的成熟与隆重。
但这么重要的外交访问,却被哇集拉隆功搞得一塌糊涂,起因是一件很小的事:当哇集拉隆功到达日本后,日本接送他的司机在途经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时候突然内急,就不得不下车去方便,哇集拉隆功瞬间就怒不可支,大骂这个倒霉的司机。然后当日本政府组织了一个活动,让哇集拉隆功进行剪彩活动时候,准备的椅子有点矮了,让他不得不弯腰去捡起剪彩的彩带,王储又是气鼓鼓地扔下众人独自离开。哇集拉隆功感觉日本人是在刁难自己,比预期提前了三天就打道回府了,留下了众多尴尬的日本官员和驻日的泰国大使。
这还没完,九年后泰国组织国际会议,当时的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应邀抵达曼谷准备参加会议,一下飞机就看到王储给自己准备的下马威,在日本首相的专机前面,停着三架F-5轰炸机正在跑道滑行,其中一家飞机的驾驶员不是别人,正是王储哇集拉隆功。原来王储还记得自己九年前在日本受到的侮辱,憋了一肚子气要在日本首相面前侮辱一下对方。
这样一个奇葩的儿子,实在是有点烂泥扶不上墙,到后来连溺爱他的母后诗丽吉都看不过去了。由于拉玛九世与诗丽吉只有这一个儿子,诗丽吉甚至动了自己做女王的心思,因为诗丽吉也是王室的贵族,算起来是她丈夫的堂妹。但她的心思很快就被她丈夫察觉了,他丈夫当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以后变成武则天,虽然他们只有一个儿子,但毕竟还有三个女儿嘛。儿子不成器,下一任拉玛是个女王也不是不可能的。到后来拉玛九世就动过废除哇集拉隆功,让自己的二女儿诗琳通公主继承王位的念头。
比起荒唐的哥哥,诗琳通公主更受泰国民众和媒体的爱戴。她经常探访贫民,还曾为印度洋大地震的灾民赈灾。特别是诗琳通公主酷爱中国的传统文化,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更是曾经到访过广东潮州,拜祭过“祖先”郑信墓。在诗琳通公主推动下,中国和泰国不仅恢复了正常的邦交关系,更是在泰国掀起了中国热,中国也成为了泰国第二大的出口国。可以说,只要诗琳通公主还在,中泰两国的关系就不会闹太僵。
虽然诗琳通公主深受国内外人民的喜欢,但她自己很早就宣布了对王位没有兴趣,而是愿意扶持自己的哥哥继承王位,而且扎克里王朝也确实没有女王继位的先例。拉玛九世最后也只能作罢,接受了王位由自己儿子哇集拉隆功继承的现实。也就在这个时候,泰国又迎来了新的政治危机。
由于长期悬殊的贫富差距,泰国乡村老百姓的诉求一直都得不到满足,金碧辉煌的曼谷与遍布茅草屋的农村仿佛不在一个时代,泰国的农民很希望能有一个替他们说话的代言人出场。就这样,他信·西那瓦突然在泰国政坛横空出世,刮起来一股旋风。
他信同样也是华人的后裔,中文名叫做“丘达新”。在进入政坛前,他信已经是泰国的电信大亨,垄断了当时泰国的电视卫星天线和移动电话业务。虽然他信是一个富商,但他信却对穷人特别的关注,他组织的“泰爱泰党”经常下基层,帮助穷人解决实际问题。当他就职成为泰国新一任总理之后,一反常态真的开始兑现自己的竞选诺言,这可让泰国的穷人感动坏了,因为从来政客们都只是打“空头支票”,真的能做实事的政治家并不多。
这样的做法,得罪了不少人,首当其冲就是军队和王室。尽管他信已经很有钱了,但是在泰国王室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我们可能知道沙特的王室很有钱,但即使是石油遍地的沙特王室,所积累的财富还是远不如泰国王室。拉玛九世更是王室中最富有的人,现存世界最大的切割钻石,重大545克拉的“金禧年”,就藏于拉玛九世的名下。拉玛九世拥有泰国3000多亩的土地,暹罗水泥和暹罗商业银行两大泰国最知名的央企也有他的股份。他信日渐兴盛的威望,对于国王来说自然是种威胁。大风大浪都见过的拉玛九世,绝对不允许再出现一个披汶。
他信
不需要国王动手,保王派和军队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由于他信的经济改革得罪了一批曼谷的中产阶级,这些既得利益者同样不希望自己的利益受损。所以尽管他信受到广大农民的爱戴,但最终家常便饭般的政变还是把他信和他信的妹妹英拉赶下了台,他信一派的势力被清算殆尽,他信也不得不流亡海外。关于他信与红杉军的事情,那是另外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以后我们再细说这个故事。
由于他信的改革,让泰国的大多数老百姓开始意识到了限制自己的贫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所拥戴的国王拉玛九世,普密蓬大帝。但毕竟70年威望还在,尽管普通民众对王室或许有所不满,始终还是不太敢表露,特别是泰国法律的冒犯君主罪,让泰国人对于王室的评论更是谨慎。
曾经有一个泰国人就因为对拉玛九世养的宠物狗网上发帖讽刺了几句,就被判处了37年的监禁。但到了2016年,拉玛九世去世后,离经叛道的拉玛十世一上台,民间开始出现了反对王室的风声。让人不能不想到两百多年前郑信死之前说的那句“夺我王位者,十世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