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刚到北京,我们不知道怎么找租房的地方,也没什么钱。孩子妈妈在医院看孩子,我就随便找个地方睡,在医院附近的路边、在公园的凳子上。后来终于租到了地下室。很巧的是,地下室的隔壁住了个黄牛。有一次需要去别的医院做个检查,一直排不上号,很着急。黄牛听了我的情况,帮了我一把,让孩子很快地就做完了检查。做检查、送检、会诊要去非常多不同的医院,这是在空总做的一个检查报告。
这期间,我还认识了很多孩子得病的老家长。他们让我少走了很多弯路。我问他们治疗费用多少,有的说一百多万,有的说八十多万,一下子就把我吓到了。幸好遇到一位江苏南京的老家长,她的孩子跟我的孩子生了一样的病。她说,千万别离开儿童医院,要是走了,孩子的生命可能就没了。农村来的也别着急,治疗的钱不是要一下子拿出来,而是住一次医院交一次钱,可以慢慢找亲朋好友借。当时她家孩子是来复诊的,已经自己能跑能跳,恢复得很好。这么一来,我心里就有点儿底了,但是又担心是医托。后来又碰见她几次,她耐心劝我,我们到现在都还有联系。
孩子做检查、住院,需要有人陪护,又需要有人送检。我和孩子妈妈忙不过来,在确诊一个多月后,我就辞掉了老家的工作,专心在北京陪孩子治疗。
住院的第三天就开始手术了,后来是化疗,总共做了十一次化疗。
知道小女儿得病是她9岁,临近三年级期末,就不让她参加考试,不让她上学了。孩子问她得了啥病,为啥要上北京,我们也没告诉她。
第一疗对我们来说是最难的,34天。在北京没有朋友、亲属,也不明白上那里送检。不知道友谊医院在哪里,来回打车一次就要70元。幸好有老家长告诉我,可以办公交卡坐车,我才知道可以这样,公交车四块钱就能来回坐。化疗结束后,如果观察几天,各项血浓度正常,就可以回出租房。第二疗28天,第三疗26天,从第四疗往后,就走疗了。
孩子在医院哭闹得很厉害,化疗之后就吐,吃不下东西。疗程越往下走,身体承受能力越差。化疗药都是毒药,把肠胃黏膜都杀掉。给她的筷子三四天就得换一双,完全不能吃剩饭,吃剩饭容易肠道感染,非常可怕。如果穿漏了,花钱更多。有一次感染了,就多花了五万块钱。她很容易饿,需要少食多餐,一饿了我们就要煮饭给她吃,一天基本上要吃五顿,做多了剩饭就我们大人吃。
前期检查,就花了10万块钱左右,我们有几万块积蓄,其他都是找亲属朋友借的。第一次化疗后,我就开始害怕医院欠费,要交不上了。做到第三个疗程,2016年10月份,我回老家把那三间房和南北70米的院子卖了,卖了7万块,补上了费用。除此之外,有个新农合可以报销住院费用的30%,我经常坐半夜十一点从北京出发,到沈阳北的列车,72元,第二天早上五点半下火车,再转车,正好早上业务员上班时到盘锦,完成报销。晚上再坐半夜十一点的车返回北京,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到。
家里房子没了,回老家没地方住,我也不愿意去打扰朋友亲属,有时候不得不住下,就住20块钱一晚的小旅馆。
孩子妈妈一直待在北京陪伴孩子,我需要在北京和老家直接来回跑报销。大女儿19岁,刚毕业,家里房子又卖了,她一个人在老家,我们都很担心。正好有一次,我热心在医院帮了一个人,对方听说了我家里的情况,跟我说有个医院在招护士,大女儿可以来北京工作。2017年春节,我回老家说服了大女儿。春节后,大女儿到北京应聘上了,我们一家四口在北京团聚了。
到第九疗的时候,听说北京有免费的病房学校。我就带着孩子去参加活动。跟老师走得近了,我在病房学校当起了志愿者。老师问我家有没有地方,可以让三四个孩子一起补课。和我一起租房子的人经常一个月回来一次。我跟他一说,他就同意了。我跟老师说,家里五层,环境不好,但是可以试试。后来每周要在我们家上三四天课,孩子的学业就给补上了。
化疗结束之后,我带孩子回了老家,但维持还得一年半,得经常跑医院。我姐说,你就在北京看看,可以干点啥。我一想,确实是。我在老家也没有房子,回去只能住亲戚家。而且老家的医院知道孩子得过淋巴瘤,连发烧都不肯开药。孩子化疗后需要一直戴口罩,有的老家长带治愈的孩子回老家,社区里老太太看到小孩子戴口罩,就会说这孩子有传染病,让孩子别跟他玩。我一想,就又带着孩子回到北京。
女儿平时需要吃的维持药物,比如金薯叶止血合剂10支,一天两支,190元一盒;安多霖胶囊,一盒80元,能吃三天;小佰太能奶粉,一盒320元,能吃的4天一桶,我的孩子一般一个月两桶。
治疗期间,有个叫同心圆的基金会找到我,问我来北京看病,最困惑的是啥?我说第一步是找房子的困难,刚到北京,不知道怎么找房子,如果有个临时住所,就能缓解一下;第二个是经济问题,有的孩子差个十万二十万,生命就能救过来。他们问我,怎么样的房子最适合?我说三层到五层左右,普通装修就好,最好是电梯房。他们把需要的都记录来下来,半个月左右后就成立了项目,让我帮他们找合适的房子、采购物资、跑手续、管理房子。就这样,我变成了基金会的义务志愿者。因为我想自己可以帮助新来的家长少走弯路,度过刚开始的困难期。两个月后,基金会给我申请了补助,一个月1500元。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三套房,取字叫“爱心小家”,现在可以住十户人家。一套是专住白血病的病人家长,另外两套是专住淋巴瘤和实体瘤的病人家长。卫生、安全、防火,我们每天都要去做检查或者打电话叮嘱。医院附近的地下室就得100元一天,我们把房子弄清楚,配备好各种设备,原本想免费让新来的家长使用,有的家长会自愿交房费。这笔房费最后会返到基金会补贴租房费用、维修费用。想要住“爱心小家”的新家长很多,都得排队预约,住个十天半个月,在北京找到其他租房的地方,就得搬走把房间空出来,让新的家长住进来。家长在这里还可以交流孩子看病心得,少走弯路。也有极其困难的家庭,不仅房费全免,连米面油都不要他们自己买。有一次我知道了一家双目近乎失明的两口子,带着孩子到北京看病,就让他们住了进来,全程免费。在北京待了一年半,孩子离开学校太久了,有老家长说孩子可以在这里上学。想到回老家上学也麻烦,我在北京找了很多学校,发现最便宜的也要一年两万。最后还是一个老家长介绍,找到了现在这个学校,一年九千元。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有。
因为之前有病房学校的老师帮孩子补课,2019年9月,孩子就入读了六年级。我跟老师说了孩子的情况,以及孩子不能在学校吃饭,需要送饭,老师非常关照。有时候孩子不舒服了,就得请假回家。孩子头半年还很不适应上学,毕竟离开学校三年了,孩子生病前后的性格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之前她还是挺乖的,生病之后很痛,一句话不合心意就会朝我发脾气。她又长大了,会用手机搜索一些信息,问我给她治病花了多少钱?好在去学校半年后,她就融入了学校生活。
回老家什么也没有,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就准备在北京长久待下去了。在北京租房费用高,吃的方面差不了多少,除了给孩子吃的东西要好一点。用药的花钱数差不多。孩子有症状,在北京买药也比较方便,有些进口药能更快买到。最重要的一点,生过病的孩子不会在生活中被歧视、排挤。
我送过几天快递、做过保安。但这些工作上班时间都是按天算,不出满勤得扣工资。而且临时缺勤,领导安排不开。而孩子离不开人,要随叫随到。有时候孩子出现症状,肚子疼、脑袋疼、呕吐高烧,我都要马上回家骑三轮车送孩子去医院,需要一个人看着孩子,另一个人办各种手续,有的还得马上上急救室。治疗期间发生这个比较频繁,现在好一些了。
在治疗期间,我认识了一些记者编辑,一次给了我们3万元补助。又进行了一次线上募捐,这些总共有十一二万左右。后来我才知道,线上募捐靠的其实是人脉,所以我们没有募捐到很多钱。治疗费用加上我们租房花的钱以及日常吃饭开销,前后总共九十多万,扣除募捐和补助、新农合报销、还有我几万块积蓄、卖房的钱,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欠了亲友四十多万的外债。
我们现在在西五环租房,一天70元房租,四口人一天的伙食费50元,这两项一个月下来就得3600元左右。还不包括营养品、小女儿的学费、突发状况的治疗费用等等。大女儿在北京工作一个月4000元,我在基金会一个月工资1500元,我们还欠着债,原本就很拮据了。结果碰上了疫情,“爱心小家”没有人住了,大女儿也不用上班了,全家都失去了收入。
为了自救,我组织了还留在北京的一些家长一起包饺子售卖。去新发地买馅料的时候,因为疫情期间,好多家长不敢出门,我还顺便替他们带需要的菜回来。靠朋友们的转发帮助,三月份,我们卖了500多盒饺子,最远的我还送到了昌平。但我们没有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外地人很难办下这两个证。而且其实一开始买的都是朋友亲属,后来就再也卖不动了。
这个月开始,大女儿重新开始工作,有了收入,但基金会没有开始运作,我还是没有收入。我们家的经济依旧很困难。我特别希望能找到一份时间灵活一些,可以照顾到小女儿病情的工作,这样也可以尽快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