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真的能一直播吗?这是困扰拉几的一个问题。悬崖村“直播界”流传这样的故事:尔布收到网友3万元赞助,指定他买一辆二手车搞运输;吉克九里收到7千元打赏,买了一大一小两匹马……但这并不常见。摆在包括拉几在内的主播们面前,更现实的问题是:缺少才艺,只有风景和日常生活的直播,能持续多久?
4月30日早上8点,雨后的悬崖村雾气袅绕。
拉几推开木门,把装有手机的自拍杆伸出去,用一贯夸张的声音喊道:“家人们,看,我们的悬崖村风景多美!没关注的赶紧关注,主播悬崖村熊二为你分享不一样的生活!”
评论和点赞在屏幕上滚动,拉几一天生活就此开启。
2020年5月10日,拉几在自家红薯地里做直播。
拉几背起背篓,走出家门,对着手机继续直播。边走边介绍地里的玉米苗、花椒树、橘子树,对网友的提问一一作答。
22岁的拉几,今年4月初开通直播,现在已有6万多粉丝。
拉几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在村里边走边直播。
在悬崖村,像他这样的“网红”有十多个,年龄在20岁到30岁之间,粉丝从几千到几十万都有。
在这些主播里,拉几不算最红的,但肯定是最勤奋的,他的背篓里有一个5万毫安充电宝,从早上8点到晚上7点,直播在做什么,他的直播几乎没停过。
4月29日,拉几在家里召集村里的小朋友,和网友互动。
拉几在悬崖村开了一家农家乐,直播是他揽客的主要渠道。
从5月1日到4日,每天都有人通过他的直播间,预约前往悬崖村。拉几经常下山去接客人。
“家人们,现在开始带大家体验钢梯,我们读书时只有藤梯,特别危险……”拉几一边爬钢梯,一边介绍它的前世今生,很有几分导游的感觉。
拉几在下山过程中,通过直播介绍钢梯的故事。
几位来自成都的网友随拉几来到山上,他们是拉几通过直播联系的游客。
直播中,时常有网友给拉几打赏,靠着这些钱,他给家里添置了小猪娃、板凳、桌子等。
一个月前,一位网友给拉几打赏了一台洗衣机,从购买到把洗衣机背上山,到现场使用,他也进行了全程直播。
“这是我第一次用洗衣机,我很快乐”。
拉几下山购物,和放学的孩子一起回家。
除了直播自己的日常生活,拉几的镜头面向全村,谁家结婚办喜事,谁家有困难,他都会与粉丝分享。
网友的打赏,拉几有一半给了悬崖村比他更困难的人。经常还网友通过直播联系他,为村里的老人孩子捐款捐物。
5月2日,拉几在平台和另一位大主播PK,赢了10袋大米,分给了村里的老人。
5月10日,拉几在统计村里孩子的鞋码。有爱心人士要给孩子们捐鞋子,拉几负责统计全村几十个孩子的鞋号。
拉几通过微信,把统计的鞋号一一发给网友。
在拉几的影响下,妻子小花也开通了直播,有几千个粉丝。
但小花对直播并不热衷,只在拉几做家务时顶一阵子。她说,因为总有人问一些过分的问题,让她对直播有不适感。
4月29日,小花在直播手机前和网友互动。
拉几说,他想把号做大,然后推销悬崖村的物产。但小花对他的计划兴趣不大。她认为,虽然直播能带来一点收入,但无法解决今后的生计问题。
在拉几看来,小花的直播非常“不专业”,想播就播,不想播就直接关了,经常不搭理粉丝,有时来了情绪,撂下网友就走了。
妻子小花在一旁看着拉几直播。
小花不喜欢悬崖村,“我有恐高症”,她很认真地说。
和拉几结婚后,搬上悬崖村那天,她特别害怕,晚上一直做恶梦,她很怀念山下的生活,“但必须要有人陪,我才敢下山”。
拉几外出打工时,半夜女儿发高烧,她手足无措。后来是婆婆凌晨三点爬上山来接她,早上六点才把孩子送到医院。
“到医院孩子都哭不出来了,我特别后悔让她面临这样的处境”。
拉几的1岁多的女儿站在家门口,拉几还开了农家乐,虽然简陋,但是打理的相对比较干净。
去年5月,怀孕一个月的小花,去娘家带女儿回家,“背孩子上山,当天晚上就流产了”。这件事,更坚定了小花想要离开悬崖村的念头,“搞直播很热闹,但我更想下山去,给孩子一个安全、普通的生活”。
邻居大人不在家的时,小花常帮忙照顾孩子们,她在村里人缘很好。
5月12日,是悬崖村精准扶贫户搬迁的日子。
拉几虽然和父母分家,但户口簿一直没办理成分户,按现行政策,一家8口人分到了县城安置点的100平方米的住房。
这套房肯定住不下8口人,况且拉几结婚后占了爸妈山上的住房,县城的住房也就没有他的份了。
小花对拉几没有及时分户口这事耿耿于怀,最近和他常吵架。
晚上,拉几和小花带着孩子在院子,陷入了沉默。
悬崖村搬新房那天,拉几也去做直播了。面对粉丝的恭喜,他连声道谢。直到有人问他,“你的房子在哪里”时,他才喃喃地说,这次没有,下次就有了。
5月13日,拉几随悬崖村搬迁户到县城易地搬迁集中安置点直播。
除开房子,困扰拉几还有一个问题,“直播,真的能一直播吗?”
在悬崖村“直播界”,常流传类似的故事,尔布收到网友3万元赞助,指定他买一辆二手车搞运输;吉克九里收到了7千元打赏,买了一大一小两匹马……但这并不常见。
摆在包括拉几在内的主播们面前,更现实的问题是:缺少才艺,只靠风景和日常生活的直播,能持续多久?
5月3日,特土社吉克木果在家里请同村人吃饭,同时有4台手机直播。
走进悬崖村,从钢梯到村里,再到田间地头,常见到举着自拍杆直播的年轻人,
为使得直播内容更丰富,主播们也常自编自导一些故事,剪成视频短片发布。
26岁的拉博,是最早开通直播的人,相比起以前务农每年七八千元的收入,直播每天能获得上百元甚至数百元,虽不稳定,但轻松多了。
他乐观地认为,搬迁后悬崖村人虽然少了,但天梯还在,旅游开发也在启动,搞直播依然是长久之计。
久了,村里的老人也对直播了解了,有时候也会参与互动。
杨阳搞直播,走的却是另一条路子,他直播的内容,就是告诉大家悬崖村的土特产,是在怎样的生态环境里生长的,并以此推销土特产。
搞直播之后,杨阳家的蜂蜜和核桃每年都销售一空。
同时4个网红聚集在一起做直播,互带流量,实现共赢。
5月12日到14日,悬崖村84户精准扶贫户,全部搬到县城易地搬迁集中安置点,大部分主播进入县城,留在山上的寥寥无几。
悬崖村的一位“大主播”,除了12日当天搬迁开过直播,已经一周多没开播了,“大家不稀罕城里的生活”,他说,不确定以后还开不开播,当前的任务是收拾好房子,然后找一份工作。
搬迁后,留守悬崖村的主播。
“以前我以为,我们离外面的世界很远”,一位主播说,“现在才知道,其实也就隔了一个手机屏幕的距离”。
第3757期
摄影&撰文 | 陈杰 刘旻 李强
设计 | 杜小娟 编辑 | 匡匡 夏天
联合出品 | 腾讯新闻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