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故事计划》第454期：他妈妈是小三，可这不是他的错

源济

他妈妈是小三，可这不是他的错

原创 张小冉 全民故事计划 2020-03-18

“

我也不知道长大以后的我们是什么样子。王俊驰畅想的那一切，听上去还不错。

—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54个故事 —

一

王骏驰比我小7岁，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我去父亲王志明家找他要生活费。刚迈进大门，就听见有个稚嫩的娃娃音喊着：“爸爸，她是哪个？”

在那之前，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个小男孩的存在，但我瞬间搞清楚了他是谁。

那晚，王骏驰频繁地摊开双手让我抱抱他，他把心爱的小汽车玩具一股脑地往我手里塞，望着我咯咯笑，不停地叫我“姐姐”——这个称呼让我觉得刺耳，我认为对这个小男孩做出的任何回应，都是对母亲和自己的背叛。

整晚，我始终目视前方，沉着脸，对他的亲昵视而不见。

隔天，我准备返回家，没有搭理王骏驰对我说“姐姐拜拜”。王志明火冒三丈，黑着脸把我送到公交车站，他看到王骏驰的母亲打麻将归来，赶紧借势痛斥我，骂我没有家教。我想，我连父亲都没有，哪来的家教。

我杵在公交站，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周围开始有人围观，我的脸红到发烫。公交车走了一辆又一辆，王志明骂累了，才不厌烦地对我说了一句：“滚吧。”

上车后，我虚脱地坐在最后一排，以为做错事的是自己，始终不敢抬起头。

母亲让我不要记恨任何人。可是，那一刻，我恨王志明，恨那个破坏我家庭的小三，恨那个让我无端受到这般待遇的小男孩。

母亲发现我回家后情绪低落，一直问我在王志明家遇到了什么事。我支支吾吾地向母亲提起那个小男孩。母亲叹气，她对我说：“无论如何，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错，其他是大人的事儿。你不该这样对他。”

第二次见到王骏驰，是在一个月后。

我坐在王志明家的沙发上看电视，王骏驰踩在沙发上走到我身边，一屁股坐在我的腿上。我手足无措，只能将身板挺得笔直，全身僵硬着，却没有推开他。

那个女人不在家，保姆又激动又开心地把王志明从卧室叫出来，示意他看王骏驰待在我的怀里，保姆有些语无伦次，看到此情此景，竟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那天，除了我，大家都很开心。

二

我每个月定期到王志明家取一次生活费，有一次，恰好赶上王骏驰的生日。

在王志明的帮助下，王俊驰切开生日蛋糕，王志明告诉他：“驰娃儿，你生日勒第一块蛋糕，要送给你最重要勒人。”

王志明和他的妻子满心期待。“给姐姐！”王俊驰没有丝毫犹豫。

大家都很意外，毕竟我只在每个月拿生活费时，在王志明家留宿一晚。这时王志明直呼：“看到莫得，这就是血缘关系啊。”

说完，我看见王志明的妻子肆无忌惮地翻了一个白眼。

王俊驰刨根究底地问，“什么是血缘关系？”王志明说：“邻居菲菲姐姐，你叫她时会在‘姐姐’前加一个她勒小名，只有我勒女儿姗姗，你直接叫‘姐姐’，因为你们勒身体里都流着你老汉儿我勒血，她是你唯一勒亲姐姐。”

我对王志明口中那些煽情的话无动于衷，我清楚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一家三口毫无关系，拿生活费，才是我来这里的全部任务。

只是，王骏驰指定要第一个递给我的那块生日蛋糕，我尝了一口，还挺甜的。

餐桌上堆满了很多菜，王志明一个劲儿地向他儿子炫耀自己做的回锅肉，相比我喜欢的竹笋鸡汤，那是王骏驰最爱的一道菜。

回锅肉是川菜里的一道家常菜。王志明在天蒙蒙亮时，准时抵达菜市场，亲自挑选肥瘦相间的猪后腿肉。“肥四瘦六”是王志明常念叨的，也是他的唯一标准。

一切准备就绪，王志明拒绝保姆帮忙，独自守在油锅前，将肉片煎熬至微卷曲状，再搭配豆瓣和蒜苗等，把猪肉的鲜香无限提升。

那盘回锅肉色泽红亮，我刚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送到嘴里，王志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停下筷子等王俊驰上桌，我赌气似地把回锅肉吐在了桌子上。

吃完生日蛋糕的王俊驰，不愿继续吃饭，保姆追着他满屋跑。等他再次回到餐桌，回锅肉粘连在一起，已经凉透了。

王志明满脸堆着笑容，说：“越费头子（四川话，调皮）勒娃娃脑壳越聪明，莫得关系，等他费，回锅肉要回一道锅更好吃。”

说完，王志明又走向厨房去二次翻炒回锅肉了。看着王志明精心翻炒回锅肉的样子，让我感到一阵失落，想到王志明很久没为我做菜了，我放下筷子，胃口全无。

大房子里热闹非凡，没有人顾得上我，我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坐在马桶上，莫名其妙地开始流眼泪。

王骏驰竟搬个小凳子坐在卫生间门口守着我，等我从卫生间出来，他站起来牵我的手，用撒娇的语气对我说：“姐姐吃饭饭。”

 

三

大概三个月后，我在王志明的热情邀请下，陪王骏驰去看了一场足球赛。

那场球赛的观众很少，我们的座位在守门员身后的方阵。王志明领着我们俩，从足球场最远端的方阵，一路翻越栏杆，逐步挪动到视野最好的中间方阵。

翻越栏杆时，我紧张得额头直冒细汗，我们必须避开安保人员的巡查，我一边用手压住我的裙底，一边协助王骏驰翻过栏杆。

这个和父亲、弟弟共同完成的冒险，让我在紧张之余，内心腾起一种久违的开心。我想，扶着弟弟再翻过一个栏杆，就抵达最好的地方了，那我们就一起翻过去吧。

最终还是被保安发现了，他把我们撵回原来的位置，王志明说：“锤子哦，不一定要坐最正中，少翻最后那个栏杆就不会被发现了。”

我和王骏驰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

小小年纪的王骏驰很迷恋足球，有位当地的报刊记者恰好坐在我们的身后，他看到王骏驰认真地看球，问他长大后想做什么。王骏驰说：“我想抓（踢）足球撒，我姐姐想当一个记者，我抓球，她让我上报纸。”

我不知道王骏驰从哪听说了我的梦想，我也不知道长大以后的我们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王俊驰畅想的那一切，听上去还不错。

看完球赛后，我一个人在王志明家的附近闲逛。临近春节，大街小巷的商铺都歇业了，我想找一家理发铺剪头发，然后再回家。

找了很久，我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理发铺。我站在店门口用IC卡给王志明打电话，希望他可以答应帮我付钱。

王志明在电话里笑得很诡异：“你咋摸到那家鬼迷日眼勒理发铺去了？”我不懂王志明的意思，他不再给我解释，算是默认了。

我在理发店刚坐下，一个男人跨进店里，看见有人在，转身便要走，给我剪头发的女老板放下剪刀就去拉他，男人跟着女老板半推半就地走进房间。

女老板把我晾在那里，我看着镜子里像被狗啃过一样的刘海儿，才开始感到害怕。

正在我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保姆带着王俊驰找到了我。

王骏驰的出现，让我觉得自己被解救了。老板娘顾不上我，王骏驰牵着我往外跑，，我们没有付钱，一边跑一边在路上高声呼喊着，真的像是一对亲姐弟。

 

四

半年后，又迎来了王骏驰的生日。

我从家里赶公交车抵达王志明的家，要消耗近两个小时。那时，我晕车严重，赶车的途中我全程提个塑料袋，吐得天旋地转，却舍不得花钱买一瓶水润嗓。王志明见到我时，还总是嫌弃地说我一脸衰样。

我拿到被压缩的生活费以后，在内心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终决定从200元的生活费里，掏出20元钱，给王俊驰买一个电动陀螺当作他的生日礼物。

王俊驰开心地举着陀螺满屋跑，见人就炫耀：“我姐姐送我勒玩具。”

他缠着我，让我为他示范陀螺的玩法，我蹲在地上，一遍遍地操作陀螺。陀螺原地打转，五光十色的灯光散开，特别好看。王骏驰就在一旁开心地喊着。

只是王志明妻子的出现，打破了那短暂的欢快。那女人打完麻将回家，一把抢走陀螺，拧着眉头骂王俊驰：“告诉你好多次咯，别个勒东西不准拿！”王俊驰大声说：“不是别个勒，是姐姐送勒。”

那女人发疯一般，冲我吼：“带我去找，是哪家小卖部敢把玩具卖给未成年人，我要去把他们勒摊摊掀了，也不打听哈，娃娃勒钱是偷勒还是抢勒？”

女人的怒骂声把我吓坏了，那时，我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是觉得很害怕。保姆赶紧把王俊驰抱回卧室。我用求救的眼光望向王志明，让人心灰意冷的是，王志明光顾着去哄他儿子。女人一脚踩碎了那个电动陀螺，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着被踩碎的陀螺，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那是我好几天的生活费，是我对王志明一丝丝的求和，却在那一瞬间，被女人将我心底最后的期盼踩得希碎。

彼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不管不顾地冲出王志明的家。

我的身上没有钱，回家又没有车了，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就一个人坐在小区的花园里哭，直到接近凌晨，保安巡逻时见到我，才将我又领回王志明的家。

王志明睡眼惺忪地给我开门，一脸的不耐烦，让我只住一晚，就赶紧滚回去。

那时我在心底暗下决心，即使王骏驰再可爱，我也不会跟他有任何关系。

五

王志明给我的生活费仅仅只持续了两年，他就以无赖的方式拒绝支付生活费。

后来，他干脆玩起了“人间蒸发”，我试过各种办法，都找不到他。

理所当然的，我和王骏驰也失去了联系。

在我上大学时，王志明忽然又闯进我的生活，频繁地找我要钱，我和王骏驰也顺势加上了QQ号。但也只是不痛不痒地互相问候了几句，便再无联系。为了长久地和王志明划清界限，我把QQ空间设置为王骏驰无权访问。

直到2012年的8月，我接到王骏驰的生日聚会的邀请。

彼时，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近十年。那场饭局是我的堂哥王超攒的局：“这次聚会不得喊屋头勒大人，就我们这辈勒几个年轻人聚一哈，顺便……给驰娃儿过个生日。” 王超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我和驰娃儿打好招呼了，他绝对不会让你们勒老汉儿晓得你们见了面。”

饭局约在成都宽窄巷子里。恰逢饭点，景区里所有的餐馆都人满为患。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拥挤的游客人群中挤进火锅店。

我东张西望地寻找王超，等我迎着他的召唤手势来到餐桌前时，一个男孩猛然起立，怯懦地对着我小声叫了一声：“姐姐。”

我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个目测超过1.85米，皮肤偏黑，有点驼背的大高个男孩，就是许久未见的王俊驰。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回应，尴尬地回答他：“你好，生日快乐哈。”

川剧变脸节目还在舞台上热闹上演，表演者的衣袖在脸谱前快速拂过，脸谱迅速切换了表情，再在扇子的掩护下来一个回眸，脸谱表情再次转换。

围坐在火锅前的我们各怀心事，我尽量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在震耳欲聋的伴奏声中。

六个成都本地人，却坐在景区里吃饭，太过隆重，又过于生疏。

王超示意服务员把菜全都倒进锅里，接着，他提议大家举杯，祝王俊驰18岁生日快乐。我偷偷瞄了一眼王俊驰，此刻的他和我印象中那个背着书包、抱着足球的小男孩判若两人，转眼，王俊驰都到成年人的年纪了。

“生日快乐！”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王超张罗着要给王俊驰戴生日帽，四处寻找打火机，想为生日蛋糕点蜡烛。我把打火机顺势递给王超，他让王俊驰许愿。

“姐姐身体不好，希望她少抽烟。”

我愣住。我没想到王俊驰注意到我递过去的打火机，更没想到王俊驰成年的第一个生日愿望留给了自己。

“第一块蛋糕，给我姐姐。”

我一阵恍惚，王俊驰说的这句话，和他5岁生日时说的如出一辙。

 

六

变脸表演者扯下最后一块脸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鞠躬致敬后走下舞台。

火锅店的服务员为王俊驰端来一碗长寿面，我问王超：“这里头消费比外头贵勒多，跑到景区来打挤，莫得必要噻，咋个不找个安静点勒地方吃顿中餐喃？”

王超说：“因为驰娃儿说，你喜欢吃火锅儿。”

“姐姐，我也是第一次来，我们同学说这儿很洋气，我以为你会喜欢，对不起啊。”王俊驰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心里不是滋味，我赶紧解释，说自己很喜欢这里。

其他桌的食客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大快朵颐。唯独我们这桌，吃得十分拘谨。

饭后，王超提议大家一起去KTV。我清楚王超是想让我们姐弟俩的关系回暖，但是一切太刻意，反而更难。

窝在KTV的沙发上，灯光暗下来，屏幕的光映在王骏驰的脸上，我终于主动开口：“那谁，我是说你爸，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骏驰抿了下嘴：“爸爸他现在脚踏实地勒在上班了，他在麻将铺给人家炒菜，没有在社会上到处混了，你不要怪他，都是我妈勒错。”王骏驰略显激动，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嘴巴一开一合了几下，没有再发出声音。

在王骏驰读初三时，他的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骏驰的母亲参与地下赌庄，输得倾家荡产，夫妻名下的房屋被多次抵押贷款，最终一家三口被扫地出门。

离婚后，那女人只身前往云南，说自己在那里找到一个能快速挣钱的大项目。王骏驰心有余悸地说：“我妈现在很不正常，整个人神戳戳的，吓人勒很。”

有一次，那女人折回成都，想变卖她父母的房产，被王骏驰的外公外婆撵出家门。晚上，那女人从学校里接走王骏驰，称带他去吃回锅肉改善伙食。

只是那顿饭吃得很不愉快，趁王骏驰上洗手间时，那女人从王骏驰的书包里偷走了王骏驰作为足球队队长收集的全队队服钱，把王骏驰丢在饭馆一走了之。

半辈子都活得体面的王志明，身无分文之后，不得不放低身段开始打工，王骏驰也因此辍学了一段时间。

拐出KTV，我带着王骏驰去24小时便利店挑选了一堆零食，想送他回学校，他拒绝了，执意说自己是男生，要把我送回家。

我对王骏驰还有防备之心，毕竟太多年没见了，我怕他向王志明泄露我家的地址。所以我提前一个路口下车，谎称自己到家了。

下车后，王骏驰不肯离开，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姐姐，你会不会原谅爸爸？”

“你真的长大了，会当和事佬了。”我调侃他。

等我拐进一个陌生的小区，想确保王骏驰离开后，再重新走回我家。我躲在大门后，看到王骏驰迟迟没有离开，在路灯的照射下，他看上去那么瘦，那么孤单。

就在这时，我收到王骏驰发来的消息：“姐姐，到家以后给我说一声。姐姐，希望我们能多见面，刚才当你面没好意思给你说，看到你我好高兴。”

我鼻子泛酸，为自己对弟弟的防备心感到可耻。我回复他：“今天你成年了，生日快乐弟弟，你是一个很好的大人了。”

上篇：爸爸出轨后，我再也不喝竹荪汤了

口述 | 王珊珊

作者张小冉，一个话痨

编辑 | 蒲末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