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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全民故事计划》第456期:因为抄袭,被迫为导师打工的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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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5 05: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20-3-25 05:27 PM 编辑

因为抄袭,被迫为导师打工的博士

 鹿大萌 全民故事计划 2020-03-25
那段时间,张凯坐立不安,一个劲地问我,老高会怎么处罚他,他甚至产生了退学的念头,“自己主动点总比被开除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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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56个故事 


 
2014年,我考入X大历史系研究生,成为老高的学生。
 
老高原是学校的副校长,儒雅和蔼,年近60依然奋斗在学术一线。他在学术圈人脉广泛,口碑也不错,能成为老高的学生,我十分高兴。
 
研究生培养有两种极端:“放羊式”管理和公司制管理。前者导师不管,学习随缘;后者往往沦为导师的“免费劳动力”。

老高属于前者。
 
入学之初,我抱着学术的理想,满怀期望跟老高大干一番,可老高不是忙着开会就是出差,只是给我划了一些书目,有事微信联系,一学期见的面十个手指可以数过来,他美名曰:“兴趣跟方向都要靠自己去把握,过早插手反而会适得其反。”
 
起初我还颇有微词,但看到室友被其导师指挥得团团转,除了帮导师打理日常事务,还要替导师做课件、批改作业,甚至导师全家出远门后要帮忙喂鱼。我心中又觉得庆幸,开始享受这种悠闲的读书时光。
 
一年过去,新的学弟学妹入学,我也荣升为学长。返校当晚,我正收拾东西,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鹿学长,我来看你了。”
 
来的人是老高新招的学生,我的同门师弟——张凯。张凯虎背熊腰,一头炸毛板寸,俨然一副刺头形象。他上来就握住我的手,热情地寒暄,搞得我不知所措。

礼节性的交谈后,他开始打听老高的喜好,我才明白他的来意——想给老高送礼。
 
“听说老高爱抽烟,我送两条中华怎么样?”
 
“这见面礼有点贵重了吧?”
 
“求人办事,礼重人才不怪。以后我想让老高帮我推荐博士呢。”
 
“哦,想继续深造?是为了学术梦?”
 
“哈哈,还没那么高尚,”他很直接,“我读博是为了我爷爷。我爷爷因为出身不好,没有去成武大,一直念念不忘,就想让我完成他的梦想。搞学术算是成功的捷径,而且你看那些大学教授多有身份,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我愣了一会,想不到他如此坦诚,“武大可是985,我们学校只是普通地方高校,跟985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不好进呢。”
 
“所以这就求老高了,他人脉广,正好帮忙推荐。”
 
我看他如此真诚,拍了下他的肩膀:“送礼免了,老高最讨厌自己的学生搞这套。好好学习,该帮老高会帮你的。”
 
后来听说,张凯还是拿了两条烟送给老高,被老高冷脸退了回去。
 
自此,张凯也的确是一直在为读博做准备,请教我如何发论文,但他看书只看畅销爆款,对我推荐的史学理论基本功的书则搁置不问。然而张凯事事冒尖,课上踊跃发言,课下积极参加各种活动,能得奖的事一件不落。他说,这样可以让自己申请博士时简历好看点。
 
2016年5月初,我收到张凯的一篇论文请我指正。看完后我心说不好,因为前不久孙闯(另一位导师的学生)也请我改过一篇文章,除了标题,两篇文章的内容相差无几。
 
我心想张凯没那么大的胆敢抄袭,也许是二人合作完成,他俩又是同届,也就并未多言。
 
 
2016年9月,开学不久的一天晚上,楼下响起一阵嘈杂,我当时游戏正紧,没有在意。第二天,室友一脸神秘笑嘻嘻地问我:“昨晚你两个学弟听说因为一个文章打起来了?”
 
我脑中一闪:那文章还真是抄袭?
 
原来孙闯写出文章后,也请张凯提了点意见。张凯鬼迷心窍,在其基础上进行改写,投稿刊发。虽然藏着掖着还是被孙闯发现了,他找到张凯质问,张凯倒是敢做敢当,但态度十分嚣张,扬言“谁先发是谁的,有种你去告”。
 
孙闯当场砸了张凯的书架,说了句“你给我等着”,摔门而去。
 
原本张凯以为孙闯发泄完就罢了,但是张凯不知道的是,他被录了音。
 
两人会闹这么大,是因为当时学校实行奖学金竞争制度,奖学金分三等:12000,8000,4000。每个专业点只有一个一等奖学金,发表一篇论文可加2分,本来孙闯的综合成绩略高张凯1分,现在张凯却依靠这篇论文反超。
 
自己的文章被抄袭又少拿了4000块,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孙闯就拿着这篇文章加录音,开始了四处投诉之路。张凯毕竟是老高的学生,时任院长是老高的师弟,碍着老高的面子,学院想低调处理,大事化小。
 
孙闯见学院有意拖延,直接找到了校长,校长一过问,也就满校皆知。
 
老高十分看重自己的学术清誉,一直倡导“学术诚信”,之前有个学生因为课程论文“重复率”过高,直接被老高取消了三年的评奖。
 
张凯这次是明晃晃的抄袭,态度又这么恶劣,处罚结果可想而知。
 
那段时间,张凯坐立不安,一个劲地问我,老高会怎么处罚他,他说自己好几天没睡好,甚至产生了退学的念头,“自己主动点总比被开除好看”。
 
他还说当初真不是贪图多拿几千块钱,是想着有一等奖学金,申请博士时的简历好看些。“哎,我去找老高,他只是跟我打马虎眼。老高至少骂我一顿也好,这说明他还当我是他的学生,现在不声不响,让我心里更发毛。”
 
在大家都等着看笑话时,孙闯却突然不闹了,学院也风平浪静,没有任何通告。更让人震惊的,在接下来的奖学金评选中,张凯与孙闯破天荒地都拿了一等奖。
 
大家都说张凯有“高人”的庇护,至于“高人”是谁不言而喻。
 
后来我才知道是老高亲自出面找了孙闯,又找学校讲情,让张凯把奖学金“补偿”给孙闯一部分,这件事就此了结。我很是不解,老高那么一个重视名声的人,如此包庇抄袭,即使是自己的学生,一点处罚也没有也太说不过去。
 
这件事过去以后,张凯又恢复嘻嘻哈哈的本色,更让我疑惑的是,张凯跟老高的关系却比以前亲近了许多,他频繁出现在老高的办公室,甚至拥有了老高办公室的钥匙。
 
我经常看到张凯行色匆匆,一问皆答是去帮老高办事。
 
老高的一贯风格是师生互不麻烦,我跟老高读书这几年,从没让我帮他干过活,我之前的几届学长也是如此。有人鄙夷地说:“老高帮张凯解决这么大的麻烦,他自己不得有点眼色上赶着去报恩呀。”我听了,也不置可否。
 
转眼之间,我到了毕业期。

起初老高问我想不想继续读博,说我是个搞学术的好苗子,留在本校或者帮我推荐名校都行,我虽很心动,但我已经拿到一家知名出版社的offer,当一个编辑也符合我的专业跟兴趣,犹豫很久,最终婉拒了老高。
 
张凯请我吃饭送行,但是酒桌之上他比我还要惆怅,几杯酒下肚,他苦着脸说:“学长,我要跟老高直博了。”
 
“你不是一直想考武大的吗?”
 
张凯吞吞吐吐地说:“哎,学长,我不想的,是……是……是老高让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张凯摆摆手,不愿多言,自顾自地喝闷酒,一杯接一杯,最后我把烂醉的他扛回了宿舍。
 
 
毕业之后,我与张凯的联系自然就少了,仅限于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2019年元旦后,我还未下班,突然接到张凯的电话:“学长,我来二档馆查资料呢,你在南京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同门师弟来访,我十分高兴,特意提前下班,请张凯一聚。
 
一年多未见,张凯沧桑了许多,板寸变成了长发,白头发十分明显,没有了那种莽撞,多了几分学者的气息。
 
我开玩笑说,读个博士而已,保重头发。张凯哎了一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打趣道:“看你样子,读个博咋像坐牢一样?”
 
张凯苦笑,又是闷头一杯酒,“学长,读博真是太累了,我快撑不住了。”
 
作为老高的关门弟子,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学生,张凯被赋予了“重任”。
 
除了跑手续、拿快递这种鸡零狗碎的事,“糟心事”还不少,办公室来了客人,张凯要去端茶倒水;外出开会,张凯要负责出行一切事宜;外校学者来开会交流,张凯既要当接待又要当导游;交际宴会,张凯还要主动替老高挡酒。
 
除此之外,老高手上的项目也基本都落到了张凯的头上,尤其是申请选题、项目结项的时候,张凯就要点灯熬油、搜肠刮肚地写报告,每次都要掉一层皮。
 
“老高需要什么史料都是扔一个标题给我,我就要翻江倒海地找。有一次为了查找一条几十字的老档案,我足足在档案管里猫了一个月。”
 
而且老高的抠门也让他受不了,他愤懑地说:“研究生给老师打工是常态,可人家还能拿点津贴,老高呢?就给我几本破书而已,我他妈连个打工仔都不如!”
 
让张凯更介意的,老高对他的学业并不上心。
 
博士毕业要发表两篇C刊(CSSCI,《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老高一直说自己认识很多主编,可张凯找他帮忙,往往答应得很好,却没了下文,“老高又跟我讲,好文章不怕发不了,要自力更生这种屁话。关键是他不给我指点,我怎么写出好文章?”更让张气愤难平的是,上学期他申请去台湾交流,被老高以写论文为由挡了下来。我只好安慰他:“老高说的也对,写论文最重要。
 
“哼,他哪是为我考虑,根本是怕我走了没人管他的新书。”张凯狠狠地把刚点燃的烟按在了桌上。“提到那本书,我更来气,从开始收集材料是我,翻译文献是我,联系出版还是我。最后合著者居然是个我见都没见过的老师。”
 
说着说着他眼冒泪花,“现在历史学博士多如牛毛,就咱们这个破学招一个老师,一堆北大复旦南开的投简历,普通学校的博士根本连面试机会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张凯整理了下情绪,“我室友退学去考公务员了,他说毕业后进不了高校,博士再去当公务员又觉得亏,不如早走一步,早点积累工作经验。”
 
“你知道牛学长吗?今年博士毕业,去中学当老师了。他本科毕业就考上教师编,为了学术梦,选择读研,他说辛辛苦苦多读8年书,又回到了起点。”这时我才接话道,“牛学长去的那可是名牌中学,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话是这么说,可一个博士去当中学老师,他心里还是不得劲啊。”
 
酒喝多了,张凯越说越多,我怕他再说出什么隐秘和大不敬的话,赶紧扯开话题,可无论聊什么他总还是说到学业上,然后一杯一杯地猛灌自己。这次又是我把他扛回了宾馆。
 
 
三个月后的晚上十点多钟,我又突然接到了张凯的电话,他的声音带着醉意与哭腔:“学长,老高今天把我骂了。”
 
老高一向待学生很好,我从未听说他对自己学生发过飙。
 
张凯说:“我发现一个不错的论文选题,写了一半,总有一些思路突破不了,我就直接把框架发给老高了,让他指点一下。没想到,他劈头盖脸骂我一顿,说我态度不端正,文章没写好就给他,难道还要老师帮学生写文章?”
 
我心想,他这挨骂也不算冤枉。
 
“学长,老高还提到你了,说你以前给他的文章都是写得工工整整的,格式都一丝不苟。现在老高经常拿我跟你比,说你天资不错,很灵透,一点就懂,还坐得住。是搞学术的好料,不读博可惜了。”听到这,我心有戚戚。
 
“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年干嘛跟老高读博?”
 
“哎!那是老高威逼利诱。”张凯言简意赅。
 
当年张凯的确请过老高帮他跟武大搭线,老高却直接给了他一张直博申请表。老高暗示张凯,说自己人脉广,毕业可以介绍工作,张凯犹犹豫豫,还是说想去武大。
 
老高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你抄袭那事,全院的都知道,学术圈就这么大,一打听就知道你人品了,你觉得哪个老师会要你吗?这个推荐信我该怎么写呢?”
 
张凯听完,如五雷轰顶,一宿没睡,第二天老老实实地把直博申请表交了上去。
 
“老高现在动不动就提我抄袭那事,我就犯了这么一次错,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自己的老师一直讽刺自己的学生,至于吗?”
 
说完张凯就挂了,我再拨打回,已经关机。
 
 
到了国庆节,牛学长约我回母校看望老高,我约了张凯,张凯说他已经回家了。
 
到了老高办公室,老高看到我俩十分高兴,问了我们的近况。话匣一开,自然聊到张凯,说起他,老高也是一肚子的不满,说这是他带的最不争气的学生。老高吐槽张凯浮躁,急于求成,耐不住性子,“搞历史研究不下苦功夫怎么能出成果呢?”
 
他还说张凯学这么多年,连个像样的论文都写不出来。“我现在特后悔留他直博,他这样下去早晚出篓子,搞不好害得我晚节不保。”
 
牛学长心直口快:“那当年为啥不趁那事直接把他退回去,保他干嘛?”
 
牛学长这一问吓了我一跳,真怕老高一本书砸过来。我侧了侧身子,准备躲闪。老高的脸抽搐了一下,尴尬地一笑:“哎,年纪大了,心软了。毕竟是自己学生,张凯这人虽毛躁,但还算刻苦,是一个好苗子,不想因为一件小事毁了他的前程。”
 
老高又转移话题,但说来说去总是落到张凯身上,接着又提到他的那本书,也是一肚子的委屈。老高说,那本书,他真是为了帮人,他写完草稿后本是让那个老师继续完善,没想到那个老师急着发,直接给了出版社。
 
出版社退回来后,老高也没细看,以为稿子问题不大,才让张凯修改的。
 
“张凯当时要是跟我讲清楚情况,我肯定不会让他白忙。”老高此时情绪已经十分激动,“要去台湾交流那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那个项目是别的专业跟对方学校合作的,要交流也是人家专业的去,他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我看老高这么激动,连忙递上水,老高喝了一口,又继续说,“张凯这人品行不正啊,经常拿着多开的发票找我报销,我看他那么辛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你需要钱跟我说就行啊,干嘛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呢?”
 
我强忍着没笑,老高的“抠门”可是全校出了名的,再说津贴都是老师主动给的,哪有学生主动要的。老高最后很懊恼地说,“他现在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回家不回来了,太不负责了。”我看老高再说下去,心脏病非犯了不可,想了个由头,赶紧告辞。
 
出门后,牛学长问我:“你信老高说的吗?”
 
“不全信,这就像罗生门,大家只讲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我就是有点不明白,都是自己的学生,为什么当初那个课程论文抄袭的学生被老高重罚了?”
 
“之前那个事多小啦,内部处理,不轻不重,还可以留个老高不徇私的好名声,张凯这事闹得全校舆论纷纷。有时主动认错可以提高自身声誉,被逼着认错反而最掉面子。老高那么珍惜面子,被舆论逼着认错的事他才不干,只能硬扛,还得继续给张凯一等奖,证明自己的学生没错,这才能最大维护自己的面子。”
 
牛学长狡黠一笑,“留张凯读博,老高也有小心思的。他以前是副校长,手下一堆人办事,现在退休了,人走茶凉。张凯是老高最后一个学生,他要一走,手下岂不是一个兵也没有。”
 
牛学长的一席话让我明白了许多,我的确是一点都不了解老高。
 
回去后,我想知道张凯之后的打算,就再一次联系了他,毕竟他坚持了这么久,我还是想劝他继续读下去,“老高可能也是为你好,他还是认为你是可造之材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笑声充满了不屑。
 
“至少他当初保了你。”我叹了口气。
 
“哪有那么简单,我清楚得很,当年他保我也就是保他自己。”他呸了一声,“老高退而不休,学院里好多事他都管着,啥好处都给了自己,得罪了不知多少人。那时候学院即将换届,下一任院长是出了名的跟老高不对付。”
 
我回想了一下,新院长上任后,老高确实有好多事都进展不顺。新申请的项目被砍掉一半,过往的项目又被隔三差五地抽查审计,气得老高两个月没去过学院。
 
而老高在位期间,学院的项目大半都在他的手里,掌握着大量经费,这让许多老师本就心怀不满,巴不得老高出事,好让他“彻底退休”。
 
如果那个时候老高不保下张凯,新院长一帮人还不知道拿这事做什么样的文章,一群人推波助澜,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可就难说了。
 
听我不说话,张凯换了戏谑的口气:“什么学术不学术的,我都想开了,现在继承家里这个超市挺好的,轻轻松松,月入过万。毕业的事我也不想了,最后不能毕业丢的也是老高的脸,他比我还着急。哈哈。”
 
他得意的笑声让我听起来充满无奈,随便寒暄几句,我借口有事挂了电话。
 
现在看张凯的朋友圈,每天都是喂猫遛狗,游山玩水,离开学校后,他高兴很多。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鹿大萌,任职某出版社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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