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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苍衣社|【罪案现场】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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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0 12: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高档小区里沉默的女人:她们从不出门,一个月死去两人 | 罪案现场001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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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社里来新人了——法治记者白鸥,从今天起常驻苍衣社。她是一个95后,短短几年时间,已经成为了某个名字不方便提起的电视台里的一员大将。
做过卧底记者,卧底饭店,桶装水公司,甚至男科医院。
她揭开了上亿元融资骗局的黑幕,私底下也会对几十元来路不清的发票穷追不舍;她能和电视里的各路大佬谈笑风生,也关注底层人民的生存困境。
我和她咖啡馆一叙,已经确定她是我hold不住的人(点击蓝字回顾我是怎么被征服的:95后女孩最爱往案发现场跑,警方排着队给她爆料)。我不知道她还能创造多少传奇经历,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01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7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白鸥,三水哥,罗青田

全文 8886 字,阅读约需 9 分钟

我叫白鸥,一个电视台的法治记者。平时最喜欢做的就是往案发现场跑,热心群众和警方都是我的爆料人。三水哥是我的固定摄像,一个闷骚的单眼皮小哥。
今天接到爆料,有小区死人了,我和三水哥立刻赶往丽蓝湾小区B栋3单元。
到的时候,警察正在疏散看热闹的人群。我们使出记者基本功——闪转腾挪大法,好不容易挤到单元楼门口,看到出现场的正好是罗青田警官。
罗警官是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的队长,我之前采访过他多次,关系很好,很多选题都是从他这儿来的灵感。他看到我,不等我说话,一把将我拉了进去。
把单元楼大门关上后,他跟我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死者是一名女性,案发地就是一层101。技术中队的人已经进入现场进行勘验了,我们现在要先在楼道里等。
说话间,我闻到隐隐约约的恶臭,忙不迭捂上了鼻子。
“你这鼻子够灵的啊,”罗警官看了我一眼,“这栋楼的用户要有你这鼻子,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报警。
原来,这样的状况持续快一周了,大家都没当回事,直到今天才有人报警。
“这101住的是什么人啊?”我问。
“房子是租出去的,房主在外地,死者的身份暂时还没确定。”罗警官话音刚落,101的大门被打开,勘查人员走了出来,同时伴随着一股更强烈的恶臭。我强忍住恶心,往门里看了一眼,立刻被里面的场景惊到了。
这屋里遍地都是垃圾,还有几床破被子随意的丢在地上。要知道丽蓝湾是本市一个较为高档的小区,当初售卖的都是精装房。
“肯定是他杀。”勘查员走到罗警官身边,放低了音量,“但是比较奇怪的是,死者满身都是伤,而且这屋子里至少有十几人生活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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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图 | 警方现场勘验
罗警官皱紧了眉头。三水哥拿出摄像机,简单地拍了一些镜头,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想,反正警方进一步的结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在这等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趁现在看热闹的人多,侧面了解点信息。
我跟罗警官打了个招呼,拜托他一旦死者的身份信息确定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点了点头,我和三水哥就先行离开了。
我们刚一出来,立刻被潮水般涌过来的人群包围了,吓得三水哥赶紧护紧了机子。
我们嗓子都喊哑了,好不容易,让大家腾出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三水哥勉强能支开架子。热情的群众压根没给我任何提问的机会,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了。
虽然大家都热心地提供线索,但其实压根就没人了解101的租客。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我飞快地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听到的有用信息。
“这户人大白天都拉着窗帘!”一个烫着波浪卷的大姐凑到了我的身边。她的声音尖细,很快从其他声音中脱颖而出,“我们基本上都没见过101里的人出来过,但是里面有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声音。
“声音?
“没错,噼里啪啦,乒乒乓乓。”大姐发出了一连串的拟声词,怕我听不明白,还补充了一句,“像做核试验。
我被大姐的演说家气质逗笑了,想了想,又问她:“101的租户平时不买菜做饭吗?那水电费之类的是怎么交呢?
“说到这个,就更奇怪了。”大姐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夹着公文包的男子打断了,他自称是物业的工作人员。“小区的水卡电卡都要到物业充费,101每次来缴费的都是一个女的,非常没有礼貌。
“没有礼貌?
“是啊,她每次都是把卡和钱往桌上一扔,就插着腰站到一边,问什么也不说。
这缴费的女子是不是就是死者呢?这间屋子里真的住了十几个人吗?我有点困惑。
正想着,罗队他们走出来,原本围在我身边的人顷刻间围了过去。
三水哥在一旁收拾起了设备,我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这101里面的人,不会是什么邪教吧?他们在里面举行某种宗教仪式,死者是被献祭了。
三水哥动作没有停,“二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你白当记者了?
我撇了撇嘴,“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嗯……有可能是传销。
他这么一说,我觉得倒真有点像。一些传销团伙会把据点安排在高档小区,营造一种公司很有钱的假象。
来不及多想,三水哥已经背着架子往前走了,我赶紧追上去。
 
下午的时候,罗警官跟我发微信说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是一个外省的聋哑人,叫王沐晴。
聋哑人,王沐晴,这两个关键信息迅速把我的记忆拉回到半个多月前,我曾经见过她!
当时,王沐晴拿着一张写着求助字样的小纸条来到台门口,要往里闯。保安拦住她,问她有什么事,她也说不清楚,就一通比划。
保安不敢放她进来,就上报给了保安队长,保安队长又把情况反映给了喵哥。喵哥是我们栏目的主编,我的顶头上司。
当天我正好在台里剪片子,喵哥就让我下去把她带进来,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我见到她时,她正和保安僵持着,情绪有点激动。她穿着一件褪色的牛仔外套,头发也已经打绺。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跟着我。我把她带到会客厅,给她倒了杯水,告诉她不要着急,把情况写给我。
她的字迹像蚂蚁爬一样难以辨认,还有很多错别字,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弄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朋友刘蓉吃饭吃到一半,说要去外面买点水果,出门后就再没回来。她担心刘蓉走丢了,想在电视台发寻人启事。
上一次,我因为一个临时变卦的求助人,被喵哥狠狠训了一顿。这次我长了个心眼,先核实一下信息的可信度。
我问她刘蓉多大了,智力是否正常。她说刘蓉二十一岁,智力正常。我很奇怪,光天化日的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怎么会走失呢?
我问她们平时住在哪里,刘蓉会不会先回家了。
她一愣,眼神有些闪躲,也不回答,指着纸条上寻人启事几个字,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的反应加深了我的怀疑,我很严肃地告诉她,台里必须确认事情的真实性,才能对外发布信息。
她一下傻了眼,愣了几秒,起身离开了。我追上她,她也不再理会我,自顾自地往前走。我忙着剪片子,也没再多问。
没想到半个多月后,她死在了丽蓝湾小区。我想起那天她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想给罗警官打电话把这件事说一下,电话号码还没输完,我就收到了他的信息,他说王沐晴的父亲明天赶来本市,问我要不要采访他。
我犹豫了一下,万一她父亲知道我曾经拒绝过她,怪罪于我,到时候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想等见到王沐晴父亲后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约上了三水哥赶到公安局。
没想到,王沐晴的父亲来得更早,我们到的时候,警方正在给他做笔录。
王沐晴的父亲是一个装修工人,生了三个孩子,王沐晴是最小的一个。王沐晴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正常人,只有她是聋哑人。
王沐晴的父亲做完笔录走出来,我赶紧迎了上去,简单做了自我介绍,问他可不可以聊聊。他显得很不耐烦,摆摆手就继续往前走。
这样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之中,这个时候采访被害人家属,难免会招人厌烦。我正盘算着该怎么说服他接受采访,一旁的罗警官突然冒出一句:“你接受完记者采访,我们开警车送你去,肯定比你坐公交快”。
我还没太听明白,王沐晴的父亲就同意接受采访了。
我们重新回到会议室,三水哥已经布置好了机器。王沐晴的父亲告诉我们,一年前,王沐晴说和朋友一起去外地打工,这一年基本上没和家人联系过。
“那她直接来的本市吗?她有没有说她做什么工作?”我追问。
“不知道。”王沐晴的父亲冷冰冰地抛出三个字,语气淡漠得就像说别人的事情。我还想再问点什么,他已经站了起来,摆摆手说:“就说这些吧,我只请了半天假,还得赶回去上班呢。
我才明白过来,他的不耐烦不是因为我触碰了他的伤疤,而是因为他急着回去工作。
我有些生气,“你有点不负责任了吧?
他冷笑一声:“你工资高,当然看不上半天工钱。
我忿忿地还想说点什么,被罗警官打断了:“今天的采访就到这吧。”罗警官扭头看向王沐晴的父亲,“您先回去,到时候如果有需要,我们再联系您。
“我什么都不知道,破案是你们警察的事情。”王沐晴的父亲推门而出。
我和三水哥面面相觑,罗警官也很无奈。我叹了口气,把王沐晴那天来台里的事情跟罗警官说了,罗警官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
回到台里,我心神不宁,静不下心来整理素材。王沐晴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和她父亲推门而出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交替闪现。
我决定找喵哥聊聊。
我跟喵哥简单说了一下案件的情况,喵哥说最近一段时间,台里陆陆续续收到过一些热心观众的举报电话,是有关聋哑人乞讨的事情。
有人看见过,这些聋哑人在乞讨成功后,排队把钱交给一个瘦高个的男子。但是,因为这些聋哑人无法与人顺畅交流,而且经常换地方,所以想帮助他们也很难。
“其实我一直想做一个关于聋哑人的专题。”喵哥摸着自己青色的胡茬说,这是他思考时的标志动作,“这个命案正好是一个由头,结合收到的举报电话,可以深入探讨一下聋哑人在择偶,求职等方面的困境。
我点了点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这些乞讨的聋哑人。
我看了一眼表,此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约上三水哥,准备去附近的商业街,地铁口这些常见的乞讨地点找找看。
我们开着车找了一个多小时,乞讨的人看到不少,聋哑人一个没见着。最后我们决定再去春华路步行街看看,那是唯一还没去过的商业街了。
三水哥把我放在路口,自己去找停车位。我走了没两步,隐隐感觉有人在扯我衣袖。我回头一看,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又瘦又小,脸脏兮兮的。
她把一张纸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爱心捐款表格,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人的姓名和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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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看着,小女孩把一张残疾证递到我面前,发出“啊啊”的声音。我五十块钱递给她,她一边鞠躬一边伸手来接,露出半截手臂,我才注意到她手臂上都是伤痕。
我拉住她问她怎么回事,小女孩挣扎着要跑。周围几名成年的乞丐围拢过来,我不敢和他们纠缠,放开了小女孩,快步离开了。
回到家,我惊魂未定,赶紧给罗警官打电话。他犹豫了一下,告诉我警方已经在调查这件事情了,他们怀疑这些乞讨者被人控制了,但是还没有摸清楚背后老大是谁。
挂了电话以后,我把最近这些线索都想了一遍:这些乞讨的聋哑人和王沐晴有关系吗?王沐晴来台里是不是在求救?她的朋友刘蓉又跟这件事情有关吗?
我越想越烦,一头瘫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上头。黑暗中,一个细节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一激灵,翻身下床,打开了电脑。
我今天看到的那张爱心捐款表格上,有一个圆形的logo,底下还有几个小字,新世界!
三水哥是个网络高手,我得求助他了。我把今天看到的logo跟他描述了一下。他想了想,又加了几个限制条件,地点是本市,关于聋哑人。
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过了一会儿,他给我回复,说搜到了一个QQ群,名字叫新世界聋哑人互助群,建群的地点正好是本市。
入群的条件是提供自己的残疾证,他给我PS了一个图发了过来,我尝试着申请入群。很快我就被获准入群了。不过群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秘密,都是闲聊。
我觉得索然无味,再加上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又瘫回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群里滴滴的提示音吵醒了。我入群的时候点了屏蔽群消息,现在群响,肯定是有人艾特我了。
我揉了揉脸,强打起精神,看了一眼电脑。原来是艾特所有人的消息,一条招聘启事。
招聘启事条件非常诱人,月薪上万,包吃住,工作轻松,而且对学历工作经验都没有要求,具体做什么也没说清楚。
我拉到最后,看到面试地点在金港华府,那也是本市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区。
发布这条信息的人名叫月芽,我尝试着跟她聊了聊。她告诉我这份工作就是一起创业,但是具体什么项目,涉及商业机密,要见面详谈。
结合那天看到的爱心捐款表格,我怀疑所谓的招聘就是诱骗这些人去乞讨。想到这儿,我立刻打电话给三水哥商量。
三水哥说既然知道了面试地点,不如过去看看。我们一拍即合,赶去金港华府。
金港华府的房子都是一梯两户,面试的地点是5单元102。我们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回应。我在QQ上联系了月芽,她也没有理我。
“去隔壁问问吧。”三水哥提醒我。我按了101的门铃,一个大姐把门开了一个小缝,警惕地看着我。
“请问102有人吗?”我问。
“102?”大姐的眼神变得更犀利了,“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朋友。”我随便编了一个借口。
“不熟。”大姐狠狠地把门带上了。
我碰了一鼻子灰,转身问三水哥:“你有没有感觉,这里和王沐晴死的那个小区很像啊?
“有点,”三水哥皱紧了眉头,“要不我们还是先找罗青田吧。
我想了想,这件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交给警方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我给罗警官打了电话。
他们很快赶到,联系房东打开了门。屋内遍地都是垃圾,客厅中间躺着一个女性,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死亡现场几乎一模一样。
警方立即封锁了现场,带我们去派出所做了笔录。
短短几天,两起命案,让罗警官看起来愁眉不展。他问我:“那个月芽你还能联系上吗?
我摇了摇头,我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但是她一条也没回复。
罗警官叹了口气,我趁机问他死者身份确定了吗。他点了点头,“死者身份很快就查到了,叫王雪薇,也是聋哑人。
我心里一沉,这两起案件果然有关联。这伙人竟然能在警方的眼皮底下连续作案,太猖狂了。
罗警官让我们先回去,有情况再通知我。
我们提着设备走到车旁边,我帮三水哥把架子放到后备厢,余光瞥到一个穿粉色夹克的女人一直盯着我们看。
车窗前贴着台里的标志,我拿的话筒上也有台标。我看女人欲言又止,就走过去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女人的五官非常清秀,但眼神很怯弱,她犹豫了半天,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叫刘蓉,帮帮我”。
她就是王沐晴当时找我说要寻找的人!我赶紧把她带到车里,让她把详细的情况写给我。
她的字迹很工整,句子也很连贯。她说自己被王沐晴骗到本市打工,结果被骗入乞讨团伙。她们每天每人要完成五百元任务,完不成就要挨打。她趁着和王沐晴吃饭的时候跑了出来,不敢报警,东躲西藏,新闻里看到说王沐晴死了,很害怕。
她一边写,一边哭,眼泪把纸都浸湿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不要怕。她接着写“这件事一定是那伙人干的,老大叫李伟,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她的手在发抖,我安慰她说没关系,旁边就是公安局,我们去报警,让警察去抓他们,我们也会全程陪着你,不会有危险的。
刘蓉点了点头,抓紧了我的手。
我带着她去找罗警官,把情况说明,原来头目李伟的据点在铁头村的一间平房里。此前,警方一直把排查的重点放在本市的中高档小区里,没想到,李伟反其道而行之,把据点选在那么偏的村里。
罗警官在给刘蓉做笔录的时候,三水哥小声跟我说,“这事也太巧了吧,警方一直都没找到李伟,现在这线索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心里也有些嘀咕,刘蓉早就跑出来了,又怎么会知道李伟现在在哪里呢。
但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李伟,万一他们离开本市,抓捕起来更是大海捞针了。罗警官可能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做完笔录后,他让我们在公安局里等,自己带队去抓捕李伟。
罗警官走后,刘蓉的情绪也平静了很多,我趁机问她月芽是谁,那个新世界聋哑人互助群是怎么回事。
刘蓉告诉我,所谓的互助群就是一个打着爱心互助旗号的诈骗群,群里的人都是聋哑人,李伟等人以招工的名义,诱骗他们来本市进行乞讨。
在这个乞讨团体里有严格的等级制度,表现优异的男人可以成为李伟的打手,对那些不服从管教或者完不成任务的人进行殴打。女的表现优异的可以成为李伟的情人。月芽就是李伟的情人,帮助李伟处理一些事情。
我听得背脊一阵发凉。
刘蓉说,那个王雪薇是她的朋友,最近一段时间和李伟走的很近。她也劝过王雪薇,万一这种事让月芽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但是王雪薇却一意孤行。
天快黑的时候,罗警官他们把李伟一行人抓回来了。我数了数,至少有几十人。刘蓉看到他们,吓得瑟瑟发抖,慌忙躲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里,不敢出来。
罗警官说这伙人非常顽固,有的人不愿意说,有的人不敢说,都装不认识字,拒绝和警方沟通。他们已经联系了附近聋哑学校的老师,来配合审讯。
我把刘蓉告诉我的事情和罗警官沟通了一下,他拜托我帮忙安顿一下刘蓉。
事情解决完,民警陪我和三水哥把刘蓉送回出租屋。刘蓉暂住在城郊结合部一个准备拆迁的小区里,那里都是群租房,人员密集,过道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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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图 | 群租房
她的房间只有三十几平米,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我有点心酸,跟她说我们可以帮助她联系家人,尽快把她接回去。
她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在纸上写“我没有家”。
我猜测她父母可能已经去世了,也不好多问。三水哥默默在鞋柜上放了五百块钱,我们就离开了。
回到台里,把素材都剪好,等着警方最终的调查结果出来,就可以播出了。
过了几天,罗警官突然微信给我发了个定位,说要请我吃饭。
定位是一家日料店。罗警官已经到了,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故意逗他:“咱们平时不都是烧烤摊的档次吗,这怎么都升级吃日料了。无事献殷勤的后半句是啥来着?
罗警官哈哈大笑:“果然还是你了解我。这次还真有事要拜托你。
我没理他,从他手里抢过菜单,先点了一桌子菜,又要了两壶清酒。
罗青田坐直了身子, “我先跟你说说王沐晴和王雪薇这两起案子的情况吧。
“王沐晴是李伟打死的。因为她和刘蓉偷了李伟的钱。她们本来要一起逃跑的,结果王沐晴被李伟抓回来了。
“一起逃跑?刘蓉不是被王沐晴骗来的吗?
“不是啊,她们是一起来的本市。
我心里疑惑,刘蓉没说实话。
“至于王雪薇嘛,”罗警官叹了口气,“月芽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几张李伟签字的购物小票,都是首饰之类的。月芽搜查了那些人的衣物,在王雪薇那发现了那些首饰。月芽早就怀疑李伟和其他人有暧昧关系,怕自己的位置不保,就因妒生恨把她打死了。
“那包裹是谁寄的呢?
“包裹的事情我们在查,但是眼下有个更棘手的事情,需要咱们的大记者帮忙。
说话间,菜已经端上来了,罗警官顺势给我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除了李伟,月芽和几个打手以外,其他的都是受害人。这些受害人大都是外地的,按照道理来说,应该由家人接回去。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给他们家人打电话,家人不愿意来接,这些人也不太愿意回去。他们留在本地,我们也没法安置。
“不愿意回去?”我不解,他们在这里挨打挨骂,每天吃清水煮白菜,竟然不愿意回去?
“据我们了解,这些被骗的人有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父母亲戚都是正常人。相较于那种一家子都是聋哑人的家庭来说,他们无法融入自己正常的家庭。这么多年,他们即便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也像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我想起刘蓉在纸上写的“我没有家”,好像理解了一些。
我答应罗警官,会协助警方帮助这些受害人和家人沟通,争取早点让她们回家。罗警官说会安排他们的家人来本市,至于能不能成功把他们接去,还是得看双方的意愿。
之后,我又和三水哥去了一趟看守所。去看守所的主要目的是见一见李伟。喵哥总说媒体不能只传递一方面的声音,所以嫌疑人的采访对片子的完整性也至关重要。
我们赶到看守所的时候,三水哥和罗警官安排的手语老师都已经到了。
罗警官让人把李伟提了出来,他摇头晃脑的坐到审讯凳上,表情似笑非笑的。
他说,他不是做坏事,他是在帮助那些人,带他们到一个新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只要你好好干,你就能住单间,吃饱饭,穿好衣服,难道不比在家里被冷落被忽视好吗。
我说:“那杀了王沐晴也是帮她吗?
“哼。”他目光变得狠毒,“王沐晴是找死,她竟敢串通刘蓉偷我的钱。还想一走了之,幸好我在房间里发现了刘蓉的火车票,才在火车站把王沐晴抓回来。
“那你的钱拿回来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王沐晴死鸭子嘴硬,既不肯说出刘蓉的下落,也不肯交出钱。
我想起王沐晴来台里求我找刘蓉,她应该是真的不知道刘蓉去了哪里。可那笔钱呢?难道被刘蓉拿走了吗?
“王沐晴怎么知道你的钱放在哪里呢?
“钱肯定是刘蓉偷出来的。” 李伟想了想,“钱我放在铁头村那间平房里了。那个地方我没带人去过,要不是我看刘蓉漂亮,一时鬼迷心窍带她去过几次,钱也丢不了。
我明白了,和李伟有暧昧关系的人是刘蓉。李伟一定以为刘蓉早就拿着钱跑了,他肯定做梦也没想到,刘蓉还敢留在本市,甚至揭发了他。
采访完李伟后,我们离开看守所,回到了公安局。罗警官说被害人和他们的家属都到了,但是气氛比较紧张。
我有点心烦,忍不住问罗警官:“以他们和家人的关系来看,送他们回去,真的对他们是个好事吗?
罗警官耸耸肩,凑到我身边小声说:“对他们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们如果留在本市,对我们绝对是个坏事,这伙人万一再出点啥事,我们就麻烦了。
我叹了口气,罗警官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他们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公安局的会议室有120平米,正中间是个大长桌,被害人坐在长桌的一边,家属坐在另一边,中间隔得很远,像有堵无形的墙。
罗警官指了指角落里一个黑瘦黑瘦,面色铁青的叔叔小声跟我说:“那就是刘蓉的父亲。
我带着手语老师坐到刘蓉身边,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她的表情很冷漠,拿出一张纸,写下四个字“我没有家。”她写的时候很用力,把纸都刺破了。
“那你留在本市做什么呢?”我接着问。
她笑了笑,“当然是继续乞讨啊。
那天的调解持续了很久,最后的结果是,这伙人中有几个未成年人,被家人接了回去。至于成年人,我们只能尊重他们的意愿。
调解完了以后,大家陆续走出会议室,罗警官把刘蓉和手语老师留了下来。
罗警官问她:“我们查出来了,月芽收到的那个快递是你寄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蓉又笑了,“警官,寄快递犯法吗?
罗警官表情很严肃:“你不想说,我替你回答。其实你和王雪薇根本不是朋友,有人告诉我们,她经常欺负你,还抢你的东西。所以你就故意把票据保留下来,寄给月芽,引起她们的矛盾,对吗?
刘蓉拒绝交流,起身离开了。我们无可奈何,就像她说的,寄快递并不犯法。
我猛然想到什么,拦住她问:“那张火车票也是你故意留下的对不对,你趁着吃饭的时候,拿着钱跑了。王沐晴身无分文,只能尽快离开本市,但是她没想到你故意把你们的行踪泄露给了李伟。她被抓回去,你就可以彻底摆脱她,独占那笔钱,对吗?
她没有说话,直直的盯着我,倒看得我有些发毛。过了一会,她向手语老师比划了几下,然后就离开了。
手语老师转述她的意思: “你这么想,心里太阴暗了。我从来没有偷过钱。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想尽快结束这个选题。我匆匆赶回台里,把片子做好,交给了喵哥。
节目播出的半个月后,有天晚上,罗警官带着我和三水哥去吃宵夜,我们在商场门口看到了刘蓉和当时解救的几名受害人,正在乞讨。
罗警官说他们一直在做这个,虽然没有人控制他们了,但是刘蓉似乎成了这伙人的精神领袖。
我苦笑了一下,罗警官接着说:“再说一个你想不到的,我们查获了李伟的财产,他名下有三辆路虎,两套住房。
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三水哥幽幽地说:“我有点心疼放在刘蓉鞋柜上的那五百块钱。

*文中插画为原创,版权所有。

编辑 | 韩水水
插画 | 阿柴

—END—

作者 | 白鸥

白 鸥  bai ou

95后,射手座,在某名字不方便提起的电视台做法治记者。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往案发现场跑,某区群众、热心市民、警察叔叔,都是她的爆料人。

做事天马行空,为挖到现场一手猛料,卧底饭店、黑公司、甚至男科医院。被狗追过,被人威胁过,既能揭开上亿元的融资黑幕,也会对几十块钱来路不明的发票穷追不舍。

在苍衣社开设【罪案现场】专栏,记录她跟进的案件,采访的当事人,希望透过罪案洞察人性。

 楼主| 发表于 2020-3-10 12: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95后女孩最爱往案发现场跑,警方排着队给她爆料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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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脸叔。
立春之后,很快就是惊蛰。天气渐暖,我终于脱下了冬天的睡衣,换上了春天的睡衣……继续宅在家里。视频会议的时候,女同事夸我越来越像《流星花园》里的西门,不知道是不是我变帅了的意思。
在家待久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过春天。想念北京城瓦蓝的天,肥美的麻辣小龙虾,甚至是烦人的柳絮。
最想念的还是那群老朋友,很久没和他们一起喝酒了。
话说回来,凭着脸大路子广,我网罗了一批当代职业侠客,组建了苍衣社这个都市江湖,从一开始初具雏形到现在苍衣宇宙初成,我真的很骄傲。
虽然有作者老拖稿,甚至鸽了大半年没个信儿……但总的来说,我还是能hold住他们的,什么小龙虾、大闸蟹一顿招呼,三两瓶酒下肚,就没有交不出来的故事。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白鸥。
白鸥是我新结交的朋友,这姑娘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我不知道她到底还能创造多少传奇经历,她自己也不知道。
说起来我们是半个同行,她现在是一名法治记者,在某个名字不方便提起的电视台里做得风生水起。朋友给我介绍的时候,说她天马行空,是能挖一手猛料的厉害人物。
出于对人才的渴求,春节前,我约她聊了聊。
在朝阳区某个以澳洲拼配咖啡豆出名的店里,我们第一次见面。朋友对她的评价,我深刻领悟了前半句——天马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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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个月速溶咖啡,看这照片真馋啊
早知道她年轻,没曾想是个95后的小女孩。她扎着个粗粗的马尾,走路带风,打招呼的时候眼睛眯得像一弯月牙。我一时间有点感慨,年轻真好啊。
刚寒暄几句,她突然问我:“叔,你炒股吗?”
我没跟上节奏,这不是法治记者吗,怎么转财经频道了?是不是朋友信息有误,她该不会要给我安利股票了吧?
“不太了解。”
白鸥眼睛一亮,开始跟我讲她如何在股市大杀四方的故事。
她的初始资本,200块整。进市才发现最少买100股,200块没资格玩。于是,一狠心一跺脚,她投入了全部资产5000块,挣了好几十。以她的话来说,如果原始资本是五个亿的话,那她可比王思聪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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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财迷的致富经

我听得兴致勃勃,虽然已经离谈话主题十万八千里,但就凭她这自来熟的性子和深入浅出的讲故事能力,我已经相信她职业能力不会差。
果然,除了小财迷的附加属性外,白鸥的职业经历可圈可点。
她做过卧底记者,卧底饭店,桶装水公司,甚至男科医院。
为了拍一个自助餐厅的食品安全问题,她愣是在后厨干了半个月,每天站七八个小时,洗盘子洗到双手开裂。
晚上去村子里偷拍自来水冒充矿泉水灌装的过程,她被人发现,放狗追了五条街。
在男科医院卧底,她被困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间里,冒充客服跟男性患者聊他们的难言之隐……
还因为一年多次曝光同一个批发市场的食品安全问题,那个市场的商户把她出镜的照片贴在入口,不准她再进去。后来那个批发市场倒闭了,她和市场负责人反而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两人没事一起炒股,别人的资本比她多好几个零,但不影响他们一起致富。
咖啡味道不错,姑娘的故事更是有趣。聊完以后,去年12月,我邀请她来写了两篇暗察笔记,大家看得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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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图片,回顾白鸥的暗察笔记

白鸥还有很多故事没写出来。
她曾经帮助过一个患病孩子的家庭,孩子意外去世后,她坚持追求真相,却把这个家庭推向了更深的深渊。从那之后,她开始思考,情有可原,法无可恕,究竟前半句重要,还是后半句重要。
她见到过一个被重度烧伤,躺在床上痛不欲生的人。但其实那人只是别人的死亡替身,在他背后,有一个突破伦理道德底线的阴谋。
而另一起蓄意纵火案件,背后竟然牵出一份死亡名单。名单上的人,人人自危,甚至远走他乡,他们似乎都在保守着同一个秘密。她持续报道关注这个案件,直到她发现自己的名字也被写在了这份死亡名单上……
种种经历,比电视里演得可精彩多了。过年在家隔离,姑娘憋坏了,一口气写了好几个故事出来。我一看,带劲啊,于是决定邀请她常驻苍衣社,连载【罪案现场】系列。
记者以前荣称无冕之王,现在俗称新闻民工,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冲在一线新闻现场的人。
作为一个法治一线记者,白鸥能揭开上亿元融资骗局的黑幕,也会对几十元来路不清的发票穷追不舍;能和电视里的各路大佬谈笑风生,也会关注底层人民的生存困境。她的故事,值得一看。
我邀请她来苍衣社常驻,小姑娘乐坏了,说她必须给我送个礼物表达激动的心情。
隔日,我收到了一束玫瑰花,强调一下,是连包装盒都是粉色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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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第一次收到粉玫瑰
我一个视频打给白鸥,这是何意?
白鸥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感谢脸叔,送红玫瑰不合适,粉色的更梦幻,适合你。”
我哭笑不得:“你知道粉玫瑰是送二婚的吗?”
唉,说来我也有点担忧,这个从一开始我就hold不住的姑娘,不知道她还能写出多少出人预料的故事。
明晚10:00,法治记者白鸥【罪案现场】开更。
我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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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邀请人 | 激动又担忧的脸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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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27 12:3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网购的鞋子往垃圾堆一放,划道口子,价格就能涨1000倍 | 罪案现场003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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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法治记者白鸥写的上一个案子,是近期社里最精彩的故事(点击蓝字回顾:嫌疑人隐姓埋名12年,被抓时说:“不逃了,想光明正大结婚。” | 罪案现场002)。这本来是一个小诈骗案,没曾想还牵扯出十几年的旧案——一起少年杀人事件。可惜,对于受害者来说,真相还是来得太迟。
认识白鸥越久,越觉得她自带柯南体质,真是走到哪儿哪儿死人。这个姑娘有点猛,阴差阳错帮警察破了起大案。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03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8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白鸥,三水哥,刘一饼

全文 10239 字,阅读约需 11 分钟

六月中旬,空气里热浪翻滚,我在空调房里,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电视。昏昏欲睡的时候,收到了刘一饼的微信:“那个胶布男又出现了”。
我一激灵,立即放下手中的西瓜,简单洗漱了一下,出门找刘一饼。
刘一饼原名刘冰,因为一顿饭能吃一整张饼,所以我们都叫他刘一饼。他之前是我的同事,后来辞职单干,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也一直没断联系。我偶尔会从他那里接点私活,帮忙拍拍宣传片之类的,挣点外快。
半个月前,刘一饼给我发信息,让我去他的新办公室一趟。我以为他要结算去年拖欠的片酬,就兴高采烈地去了。
他的新办公室位于华泰写字楼9层4室。那是本市的一个老写字楼,因为位置不好,再加上近年来周围新建了很多写字楼,所以入住率并不高。刘一饼觉得那里租金便宜,就搬过去了。
那天,我刚走进他办公室,还没来及恭祝他乔迁之喜,就闻到了一股腐烂的臭味。我多嘴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他趁机向我求助,说这样的情况有几天了,物业不管,让我帮他曝光一下。
我给物业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态度很不好,粗声粗气地说:“有臭味是他们自己不讲卫生,跟我们没关系。”
刘一饼很委屈,他们刚搬来不久,已经做过大扫除了,臭味源头根本不在这里,但物业不管,他只能自己找出臭味源头,他今天找我来就是想我帮忙的。
我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但想着还没拿到手的片酬,决定还是忍辱负重。
我建议以9层为中心,他向上找,我向下找。刘一饼疯狂摇头,“不行,我有强迫症,必须从1层找起。”我环抱双手白了他一眼,他又补充道,“而且不能分开找,这大楼这么冷清,万一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我得保护你啊。”
我无力吐槽,陪他从1楼找起,爬了一个多小时楼梯,满头大汗地到达11楼时,闻到1103的气味格外强烈,应该就是臭味源头。那间办公室帘子都是拉下来的,只能从上锁的玻璃门里看到前台的位置,上面写着依依服贸公司。
证据确凿,我们再次拨打了物业电话。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猛男背心的光头大汉不情不愿地来了。我们让他帮忙联系一下这家服贸公司的负责人,大汉懒洋洋地掏出手机查了老板的电话号码,让我们自己联系,扭头走了。
刘一饼气得够呛,拨通了电话,对面是个低沉的男性声音,刘一饼没好气地骂了他一顿,没想到,对方态度非常好,一个劲地说对不起,里面放的食物腐坏了,会尽快派人来处理。
这倒让刘一饼有点不好意思了,忙说没关系,处理了就好。
挂了电话,我瞪了刘一饼一眼,“下次这么简单的事,自己解决。别啥事都想麻烦媒体。”
刘一饼点头如捣蒜。我趁机问他片酬的事情,他不情不愿给我结了一小部分。
没想到,几天后,他又给我打电话,说事情压根没有解决,气味反而更强烈了。刘一饼上去一看,发现那家公司玻璃门被贴了好几层黑色胶布,气味当时暂时被压制住了,但是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变得更臭了。
刘一饼去保安室调了监控,发现是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瘦高个男子贴了胶布,但是并没有进去清理。他再次拨打了老板的电话,老板依然承诺会尽快解决。
我让刘一饼盯着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那个男子再去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给我们主编喵哥报了这个选题,喵哥说可以跟进报道。除了采访相关当事人以外,还要采访一下律师,明确一下物业和公司负责人的法律责任。同时整合一下物业和业主发生矛盾的相关案例,做一个专题。
按照喵哥的最高指示,这几天我搜集了不少资料,还请教了律师。剩下的就是等待那个胶布男的再次出现了。这不,刘一饼给我回信说胶布男又出现了,被他逮了个正着。
我和摄像师三水哥赶到的时候,那个胶布男正被物业的工作人员和刘一饼围在中间,一个劲地给大家道歉。胶布男穿着白色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皮肤白皙,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我走过去,按住激动的刘一饼,挡在唾沫横飞的光头大汉面前,温柔地跟胶布男说:“既然您来了,还是先把门打开,我们一起进去把东西清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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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布男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我们一起撕掉层层胶布,一边撕刘一饼还不忘吐槽:“你们家要是不做服装,改做这么结实的胶布,也不至于关门。”
胶布男没有回话,撕完胶布,他拿出钥匙打开了玻璃门。我们走进去,屋子非常凌乱,到处都是纸箱子,但并没有发现腐烂的食物。胶布男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是老板李富凯让他来的。
刘一饼东闻西嗅,发现最里面还有一间小屋子,门口被摞起来的纸箱子挡住,上面写着“总裁室”,他挪开纸箱子,我推了推门,发现门是上锁的。
我扭头让胶布男打开这个门,看看里面的情况。胶布男眼神闪过一丝慌乱,结结巴巴地说他没有总裁室的钥匙,要联系一下老板。说完,就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的位置拔腿就跑,刘一饼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追了出去。
我们在屋子里等,没一会儿,刘一饼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喘着粗气说:“没追上,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三水哥打趣他:“哥们儿,是你不行吧。”刘一饼气得眉毛缩成一团,“你行,你行你怎么不去追。”
我知道他俩向来不对付,赶紧出来打圆场:“追上他,人家不开门也没办法,还是再和他们公司负责人沟通一下吧。”
刘一饼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盯着总裁室的门看,突然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快步走向那个门,一抬脚用力把门踹开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责怪他太鲁莽,就感觉一股强烈的臭味扑面而来,我慌忙掩住口鼻,倒退了几步。刘一饼硬拉起三水哥进去看。几分钟后,整间办公室都响彻刘一饼凄厉的叫声。
我和光头大汉对视了一眼,也赶紧进去。房间里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办公桌脚下赫然躺着一具半腐烂的男尸。
光头大汉估计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张嘴就要吐,三水哥和刘一饼硬架着他离开了这间屋子。
做了这么久的法治记者,保护案发现场的意识还是有的。等他们把大汉扶到外面的走廊里,我赶紧报了警。
刘一饼在一旁唉声叹气,他之前辞职就是不想再看见血腥的案发现场,没想到又让他给碰上了。
我从楼梯口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水递给他,他接过来还不忘抱怨: “真不该让你们来,法治记者都自带柯南属性,走到哪儿哪死人。”
我踢了他一脚,不再理会他。没一会儿,警方就赶到了,带头的正是刑事侦查大队的队长罗青田,我和罗警官相熟,他给我们做笔录,我趁机拜托他,有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回去的路上,我暗自分析了一下,这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那个胶布男。他虽然跑了,但是大楼的监控早就拍到了他的正面照。现在刑侦手段这么先进,抓到他应该不是个难事。
警方的效率比我想象的还快,第二天,罗警官就给我打电话,说胶布男抓住了。我赶紧和三水哥赶往公安局。
到的时候,罗警官正在给他做笔录。胶布男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席沐风。面对罗警官的质询,他显得很委屈,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老板李富凯让他来的。
罗警官不说话,叉着手上下打量他,显然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席沐风有点着急了,拿出手机给罗警官看他和李富凯的聊天记录。我凑过去瞟了一眼,确实是李富凯让他来的,而且上面明确地说,不用进去清理,贴上胶布防止臭味散发就行了。
没成想,罗警官看到这个聊天记录,“啪”地把手机扣在桌上,吓得席沐风一哆嗦。
“在这跟我们演戏呢?里面死的人就是李富凯,他怎么跟你发微信?”
席沐风顿时抖得跟筛子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真不知道……是他让我来的。”
听他这么说,我突然想到,当时刘一饼联系老板的时候,电话里的声音和明显不是席沐风。虽然电话可能会让人的声音发生改变,但差别应该不会这么大。
我小声给罗警官说了,罗警官让人先把席沐风带到单独的审讯室关押。不管席沐风是不是凶手,至少目前看来,他跟这事脱不了关系。罗警官决定等进一步的勘察报告出来再进行审讯。
我们在局里等了一会儿,法医送来了勘察报告,李富凯是窒息死亡,脖子上有勒痕。死亡时间至少是一个月前,但那个时候席沐风人在外地,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罗警官摇了摇头,拿了瓶可乐去找席沐风,我们也赶紧跟上去。罗警官进到审讯室,把可乐递给他,“你说你没杀人,为啥要跑呢?”
席沐风接过可乐,“我是真的没有总裁室的钥匙。看他们来势汹汹的,就有点害怕……”
说了半天,席沐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但罗警官这边没有确实证据证明他和这个刑事案件有关,留置时间一过只能放人。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真正的凶手为什么要用李富凯的手机和席沐风联系?随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凶手不知道席沐风是李富凯的员工;那就很可能是熟人作案。
警方肯定会重点排查李富凯的社会关系,这我倒不用操心。按照我们的工作流程,我也要采访被害人家属,全面了解死者的相关信息。
我决定明天先去采访李富凯的妻子,她的丈夫失踪了一个多月她都没有报警,这不合常理。
李富凯的妻子叫廖依依,在建华大街有一家门店。那家店不大,只有三四十平米,屋内很杂乱,卖的衣服也较为廉价。
我们一进去,廖依依以为我们是来买衣服的,立即起身热情地招呼我们。她穿了一个黑色的蕾丝衫,一条牛仔短裤,留着利落的短发,看起来非常干练。
我简单介绍了一下来意,她立刻变得非常不耐烦,让我们赶紧离开,不要影响她做生意。我又解释了两句,她硬把我们推出了门。
我站在门外,恳切地说,“您不要激动,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在车上等您,如果您得空了,希望我们能简单聊两句,可以吗?”廖依依没有回答,黑着脸走进了屋里。
看她这样的态度,我没有再继续追问。我决定在车上等一会儿,等她情绪平静一点,再找合适的采访时机。
主编喵哥常说,想要了解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听她亲口说了什么,很多时候,观察也是采访很重要的一部分。
我们在车上等了一个上午,这中间只有偶尔几个人进过店里,生意并不好。但是廖依依对每个人都很热情,即使对方不停讨价还价,她也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中午的时候,廖依依拿出了一盒泡面,蹲在小凳子旁边几口就吃完了。我正准备下车去跟她聊聊,却见一辆别克商务车停在了店门口,席沐风从车上走下来,他跟廖依依简单交谈了两句,就把车上的货往店里搬。
我等他运完货,准备离开的时候,迎了过去。他看到我们神情有点不自然,我赶紧对那天的误会表示歉意,他也终于露出了笑容,连说没关系,语气非常温柔。
我决定从席沐风这里侧面了解一下李富凯,“能跟我说说你们的老板吗?”
“李总啊,”席沐风思考了一下,“踏实肯干,为人很好,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没想到。”
他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例行公事式的回答。我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被廖依依冲出来打断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老板娘,您别生气,他们也只是完成工作。”席沐风很贴心的为我们解释了一下。廖依依态度缓和下来,“不是我不想跟你们说,是对于李富凯这个人,我真没什么好说的。”
她叹了一口气,“他很少回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些什么。他对我态度冷谈也就算了,儿子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接。儿子上初二了,周围朋友还以为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廖依依摇了摇头,“养一个儿子,吃穿用度都要花钱。我自己开着这么个店,生意不好,挣不到什么钱,忙得焦头烂额。他除了让沐风帮忙送送货,管过什么?这么多年他没管过我们娘俩,现在他是死是活,我也管不着。”
我和她聊了很多,除了知道他们夫妻关系冷淡外,也没得到其他有用信息。
回到台后,我又电话联系了李富凯的父母。没想到,他们的态度比廖依依更决绝,都说没有这个儿子。
我的采访陷入了僵局。一个中年男人意外死亡后,竟然没有人愿意谈起他。我只能先暂停手头的采访工作,等待警方进一步的调查结果。
两天后的晚上,罗警官突然约我去撸串,电话里他语气很轻松,我知道应该是案子有进展了。
我们约在了王胖子烧烤。这家店离公安局只有一条街,烧烤味道倍儿好。老板王哥是个退役军人,干活利索麻利,为人也很豪爽,一般结账的时候,都会抹个零头,我俩经常光顾。
我到的时候,罗警官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他看我走过来,赶紧把菜单递给我,直呼饿死了。我接过来直接转手给了王哥,“看着上吧,两瓶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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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警官想要开口,我大手一挥,“你先别说,看我猜得对不对!”
罗警官把手放在耳朵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这起案子应该是廖依依和席沐风联合作案。”
“哦?”
“廖依依因为不满丈夫对自己的冷谈,心生怨恨。和经常来送货的小帅哥席沐风日久生情,便杀了自己的丈夫,并让席沐风配合来拖延时间,掩盖证据。”
我一口气说完,抬眼观察罗警官的反应。他显得很惊讶,直夸我聪明,我更得意了,“我要是去做刑侦,估计早当局长了。”
罗警官“噗嗤”笑出声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响指,“小白,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是那种最烂俗的剧?”
“我猜得不对?”
“当然不对。”他胡乱撸了一把我的头发。
原来,警方在李富凯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个笔记本,才知道他有把密码记在本上的习惯,便重点排查了他名下的银行卡。调查发现,李富凯死后,仍有人从他的卡里取钱,而且取款的地点经常变化。
警方调取了银行的视频监控,发现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取的钱。警方将照片打印出来,拿给被害人家属和朋友指认,确认这个人是李富凯的发小——华子。
再结合案发现场的痕迹物证,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华子。他因为经济纠纷,上门找李富凯理论,而李富凯不知道怎么激怒了他,华子就趁李富凯不备,顺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个跳绳,勒死了他。
杀了人后,为了拖延时间,转移李富凯的资产,华子一直以李富凯的名义和席沐风联系。
“这样说,席沐风和廖依依是清白的?”我问。
“当然。”罗警官白了我一眼。正好这个时候,串也都上来了,他不再理我,开始大快朵颐。
我想到廖依依一个人带着孩子,多少有些心酸。罗警官看我没吃,似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嚼着东西含混不清地说:“你别替人家操心了,人家上千万的身家,放心吧。”
“千万的身家?”我有点惊讶。
“对啊,李富凯名下有几十张银行卡,光本市的住房就好几套。”
“李富凯这么有钱,他老婆竟然不知道?”我想到那天廖依依给我说服装店生意不好,挣不到什么钱。
“他老婆怎么可能不知道?”罗警官给我倒了杯酒,“李富凯的收入来源,就是他的服装公司。人家那是不露富而已。”
我叹了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钱人装穷也装得太像了吧。
之后我把片子做出来顺利播出了。这个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的,但是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片子做完后不久,我跟三水哥和刘一饼吃饭。谈到这个案子,我跟他们说起来李富凯身家千万的事情。刘一饼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说没想到,同在一个写字楼里,他穷得连租金都快交不起了,人家却坐拥好几套房。
刘一饼不服气:“那家公司看起来都快倒闭了,怎么可能挣这么多钱?”
三水哥呵呵两声,“我看是你那家公司快倒闭了吧?”
刘一饼不高兴了,他打了一圈电话,打听一下李富凯的生意为什么这么挣钱。刘一饼之前做了几年记者,现在又自己办公司,人脉非常广,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打完。
我小声跟三水哥说:“刘一饼应该去做娱乐记者,这么八卦。”
“他那哪是八卦啊,”三水哥故意提高了音量,“他那是看不得别人有钱。现在的工作最适合他,奸商。”
刘一饼装没听见,打完电话跟我们说:“我一卖衣服的朋友跟我说,那么小的店面要能那么挣钱,要么是卖利润极高的高仿货,要么是走私违禁品。”
我和三水哥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刘一饼继续说:“我们调查一下这事吧。”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三水哥态度很冷淡。
刘一饼知道三水哥油盐不进,不是好说话的人。便转身凑到我身边,“小白,你想想,如果他们公司真的有问题,你拍个大调查回来,今年的制片人奖金不就是你的了吗。”
他这么说,我还真有几分心动。制片人奖金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像我这样的新人,想要做出成绩,几个有分量的片子至关重要。
不过仅仅因为人家有钱,就怀疑背后有问题,是不是太武断了点。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在内心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之时,三水哥干脆的替我拒绝了,“她不去。”
我知道三水哥为什么不让我掺和这事。刘一饼这人吧,虽然本质不坏,但是十分鸡贼,什么歪门邪道挣钱的事,他都想试试,做事容易踩线。虽然违法乱纪的事他也不敢做,但看到别人违法乱纪挣了钱,他就总想着给人家搅黄了,这动机,实在让人反感。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廖依依刚死了老公,就追查人家公司的问题,实在有点不厚道。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刘一饼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那天吃完饭后,我们就各自回家了。三水哥晚上给我发微信:“好奇害死猫,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后面跟了五个感叹号。
我回他:“啰嗦!!!!!”
过了两天,刘一饼直接把我堵在了家门口,告诉我他有了重大发现。原来他一直没死心,这两天他都在暗中调查这事。
“你知道吗,”他摇头晃脑地说,“廖依依很可能真的不知道李富凯这么有钱。”
“我拖好几个朋友装成顾客,去她店里问有没有A货,她都说没有。看来确实是做正经生意的。我又从她周围人口中,打听廖依依,你猜怎么着?”
我没有理他,他卖关子不成,继续说:“这么多年来,廖依依过的确实很清苦,一直和儿子住在老破小的旧房子里。去年她儿子生病住院,还是管邻居借了两万块钱救的急。”
我想了想说:“也就是说,钱是李富凯挣的,那他现在死了,财产他老婆继承了吧。之前干的什么也死无对证了。
“李富凯是人死了,可他身边还有一个人,继续帮他干事。”
“席沐风?”我试探性地问。
刘一饼打了个响指,“我打听到,依依服贸公司的货是运到远郊区一个大仓库,每次都是席沐风亲自去取。”
我暗中盘算,这样看来真的很可疑。做生意的都图个方便,谁会舍近求远呢?
刘一饼看我有些动摇,又接着说“据可靠消息,那个仓库的管理人每次收到货以后,都会让老婆看着,自己跑去酒吧喝个酩酊大醉。第二天席沐风就会去取货。”
“我朋友告诉我昨天那个人又去喝酒了,也就是说今天席沐风就会去取一批货,我们跟着看看吧。”
我未置可否,刘一饼继续怂恿我,“我跟你说这个,主要是因为还没给你结清片酬,内心愧疚,希望你能拿上制片人奖金。”
我白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这个,是怕你自己去万一被发现了,师出无名,被抓起来吧。”
刘一饼嘿嘿一笑,期盼地看着我。我想了想,最近的选题出奇的少,喵哥说节目都快没得播了,不如去看看,万一真能拍个大调查回来,也能在新人里面脱颖而出。
于是我同意跟他去。因为我俩都不怎么会开车,只能叫上三水哥。
三水哥虽然一个劲地骂我俩想一出是一出,但怕我们出危险,还是跟着去了。
我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仓库。说是仓库,其实就是远郊的一处平房。我们不敢靠的太近,只能将车停得远远的,暗中观察。
我们等了五六个小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三水哥心疼开着空调,浪费汽油,连连质问刘一饼,是不是情报不准。
刘一饼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说,席沐风今天一定会来。我剥开一个棒棒糖趁三水哥不注意,塞到他嘴里。他终于不再说话了,气鼓鼓地盯着仓库的位置。
我们一直等到下午六点多,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席沐风才出现。这次他开了一辆小型卡车,装了满满一车的货。三水哥开着车在后面跟着他,他开进了一个大型商场的地下停车库,我们怕被发现,没有跟进去。
我和刘一饼下车进到商场里,看了一下商场的索引牌,没有发现有依依服贸公司的名字。
刘一饼小声跟我说:“我说对了吧,他们家就是卖套牌货,没准装成耐克阿迪什么的。”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前台那里,说:“您好,我们是依依服贸公司来送货的,第一次来,接货人电话联系不上,您能帮我查查几楼的店用的我们的货吗?”
前台有点犹豫,刘一饼立刻凑上前,一口一个小姐姐把她叫的心花怒放,答应帮我们问问。前台打了几个电话后,很困惑的跟我们说:“没有问到有人用你们的货啊,你们是不是走错商场了。”
我和刘一饼面面相觑,尴尬地说:“可能是走错了吧,我们再确认一下。”说完,我们步行去了地下车库。奇怪的是,我们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席沐风开的小型卡车。
我们没办法,只能去三水哥车上等。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席沐风开着车出来了。还是满满的一车纸箱子,他来这里不是卸货的吗?我们越来越觉得诡异,便继续跟着他。
这次他竟然直接开去了一个露天垃圾场,将纸箱子全部扔在了垃圾场里,扬长而去。等他走了,我们三个人立即下车去翻他扔下的纸箱子。打开一看,纸箱子里装的都是松糕鞋,看样子还是全新的。
我拿起鞋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每只鞋的鞋底都有被刀子割过的痕迹。
我问刘一饼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刘一饼也一脸茫然。我拍照发给罗警官,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新鞋割开。
没想到,罗警官刚收到图片,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了。电话里,他语气很急切地问了我们的位置,说会立即赶过来。
挂了电话,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罗警官就带着六七个人赶了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开始翻席沐风扔下的纸箱子。刘一饼凑上去问东问西的,没人理他,他自知无趣,退到了一边。
过了一会儿,一名警官举着一只鞋喊:“找到了!找到了!”
我凑过去,看见鞋底的断层处有白色粉末。罗警官神情严肃,指挥同事把这些鞋都搬到车上,便匆匆离开了。
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根据罗警官的神情,出警速度,大概能猜到这个事情的严重程度。
我立刻给喵哥打电话,把情况跟他汇报了一下。喵哥说会跟陈局联系,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们便跟进报道。
第二天,罗警官给我打电话,说经检验,鞋里的白色粉末是冰毒。他们已经将席沐风捉拿归案。我们可以过去拍摄审讯部分。
我立即约了三水哥,赶到公安局。
我们到的时候,罗警官他们已经开始审讯席沐风了。席沐风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不停地发抖,嘴角抽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罗警官递了一支烟给他,他颤抖着伸手来接,却没接住,烟掉在地上。罗警官又拿出一支,塞到他嘴里,给他点着。
他深吸了一口烟,闭上眼睛,缓缓吐出烟圈,说:“我什么都交代。”
席沐风说,他最初跟着李富凯干的时候,单纯的以为他只是做服装生意。后来李富凯设局让他染上了毒品,他才开始帮着李富凯贩毒。
“给你们供货的人是谁?”罗警官问。
“我只知道他外号叫刀疤,他从不零售,每次毒品交易都在数千克以上。之前都是李富凯和他联系的。我只负责接了货以后运到一个大型商场的地下车库,开进一个单独的封闭车位,那里有人接应。”
“那下次送货什么时候。”罗警官接着问。
“没有下次了,”席沐风摇摇头,“刀疤微信和我联系,说以后不再交易,让我把远郊的仓库退掉。在我的再三恳求下,才同意送最后一次货。我也本来打算做完这一次,就不干了。”
席沐风给罗警官看微信聊天记录,罗警官立刻派人去查了这个微信绑定的手机号,发现是街边手机店批量购买的号,不需要实名注册。席沐风说,刀疤每半个月就会更换一次手机号,根本无从查起。
而远郊管理仓库的夫妻,虽然猜到货物有问题,但是为了每次发货高额的佣金,睁一眼闭一只眼。他们完全没想到货物里有毒品,也不知道送货人的真实身份。
案件陷入了僵局。罗警官说,明明感觉刀疤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是却笼罩在一片迷雾中。
因为案情重大,刑侦大队和禁毒大队成立了联合专案组,专门处理这起案件,而喵哥也特批我不用同时操作其他选题,专心把这个拍好。
我们跟拍了几天,专案组抓获了数名吸毒,贩毒人员。但都是席沐风的下线,刀疤的身份依旧是个谜。
陈局要求专案组全体成员开会,重新梳理一下所有的线索。不找到关于刀疤的线索不散会。
会议一连开了六七个小时,大家都有些疲倦,警队一个外号叫比目鱼的年轻警官小声提出:“刀疤只和李富凯单线联系,现在李富凯死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永远没人知道了。”
我碰了碰他的胳臂,提醒他这话让罗警官听到又该骂你了。比目鱼伸了个懒腰说:“本来就是嘛,除非当时有个白记者,在他们联系的时候,都拍下来。”
“你说什么?”罗警官猛然转过身来,吓了比目鱼一哆嗦。
罗警官思索片刻,突然站起来,走到会议桌的最前面说:“刚刚比目鱼的话提醒了我,刀疤和李富凯只要联系,必定留下痕迹。所以他们到底如何联系呢?之前我们调取了华泰大厦的视频,所有进出大厦的人都不是刀疤。那只可能通过手机,如果他们用微信聊天的话,一定会留下记录。”
说完,罗警官立即派人去复原李富凯手机的聊天记录,看能不能找到新线索。大家听到这个,立即斗志昂扬地去开展工作了。
聊天记录被复原后,警方发现李富凯和一个人有频繁的聊天记录,甚至提到带货,出肉(冰毒),钻石(较好、较纯的货)等行话。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得到两条信息,一个是李富凯管他叫亲爱的,另一个是提到5月20日要去庆祝一下。
警方排查了李富凯的社会关系,发现他和妻子廖依依的结婚纪念日是5月20日。
警方将其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蹲守数天,最终掌握了廖依依的犯罪证据。之后,警方查封了李富凯名下的房产,发现其中有一处房子里藏有大量的黄金。
廖依依被捕后,我去采访她,才知道她之所以叫刀疤,是因为她是剖腹产生下的儿子,当时疼得死去活来,差点没了半条命,生完孩子后她肚子上永远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索性取名叫刀疤。
“为了儿子,一切都值得。”廖依依说,“我们夫妻为了避免被怀疑,长期分居,生活在黑暗里。我们穷怕了,但我们的儿子将来会过得很好。我们爱他。”
“他的父母都是毒贩,他将来会过得很好吗?”我问。
廖依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坚持说她儿子以后都会过得很好,我不懂他们的爱。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结束了采访,回台去剪片子。
关于这个案子,我采访了缉毒大队的警察,后期制作的时候小心地给他们的脸打上厚厚的马赛克,音频又加上了变声特效。这是台里的规定,因为相较于一般的刑警,他们面对的是一条更为艰险的路。
缉毒警察的牺牲比例是其他警种的4.9倍,受伤率更高达10倍。他们每一次出警,都面临着生死考验,而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平安回来。
破案后接受采访,本该是属于他们的光荣时刻,但是他们只能隐藏在马赛克后面,不能被人认出来。我采访的其中一个缉毒警察说,他给孩子叮嘱过千万次,在大街上不能随便喊他爸爸,不然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他们才更像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我们之所以看不见黑暗,是因为无数勇敢的人把黑暗挡在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文中插画均为原创,版权所有。

编辑 | 韩水水
插画 | 阿柴

—END—

作者 | 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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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5 07:1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20-4-15 03:48 PM 编辑

拖着粉色皮箱出门后,少女成了热搜上的凶手 | 罪案现场004

 白鸥 苍衣社 2020-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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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白鸥进驻苍衣社不久,好评不断,“带劲儿”、“过瘾”是留言区的高频词汇。白鸥是一个95后,在某名字不方便提起的电视台做法治记者,常年奔波在第一案发现场。朋友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大白鲨”,说的就是她每次闻着血腥味儿就去采访了。
这次她本来做的是一期帮扶节目,没想到患病的小女孩突然在家里失踪了。警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作案者可能是家庭内部成员,而小女孩的姐姐在案发后不久拖着一个粉红色皮箱出了门。不看到最后,绝对猜不到结局。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04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8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白鸥,三水哥,若楠

全文 10500 字,阅读约需 11 分钟

我们栏目每个月都要做一期帮扶节目,老记者都不太愿意做,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这种新人头上。组里一个老油条跟我说,这种节目片酬低,没准还得自己往里贴钱。更重要的是,即便你非常努力,也不一定能帮到他们。
“有些人的不幸太深了。”
这个道理,直到遇到吴淑娜以后,我才明白。
吴淑娜是通过台里的热线电话联系上的我。她三岁的女儿豆丁身患白血病,急需大量的医药费救命,但是她却无力承担。
我们约在江北人民医院见面,她要去给女儿输血小板。
我和摄像三水哥早早就在医院门口等。上午九点,吴淑娜牵着女儿准时出现在了医院门口。她留着短发,又黑又瘦,穿着一件发黄的白色T恤,T恤前面印着一个米奇的卡通图案,因为掉色严重,几乎快辨认不出来了。
她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这是我大女儿若楠的衣服,孩子上学不好穿太破的衣服,扔掉又怪可惜的,我就洗洗穿了。”
我把买好的矿泉水递给她,她摆摆手没有接,“不好意思,应该是我买水给你们的。你看我……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我说没关系的,再次把水递给她,她连连推辞:“不用了,我带豆丁来看病的时候,都不喝水的。排队的人多,检查的项目也多,喝水不方便……”
我把水硬塞到她手里,说:“喝点吧,今天天热,容易中暑。一会儿我和三水哥都能帮忙排队,你放心吧。”
她点点头,小心地接过水,打开抿了一小口,就放进了包里,“一会儿给孩子喝吧。”
吴淑娜的孩子叫豆丁,戴着口罩,头发光秃秃的,眉毛也很淡。豆丁虽然又瘦又小,但却挺着一个大肚子,这是生病的症状之一。
我陪着吴淑娜去找了血液科的医生方墨海,方医生是我们栏目的常客,帮扶节目三分之一的选题都是他们科室提供的。方医生问了问豆丁近期的情况,建议还是尽快住院。吴淑娜忙不迭地应下来,说这两天肯定把钱凑到。
方医生摇了摇头,飞快地写了一个单子递给她,让她带着豆丁先去做一个血常规检查。吴淑娜接过单子,抱着豆丁离开了,三水哥也拿着摄像机跟了出去。
我趁机向方医生打听豆丁的情况。方医生说豆丁做了第一次化疗,住院二十天,花了十几万,情况有所好转。但是吴淑娜拿不出余下的治疗费,所以只能先出院。
“其实这个孩子给我的印象挺深的,”方医生叹了口气,“检查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哭成一团,她年纪最小,但很少哭。难受的时候也硬憋着,让人怪心疼的。”
豆丁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已经临近中午,方医生把我们送了出来。看到门口几个人拉着白色的条幅,上面写着某某医生杀人偿命,方医生挡在我面前,开玩笑说:“白记者不要趁机曝光我们医院呀。”
方医生给我解释,这些人是病人家属,他们每天上午十点多就来医院拉横幅,理由是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开颅手术后不久去世了。
方医生无奈地说:“其实我们的手术很成功,但是术后每个人的恢复情况都不一样,不过……”方医生凑到我耳边,“其实血液科医患纠纷是最少的,大多数人都能想明白,这病十有八九是治不好的,血液病人的家庭都对死亡有所准备。”
我心里一颤,看着走在前面的吴淑娜和豆丁,心里很难过。
从医院出来,我跟着吴淑娜回了家。一个是需要拍一些家里的空镜头,再是要见一见其他家庭成员。
他们住在城郊一个老破小的居民楼里,离医院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很不方便,但是相较于市区,这里的房租便宜了将近一半。
吴淑娜家住四楼,是个两室一厅。她很小心地跟我解释:“我们家四口人,若楠平时都住校,我琢磨着想换个小房子的,若楠偶尔回来的话,就让孩儿他爸去睡客厅。但我老公不同意,他说不能让若楠觉得这个家没有她的位置。”
她的表情非常惶恐,似乎住两室一厅太过奢侈,充满了负罪感。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白记者,我一辈子没求过人,要不是为了救孩子的命,我是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这不是添麻烦,谁都有难的时候,会过去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屋子非常凌乱,到处都是药盒子。客厅的一个角落摆着很多木制的工艺品,吴淑娜说,那都是高一平给孩子们做的,若楠喜欢的各种小动物,豆丁喜欢玩具车。
我决定就以这个角落作为采访的背景。即便是帮扶类节目,我也不想一味渲染悲痛,人们在绝望的境遇里,努力拥抱生活的样子,更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我拿了一个凳子摆在这个角落,吴淑娜坐下来,放松了一些,“你说得对,都会过去的,我经历了那么多事,不也都挺过来了吗?”
吴淑娜说,在遇到现在这个老公之前,她曾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
“我家里穷,16岁就嫁人了。对方是个瘸子,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就打我出气。我好不容易忍到若楠上了小学,就出去打工了。”
“其实当时在外面打工还是挺挣钱的,每个月都能拿四五千,我花的很少,大部分都寄回家了。我努力挣钱,也是为了若楠过的好点。没想到……”吴淑娜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那个瘸子竟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什么事情?”
吴淑娜用力地捂着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没什么,”她避开了我的目光,“我……我发现若楠被他打。”
她硬挤出一个笑容,“不幸中的万幸,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高一平,他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们还有了豆丁。谁想到幸福日子没过几年,豆丁就查出了这种病。”
我们正说着,高一平回来了,他穿着一个跨栏背心,趿拉着一个布鞋,手里拎着一袋水果,“来吃水果。不好意思啊,知道你们来,我本来打算早点回来的,没想到最后一单活送错了地,耽误了时间,不好意思啊。”
高一平是个黑车司机,平时开着一个电动三轮车四处拉活。我本不想打扰他做生意的,跟吴淑娜说过我们可以等。没想到,他还是提前回来了。
他搓着手,欲言又止的样子,“白记者,电视播出了以后,真能凑够豆丁的医药费吗?”
医药费不是笔小费用,我不敢给他任何承诺。吴淑娜看我面露难色,抢在我前面说:“医药费哪那么容易凑够,能凑一点是一点呗,实在不行,让若楠周末去我朋友店里帮帮忙,总能度过这个难关的。”
“你咋又说这个,”高一平有些不高兴,“若楠将来要当动物学家的,现在是关键时期,怎么好耽误她学习啊。”
吴淑娜低着头抹眼泪,我提出想采访一下若楠,吴淑娜掏出手机准备拨号,被高一平拦了下来,“白记者,”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若楠这个孩子敏感,自尊心又强,还是别让她说了吧。”
我不再勉强,虽然孩子的求助更能引发人们的同情心,但是我没资格强迫任何人在镜头面前展示苦难。
拍摄完,我和三水哥先告辞了,临走的时候,高一平硬把一袋子水果塞给我。我推辞不过,心里有点愧疚。出来后,三水哥拍拍我的肩膀,嘿嘿一笑,“不用愧疚,我帮你放了五百块钱在他家电视柜上,我也放了五百。”
“帮我?”我迅速get到了关键词。
“是的,”三水哥用力点点头,“记得还我。”说完,他拿起架子拔腿就跑。我无奈地笑笑,心里多少轻松了一些,也赶紧追了上去。
回到台后,我迅速把这个片子剪了出来,很快就播出了。
过了几天,我拎了一些零食和玩具去看豆丁,刚到楼道里就听见吴淑娜和高一平在争吵。
“……父母……会放弃……孩子……”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词,我猜想和豆丁有关,便凑到了门口。
吴淑娜呜呜咽咽地说干脆让若楠退学吧,随便找份工作也能挣个一两千。接着里面就传来摔杯子的声音,高一平情绪很激动,“你以为现在是你那个时候,未成年人哪个地方敢要,没学历以后生活处处碰壁。咱们不都吃了没文化的亏吗?”
吴淑娜不再辩驳,哭得很大声。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先离开,门猛地一下被拉开了,高一平看到我楞了一下,随即问我:“白记者,咱们那个节目还能不能重播一遍?”
台里重播节目有严格的限制,这种收视率不高的帮扶节目,原则上是不可能重播的。我只能摇摇头,他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背过身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吴淑娜小心翼翼地跟我解释,节目播出后他们陆续收到了五万元的捐款,非常感谢栏目组,但是和需要的医疗费还差很远。
我被一种很深的无力感压得喘不过气来,狼狈地离开了吴淑娜家。
那之后不久,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吴淑娜的电话,她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豆丁丢了,丢了,怎么办啊?!”
我心里一惊,顾不上问具体细节,赶紧拉上三水哥赶了过去。我们到的时候,吴淑娜家的大门敞开着,她一边狠命拍打着高一平,一边大骂他鬼迷了心窍,为了挣钱,害了孩子。
高一平任由她拍打,一言不发,紧闭着嘴唇,神情悲戚。
吴淑娜说,她周日都要去中医院给豆丁取药,让高一平看会儿孩子。但是高一平为了多挣点钱,出去拉活儿,把孩子放在家里了。她取完药回到家,发现家里没人,赶紧给高一平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孩子丢了,报了警。
我查看了一下吴淑娜家的门,发现门锁是完好的,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他们家的门只要一关就自动上锁,在外面只能拿钥匙开,但是在里面可以直接打开。
难道豆丁是自己偷跑出去的?
“家里还丢了其他东西吗?” 我问。
“没有,警察都让清点过了,什么都没少。”吴淑娜摇摇头。
我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目前看来,不像有人刻意偷走了孩子。我立刻给我们栏目的新媒体编辑打了个电话,拜托她发布一条寻人启事。
吴淑娜也冷静了下来,赶紧在朋友圈、微博上求助。因为话题本身比较吸引人,很快就有了大量的转发和评论。
之后我陪着她去问小区的门卫,是否看见过孩子。门卫是个六十多岁的大爷,热心地宽慰我们:“放心吧,这个小区就两个出口,都有监控,警察已经拷走了。”
吴淑娜仍然不放心,非要自己也看一遍。大爷理解她的心情,允许她在门卫室看,但不允许录音录像。
小区正门离吴淑娜家近,他们平时也都是从正门进出的。监控显示,下午两点半的时候,高一平开着电动三轮车出去。我们以四倍速一直看到吴淑娜五点半进入小区,都没有发现豆丁的身影。
之后我们又查看了侧门两点半到五点半之间的监控,也没有发现豆丁的身影。这下吴淑娜更慌了,拉着高一平到处找。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吴淑娜凄厉的呼喊格外刺耳。很多小区的居民以及高一平平时一起趴活的朋友,甚至网上的志愿者,都自发地加入了寻找豆丁的队伍。
一个刚刚健身回来的大姐听到呼喊,凑过来问怎么回事。我跟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问她有没有什么线索。大姐支支吾吾地问了很多细节,之后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我心念一动,直接问她是不是见过豆丁,她连连摆手,快步离开了。
我只好继续跟着大家漫无目的地寻找,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给刑事侦查大队的队长罗青田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案件进展。
罗警官说这个事情有很多疑点,首先是大门门锁完好,所以警方最先考虑的是技术开锁。但是如果是技术开锁的话,一般都是惯偷,大多都是为了财,不会带走生病的孩子。
而且,他们排查了当天所有进出小区的人,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所以警方首先要确定这起案件的性质。
我心里一惊,罗警官说得很委婉,但是话里话外,都暗示了警方怀疑家庭内部成员。
挂了电话以后,我和三水哥在小区里边转边拍些空镜头。这件事情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传得沸沸扬扬。小区里到处都是聚集的人群,大家议论纷纷,很多媒体同行也闻讯赶来,架起长枪短炮东拍西拍的。
三水哥问我要不要采访一下其他居民,我说不急,眼光一直在搜寻昨天见到的大姐。我绕着小区转了几圈,终于在楼后一个阴凉地方,看见了大姐。
我把大姐单独拉到一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线索。大姐似乎很是谨慎,上下打量着我,“你是什么人?”
我没有隐瞒,直接表明了身份。大姐咂了咂嘴,犹豫地说:“没有根据的话,咋也不好乱说的。”
我更加确定了大姐应该是知道什么,赶紧说:“您放心,您有什么信息告诉我,我不会跟别人说是您说的。”
大姐想了想,终于开口:“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不是要故意隐瞒什么。只是不确定这个信息跟孩子失踪有没有关系。我怕乱说,反而干扰了你们。昨天我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蹲在丢孩子那家单元楼前的灌木丛里,盯着那个楼看。”
“几点的时候?”
“将近两点吧。”大姐想了想。
我心里琢磨,那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会是若楠吗?我赶紧去门卫查看监控,门卫大爷有点不高兴,说最近来查监控的各路媒体太多了,都接待不过来。
我嘿嘿一笑,从包里掏出一盒玉溪递给大爷。虽然我自己不抽烟,但这是喵哥教我的经验,凭此神器,可以搞定中国三分之一的门卫。大爷也不例外,一口烟吸进去又吐出来,终于同意了我看监控。
我从两点半往前看,看得眼睛都花了,才在监控里发现了若楠的身影!当日她一点多进来,三点钟离开,拉着一个粉色的行李箱,进出走的是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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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赶紧给吴淑娜打电话,她说自己和高一平都不知道若楠这个时间段回过家。
“白记者,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吴淑娜有点困惑,“警察做笔录的时候,也一直在问若楠的事情。难道她跟这件事情有关联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能安慰她警方应该只是例行公事,还是把重点放在找豆丁上。
挂了电话以后不久,我就看到网上有信息说,警方已经抓获一个未成年嫌疑人。我赶紧给罗警官打电话,罗警官说只是正常的问话而已。
我和三水哥赶回台,找主编喵哥商量。在这个过程中,网上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持续升温。有媒体采访到了若楠的舍友,舍友说若楠前几天聊天中,提到“要干一件重要的事情”。
除此之外,学校论坛上,一个分析帖引发了很大的关注。发帖者说若楠和家人的关系一直不好,很少回家。但是事发当天,她回宿舍拿了一个粉色的行李箱离开学校了。更奇怪的是,若楠四点多回学校的时候,没有拎着行李箱。之后,就传出了豆丁丢失的新闻。
根据这细节,很多网友大胆猜测,若楠杀害了妹妹豆丁,将妹妹的尸体藏在了行李箱里。
喵哥给陈局打了个电话,陈局很愤怒,怒斥网络媒体造谣。喵哥趁机提出了采访要求,再三保证我们会如实报道。
陈局想了想,同意拍摄,但是必须等结案以后,才能对外发布信息。喵哥爽快地答应了,派我和三水哥赶往市公安局。
我们赶到公安局的时候,警方正在审讯若楠。她非常纤瘦,穿着不合身的大号校服,眼窝深陷,表情冷漠。
罗警官一改往日的严厉,轻声细语地问她,事发当天回家做什么,为什么没有跟家人说?
若楠不说话,狠狠地瞪着罗警官。
配合罗警官审讯的是警队一个年轻的警官,外号比目鱼,他拿出一张短信截图举到若楠面前,“案发当天,你拿别人的手机号给高一平发短信,让他到门卫处取快递。这是为什么?”
若楠垂下眼,依然没有说话。比目鱼有点着急了,俯下身子凑到她面前,吓得若楠使劲往后缩。比目鱼提高了声音,“你知道周日你妈妈会出门,再用拿快递的方式把继父引出去,然后带走妹妹,对不对?”
比目鱼越说越激动,罗警官把他推到一边,示意大家都不要说话,给若楠一点时间。
若楠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往外流,半晌,才开口:“没错,我就是讨厌她。我妈从小没管过我,凭什么对她那么好。”
“豆丁现在在哪?那个粉色行李箱里到底是什么?”比目鱼陡然提高了音量。
若楠不再说话,罗警官没有再追问,而是停止了审讯。出来后,比目鱼有点困惑地问罗警官,为什么不继续加大审讯力度。
罗警官白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吗?高一平下楼发现没有快递以后,很快就会回去,这么短的时间若楠能把豆丁带到哪去?而且她怎么知道,高一平拿快递的时候不带着豆丁?”
比目鱼一时语塞,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大大的眼睛写满了困惑。罗警官看他的样子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别跟她浪费时间了,当务之急是找到若楠的那个粉色行李箱。现在遍地都是监控,她一个孩子能把行李箱藏到哪儿去。”
比目鱼虽然有时候行事鲁莽,但绝对是个行动派,立刻着手展开调查。而就在这个时候,高一平和吴淑娜来到了公安局,他们看到网上半真半假的信息,非常担心,所以想见见若楠,亲口问清楚怎么回事。
按照规定,这个时候警方是不会允许他们会面的,吴淑娜急得直抹眼泪。看到我走出来,立即拉住我说:“白记者,我们家若楠是个好孩子,她怎么也不会害自己的妹妹呀。”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高一平凑到我耳边小声说:“白记者,现在舆论压力这么大,警方不会为了结案,就认定若楠是凶手吧。”
我说:“放心吧,没有证据警方不会冤枉人的。”
我建议他们先回去,相信警方很快就会侦破此案的。吴淑娜神情落寞,说自己就在公安局里等,哪也不去。
我叹了口气,转身去见了若楠,跟她说了吴淑娜和高一平来公安局的事情。
“其实他们都很关心你的。”我说。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但很快又暗淡了,别过头冷漠地说:“他们只关心豆丁。”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若楠不理会,故意将腿抖来抖去,眼神却一直在回避。直觉告诉我,这个女孩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我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还不足以走入她的内心。我只能先暂停采访,等待警方进一步的调查结果。
我们在公安局等了很久,比目鱼终于传来了消息。他查看了沿途的监控,发现若楠最后消失的地点是植物园附近。监控拍摄到,若楠拿着行李箱自东向西走过去。半个小时后,她返回的时候,行李箱就不见了。
比目鱼推测行李箱就藏在了植物园某个角落里。罗警官立即召集队里的人,带上警犬,前往植物园。我和三水哥也跟着上了最后一辆车进行拍摄。
植物园地域广阔,罗警官拉着警犬一路搜寻过去,在一棵松树下,警犬反应很激烈,不停地狂吠。罗警官表情严肃,立即动手挖,很快就挖出了一个粉色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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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罗警官深吸一口气,将行李箱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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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5 07:1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火场惊现死亡名单,上面的人接连出事 | 罪案现场005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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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之前和白鸥聊她的职业经历,女孩子跑法治节目档口本不是易事,平日里她嘻嘻哈哈的从不叫苦,唯独聊起这事暗暗后怕。
警方发现了一张疑似纵火嫌疑人留下的名单,上面的人接连发生了各种意外。白鸥一路跟进案件,有一天在家门口发现了相同笔迹的名单,最后赫然是自己的名字。身边接二连三的意外也让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05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8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白鸥,罗青田,三水哥

全文 9883 字,阅读约需 10 分钟

夏天真是热啊,晚上八点多,我从健身房步行回家,短短十几分钟的路,就出了一身汗,浑身黏糊糊的。我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刚刚就不在健身房洗澡了。
不过三分钟后,我就改变了这一想法。主编喵哥给我打电话,说某别墅区发生了命案,让我立即赶过去。
我心想,今年这是怎么了,命案一起接一起,改天是不是得去庙里拜拜。想归想,脚可没闲着,我快步跑回家拿上笔记本和硬盘,约上摄像三水哥,赶往案发现场。
我们到的时候,警方已经拉上了警戒线,正在勘察现场。我注意到一楼车库里两辆车烧毁严重,只剩下残破的金属外壳。
围观的群众告诉我,当时先是楼下的车着火,附近的居民都来帮忙灭火,火扑灭以后,就听说别墅里死了一个人。
正说着,群众起了一阵骚动,我扭头看到几名警官走了出来,为首的是我的老熟人——刑事侦查大队的队长罗青田。
我向他询问现场勘查的情况,罗警官整了整衣领说:“被害人叫唐海,我们在现场发现了遗留的弹壳,初步怀疑嫌疑人有枪。在这里也提醒大家提高警惕,有线索第一时间给公安机关反映。”
采访完罗警官以后,我本想采访一下被害人唐海的妻子夏蓉,但是罗警官说要给她做笔录。跟陈局请示过以后,罗警官同意我们在一旁拍摄。
夏蓉惊魂未定,在罗警官的极力安抚下,才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案发前后的事情。“当时我和孩子在一楼看电视,我老公在二楼办公,七点钟左右,我发现楼下的车着火了,便跑下来看看怎么回事。一看两辆车都烧着了,赶紧报了警,并招呼邻居们帮忙救火。”
“当时唐海没有下来救火吗?”罗警官问。
“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很奇怪,”夏蓉眉头紧皱,“我叫他下来救火,他没有理我,一直在打电话。”
罗警官给一个外号叫比目鱼的警官使了个眼色,比目鱼立即去拿来了唐海的手机。
罗警官查看唐海的手机后发现,他当时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110,另一个是叫崔其峰的人。
我心里暗想,一般人报火警肯定会打119,为什么唐海却打的是110?
至于那个叫崔其峰的人,夏蓉也认识,他是唐海的好朋友,也住在这个别墅区里。罗警官立即带人赶往了崔其峰的住处。
崔其峰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带着一个金链子,看到警察深夜造访,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唐海被杀的事你知道吧?”罗警官开门见山地问。
“知道知道,”崔其峰把沏好的茶推到罗警官面前,“小区都传遍了,人人自危呢。”
“案发前他给你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说什么?”
“让我帮他去救火。”
“救火?”罗警官皱起了剑眉,“他自己都没有去救火,为什么偏偏打给你?” 
“可能平时关系好,又都住一个小区吧。”崔其峰不以为意地说。
“既然关系好,为什么没在案发现场看到你去救火呢?”罗警官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说辞。
崔其峰抿了抿嘴,斜靠在沙发背椅上,不慌不忙地说:“我想啊,大夏天的,车辆自燃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必大惊小怪呢?”
“那依你分析,唐海被杀,谁的嫌疑最大?”罗警官试探着问。
“这不好说,”崔其峰略作思索,“唐海这个人交友广泛,社会关系复杂,谁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
“再复杂的社会关系,只要耐心梳理,也总能找出蛛丝马迹的。”罗警官笑笑,盯着崔其峰的眼睛。崔其峰没有丝毫闪躲,嘿嘿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那就辛苦你们了,警官。”
从崔其峰家离开后,比目鱼说:“这个崔其峰看起来很镇定啊,也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问心无愧。”
罗警官咧嘴一笑:“潮汕有句俗话说叫生意之人皆狡诈’,跟他们打交道,多留点心吧。”
比目鱼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说:“今晚又得熬夜了。”
为了不打扰他们工作,我们就先行离开了。罗警官答应我,案件有了进展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
第二天一早,我和三水哥来到了案发现场。这次来主要是采访一下唐海的邻居。
唐海的房子是联排别墅,和他相邻的女士正要出门,被我拦了下来。我向她打听唐海的情况。女士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简单说了两句。
“我感觉唐海算是比较热心的一个人,平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愿意帮把手。”
我还想再多问点,女士摆了摆手,“只是邻居而已,也说不出什么了。”
之后我又试图采访其他的邻居,不过进展并不顺利。有的人看到我们是记者,直接就没有开门。即便是愿意说的,也都是表达希望警方尽快破案的心情,对于唐海本人,并不了解。
我决定去周围的饭店和烟酒店问问,如果唐海经常去这些地方消费的话,没准他们的工作人员比邻居更了解唐海。
路过保安室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把保安服扔到桌子上,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说什么要去告他们。我赶紧追上去问男子什么情况,男子看到我们的摄像机,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拉住我说保安公司要辞退他,他觉得很冤枉。
“就是让我背黑锅而已。”男子似乎很不服气。
“当天你有看到可疑的人进来吗?”我问。
男子摇了摇头,“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人家铁了心要害他,我一个小保安能拦住吗?上一次,保安队长值班,不也没发现异常吗?”
“上一次?”我一头雾水。
“是啊,”男子很肯定地说,“半年多前吧,他们家车库就着过火。当时唐海把队长臭骂了一顿,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报警。我觉得他就是自己做了亏心事,跟我们没关系。”
正说着,一辆警车开了进来,我一眼就认出是刑侦大队的车,队里常用的几辆车车牌号我都记得。我给男子留了一个联系方式,告诉他如果保安公司没按法律规定给他补偿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男子点了点头。
我赶紧拉着三水哥跟上了警车,他们往右一拐,停在了崔其峰家门口,罗警官和比目鱼从车上下来了。我快步迎上去询问情况,罗警官吓了一跳:“小白,你这鼻子真灵啊,要是来警队上班,大黄都得失业。”
大黄是队里一只快退役的警犬,我没理会罗警官的调侃,追问他是不是有了新线索,“不是说好了有线索告诉我吗?怎么说话不算数。”
罗警官嘿嘿一笑,拍了拍我的头,“我们有一些私密话题要和崔其峰聊聊,不方便女记者在场。有了结论再告诉你吧。”
我心里嘀咕什么私密话题,八九不离十跟男女之事有关,我也不好多问。罗警官说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详聊,就转身上楼了。
晚上,我和罗警官约在了王胖子烧烤。这个烧烤摊离公安局很近,我们经常光顾。这次我等了一个多小时,罗警官才姗姗来迟,他口干舌燥,连喝三杯啤酒才有力气开口:“我们在唐海的手机里发现了他和崔其峰老婆的合影,举止亲密。”
“什么?” 我也赶紧喝了一口啤酒压压惊,“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绿帽子引发的血案?”
“别乱用词。”罗警官白了我一眼,“我们今天去找崔其峰就是问这个事的,崔其峰说他知道唐海和自己老婆的事,甚至爽快地承认半年前他放火烧过唐海的车。但是他说这次的事和他没关系。崔其峰给我们拿出了一份保证书,是唐海写的,发誓绝对不会再和崔其峰的老婆联系。”
我说:“但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了,就算不会老死不相往来,也无法心无芥蒂地继续做朋友了吧?一份保证书无法证明唐海没有作案动机。”
罗警官把刚端上来的烤串推到我这边,换掉之前已经凉了的烤串,说:“用崔其峰的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被别人穿了当然不高兴,但也不至于因此就剁手剁脚吧。”
罗警官看我仍有疑虑,又补充道:“当天,崔其峰的家人和保姆都可以证明,案发时他在家里办公,没有出去过。”
我点了点头,“所以你们已经排除了崔其峰的嫌疑?”
“只能说基本排除他直接作案的可能,”罗警官一向很谨慎,“至于有没有雇凶杀人的可能,我们还在调查中。”
罗警官说当时案发现场有强烈的汽油味,还发现了一个烧焦的油漆桶,怀疑是用来装引火物的。他们准备明天去排查附近的超市等地,找购买这些东西的人。我提出明天跟拍,罗警官同意了。
吃完饭后,罗警官把我送回了家,我们约定明天一早在局里汇合。
第二天,三水哥带了一个轻便的osmo(迷你手持云台摄像机),我们跟着警方沿途进行走访。到一个胡同里的五金店时,店主说有一个人曾经来他们店里买空油漆桶,店主直接拿了一个不用的给他,没有收钱。
“我对那个男的印象还挺深的,大夏天的,他戴着口罩帽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罗警官立即调取了当时店里的监控,果然就如老板说的,这个男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完全看不出面部特征。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时这个男的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老板想了想说:“他就说了一声谢谢,出去以后,站在路边那个垃圾桶旁边抽了几根烟。”
罗警官二话不说,立刻拉着比目鱼去翻垃圾桶。找了半天,罗警官翻出来一张揉成团的纸,展开看后,发现上面的字迹因为被污渍覆盖,已经模糊不清。罗警官和比目鱼仔细辨认,确认上面写了四个名字。
第一个是唐海,第二个是崔其峰,第三个是方宏,第四个是黄明。
罗警官立即招呼大家上车,直接赶往崔其峰家。这次,崔其峰看到警察的再次造访,明显不耐烦,“你们警察都没事做是不是?你们不去抓凶手,老盯着我干嘛?”
罗警官表情严肃,把纸条拿给他看。崔其峰一头雾水的接过来,辨认出上面的字迹后,顿时有几分慌乱。罗警官立即追问道:“名单上其他两个人是谁?”
崔其峰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方宏是我的朋友,认识很多年了,黄明不认识。”
“我们怀疑这几个名字是犯罪嫌疑人写上去的。嫌疑人很可能是有计划地对你们实施报复,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罗警官问。
崔其峰摇摇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需不需要警方的保护?”比目鱼问。
崔其峰连连摆手,说自己光明磊落,不会惧怕任何人。罗警官没再说什么,我们离开了崔其峰家。
出来后,比目鱼有点忿忿:“那个崔其峰摆明了心里有鬼呀,应该把他抓回去好好审讯一番。”
罗警官拍了拍比目鱼的肩膀,让他派几个人分别盯着名单上的人。其余的人把辖区内的监控都调回来看,务必尽快确认嫌疑人的行踪。
监控排查是个非常繁琐的过程,往往要一连看几个小时。我们没有必要一直跟着拍,罗警官说一旦有了线索会通知我们的,我们就先回去了。
回到台里后,我去找主编喵哥汇报了一下情况。喵哥分析,崔其峰应该多少和这件事情有牵连。
”喵哥说:“据我所知崔其峰是一家叫奇缘公司的老板,这家公司是一个婚介公司,但是我们却收到过热线电话,说这家公司骗钱。”
“是收了介绍费却没给人家介绍对象吗?”
喵哥摸着他的胡茬说:“不太清楚,后来我们再试图联系那个爆料人的时候,就联系不上了。你先了解一下,看看崔其峰的公司有没有问题。”
回到家后,我在企业信用信息网上查询了崔其峰的公司,这是我们常用的网站,可以查询到公司的股东,注册资本,是否被列入过经营异常名录等基本信息。
在网上,我意外发现唐海也是这家公司的股东。不仅如此,那份可疑名单中出现的方宏也在这家公司任职。
我心里直打鼓,难道这家公司和那份死亡名单有关系吗?黄明又是谁呢?
我立即登陆这家公司的网站,注册了账户。本以为需要支付高昂的注册费之类的才能使用,结果发现并不是,只需要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年龄、收入、感情经历之类的就可以了。
我随手把性别选成了男,其他基本都按照实际情况填写,但是注册以后两天都没人理我。无奈之下,我只能找网络高手三水哥帮忙支支招。三水哥嘿嘿一笑,说这种相亲网站都是狼多肉少,大老爷们儿不受欢迎的。
三水哥帮我重新注册了一个账户,塑造了一个三十多岁,收入颇丰,家境殷实,迫切待嫁的女性形象。没想到,新账号刚刚注册好,就有人主动加我。
加我的男士叫张牧禾,自称是金融专业,海归硕士,京户京房。他主动给我发了很多生活照,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起来。男人很幽默,跟他聊天是种挺愉悦的体验。
我们聊了几天,没有发现男子有任何异常。我去台里找喵哥商量,喵哥让我不要着急,男子如果别有企图的话,总会露出马脚。
“如果没有企图的话,人家这条件也不错,没准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说完喵哥看了看我,露出邪魅的笑容,“聊天而已,又不费事,你这不聊得挺开心的吗?面色红润有光泽,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
我还想说点什么,喵哥岔开了话题:“杀害唐海的嫌疑人抓到了吗?”
我摇了摇头,“嫌疑人反侦查意识很强,对本市的监控也很熟悉,警方追了好几天,连个正脸都没拍到。”
“那名单上的那几个人呢?嫌疑人没有再找过他们吗?”
我再次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方宏已经偷偷离开了本市,黄明前段时间因为交通肇事入狱,现在还在被拘留。崔其峰雇佣了大量的保安来保护自己安全,警方更是加大了巡逻力度,嫌疑人应该是没有再次作案的机会了。
不过奇怪的是,黄明,方宏,崔其峰三人似乎都不愿意配合警方的侦破工作,没有指认出任何可疑人员。
直觉告诉我,他们隐藏着什么秘密,但眼下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喵哥又给了我一个简单的选题,让我同时进行,一旦唐海的案子有了进展,就以唐海的案子为主。
和喵哥聊过后的第二天,张牧禾在跟我聊天的时候,神秘兮兮地透露他朋友发现了一个博彩网站的bug,经常在上面投注,稳赚不赔,劝我也投点钱进去。跟喵哥请示以后,我按照他说的流程,注册了那个博采网站的账号,投了五百块钱。很快,五百块变成了一千块。
张牧禾怂恿我继续往里投钱,但我不可能跟喵哥申请更多的资金了,只能一边找借口拖延他,一边打听这家网站的信息。不过,张牧禾很谨慎,所有关于博彩网站和奇缘公司的话题都避而不谈。
几次三番下来,他觉察到我没有兴趣继续往里投钱,便对我越来越冷淡。我心下一动,决定去奇缘公司门口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联系上有类似经历的当事人。
奇缘公司在工商注册地址是千云大厦b座1106,我按照这个地址赶了过去。一进门,保安就迎了上来,问我找哪家公司。我说找奇缘公司,保安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么年轻啊”,接着递给我一个登记簿,“我们这座大厦的访客都要登记的。”
我接过来填写,趁保安不注意,偷偷翻开了之前的来访记录,发现找奇缘公司的人还挺多的,其中有几个有两次以上的来访记录,我偷偷记下了他们的手机号。
我乘电梯去了11层。奇缘公司规模还挺大的,几乎半层楼都是他们的办公场地。我在楼梯口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来访者大都是三四十岁的女性,大波浪卷,厚重的粉底以及名牌包包是标配,一出电梯就有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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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们进出公司不太确定的神情,应该都是第一次来。我偷偷拍了一些公司的画面,就转身下楼了。下楼以后,保安主动跟我打招呼,问我有没有找到合适的。我摇了摇头。保安欲言又止,讪讪地说:“怎么这么小就来相亲呀?”
“唉,”我故意叹了口气,“家里催得急没办法。”保安笑了笑,我装作很担忧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家公司靠谱吗?”
保安抿了抿嘴,表情有点尴尬,“找对象还是得擦亮眼吧。”我听出他话里有话,连连追问。
“这怎么说呢?他们公司有一个网站,大家可以在上面自由的交友,也有人被人骗了来闹过。但是这网上本来就什么人都有,你情我愿的事,也怪不得人家公司呀。”
保安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我心里暗自琢磨,这家公司到底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回到家后,我按照登记簿上的电话挨个打过去,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终于联系上一个叫萍姐的女士。萍姐说,她自己在这家公司的网站上被骗了五十多万。这个数字让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这还算少的呢,”萍姐很认真地说,“我们专门有个维权群,一百多号人,里面有人被骗了几百万。”
我心里想,如果一两个人被骗,还可以解释为遇人不淑,但如此大规模的上当受骗,很难说跟平台公司没有关系。
我向萍姐表明了身份,提出当面采访,详细的说下事情经过。萍姐很高兴,立即把我拉入了她们的维权群。入群后,我简单跟大家聊了几句,选了几个被骗数额较大,在群里较为活跃的人,约定周六在台里见面详谈。
周四的时候,群里一个叫路悠悠的人突然联系我,说有重要的证据要提供给我,但是不愿意面对镜头,把东西寄存在了一个超市的储物柜里。
她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没有多想,赶往了她所说的超市。从地铁站出来后,到达超市要穿过一个小胡同,我走了几步,刚要右转的时候,一个花盆突然从上面掉下来,落在了我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方。
我吓了一大跳,抬头四处张望,没发现上面有人。我提高了警惕,快步离开了小胡同,进入了超市。
我询问了前台的工作人员,说要拿路悠悠寄存在这里的东西。前台查了一下记录,说这个人没有寄存任何东西。我赶紧在微信上联系了路悠悠。
路悠悠态度180度大转弯,只说了一句“劝你少多管闲事”,便拉黑了我。
我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在门口看到一个空白信封,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名单,跟罗警官在垃圾桶发现的那个名单很像,上面是唐海、崔其峰、方宏和黄明的名字。唯一不同的是,最后加上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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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到那个掉落的花盆以及路悠悠说的“劝你少管闲事”,感觉自己陷入了未知的危险之中。
我稍稍冷静了一下,给罗警官打电话说了一下情况。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罗警官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把路悠悠的联系方式给我!”
我把她的微信号翻出来,罗警官分析,这个路悠悠有可能是奇缘公司混在维权群里的托。
“你的意思是这个名单是奇缘公司的人写的?”我问。 
罗警官点了点头,我把名单递给他,“这份名单上的字迹和之前名单上的字迹很像,难道说嫌疑人是奇缘公司的人,他不希望我调查这件事?”
罗警官眉头紧皱,“我们现在满世界找他,他却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现在市区?”
我和罗警官去小区的监控室查看了进出的监控,没有发现戴口罩帽子的可疑人员。此时距离案发已过去多日,嫌疑人很可能已经改变了装束。
“我们调查了这么多天,他现在光明正大地现身。可是我们却连哪一个是他都不知道。怪不得崔其峰宁愿雇佣保安,也不要警方保护。”罗警官感觉很挫败。
我轻轻拍了他的肩膀。罗警官转头对我说“你先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吧,这里太危险了。”我摇了摇头,“周六我还要和萍姐她们见面呢,我不能让她们失望。更何况,我家离公安局就十分钟的路程,我怕什么呢?”
罗警官无奈地叹了口气:“犯罪分子很狡猾啊,你还是……”
我打断他,“我相信你。”
罗警官扭过头不看我,语气很坚定,“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罗警官将视频拷走,准备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并提出周六要和我一起去见萍姐她们。
周六的时候,罗警官,我和三水哥一起去见被害人。大家跟我讲了她们被骗的经历,套路都差不多。
以萍姐为例,她的交往对象也是带着她去那个博彩网站赌博,前几次都赚了,后来她一次性投入了三十多万,结果血本无归了。对方鼓动她再投钱回本,萍姐心有顾虑,男子态度越发冷淡,萍姐为了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心一狠又投了二十万,没想到,很快就再次输光了。
我心下明白,这些男士注册的账号信息都是假的,很难追查,谈恋爱只是一个幌子,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骗钱。
“目前看来,这家公司顶多是监管不力,不能因为有人在上面用假信息骗钱,就断定这家公司是幕后主使。”罗警官说。
萍姐叹了口气,“两个多月前,群里有一个叫心心相印的人,说掌握了一些证据,可以证明这些骗子和公司有关系。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联系不上她了。”
罗警官将她们说的信息记录好,我们就各自离开了。
我准备回台里上传素材,跟喵哥汇报工作。路程不远,我走路回去,一边走一边想,整件事情似乎都很蹊跷,奇缘公司、被骗的萍姐、案发时不停打电话的唐海以及那个死亡名单。
想着想着,我不觉有点走神,一辆电动车突然迎面向我冲过来,我躲闪不及摔倒在地,滚了三圈,电动车上的人头也不回地快速骑走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刚才注意到骑电动车的男子戴着口罩帽子,目光非常凶狠。
我惊魂未定,立刻给罗警官打了电话。罗警官赶过来调取了路口的监控,但是他看了好几遍,还是觉得撞我的男子身型和嫌疑人不像。
我有点怀疑,“可能这起案子没有关系,是我太敏感了。”
罗警官表情严肃得吓人,“黄明前段时间,因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入狱,那次交通肇事会不会跟这起案子有关?”
罗警官把我送回了家,让我好好睡个觉,不要乱走了。他回局里查一下黄明那起案子的资料,晚上一起吃饭。
我嘴上答应,但是他走以后,我却心神不宁,无法入睡,一闭眼就想到那个掉落的花盆,冲向我的电动车,以及火海里不停打电话的唐海。
我完全没有睡意,起身约上三水哥去找了唐海的妻子夏蓉。一方面,案件迟迟未破,被害人家属的心情,是我们做节目需要展现给观众的。另一方面,出于私心,我想知道这起案件更多的细节。
“当时起火以后,我忙着救火,没有太注意唐海。”夏蓉说,自己完全没想到会有人趁乱溜进来杀害唐海,所以回忆不起来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您再仔细想想吧,”我恳切地说,“他电话里是怎么称呼对方的?”
夏蓉摇了摇头。
“那说了什么,神情是什么样的?”
夏蓉低下头想了想,“他好像有点激动。”
“激动?”
“他好像说了一句‘跟我没有关系’,”夏蓉有些迟疑,“当时很乱,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
我心里嘀咕,不管是打给110的报警电话,还是打给崔其峰请他救火,似乎都不应该说出“跟我没有关系”这种话。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一闪而过,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唐海会不会还打给过别人呢?
从夏蓉家出来后,我赶紧给罗警官打了一个电话。罗警官听说我私自跑出来去见夏蓉,非常生气,我没有理会他的横眉竖眼,跟他说了我的猜测。
罗警官沉默了几秒,说他会去通讯公司查当日的通话记录,让我现在立刻回家,不然不会再透露任何案件细节给我。我只好回家等着了。
晚上的时候,罗警官给我打电话,说唐海当日确实打了第三个电话,这条通话记录被人从唐海的手机里删除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反而加深了这个人的嫌疑。
“这个人叫刘东霖,夏蓉说他也是唐海的朋友。”
“是他杀害了唐海?”
“还不清楚,”罗警官顿了一下,“黄明酒驾撞死的人叫刘一心,是刘东霖的女儿。”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浮现在了眼前,只需要一条线,就可以串出真相。
刘东霖就是这条线。
有了刘东霖的照片和户籍信息,抓捕工作轻松多了。很快,警方就将刘东霖抓拿归案,经过和现场遗留的弹壳上的DNA进行比对,可以确定,刘东霖就是杀害唐海的嫌疑人。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和三水哥立即赶往公安局,拍摄刘东霖的审讯过程。
刘东霖说他躲了这么久,不是想逃脱法律的惩罚,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手杀了名单上的其他三个人。
“为什么这么恨他们。”罗警官问。
刘东霖紧紧握着拳头,眼里满是怒火,“因为他们不是人。”
刘东霖说,女儿刘一心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后,迟迟走不出来,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刘东霖为此很是发愁,就在一次饭局上,跟唐海说起了这件事。
唐海很热情的跟刘东霖说,自己的朋友崔其峰开了一家婚介公司,可以给刘一心介绍对象。刘东霖很高兴,给女儿在网站上注册了信息。
没想到,刘一心很快就交到了一个对象,两人聊得很投机,约定男方从国外出差回来就见父母。后来的事情,就和萍姐她们的遭遇完全一样了,刘一心被男子骗光了全部积蓄,甚至还背上了利息极高的贷款。幸亏刘东霖的经济条件还算可以,他宽慰女儿,钱没了可以再挣。
刘东霖没想到,刘一心偷偷调查了奇缘公司,甚至从奇缘公司的员工手里,拿到了一些证据。
“事发当天,刘一心给我打电话,说要把证据交给警察,结果就出了车祸。我整理了她的遗物,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刘东霖眼里噙满了泪水,“但我敢肯定车祸是他们安排的。”
罗警官叹了口气,离开了审讯室。我们也跟了出去。
后来警方证实,在我门口贴死亡名单的人,就是奇缘公司的董事方宏。名单他是模仿刘东霖的字迹写的。
警方成立了专项组,突击检查了奇缘公司,终于揭开了这个骗局的内幕。
这个骗局,叫“杀猪盘”。他们以相亲的名义,搜罗那些经济条件好,情感经历简单的单身女性。
之后会有人专门负责跟这些女士聊天,整个过程,都经过严密的设计。甚至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都有剧本。这一步叫“养猪。”
一旦女方坠入爱河,他们便把女方引诱到博彩网站上,这个网站是他们自己设计的,所以输赢都可以操纵。
在感情和利益的双重驱使下,女方往往心甘情愿的投入大量的钱。这一步叫“杀猪。”
崔其峰和方宏都因涉嫌诈骗,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除此之外,警方发现,黄明肇事后不久,他的账户上收到过方宏一笔三十万的转账。
但仅仅凭借这个,还不足以认定车祸是他们安排的,罗警官决定以黄明为突破口。
对黄明的审讯一直持续了四五个小时,他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受任何人的雇佣,只是喝多了酒。在大家都有些疲惫的时候,罗警官接了个电话,他转身走了出去,几分钟后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档案袋。
他冷笑一声,直勾勾的盯着黄明的眼睛:“这是你自己说的,没有受人雇佣,我们决定以涉嫌故意杀人的罪名起诉你。
黄明大笑:“法律是你家定的不成,这只是一个意外。”
罗警官把档案袋举起来晃了晃,“从省里请来的痕检专家,重新出具的鉴定报告认定,当时的刹车痕迹不是正常交通事故形成的,你是故意撞向刘一心。”
黄明仍然不承认,但是明显有些慌了。罗警官把档案袋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但我要提醒你,你错过了最后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
黄明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打开那个档案袋,他承认车祸是崔其峰和方宏指示他做的,刘一心收集到的证据也是他拿走销毁的。
后来罗警官告诉我,黄明犹豫的那段时间,他比黄明还要紧张,因为如果黄明打开了档案袋,会发现里面根本没有新的鉴定报告。

*文中插画均为原创,版权所有。

编辑 | 韩水水
插画 | 阿柴

—END—

作者 | 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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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07: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凌晨12点半,她在空荡的马路中间磕头 | 罪案现场006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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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我们讲过很多的案子,情杀、仇杀、财杀,追根揭底都能寻着作案动机。唯有一种案件很难解释——随机杀人,寻不着作案动机,就是纯粹的恶意,人性的至暗面暴露无遗。
我们与恶的距离,就在于声讨恶人,还是声讨恶。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06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8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白鸥,罗青田,三水哥、成美欣

全文 9049 字,阅读约需 10 分钟

八月初,气温有所下降,不像之前那么酷热。周六早上,我还在被窝里同周公梦游,放在客厅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我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主编喵哥。
我闭着眼睛,摸索着走到客厅,强撑着眼皮看到来电显示的名称——喵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喵哥说化工园附近某路段,有人发现一辆摩托车停在路中间,上面有血迹,却不见车主,让我立即赶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挂了电话,我约上了摄像三水哥赶过去。那条路真够偏的,百度地图都找不到,我们开到化工园附近,走了不少冤枉路才找到案发地。
我们到的时候,警方正在勘查现场。因为这个地方非常偏僻,没有什么人,现场唯一没穿警服的男士就是报案人。
我采访了一下该男士,他说自己是早上上班的时候,发现的摩托车。
“这附近唯一的单位就是化工园,经过这条路的一般都是化工园的工人。”
“平时上下班经过这条路的人多吗?”
男士摇了摇头,“大家是轮班,大部分人都住宿舍,来往的人不多。”
我环顾了四周,发现这条路平坦开阔,但只有一个路灯,估计夜间视线不是很好。
老熟人罗警官刚和勘查人员交谈完毕,我示意三水哥把镜头转向罗警官。
“罗警官,能给我们说下现场勘查的情况吗?”
罗警官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定论。”
“会是车祸吗?”我试探着问。
“不太像,我们在现场没发现明显的刹车痕迹,而且摩托车也没有明显破损。” 罗警官眉头紧皱,“摩托车没有上锁,近光灯开关呈开启状。我怀疑车主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遇到了什么人。”
我们正说着,勘查人员突然招呼罗警官过去看,路上有滴状血迹,一直向南延伸。我们跟着血迹走了一二公里,血迹突然消失了。
而此时,车主的身份并没有确定。罗警官给110报警平台核实过,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有收到任何人口失踪的报案。
罗警官将侦查员分为三组,沿途排查周边的监控,看有没有线索。我和三水哥跟着罗警官以及一个外号叫比目鱼的警官向东排查。
排查的过程并不顺利,路上不是压根没有监控,就是监控坏了,比目鱼气得直跺脚。我们走了两个路口,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处平房突兀地立在那里,围墙避开它绕了一个弯。
我一头雾水地问罗警官:“这种地方还有人住?”
罗警官也一脸疑惑,他走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罗警官给辖区的派出所打电话问情况,那边说这家是有名的钉子户。
原本这里要圈起来建新的工业园,附近的住户都陆续搬走了,唯独这家狮子大开口,谈了很多次都谈不拢,政府索性决定这里就不拆了,围墙绕过他们家。
这家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也住不下去,就搬走了,但是房子仍然不让拆。罗警官注意到门口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正好对着马路的方向。所长说这家自己安的摄像头。
罗警官让所长帮忙联系一下户主。我们等了好一会儿,一个瘦高个男子开着一个电三轮赶了过来。罗警官递了一支烟给他,“昨天晚上监控开着没?”
“当然开着,”男子很得意地说,“苍蝇飞过去都能录下来。”
罗警官点了点头,让他把监控调出来,男子眼珠子一转,“听说这附近有人失踪了,我的监控要真的拍到了有价值的线索,你们警方是不是得给个线索费呀?”
“刚才那根烟就是线索费,少废话。”比目鱼大眼睛一瞪,很是凶狠。男子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几句,给我们调出了当日的监控。接下来,我们看到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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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图 | 案件资料
晚上12:25,一个女子赤着脚,披头散发地自西向东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向右张望,但是身边根本没人。
几分钟后,女子自东向西跑了回来,神色比之前更加慌张,中途直接跪在路中间用力磕头。之后,她第三次折返,赤身裸体,这次路过摄像头的时候,把脸贴了上来,表情似笑非笑,非常诡异。
我看得后背直发凉,悄悄地往罗警官身边挪了一步。上一次看到这样吓人的视频还是“蓝可儿事件”。
罗警官将视频拷走,说要去化工园问问。化工园离这步行半个小时左右,负责人是一个戴着眼镜,微胖的中年男子,他确认视频中的女子是他们的员工,名叫成美欣。
说着,负责人让保安调出了昨晚大门处的监控,12点的时候,成美欣离开了厂区大门。
“我们是上六歇一,正常来说,她应该是周一早上上班。”负责人补充道。
“她家在哪里?平时家里还有谁?”罗警官问。
负责人翻了一下员工登记手册,上面写着成美欣平时住在南源小区,单身未婚,独居,父母都在老家。我心想,这也不奇怪为什么至今没人报警了。
“她每天都回家吗?”罗警官问。
“不是的,她住员工宿舍。”
罗警官提出想去成美欣的宿舍看看,顺便见见她的舍友。
成美欣的宿舍在三楼,一进门就看到各种瓶瓶罐罐堆满了桌子,水盆杂乱地摆在地上,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靠窗的上铺就是成美欣的铺位。”负责人说。
有轻微洁癖的罗警官显然没想到女生宿舍可以这么乱,他看了看成美欣平摊在床上的被子,皱起了眉头,“目前看来,成美欣不是主动失踪的。”
正说着,成美欣的舍友回来了,一进门就围住罗警官叽叽喳喳地问:“听说成美欣失踪了,是真的吗?”
罗警官没有正面回答她们的问题,“昨天她有没有什么异常?”
一个红头发的女生说:“她一直都挺异常的。”
“就说昨天晚上吧,我们下了晚班以后,都十一点多了,她跑回宿舍描眉画眼的,换下工服,穿条黄裙子,在镜子里照来照去。”
旁边一个短发女生附和道:“是啊,烦死了,打扰我们睡觉。”
“成美欣是要见什么人吗?”我脱口而出。大半夜的她化妆换衣服,我猜测她应该是有约会。
几个女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红衣服的女孩子翻了一个白眼,轻蔑地说:“谁知道她要见什么野男人,本来也不熟。”
我心想,如果成美欣真的是要见某个人,那她没有赴约,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报警呢?或者他们见了面,那个人和成美欣的失踪有关?最关键的问题是,此时成美欣还活着吗?
罗警官表情严肃,认真地做好笔录后我们就出来了。罗警官说有线索再通知我,我便和三水哥回台上传素材。
下午的时候,我发现我们上午看的那段视频流传到了网上,引发了热议。网友们大开脑洞,给了很多猜测。
一个网友发文称,这是遭遇了鬼打墙。
有人说可能是那个地方有某种特殊的毒气,导致大脑被麻痹,无法分辨方向。但这一说法很快遭到了反驳,那个地方非常开阔,即便有毒气,也很快就会散了。更何况,根本没有科学依据证明,世界上存在会让人做出视频中行为的毒气。
另一个比较受关注的说法是,成美欣受到了人身威胁,她对镜头做出的诡异表情是在释放某种求救信号。但这依然解释不通,她为什么在这条路上跑来跑去。
当然还有脑洞更大的说法,说那个化工园以前是坟地,成美欣夜间行路,打扰了附近的鬼神休息,所以被鬼神收了。
我向来不信鬼神,但读完了网友们煞有介事的分析后,还是有点心虚。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我正想着,喵哥突然在我背后说:“你今天晚上去案发现场拍点空境吧。”
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吐槽他:“您真是只猫啊,走路咋没声呢?你啥时候站我后边的啊?”
喵哥把我的转椅转了一圈,继续说:“我想做一个有探秘感觉的片子,前边设置一些悬念,勾起观众兴趣,要把记者的调查过程展现出来。这个案子发生在夜间,肯定需要晚上的镜头。你今晚就去拍吧。”
我把网上的分析帖拿给喵哥看,“你看网友说的这么恐怖,能不能等结案了再去补拍镜头啊。”
“不行,”喵哥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事网上热度很高,关注的媒体也很多,你现在就去拍,结案后,我们要第一个发出来。”
喵哥这么说,我只好点了点头。
晚上,我和三水哥赶往案发现场。到了以后,发现唯一的路灯不太亮,一下车,一股阴风吹过来,吓得三水哥机子差点没拿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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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图 | 夜晚的拍摄任务
“网上的帖子你看了没?”三水哥问我。
我摇了摇头,“现在别说这个了,自己吓自己,还是赶紧拍完赶紧走吧。”
三水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各路神仙,万一冲撞了您,可千万不要怪我啊,是编导拉我来的。”
我一拳打在他的后背上,催促他快点拍,别装神弄鬼的。三水哥嘿嘿一笑,架起了机子开始拍。
半个多小时以后,三水哥带来的灯快没电了,拍的镜头也差不多够用了,我们准备回去。就在这时,我们注意到远处有个男子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走走停停,还时不时蹲下来看。
三水哥吓得慌忙拉我躲到树后面,结结巴巴地问:“你说这是人是鬼啊?”
我白了他一眼,“当然是人了。”
三水哥抓紧我的衣角,“你知道很多变态杀手都会在杀人后返回到案发现场吗?”
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慌。我掏出手机想给罗警官打电话,此时男子已经走近,粗声粗气地问:“你们两个在那儿干嘛呢?”
我吓得魂都没了,就在快要发出尖叫的一瞬间,我认出来他是陈局。把尖叫声硬生生咽回肚子,我松了口气,“陈局你为什么大晚上的来这里?”
陈局叹了口气,“这附近我来过太多次了。”
陈局说,他觉得这起案子和他17年前侦办过的一起案子非常像。
“也是在这附近,当时一个初一的小女孩董贝贝,在放学的路上失踪了。几天之后,清洁工在水沟里发现了女孩的尸体。当时这起案子很轰动,但全省最好的刑侦专家汇聚一堂,都没能侦破这起案件。”
我倒吸一口凉气,“会不会是……17年前的杀人犯又继续作案了?”
陈局未置可否,表情更严峻了。
“那当时一点线索都没有吗?”三水哥问。
“当时我们分析嫌疑人应该是20岁到40岁之间,住在附近,跟被害人相熟,有屠宰经验。”
“屠宰经验?”我忍不住惊呼。
“是的,”陈局重重地点了点头,“被害人尸体被肢解,而且生前受到过惨无人道的折磨。”
“她当时只有13岁啊,”陈局咬牙切齿的说,“我做梦都想将那个凶手捉拿归案。”
我们没有说话,心情都异常沉重。半晌,三水哥欲言又止的问,“陈局,你相信鬼神吗?”
陈局被这个问题逗笑了,“这世界上没有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陈局拍了拍三水哥的肩膀,“走吧,太晚了。”
我们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更深了,路灯笼罩的区域似乎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
第二天一早,我和三水哥去了成美欣居住的南源小区,那是一个老小区,随意乱停的车和各种杂物把消防通道挤占得水泄不通。
三水哥的车开不进去,要去别的地方找停车位,我只好自己先下车,步行去小区看看环境。
小区里边非常绕,我东拐西拐,好不容易找到成美欣住的单元。单元楼下凑了一堆人在聊天,还有人拿着手机,对着成美欣家的窗户拍来拍去。
这样的景象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这件事情在网上持续发酵,好事者用各种手段打听案件的相关信息,乐此不疲。
我偷偷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凑到人群里听。一个提着菜篮的阿姨,皱着眉头,信誓旦旦的说女孩儿不懂洁身自好,出事是迟早的。
“你说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还出来,不是找死是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一个瘦高个的年轻女子反驳道,“人家难得放假,想尽早回家也不行吗?”
“哎呦喂……”阿姨拉长了声音,“她哪有家呀,30多岁了还没结婚,没生孩子,就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阿姨附和道,“她和她那个男朋友,有时候在楼梯里就搂搂抱抱的,也不结婚,像什么话。”
“她有男朋友?”我抓住了关键点。
“是啊,要我说那个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人,瘦骨嶙峋的,眼窝深陷,我上次看到他靠着扶梯把手,大口喘着粗气,跟吸了大烟似的。”
这个阿姨还说,成美欣的男朋友似乎没有正经工作,有时候满小区乱晃,有时候很长时间不出现。
“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我问。
阿姨摇了摇头,“自从成美欣出事后,就没再见过那个男的。”
我们正聊着,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子突然发出惊呼,“快看手机,成美欣的尸体找到了。”
我赶紧打开手机,发现几分钟前,有新闻说在案发现场不远处的一个土坑里,发现了尸块。我赶紧给罗警官打电话,询问案件进展。
罗警官说尸块已经确认是成美欣的,他们调取了小区门口的监控,发现有一个男子经常跟成美欣一起出入。这个男子名叫钟海,有吸毒前科,警方正在四处找他。
我提出想跟拍警方走访的过程,罗警官说,陈局认为这起案件手段残忍,性质恶劣,暂时不适合媒体跟进,等有了线索再通知我。
罗警官语气坚决,我也不好再追问。三水哥拍完空镜后,我们便离开了。
之后两三天,罗警官没给过我任何案件的相关信息。我怕影响他办案,也不好催得太紧。但是,网上关于这起案件的小道消息却是甚嚣尘上,整个城市笼罩在恐惧的气氛之下,人人自危。
喵哥坐不住了,特地把我叫到台里,很严肃地跟我说:“这个时候,主流媒体失声是不应该的。”
我点头如捣蒜,喵哥顺手拿起一个笔记本作势要打我,“你不要每次都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我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喵哥瞪了我一眼,“今天晚上之前,我要知道案件的最新进展。”
我点了点头,从喵哥办公室出来后赶紧给罗警官打了一个电话,罗警官抱歉地说他们排查了两天,钟海就像人家蒸发了一样,不知去向。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罗警官语气焦急地说他正在案发现场附近排查,之后再联系,就挂断了电话。
我有点沮丧,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福至心灵,罗警官说他在案发现场,那我干脆去案发现场找他好了。
我知道没有陈局的同意,罗警官肯定不会允许我们录像,便没有叫三水哥。我付了两倍车费,才找到愿意拉我去案发现场的司机。
我到的时候,罗警官正在和比目鱼做侦查实验,测算从发现摩托车的地方到有监控的地方需要多远。
他们穿着便服,罗警官看我走过来,有点生气,我没有说话,眼巴巴地看着他。罗警官叹了口气,没收了我的手机,不允许我偷偷录音录像,但承诺一会儿有时间可以简单跟我说下案情。
我点了点头,安静地在一边看着。罗警官和比目鱼反复做了几次侦查实验,发现从摩托车的位置到监控的位置,最快也要八分钟。
“考虑到被害人是受伤的状态,而且她肯定会用力挣扎,所以到达监控点的时间只会更慢。”罗警官困惑地说,“嫌疑人没有在这里杀害她,而是把她带到监控的位置,目的是什么呢?”
“说起这个,我们还挺幸运的,这附近就那个地方有监控,要不然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了。”比目鱼耸了耸肩。
“幸运?”罗警官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比目鱼的话,“也许不是我们幸运,而是嫌疑人故意给我们留下了线索呢?”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罗警官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说:“也许他在挑衅我们。”
罗警官在有监控的那条路上反复走了几次,模仿成美欣当时的动作,之后又停下来看了几次监控拍到的画面,表情越来越严肃。
“正常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肯定不会往回跑,”罗警官顿了一下,“除非前边有人挡着她的路。”
“可是成美欣折返了两次,嫌疑人也不会瞬间移动呀。”比目鱼说。
“嫌疑人不是瞬间移动,他一直跟着成美欣。”
“这怎么可能,”比目鱼很吃惊,“监控里只有一个人啊!”
罗警官将手机递给比目鱼,“你再仔细看看。”我和比目鱼凑到一起,认真地看了一遍视频,终于明白了过来。
成美欣磕头的方向和逃跑时眼睛看的方向,都是南边的围墙。围墙很宽,足以站一个人。如果嫌疑人当时站在上面,监控是拍不到的。
嫌疑人一直跟着成美欣,在她跑出监控区域的时候,跳下来拦住她。成美欣只能往回跑,嫌疑人爬上围墙,继续跟着她,之后再次拦住她。视频没有记录下声音,很可能嫌疑人当时一直在旁边恐吓威胁成美欣,所以成美欣惊慌失措,才会有视频中那样奇怪的举止。
我不寒而栗,这已经不同于一般的刑事案件了,嫌疑人残忍嗜杀,毫无人性,甚至把被害人当成他的猎物,以折磨被害人为乐。
“嫌疑人会是成美欣的男朋友钟海吗?”我问。
罗警官叹了口气,“成美欣的尸体破坏严重,身上有大量划痕,生前遭受过殴打折磨。我们据此推测是仇杀,钟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我们了解到,钟海是个小混混,有时候会在地下赌场、KTV这种地方给人看场子,但是案发后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说话间,天色暗了下来,我们准备离开,去吃点东西,边吃边聊。但是上车后,比目鱼几次发动汽车,都打不着火。
这辆车是辆老式桑塔纳,最近老出故障,但它毕竟是局里为数不多的便车,所以比目鱼只好开这个来了,没想到它又关键时刻掉链子。
比目鱼说去化工园找人帮忙看看,我和罗警官在车上等他。
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比目鱼还没回来,天色越来越暗。这附近的信号不好,他的电话也打不通。我们便决定去化工园找他。
我们走了十几分钟,罗警官突然示意我不要说话,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前面灌木丛,隐约有个人影蹲在那里,顿时吓了一激灵。
罗警官让我不要动,自己蹑手蹑脚的往那个方向走过去,不料那个人也发现了他,突然跳起来,向罗警官冲过去,手里还握着一把尖刀。
我吓得腿都软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捡起了身边最大的一块石头想砸过去,但是罗警官和男子厮打在一起,我根本无从下手。
幸运的是,很快罗警官就把男子制伏了。他喘了几口气,冲我大喊“鞋带”!我反应过来,立即抽出鞋带递给罗警官。
罗警官三下五除二把男子绑住,“钟海!”
原来这个男子就是钟海,警方找了他这么多天,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他。钟海神情恍惚,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并不停地挣扎。
我注意到钟海刚刚待过的地方,有用过的针筒,猜测他刚刚吸过毒。
罗警官使劲按住他,满头大汗。正巧这时比目鱼回来了,他身边还跟了一个男子,拎着修理箱。比目鱼说化工园的负责人问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会修车的,愿意帮我们看看。
我们向男子表达了谢意,男子点点头,便干起了活。罗警官和比目鱼将钟海带到车上,死死地按住他。
车修好后,罗警官和比目鱼将钟海带回了局里,我也回家了。到家以后,我简单跟喵哥说了一下案件进展,喵哥说他会跟陈局商量下一步的拍摄计划。
第二天一早,得到陈局的准许后,我和三水哥赶到了公安局,此时钟海已经清醒了过来。
钟海说,成美欣案发当天的确是要和他见面的。他当时在成美欣家里等她,没想到睡过去了,早上醒来才发现成美欣一夜没回来。他偷偷跑到成美欣单位附近去打听,知道成美欣失踪的事情
钟海由于案发当晚吸食过毒品,干的又是踩线的工作,不敢报警,便躲了起来。
这几天,钟海一直躲在化工园附近,饿了就去周边偷点吃的。他昨天晚上吸毒后产生了幻觉,才会攻击罗警官。
罗警官和比目鱼交换了一个眼神,比目鱼拿来了成美欣案发现场遗留的物品,让钟海看。钟海说自己送给成美欣的金链子和金手镯都没在遗物中。
罗警官略作思考,安排了其他同事看守钟海。他决定和比目鱼去附近的金店排查,我和三水哥也跟着上了他们的车。
我们走访了大半天,在一家距离案发现场几公里远的金店里有了重大发现。老板说,曾经有一个男子拿着一条金链子来卖。
按照规定,出售黄金制品需要提供购买发票,但是男子什么都拿不出来,所以老板不敢收,男子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罗警官立即调取了店内的监控,发现出售金链子的男士身高1米七左右,戴着蓝色鸭舌帽,穿着黑色T恤、灰色运动鞋。
罗警官将视频截图发给了同事,很快就锁定了男子的身份。男子名叫厉威平,34岁,居住的小区离案发现场很近。
罗警官立即召集了便衣民警,前去抓捕厉威平,为了不干扰抓捕工作,我和三水哥先回局里,等待罗警官的消息。
我们在局里等了一会儿,罗警官顺利地带回了厉威平,并且在他的家里搜到了还没来得及出售的,被害人成美欣的金链子和金手镯,以及作案时用的凶器。
罗警官将厉威平带到了审讯室,我和三水哥也跟了进去。见到厉威平本人,我还是有点吃惊的,他个子不高,身材中等,样貌也很普通。
他顺从地按照罗警官的指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承认自己就是杀害成美欣的嫌疑人,但只是临时起意,事后也后悔不已。
“17年前,初一女生董贝贝是不是你杀的?”罗警官狠狠地盯着他,语气严厉。
厉威平茫然地抬起头,一口否定。之后的审讯过程中,他也咬定自己根本不认识董贝贝。罗警官决定先暂停审讯。
在陈局的主持下,刑侦人员临时开了一个讨论会。有人提出厉威平17年前只有17岁,跟当时刻画的嫌疑人的形象有出入。但是陈局认为,这种虐杀的情况不符合临时起意的作案特点,厉威平显然有所隐瞒。
陈局让比目鱼整理一下董贝贝那起案件的物证,他会请省里的专家重新对物证进行检验。会议结束后,罗警官让我把近年来台里播出过的、所有追逃类案件整合在一起,拷在硬盘里拿给他,我同意了。
很快,省里的专家便赶到了本市。专家叫范秋明,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国字脸,不苟言笑,他认真翻看了案件相关物证,注意到当时案发现场留有一只掉落的拖鞋和几个赤足迹。
范秋明说,每个人的脚宽,弓宽,足趾的大小都是不一样的。他仔细的对比了17年前的现场足迹和厉威平现在的足迹,发现两枚足迹总体形态大致相同,但是着力点略有不同。
范秋明解释,随着人年龄的增长,人的生理机能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因此,每个人不同年龄段的赤足迹形态略有不同是正常的。范秋明判断,17年前的赤足迹就是厉威平留下的。
有了专家的检验报告,罗警官再次提审了厉威平。第二次审讯的时候,厉威平的表现和之前一样,只交代杀害成美欣的事情,绝口不提17年前的案子。
“你这些年都不看电视是不是?”罗警官斜靠在椅子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厉威平显然没明白罗警官为什么要这么问。
罗警官走过去,盯着厉威平的眼睛说:“这么多年,警察没抓到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聪明。”
厉威平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罗警官继续说:“其实很多案子之所以成为积案,并不是犯罪分子有多高明,而是当时的技术条件太落后。”
说完,罗警官把我准备好的追逃片子播给嫌疑人看。其中有靠当时留在案发现场的半枚血指纹找出真凶的,有嫌疑人已经通过整容改变了容貌,但仍被抓获归案的。
罗警官搬着板凳坐在厉威平旁边,一边播一边给他划重点。看到第五个片子的时候,厉威平终于坐不住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下来。
罗警官嘿嘿一笑,适时地拿出范秋明出具的检验报告,“厉威平,你对自己的脚印应该很熟悉吧?”
厉威平面如死灰,终于认罪。
我们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中仍有疑问,一个17岁的少年为什么要残忍杀害一个13岁的小姑娘呢?
厉威平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缓缓开口:“我讨厌穿黄裙子的女人。”
厉威平说,记忆中,母亲总爱穿黄裙子。他是被母亲打大的,上初中的时候,因为他丢了课本,母亲硬逼着他从学校爬回了家里,膝盖都磨破了。
他始终对母亲充满恨意,但是并不敢反抗。直到有天他被母亲赶出了家门,在外面闲逛的时候,遇到了放学回家穿着黄裙子的董贝贝,便将这份恨意转移到了13岁的董贝贝身上,残忍将其杀害。
几天后,厉威平的DNA鉴定结果出来了,警方发现他不仅是杀害董贝贝和成美欣的嫌疑人,还是另一个旧案的嫌疑人。之前有一个40岁的中年妇女在夜跑的时候被杀害,而那个中年妇女并没有穿黄裙子。
很显然,厉威平在说谎。
半年后,案子被移交检察院,厉威平背负三条人命,自知必死无疑。但是他每次都在定罪后交代出新的案件,因为余罪未清,他迟迟未被宣判。
厉威平的口供颠来倒去,交代的埋尸地点也大多都是虚晃一枪,因此耽误了很多时间。
直到现在,厉威平仍然没有被执行死刑,他身上已经背负了六条人命。这些受害者之间并不认识,也完全找不出共同之处。

*文中配图来自作者。

编辑 | 韩水水

—END—

作者 | 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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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8 05: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做了半辈子狱警,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人越狱是为了减刑 | 罪案现场007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5-13
来自专辑
罪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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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监狱多故事。面高墙之内,失去自由,被限制精神和物质生活,身心共同产生痛苦效应,都是高墙外的人不会有的体验。早些年间,我认识了囚徒夏龙,邀请他写过系列故事。
今天也是一个关于监狱的故事,罪犯在距离刑满释放只有半年的时候,突然越狱,背后是余罪的秘密。
一个小提示,点击文章开头的【专辑】,可以直达系列故事合集,找故事再也不费劲了。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07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8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白鸥,罗青田,三水哥、陈立强

全文 10450 字,阅读约需 11 分钟

夏天大概是记者最难的季节,因为不定时要出镜,物理防晒如遮阳伞、遮阳帽都与我们无缘。我能做的就是糊上三层防晒霜,在烈日下慢慢被晒化。
如果遇上刑事案件,特别是有伤亡的案子,去之前我们都会先问一句,大概案发多久了。超过24小时,我们就准备三层以上的口罩。不过,有时事出突然,我也直面过重口味现场。
一个多小时前,我刚闲下来,在台里优哉游哉地跟同事讨论订奶茶还是咖啡,主编喵哥突然飘到我身边,甩给我一个链接,说微博上有南湖医院的医生爆料,一名犯人在他们医院保外就医的时候逃走了。
“你去核实一下事情的真伪。”喵哥丢下这么一句话,又飘走了。
爆料人给的信息非常模糊,既没说是哪个监狱,也没说逃跑的犯人是谁。我试着在微博上私信联系这个爆料人,对方并没有回复我。接着我联系南湖医院的外宣,他说会帮我问问,但也迟迟没有回复。无奈之下,我只能约上三水哥,赶到了离南湖医院最近的监狱。
我向狱警询问事情的真伪,因为知道的信息很少,我说得很含糊。狱警警惕地核实了我的身份后,说需要请示领导,让我在外面等。
然而,我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也没有见到任何领导。三水哥昏昏欲睡,“喵哥是不是情报有误啊?”
我心里也直嘀咕,这年头哗众取宠的假消息太多了,这种没有实名认证的爆料可信度更是要打个对折。但如果这样回去,肯定要面对喵哥犀利的盘问。一想到这个,我只能咬咬牙继续等下去,哪怕最终证实这是个假消息,也好回去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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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门口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一辆警车驶过来,我一眼认出这辆车是市局刑侦大队的车,立刻睡意全无,既然刑侦大队都出动了,那越狱的事情应该也不是空穴来风。
越狱这种情况,一般会成立专案组,各部门都会出人。
老熟人罗警官从警车上走下来,我赶紧拉着三水哥迎了过去。罗警官一看到我就皱起了眉头,“人都还没抓到,现在不能对外发布任何消息。”
我脑子转得飞快,“也就是说,越狱的事情是真的喽?”
罗警官之前被我套过不少话,这次紧闭着嘴,满脸写着拒绝。我只好死缠烂打,施展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承诺没有警方同意,绝不对外泄露任何消息。
“你要不信的话,三水哥拍完,存储卡放你那保管还不行吗?”我可怜兮兮地看着罗警官。
罗警官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没再坚持,答应我和三水哥在旁边拍摄,并简单给我们介绍了一下情况。
“一名叫陈立强的犯人谎称肾结石,被送往医院救治,在就医的过程中逃跑了。我们调取了医院周边的监控,看到他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偷来的蓝色外套,从医院出来后向北走了一个路口,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罗警官说他们来监狱的目的主要是想了解陈立强的信息,从而确定侦查方向。
正说着,一名穿着警服,身材壮硕的男子走过来,他是陈立强的管教,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管教告诉我们,陈立强因为非法拘禁罪,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十个月,而此时距离他出狱的日子只有半年的时间。在即将刑满释放的时候罪犯越狱,他做了半辈子狱警,这还是头一次遇到。
听到这儿,罗警官皱起了眉头,“他近期有没有什么反常?”
管教摇头,“他在狱中表现一直都挺好的。说实话,我们送他就医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他会逃跑。”
管教的话也不完全是找借口。从常理来说确实讲不通,一个马上就可以刑满释放的人,为什么要越狱呢?
管教想了想,“昨天陈立强的哥哥陈立仁来探视过他。不知道这跟陈立强的出逃有没有关系。”
罗警官问了陈立仁的地址,决定去问他昨天探视陈立强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
陈立仁住在静安小区14单元1楼,他把阳台打通,在小区里开了一个小卖铺。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和妻子两人正在做生意。
得知我们要问陈立强的事情,陈立仁的妻子一脸不高兴。陈立仁尴尬地把我们拉到一旁,倒了几杯水。他听到陈立强越狱逃走的消息后非常吃惊。                           
罗警官让陈立仁把昨天探视时候说的话再复述一遍。陈立仁困惑地挠挠头,“我们就唠了唠家常,我跟他说生意挺好的,让他出狱以后来店里帮忙。”
罗警官怀疑地打量着他,“你刚探视过,他就逃跑了,这只是巧合吗?”
听到罗警官这么说,陈立仁大呼冤枉,一再强调自己完全不知道陈立强越狱的事情。陈立仁的老婆生气地指着陈立仁骂,“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去看那个混混,你偏不听,给自己惹上麻烦了吧。
她凑到罗警官身边,讨好地说:“警官,陈立仁肯定跟他越狱没关系,我们都是正经的生意人。
罗警官放缓了语气,转头跟陈立仁说:“你再仔细想想吧,也许哪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让他动了逃跑的念头。”
陈立仁低下了头,“真的没说什么……”
陈立仁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语气明显有些迟疑。罗警官没再追问,他给陈立仁留了一个电话,提醒他有任何情况及时跟警方汇报,否则很可能构成窝藏罪。
陈立仁点头如捣蒜,咬牙切齿地说只要看见陈立强,一定把他扭送公安机关。
从陈立仁家出来后,罗警官要回局里整理资料,他再三叮嘱我没结案前不要把素材泄露出去,便离开了。
一般我们拍摄选题,为了全面了解当事人,都要尽可能多地采访当事人身边的人。
据我所知,陈立强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一直是大哥陈立仁照应着他。但是他大嫂对他印象很差,不愿意多谈。我只能从他的邻居入手,侧面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采访过程并不顺利,我拦住了几个人,一听说我要打听陈立强,都摆摆手,快步离开了。陈立强的名字似乎是邻里间的禁忌,谁都不愿意多谈。
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陈立强入狱前是个小混混,横行霸道,现在越狱出逃,更是个危险分子,估计谁都不敢得罪这号人。
我让三水哥把相机收起来,准备不以记者的身份打探情况。我拉着三水哥来到了小区花园,假装漫不经心地晃了几圈,注意到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士正在遛狗。
一般同龄人比较好说话,我便凑上去跟男子搭讪,闲聊了几句后,我装作很好奇的样子向他打听起了陈立强,男子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撇了撇嘴,表情甚至不屑。
“你认识他吗?”我问。
“这个小区谁不认识他,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男子说。
“他经常在小区里惹事吗?”
男子摇了摇头,“小区里谁都不敢招惹他,也就他大哥能管住他,不过他也不常在小区里呆,据我所知,他一般都在建华大街一带活动。”
男子说,他以前去建华大街逛街的时候碰到过陈立强,身边跟着几个小弟,在收保护费。
和男子聊过后,我和三水哥赶到了建华大街。
我们走访了几家商户,跟之前的情况差不多,谁都不愿意提起陈立强。我有点沮丧,路过一家麻将馆的时候,我发现店主是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三水哥向来招这个年龄的阿姨喜欢,我便怂恿三水哥去打探下情况。
三水哥一脸不乐意,但耐不住我软磨硬泡,只好走了进去。阿姨一听说三水哥打听陈立强,忙问他是不是要找陈立强打架。
三水哥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满脸写着不高兴。我碰了碰他的胳臂,三水哥顺势编了一个谎,“是啊,我要找陈立强算账。之前他借我钱一直没还,您知道他在哪吗?”
阿姨忙劝三水哥不要招惹那种人,“他个头不高,但打起架来真下狠手。这附近开店的都知道这伙人,老大叫杜子秋,他们以前经常来店里收保护费。”
“不过这伙人还算讲规矩,他们收过保护费后,别的混混再来闹事,他们会出面摆平,”老板撇了撇嘴,“之前这条街有好几个小帮派,都被杜子秋他们打跑了。那个叫陈立强的,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每次打架都冲到最前面。”
 “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老板困惑的摇了摇头,“三年前,老大杜子秋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和陈立强等人闹掰了,之后他离开了,这伙人群龙无首,也就销声匿迹了。”
“说来还真挺奇怪的,完全没有征兆,似乎一夜之间他们这伙人就不再出现了。听说这个团伙中有人因为打伤了人,被抓起来了。”
老板说这伙人平时就神出鬼没的,只有他们找你的份,你甭想主动找到他们。走的时候老板一个劲的叮嘱三水哥,破财免灾,别跟那种人计较。
之后的几天,我有空就去建华大街转转,想了解更多信息,但每次都扑了空。再加上罗警官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喵哥又不停地催,搞得我和三水哥都有点焦头烂额。
不过,有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天晚上都快十一点了,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三水哥在他们酒吧醉得不省人事,让我过去把他带走。
我心里哀叹,三水哥这种万年单身汉,手机联系人第一个竟然是同事。没办法,我只能跑一趟了。我去了以后,发现三水哥烂醉如泥,拉都拉不起来,我只好给别的同事发信息求助。
老板比较热心,我跟老板闲聊了几句,想到开酒吧的难免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没准老板能提供关于陈立强更多的信息,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向他打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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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汇集处
老板真的知道陈立强,但是他也不清楚三年前那伙人为什么突然消失。
“不过……”老板欲言又止,“上个月这个团伙中有一个叫高勇的人,集结了几个小混混,想来收保护费。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酒吧的保安就把他们给轰走了。”
“你知道在哪能找到他吗?”
老板苦笑一下,“你找他干嘛呀,我就盼着他永远不要出现呢。”
说话间,另一个同事到了,我们合力把三水哥抬到车上,送回了家。
第二天,三水哥酒醒了以后,喵哥给陈局发了采访函,我和三水哥赶到了公安局。到的时候,罗警官他们正在开会。会议室前面的一块白板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高勇的名字被重点圈了出来。
罗警官站在白板旁边,分析陈立强越狱后的去向:“一个可能是他找大哥陈立仁,但是大嫂对他态度恶劣,而且陈立仁开门做生意,来往的人多,不便于藏身。”
“另一个可能就是找当时跟他一起混社会的人,这伙人因为不明原因大多都离开了本市,唯一一个还在本市的就是高勇,所以我认为他最有可能找的人就是高勇。”
罗警官说完,一个外号叫比目鱼的警官继续补充说:“高勇这个人,行踪不定,经常不跟家人打招呼就失踪好几天。昨天我们去找了他的妻子,他妻子说他这几天都没回家。”
罗警官安排了几名民警去调查高勇的社会关系,尽快找到高勇的下落。布置完工作后,罗警官仍然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罗警官跟比目鱼说,他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陈立强越狱的目的,“他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才不惜铤而走险。”
罗警官决定和比目鱼再去一趟监狱,他怀疑陈立仁隐瞒了重要的信息。我和三水哥也跟着上了罗警官的车。
到了监狱以后,罗警官挨个提审了当天和陈立强一起会见的犯人。
其中有一个叫刘引发的人当天就坐在陈立强旁边,他提到陈立强会见的时候骂了几句脏话,情绪还有点激动。
这个细节陈立仁没有提过,如果他们只是聊了聊家常,陈立强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呢?
“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罗警官问。
刘引发想了想,迟疑地说:“他们好像说到狗场有东西……我也不太确定,隐约听到这么一句。”
刘引发的话,证实了罗警官的猜测,陈立仁肯定隐瞒了一些信息。罗警官立即和比目鱼赶往了陈立仁的家。一进门罗警官就开门见山的质问陈立仁,狗场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陈立仁仍然狡辩,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比目鱼瞪着眼睛说。
听到这话,陈立仁的老婆立刻冲上来拧陈立仁的耳朵,边哭边喊:“你要跟警察说实话,你要是为了帮那个混混隐瞒,自己进了监狱,我可怎么办啊!”
听到老婆的哭喊,陈立仁的态度软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承认自己当天确实跟陈立强说过:“狗场的东西,你尽快去处理一下。”
“狗场有什么东西?”
“我真的不知道,”陈立仁嗫嚅地说,“有个人自称是陈立强的朋友,让我带句话给他。我也没有多想,探视的时候,陈立强听到这句话,有点激动,告诉我别理那个人。”
“我问陈立强为什么不能去狗场,陈立强也不说,就让我别管这件事。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越狱了。”
“那天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罗警官语气严厉。
陈立仁不停地搓着手,带着哭腔说:“我之前真没想到,陈立强会越狱,你们来了我才意识到可能跟这句话有关系。这句话毕竟是我传过去的,我觉得解释不清才隐瞒了下来。”
“让你传话的人是谁?”罗警官问。
陈立仁摇了摇头,“他就说是陈立强的朋友,没说名字也没留联系方式。”
“狗场在哪儿?”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不养狗,也不吃狗肉,我都不知道狗场是干什么的……”
罗警官叹了口气,再次警告他不要包庇陈立强,便拉着比目鱼离开了陈立仁家。出来后,比目鱼非常不解地问罗警官为什么不把陈立仁带回去好好审问一下。
罗警官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树荫处一个白车旁边,轻轻拍了拍车窗。车窗很快摇了下来,车上坐着一名男子,他告诉罗警官这两天陈立仁没有离开过小区,陈立强也没有在附近出现过。
我这才明白,原来罗警官一直派人盯着陈立仁。不过目前看来,陈立仁应该真的不知道陈立强的去向。
罗警官将侦查员分为几组,对本市所有的狗场进行排查。我和三水哥跟着罗警官和比目鱼进行排查,我们挨个走访了所有登记在册的狗场,甚至连宠物店都问过,但是因为不知道狗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所以排查起来也没有重点,一连走访了几天,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又是空手而归的一天,我们几个饥肠辘辘,正好路过一家烤鱼店,罗警官决定先吃点东西。
大家都饿了,一条鱼端上来,很快就被大家吃的只剩半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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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了才有力气分析案情
比目鱼嘴里嚼着米饭,含混不清地说:“你说这个狗场里到底有什么呀?为什么非得这么着急去处理呢?”
罗警官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比目鱼突然一拍手,激动地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提到的狗场不是真的狗场,而是一个代号之类的,其实另有所指。”
我送了他一个白眼,“就算陈立强说的狗场另有所指,这个指向性也太广泛了吧,根本无法知道指的是什么。要陈立强说的狗场其实指的是一家烤鱼店,你能把本市所有的烤鱼店排查一遍吗?”
比目鱼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求助的看着罗警官,罗警官嘴角往上扬了下,没有说话。比目鱼气鼓鼓地化悲愤为食欲,大口吃起鱼来。
就在这个时候,罗警官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派去调查高勇的民警有了线索,高勇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除了妻子就是跟表弟走得近。他表弟昨晚在轩逸酒店有开房记录,但他表弟在本市有住房,且昨天一直在家,没有外出。
罗警官立即起身结账,赶往了轩逸酒店。我们到的时候,刑侦大队的其他民警正在查看昨晚酒店的监控。
一个民警简单跟罗警官说明了一下情况,他们赶到的时候,高勇表弟开的房已经退掉了。罗警官点了点头,和其他同事一起查看今天退房时的监控。
很快,大家就在视频中发现了高勇的身影,而距离高勇半米左右,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一直在东张西望,神色慌张。
退完房后,高勇和男子一前一后的离开了酒店。接着,罗警官又调取了街面上的监控,走过两个路口后,跟着高勇的男子不再故意和高勇错开距离,而是并排着走。
之后,男子为了抽烟,摘下了口罩,罗警官将画面静止放大,男子正是陈立强!
陈立强没有离开本市,还和高勇在一起,那他越狱要做的事情很可能就在本市。他到底要做什么?陈立仁说的狗场又在哪儿?想到这些,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
罗警官思忖片刻,认真地说:“或许我们能知道狗场的意思。”
“这怎么能知道?”比目鱼眨了眨眼睛,怀疑地说。
“问高勇。”罗警官简单地说了三个字。
陈立强出狱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高勇,他们甚至还一起住了酒店。按照常理分析,高勇应该知道陈立强的事情。但是先不说此时高勇也下落不明,就算找到了高勇,他也未必会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罗警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罗警官咧嘴一笑,冲着我说了一句“明天局里见”。我还没反应过来,罗警官就招呼同事们赶紧上车,不允许我和三水哥跟着。
三水哥低声问我:“罗警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线索?”我想起几年前陈立强团伙突然销声匿迹的事情,大概猜到了罗警官的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我约上三水哥赶到了公安局。一进门就看到比目鱼摊在椅子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呵欠连连。
我示意三水哥把摄像机打开,凑上去问比目鱼进展如何。
比目鱼看到镜头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讲起了他们昨天晚上如何聪明机智抓获高勇的事,听得我也热血沸腾。
原来,罗警官根据已有的线索分析出,高勇肯定和陈立强的事情有关,而且同样害怕事情暴露。于是昨天晚上罗警官给高勇发了一条短信:“狗场的事我知道了。十万现金,埋到植物园北门东行一百米的树下。
罗警官发这条短信有赌的成分,但是很显然他赌对了。高勇收到这条短信后,不停地回拨想要问发信息人的身份。
罗警官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坚持要求他天亮前必须把钱放到指定位置。之后便带人在植物园附近埋伏好,在今天凌晨三点多钟将忍不住现身的高勇抓获。
说着,比目鱼带我和三水哥去了监控室,看罗警官审讯高勇的过程。比目鱼气愤地说:“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一会儿说自己不知道狗场什么意思,一会又说陈立强以前总去狗场里偷狗,前言不搭后语。”
而此时,经过几轮审讯,高勇已显疲态,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罗警官敲敲桌子,“高勇,别在这给我们兜圈子了,你不知道狗场什么意思,能收到一条短信就拿着十万元过去吗,你说跟你没关系谁信啊?”
高勇抿着嘴唇不说话,罗警官继续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答我两个问题,陈立强现在在哪?狗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高勇依然不说话,罗警官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猜狗场的东西,是你们那伙人一起犯下的事,这也是为什么你们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你们犯的这事不小,”罗警官斜眼看着高勇,“很可能是掉脑袋的事。所以你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
“但你要知道,你不说,也会有别人说。谁先说,谁立功。后说的,加重刑罚。”说完,罗警官给比目鱼打来了电话,让他把陈立强团伙中的人挨个带来问话。
我意识到,罗警官让高勇陷入了囚徒困境之中。这是一种心理博弈,对高勇个人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招供。
打完电话后,罗警官离开了审讯室,给高勇时间考虑。
就这样又僵持了一个多小时,高勇终于招供。
他们说的狗场其实是一个射击场,因为之前杜子秋在那里养了一只藏獒,所以他们称之为狗场。
三年前,陈立强抓来了一个男子,让兄弟们帮忙教训一下他,结果大家一通拳打脚踢,男子竟被失手打死了。
男子死后,他们很慌张,把尸体藏到了射击场一辆废弃的面包车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几个人心里都有鬼,心照不宣断了联系,因为谁都不敢去处理尸体,所以尸体一直在射击场里放着。
“陈立强现在在哪?”罗警官问。
“他来找我说射击场马上要拆迁了,让我帮他去处理尸体。我不想再跟这件事情有牵连,就没有同意。我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自己解决这件事情。”高勇说。
有了高勇的指认,罗警官立即带人赶往了射击场。那个射击场废弃已久,大门破败不堪。们顺利地找到了高勇提到的面包车,但是并没有在里面发现尸体。罗警官叫来了侦查员对现场进行勘验,在面包车里提取到了人体组织。
这意味着高勇所言不虚。但遗憾的是,我们来晚了一步,陈立强已经将尸体转移。罗警官将射击场附近的监控调了回去,进行进一步研判。
因为监控排查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情,为了不干扰他们的工作,我和三水哥就先回台里。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这伙人中只有杜子秋能在网上查到,他现在在邻市一家良友建材公司任执行董事,在当地小有名气。
喵哥觉得,当时一群误入歧途的年轻人,有人一错再错,自取灭亡,有人却能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可以从这个角度,深入挖掘一下。
我将良友建材公司和杜子秋的相关信息整理好。对于我来说,剩下的就是等待警方将陈立强抓获归案了。
很快,罗警官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他们在客运站将准备外逃的陈立强抓获。得知这一信息,我和三水哥立即赶到了市局。
见到陈立强本人后,我感觉他比视频中看到的还要瘦小,但是眼神中却有一股狠戾之气。
陈立强承认了自己三年前带头打死人的事情,并且承认这次越狱的目的就是要转移尸体。
陈立强说他开着偷来的车,将尸体扔到了郊区的水沟里。罗警官立即派人去陈立强说的地点搜查,很快打捞出了尸体。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是当死者身份被确认后,新的谜团又出现了。死者叫孟良,邻市人,社会关系和陈立强完全没有交集。
陈立强对此的解释是,他在路上和被害人发生冲突,本想教训一下他,却失手杀了人。但是进一步的证据显示,孟良当天是专程来本市的,刚下火车不久就被陈立强等人劫持了。
而且,孟良失踪这么久,他的父母都健在,但是警方却没有收到过任何报案。
罗警官让人联系孟良的父母,尽快前来认尸。他拿来了这起案件的卷宗,仔细地研究起来。
按照计划,我本应该采访罗警官的,但是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实在不好这个时候打扰他,我便让三水哥先拍点空境,等罗警官忙完了再采访他。
“孟良。”我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我觉得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这两个字。我反复念叨了几次,突然灵光一动,我想到了我之前查询良友建材公司时,看到那家公司的董事长就叫孟良。
我把之前整理的良友建材公司的资料拿给了罗警官。
下午的时候,孟良的父母到了。两位老人都六十多了,头发花白,为了避免刺激他们,警方在电话里只说要了解一下情况,没有细说。
孟良的母亲有些忐忑,“警察同志,我的儿子三年前就去世了,你们问他干嘛呀?”
听到这里,我有些诧异,难道阿姨知道孟良被害的事情?
“他三年前去世了?是怎么去世的?”罗警官也觉得不可思议。
“去外地出差的时候,飞机失事,”孟良的母亲提起这个,声音一下子哽咽了起来,“可怜我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孟良的尸体明明刚刚在水沟里被发现,又怎么会死于飞机失事呢?
“孟良飞机失事的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罗警官问。
“小秋告诉我的,孟良的后事都是他帮着处理的。”孟良的母亲说。
“冒昧地问一下,您儿子的骨灰存放在哪里?”
“哪有骨灰呀?”孟良的母亲嚎啕大哭,“我儿太惨了,尸骨无存呀。航空公司的人赔了四十万,但是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儿子的命啊。”
罗警官想了想,试探的问:“您说的小秋指的是?”
阿姨平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小秋就是杜子秋,是孟良的发小,当时本来要跟孟良一起去外地出差的,但是没赶上飞机。不幸中的万幸,他躲过一劫,这几年都是小秋照顾着我们。”
听阿姨这么说,我意识到杜子秋撒谎骗了她,很可能所谓的航空公司的人也是杜子秋安排的演员,但是赔偿款又是谁给的呢?
罗警官让一名女警带叔叔阿姨去见一见孟良的遗体。他们离开后,比目鱼跟罗警官说:“之前我们调查到,三年前杜子秋和陈立强等人闹掰,或许就是因为陈立强杀了他的发小,两人因此决裂。”
罗警官未置可否,而是让比目鱼去排查一下杜子秋近期的行踪。
我想到叔叔阿姨看到孟良的遗体后肯定伤心过度,便提出一会儿送他们回去,罗警官松了一口气,冲我点点头,“好,这样我也放心些。”
叔叔阿姨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即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也想多陪儿子待会儿。我和三水哥一直等到晚上,叔叔阿姨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公安局。
阿姨说,他们暂时不想离开本市,我和三水哥便决定帮他们找个宾馆先住下来。
去宾馆的路上,阿姨问我:“白记者,你说小秋为什么会骗我们孟良三年前飞机失事死了呢?他还给我们看了报纸报道飞机失事的事。”
我心里想,孟良去世后,杜子秋接管了他的公司,从黑道小混混摇身一变成了青年企业家。可以说,孟良的去世,他是最大的受益人。
但看得出来叔叔阿姨很信任杜子秋,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何况到目前为止,都只是我的猜测,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三水哥突然说话了:“叔叔阿姨,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杜子秋撒谎是因为他别有所图。”
阿姨惊讶地看着三水哥,像维护自己孩子似的反驳道:“不可能的,小秋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而且这三年都是他在照顾我们。”
我轻轻拍拍阿姨的肩膀,告诉她不用多想,警方会查出真相的。
说话间,宾馆到了,我和三水哥帮叔叔阿姨办理了入住手续,便离开了。
第二天,我和三水哥赶到公安局的时候,罗警官他们已经有了重大进展。
罗警官说,前段时间杜子秋来本市。他们排查了杜子秋在本市的行踪,发现在一家足疗店里,杜子秋和陈立强见过面。当时两人勾肩搭背,举止亲密,完全不像决裂的样子。
“之后我们又排查了陈立强的银行账户,你猜怎么着?”比目鱼又卖起了关子。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罗警官接着说:“三年前,杜子秋曾经转给了陈立强二十万元,最近又转给他十万元。”
说到这,罗警官没有继续说。但似乎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杜子秋雇佣了陈立强去杀孟良。
“我们重新提审陈立强吧。”比目鱼迫不及待地说。
罗警官摇了摇头,“我们应该先去见一个人。”说完,拔腿就往外走,我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车上,罗警官一言不发,当汽车驶入静安小区的时候,我们意识到,罗警官要见的人是陈立仁。
他把杜子秋的照片拿给陈立仁看,语气严厉地问:“是不是这个人让你带话给陈立强。”
陈立仁盯着照片看了好几分钟,才犹犹豫豫地说:“不太像吧,感觉不是……”他一边说一边抬眼暗暗观察罗警官的反应。
罗警官冷笑一声,“让你带这么一句奇怪的话给你弟弟,你应该对那个人印象深刻吧。”
陈立仁讪笑一声,“警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罗警官把银行转账记录拿给陈立仁看,“杜子秋前后一共转了三十万给你弟弟,但是你弟弟的名下现在只有不到一万元,我猜钱都在你这吧?”
陈立仁没有回答,不知所措地搓着手。罗警官叹了口气,“其实如果你弟弟没有越狱的话,可能这件事情也不会这么快暴露。但他之所以这么着急出狱,我想是因为杜子秋找到了你,他不希望这件事情牵连到你。”
罗警官将账单收了回来,“三十万,可是两条人命。”
陈立仁没有说话,罗警官说:“故意杀人是死罪,但如果你积极退赃,指认真凶的话,可以从轻处罚。”
陈立仁扭过头,“警官,我真的不清楚。”
“没关系,你不说,我们也会查出来。不过陈立强就此失去了减刑的机会。”罗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们常说,长兄如父,你弟弟为了你,冒着极大的风险,越狱出逃,扛下了一切。你却为了三十万卖了你弟弟的命。你好好想想吧。”
陈立仁低着头不说话,罗警官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陈家。我们走到车边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陈立仁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后来,陈立仁主动退回了赃款,并且在他的劝解下,陈立强指认了杜子秋。
原来,三年前,杜子秋把孟良骗来了本市,给了陈立强二十万让他处理掉孟良。之后又假意和陈立强翻脸,撇清自己的嫌疑,并以此为借口跑到邻市接管了孟良的公司。
可能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疚感,也可能是为了防止孟良的父母追问,杜子秋编造了孟良飞机失事的谎言,并给了他们四十万赔偿款。
抓捕杜子秋的时候,警方发现他的办公室里供奉着很多尊佛像。佛龛纤尘不染,香灰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不知杜子秋是否求得过片刻心安。
一年后,陈立强和杜子秋被判处故意杀人罪,因为被害人家属出具了谅解书,两人均被免于死刑。

*文中配图来自网络,只为缓解视觉疲劳。

编辑 | 韩水水

—END—

作者 | 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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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8 09: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嫁给妈宝男后,她只活了1095天 | 罪案现场008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6-04
来自专辑
罪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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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最近很多读者说看不到我社的推送了,我很委屈。明明每周一四六,都是我更新 的时间,最近还铆足了劲,加更了很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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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还想照常看到苍衣社的故事,需要星标苍衣社,在文章后点一下「在看」,经常给我留言。这样,新故事推送才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的订阅列表里。
江湖路远,我们不见不散。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08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8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白鸥,罗青田,比目鱼,杜倩倩

全文 8273 字,阅读约需 9 分钟

对于警察来说,嫌疑人归案了,他们的工作就完结了;对于法官来说,做出判决了,他们的工作就完结了;但对于记者来说,很难找出一个时间节点,说我们的工作完结了。很多时候,节目播出后,新闻背后的故事仍在继续。                           
下班的时候,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拦住了我,他说他在门口等了我两个多小时,希望我能帮帮忙。
两个星期前,我报道过一个家庭内部刑事案件,一个年仅28岁、刚生完孩子的女士因为家庭矛盾被杀。
眼前这个男子正是被害人杜倩倩的大哥——杜玉明。
我有点奇怪,案子已经结了,嫌疑人也抓了,他来找我干什么?
杜玉明紧紧抓住我的包,生怕我跑了似的。门口的保安察觉到了异样,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我摆摆手示意他没事。杜玉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松开了我的包,但仍挡在我的面前,“白记者,我现在微博一天收到几百条私信,都是骂我的,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接过手机,匆匆扫了几眼,各种不堪入目的词语映入眼帘。“贱人”、“绿茶婊”、“罪有应得”、“祸根”,当然还有更难听的脏话,我不忍再看,把手机还给了杜玉明。
杜玉明收起手机,“还有更过分的,不知道我们家的号码怎么泄露出去的,不停有人打电话给我父母,说我妹妹缺家教,行为不检点,早该死了。现在我父母一听到电话响,就浑身发抖……”
我没有说话,杜玉明声音有点颤,“白记者,拜托你,我想借你们平台为我妹妹说两句话。”
其实当初我报道这起案件的时候就非常慎重。主编喵哥常说,死者无法说话,无法为自己辩解,报道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所以我报道的时候,尽量客观,只报道案情,没有过多展现他们的家庭矛盾。
但是网上流传出一个帖子,把这段婚姻中的很多矛盾细节和盘托出。
这条帖子引发了很大的讨论,大多是指责谩骂杜倩倩的。更有甚者,扒出了杜家人的住址单位,说他们一家人都是恶魔,可想而知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多大困扰。
杜玉明维护家人的心态我理解,但是我没有立即答应。最主要的原因是,网上帖子对杜倩倩的指控都是针对婚姻家务事的,发帖人就是她的丈夫。而杜玉明自己也承认妹妹很少主动提及她和丈夫的婚姻生活。
他不清楚杜倩倩婚姻的内情,如果只是泛泛地说“妹妹是个好人,不会做那样的事”,辩解确实有些苍白无力,不仅不会赢得网友的认可,甚至可能引发更大范围的声讨。
我说出了我的顾虑以后,杜玉明也没放弃,恳求道:“白记者,你帮帮我们吧。我父母都是爱面子的人,现在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已经完全没办法正常生活了。”
我叹了口气,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舆论是可以杀人的。在这样一场罗生门中,每个当事方都各执一词,我又该如何理清这些是非呢?
事情还要从两个星期前说起。
当时几个郊游的年轻人报警称,他们在郊区一处草丛里发现了带有血迹的衣物、被子和一个摊开的行李箱,怀疑有人遇害。
案发地较为偏僻,一般很少有人经过。警方立即从警犬基地调来警犬,四处搜索后,在一处土坡下发现了一具女尸。
当时被害人穿着灰色卫衣,已经死亡多时。侦查员初步勘查后发现,被害人脖子上有一个长达9厘米的锐器伤,应该是致死原因,脸上和脖子上也有多处细微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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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警方已经确认了死者的身份。被害人叫杜倩倩,她老公彭佳禾在外地出差,正在回来的路上。
当时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家属是杜倩倩的婆婆史惠蓉,她六十多岁,精瘦精瘦的,眼窝深陷,在邻居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
她一见到杜倩倩的尸体就瘫倒在地,放声大哭,几个民警劝了半天,才安抚住她。
之后,罗警官和警察比目鱼开始给她做笔录。虽然杜倩倩平时就住在史惠蓉家,但是史惠蓉却一问三不知,既不知道杜倩倩什么时候出门的,也不知道她出门要去哪儿。
“她跟你住在一个屋檐下,你都没有注意吗?”比目鱼语气有些急切。
史惠蓉茫然地摇了摇头。她说彭佳禾去外地出差的时候,杜倩倩一回家就自己待在卧室里不出来。直到收到警方的电话,她才知道杜倩倩没有在家。 
“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得罪了什么人?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罗警官问。
史惠蓉思忖片刻,写出了一连串的名字。比目鱼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跟这么多人都有矛盾?”
史惠蓉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提到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叫黄柏然,是杜倩倩的直系领导,他们都在同一家瓷厂上班,案发前一天是工作日,杜倩倩应该是去单位的。
我们一起去找到黄柏然,他说案发前一天杜倩倩请假了,并没有来上班。
黄柏然说杜倩倩请假的理由是要去给孩子上户口,罗警官立即给户籍大厅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很快,他们就给出了回复,杜倩倩从来没有去过户籍大厅。
工厂的其他同事可以证明,案发前一天黄柏然一直在单位,他应该没有作案时间。那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杜倩倩请假的时候说了谎,隐瞒了请假的真实目的。
罗警官把跟杜倩倩有关系的朋友、同事挨个问了一遍,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我们又大海捞针似的走访了杜倩倩可能去的地方,仍然一无所获。
临近傍晚的时候,杜倩倩的老公彭佳禾赶到了公安局,我们也赶了回去。
一进门,我就注意到坐在角落里无精打采的彭佳禾。他见到我们,立即起身迎上来,面色非常苍白,眼圈红红的。
比目鱼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现场的情况,彭佳禾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当得知案发现场有一个遗落的行李箱时,彭佳禾摇了摇头,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罗警官注意到了彭佳禾的反应,示意比目鱼停止叙述,转而问他:“你老婆被害,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彭佳禾脸色非常难看,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个名字,竟然跟之前史惠蓉提到的怀疑对象一样。
“为什么怀疑他们?”罗警官追问。
彭佳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奈地说:“尸体在荒郊野外被发现了,还拿着行李,难道不是去见什么人吗?我这才刚出差两天,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跟人跑了。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她也没想和我过。”
彭佳禾说,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妻子在外面有人,经常背着他大半夜去打电话。而且只要他不在家,就偷跑出去约会。
老实说,彭佳禾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但是今天排查了好几个小时,没有证据证明杜倩倩找过他们提到的怀疑对象。
“她到底要去哪呢?”比目鱼在旁边一直念叨这句话。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问彭佳禾:“你们家户口本和孩子的出生证明放在哪里呀?”
彭佳禾楞了一下,显然没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但还是回答了我:“在婚房。”
杜倩倩和彭佳禾有一套婚房,但是因为小姑子彭佳丽总去蹭住,杜倩倩又跟她合不来,所以才搬去和婆婆一起住的。杜倩倩如果请假真的是为了给孩子办户口的话,她一定要去拿证件,很可能回过婚房。
罗警官和比目鱼对视了一眼,拔腿就往外走,我和三水哥也赶紧跟了上去。路上比目鱼分析,这个小姑子彭佳丽从案发到现在,始终没有出现过,非常可疑。
我们很快就赶到了婚房,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性,她留着黄色的短发,穿着睡衣,脸上和脖子上都有抓伤。她一见到我们,就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伤口。
比目鱼指了指她脸上的伤,“这是怎么弄的?”
彭佳丽犹豫了一下,试图含糊过去。罗警官厉声说道:“杜倩倩的身上也有多处伤痕,你们曾经发生过冲突吧?”
彭佳丽撇了撇嘴,罗警官提醒她这附近都是监控摄像头,而且如果杜倩倩回来过,一定有人看到了。
彭佳丽想了想,终于承认,杜倩倩确实回来过,她们还动了手。但是她们打完架以后,杜倩倩就离开了,她去楼下的药店买了一些药膏。
之后我们去了彭佳丽说的药店了解情况,老板证实,她确实来过。除此之外,在彭佳丽之前几分钟,杜倩倩也去药店买了药膏,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步履非常匆忙。
但是仅仅凭借这个,不能证明杜倩倩买完药后,是否折返和彭佳丽再次发生了冲突,彭佳丽的嫌疑也就无法完全排除。
案件陷入了僵局,罗警官始终相信,不管案件多么纷繁复杂,回归到案发现场,总能找出新的线索。
罗警官决定和比目鱼回局里梳理一下案情,我和三水哥也回台里上传素材。
之后,我整理了一个采访名单,为了全面的了解杜倩倩,我需要采访她的父母、大哥、丈夫、婆婆、小姑子、邻居、同事。
让我费解的是,杜倩倩的家人和丈夫对她给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评价。
杜玉明说杜倩倩从小就乖巧懂事,唯一的一次叛逆就是不顾家人的阻拦,嫁给了彭佳禾。婚后两个人很快就有了孩子,杜倩倩怀孕的时候也经历了一番曲折,好不容易有了儿子,自然是加倍疼惜。
但是彭佳禾给出的评价却完全相反,他说杜倩倩婚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婚姻不忠,产子后更是变本加厉,对孩子不管不顾,动不动就无理取闹。
杜玉明和彭佳禾站在各自的立场,对杜倩倩给出不同的评价是正常的,我们在采访中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但是一般来说,我都能从他们不同的叙述中找出一些共同点,以此尽可能还原出当事人真实的面孔。
但以前的经验,在这次却不灵了。杜玉明和彭佳禾对杜倩倩的讲述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点,他们说的完全是两个人!
除非杜倩倩有精神分裂,否则两个人中一定有人在撒谎。我只能通过其他人的讲述,来一步步接近真相。
就在我有条不紊地按照名单上的顺序进行采访的时候,比目鱼却出事了。
比目鱼这几天和同事们排查了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其中一辆白色比亚迪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辆车不仅牌照进行了遮挡,而且从案发现场附近离开后就一直在兜圈子,行迹很可疑。
警方进一步排查后发现,小姑子彭佳丽名下就有一辆白色比亚迪,而她正准备坐火车离开本市。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罗警官正在省局开会,手机关机。比目鱼便和两个同事直接赶到了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以后,比目鱼要彭佳丽回去配合调查,但是彭佳丽非常不配合,说自己早就订好了车票,要去外地旅游,警方没有理由拘留她。
比目鱼坚持带她回去,彭佳丽不从,甚至试图反抗,比目鱼便强行把她带了回来。比目鱼在车站抓捕的视频被人拍下来,上传到了网上,而且只有后半段比目鱼动手抓人的部分。
有些不正规的媒体都说杜倩倩案已破获,嫌疑人被抓捕归案。但到目前为止,警方并没有确定的证据证明彭佳丽就是嫌疑人。
罗警官开完会,知道这个消息,气得鼻子都歪了。如果最终证实彭佳丽不是嫌疑人,那么比目鱼带人回来问话的方式和手段都过于粗暴了,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我给罗警官打电话提出想跟进报道,被罗警官拒绝了,他说比目鱼已经暂时退出了专案组,具体情况要等他们商量以后,再统一对外发布信息。
罗警官态度坚决,我也不好坚持。按照原定计划,接下来我要采访的人是史惠蓉,于是我便约上了三水哥赶到了史家。
我一进小区,就注意到彭佳禾在垃圾桶旁边走来走去,有几次还伸手进去,似乎在翻找什么。我下车给他打了个招呼,彭佳禾看到我们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刚刚从垃圾桶里拿出来的东西往身后一藏。
我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彭佳禾苦笑了一下,把东西拿了出来,尴尬地解释:“都是倩倩的东西,我妈怕我睹物思人,就都扔了。我舍不得,想捡回去留着,总归是个念想。”
我点了点头,提出想去采访史惠蓉,彭佳禾便带我们进去了。一进门,史惠蓉注意到彭佳禾拿回来的东西,流露出不悦,但看到我们在,便立刻收敛了怒容,招呼我们坐下来吃饭。
我看到桌上满满一桌的菜,意识到我们来得不巧,正赶上人家饭点了。我推脱不过,只能坐下来一起吃。
饭桌上,彭佳禾忍不住抱怨:“我都给警方写了怀疑的对象,警方不去调查他们,倒把我姐姐抓起来了。”
史惠蓉则比较平静,波澜不惊地说警方会查出真相的。彭佳禾还想再说点什么,史惠蓉瞥了他一眼,他便不再做声。
之后,我简单问了问杜倩倩的情况,史惠蓉说杜倩倩确实有很多小问题,跟左邻右舍相处得都不太好,但是她不会和年轻人计较。
整顿饭,史惠蓉一边跟我们说话,一边给彭佳禾夹菜剥虾,彭佳禾只是埋头吃,没有插话。
说实话,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他们的举动让我有点尴尬,虽然是母子,但我总感觉他们的动作有点……过于亲密了。我扭头看了三水哥一眼,三水哥耸了耸肩,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吃饭完后,我和三水哥想帮忙收拾碗筷,被史惠蓉拒绝了。彭佳禾则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大摇大摆地坐到沙发上玩起了手机。史惠蓉不无得意地说:“从小到大,就没让他干过一手指头活。”
三水哥架起了摄像机,准备对史惠蓉做一个正式的采访。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比目鱼的电话,他说心情不好,想找我喝酒。我不忍心拒绝他,就跟他说我正在采访史惠蓉,大概需要一个小时,之后再定地方。
没想到,我采访到一半,比目鱼也赶了过来,他跟史惠蓉说罗警官派他来了解点情况,我知道比目鱼在撒谎,但是没有揭穿他。
我抓紧问完了我的问题,便把时间留给了比目鱼。之后,我和三水哥准备拍一些空镜头,就在我准备进入杜倩倩的房间的时候,史惠蓉下意识地拦住了我们。
我愣了一下,给她解释我只是想拍些画面。史惠蓉尴尬地笑了笑,侧身让我们进去了,但是目光却一直很紧张地追随着我们。
三水哥默默地支起了架子,调试镜头。我注意到这间屋子的自然光过亮了,拍出来的镜头容易过曝,便想拉上一些窗帘,让屋子暗一点。
我猛然注意到这个屋子有挂窗帘的架子,却没有窗帘,觉得有点奇怪。我扭头疑惑地看向史惠蓉,史惠蓉赶紧解释,窗帘有些脏,拿下来送去洗了。
我点了点头,让彭佳禾帮忙找来了两个大木板,凑合遮挡了一下光线。三水哥全神贯注地拍了起来,一般这个时候,没我什么事,我就很容易放空。
我侧耳听起了比目鱼和史惠蓉谈话,发现比目鱼只是在东拉西扯地唠家常,比如问她这附近的菜市场有几个,近不近啊。
我心里忍不住吐槽,比目鱼大老远地跑过来,压缩了我的采访时间,就为了说这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啊。
比目鱼接着若无其事地问:“您平常怎么去买菜啊?开车去吗?”
史惠蓉愣了几秒,说:“我年纪大了,视线不好,不怎么开车。”
我心里一沉,暗自揣摩比目鱼这句问话的意思,却感觉他轻轻碰了我一下,我顺着比目鱼的视线往墙角看了一眼。
发现墙角处有一些薄薄的新抹过的腻子,很不规则,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联想到刚刚史惠蓉反常的表现,我突然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主动搭话分散史惠蓉的注意,给比目鱼通知罗警官的机会。
我一边说,一边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我的预感是不是真的。我们又东拉西扯了几句,罗警官带人赶到了,将史惠蓉带走问话。
我低声问比目鱼是不是早有怀疑,比目鱼点了点头,他说他突然想到杜倩倩回婚房时穿的衣服和死亡时穿的衣服并不相同,据此推测她在某处换过衣服,便赶了过来,当看到墙角的腻子印时,立刻意识到史惠蓉家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腻子和涂料明显都是新涂上去的,可能是为了掩盖某些痕迹。
后来更多的证据证实了比目鱼的判断,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的白色比亚迪实际驾驶人是史惠蓉。同时,在史惠蓉家的墙角、床沿等处发现了多处细微血迹,化验证实这些血迹正是杜倩倩的。
案件成功告破,但我心中仍有很多疑问,一个在别人眼中和善、敞亮、大度、对儿媳妇很好的婆婆为什么会是嫌疑人呢?
然而就在我准备去看守所采访史惠蓉的时候,发生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史惠蓉的邻居朋友联名上书,请求轻判,他们认为史惠蓉一定是被逼无奈才会走上绝路。彭佳禾更是跪在公安局大门举横幅哭诉母亲的种种不容易。
为了防止舆论进一步扩大,陈局和喵哥商量以后决定,将报道重点放在警方的侦破过程,淡化他们的家庭矛盾。
但是节目播出后,彭佳禾却自己在社交媒体不停地散布言论,并得到了很多支持。所以杜玉明找到我,希望我能“为他们说话”。
然而,作为一个记者,我的工作不是为谁说话,而是报道真相。可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家庭中的是非对错,往往是最难理清的。
我不确定我能找出真相,但既然杜家人为此饱受困扰,我至少应该努力去接近真相。再跟喵哥请示过后,我还是去看守所见了史惠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再次见到史惠蓉的时候,感觉她仿佛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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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惠蓉说她的杀人动机是杜倩倩给她下毒。她这半年来经常头疼、胃疼、浑身乏力,但是去医院检查了很多次,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直到她注意到杜倩倩吃饭喝水都用单独的碗筷,就认定杜倩倩在她的饭碗里下了毒。而最近这段时间,小孙子也经常哭闹,时不时发高烧。
“如果我不杀了她的话,我和孙子谁都活不成。”史惠蓉有气无力地说。
我看向一旁的罗警官,罗警官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跟我说:“至少目前没有证据证明,杜倩倩有过下毒的行为,这只是她的猜测。”
听到这话,史惠蓉情绪有些激动,指责罗警官不信任她。我非常不解地问:“杜倩倩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孩子呢?”
“她在外面有人。”史惠蓉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那个组长姓黄的,送她回来的时候,在门口两人就搂搂抱抱的。杜倩倩觉得孩子和我都是她另攀高枝的阻碍。”
采访完史惠蓉后,我向罗警官核实她话的真伪。罗警官低头想了想,说厂里确实有关于黄柏然和杜倩倩的风言风语,但是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在一起过。
没有人比当事人更清楚情况了,我决定直接去问黄柏然。
黄柏然提起他和杜倩倩这段“绯闻”,非常无奈。
我和杜倩倩只是同事关系呀,造这种谣真的太不负责任了。”
“会不会是你们的某些行为被人误会了?”我试探地问。
黄柏然摇了摇头:“有这样的谣言后,我都刻意地和杜倩倩保持距离。”
“那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谣言呢?”
黄柏然想了想说:“可能是那次杜倩倩低血糖晕倒,我把她送回家。第二天就发现她脸上有伤,我问怎么回事,她也没多说,就说她老公误会了。”
“当时彭佳禾看到你送她回家了?”
“没,当时只有她婆婆在家。”黄柏然点起了一支烟,“说到这个,我想起来,我们之前小组去聚餐,正巧碰上她婆婆了,明明有很多人,她非一口咬定我和杜倩倩私会。”
黄柏然猛吸了一口烟,无奈地摇了摇头。
黄柏然说得很诚恳,但是他和杜倩倩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我仍然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之后的几天,我又采访了很多人,每个人都各执一词,我筋疲力尽,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远。就在我都想跟喵哥说,干脆把这些人的采访都放出来,让观众自己去判断吧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警方复原了杜倩倩的通话记录,她的“奸夫”浮出了水面。那是一个网名叫“布谷鸟”的人,IP地址在广东,他和杜倩倩有大量的通话记录,而且经常是在夜间。
警方联系了布谷鸟后,他得知杜倩倩的死讯非常意外,同意接受采访,并且愿意亲自到本市把事情说清楚。
很快,布谷鸟就赶过来了,我和三水哥去机场接他。见到他以后,我非常意外,布谷鸟竟然是女的!
布谷鸟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微胖,个头不高,她自称是一个公益组织的志愿者。
我选了一间安静的咖啡馆,准备好好跟她聊聊。
“你和杜倩倩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布谷鸟苦笑一声:“某种程度上,我和杜倩倩有相同的经历。”她顿了一下,“我是一名同妻。”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我一时语塞:“你是说……彭佳禾是同性恋?”
布谷鸟摇了摇头,她告诉我,家庭暴力分为身体上的暴力和精神上的暴力两种,而精神上的暴力往往更具有隐蔽性,更不易察觉,被害人往往已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却仍然没有意识到是对方的问题。
她们明明有一段看似正常的婚姻,但是却得不到情感满足,因而痛苦不堪。她和杜倩倩一样,都遭遇着伴侣的精神暴力,日复一日。
我有点诧异:“虽然彭佳禾对杜倩倩有种种怀疑,但是他似乎很爱杜倩倩呀。”
“但是他更爱他妈妈。”布谷鸟冷冷地说。
布谷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之前也有过朦朦胧胧的预感,但是当布谷鸟揭开这层窗户纸的时候,我还是感觉不寒而栗。
布谷鸟说,杜倩倩曾经说过,她在这段婚姻中很痛苦,最主要的原因是彭佳丽和史惠蓉对彭佳禾变态的控制欲和没有界限感的亲密。
杜倩倩之所以反对彭佳丽住在他们家,是因为发现彭佳丽不管是洗澡还是换衣服的时候,从不避讳彭佳禾。甚至两人经常会靠在一起看电影,举止亲密。
她受不了了,便搬到一直对她还不错的婆婆家住,但是发现情况变得更糟了。史惠蓉只要看到她和彭佳禾牵手,就会表露出明显的不高兴,甚至会因为彭佳禾送她一条项链吃好几天的醋。
孩子出生后,史惠蓉甚至以“孩子哭闹,影响彭佳禾工作”为由,把彭佳禾叫到她房里睡。杜倩倩稍稍表露出不满,史惠蓉便指责她不管孩子。
更过分的是,史惠蓉会跟邻居说她的坏话,甚至把垃圾扔到邻居门口,栽赃成杜倩倩扔的。更是经常在彭佳禾面前搬弄是非,挑拨他们的关系。
杜倩倩苦不堪言,精神濒临崩溃,才会经常和布谷鸟通话,缓解压力。没成想,这更加深了彭佳禾对她的误会。
听完布谷鸟的讲述,我猛然想起那天吃饭的时候,史惠蓉给彭佳禾剥的满满的一盘子的虾,很像恋人的相处方式。我意识到,史惠蓉可能把彭佳禾当成了她的恋人,而杜倩倩不过是他们关系的入侵者。
和布谷鸟聊完后,我把新的采访整理好,很快就播出了。
但是这场闹剧依然没有结束。彭佳禾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先是痛哭流涕地跑到杜家,请求他们出具谅解书,被拒绝后又跑到公安局门口哭闹,甚至把孩子丢在了公安局门口。而看守所里面的史惠蓉也不消停,闹了好几次自杀。
一年后,这起案件宣判,史惠蓉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文中插画均为原创,版权所有。

编辑 | 韩水水
插画 | 阿柴

—END—

作者 | 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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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21 07: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卧底整容培训班,老师让我只管把顾客当鸡翅扎 | 罪案现场009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6-20
来自专辑
罪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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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我做调查记者的时候,报道过一些整容案例。有女孩去做大腿抽脂,觉得抽出来的脂肪浪费了,索性又做了个自体脂肪丰胸。但不知道是选的医院不对,还是做手术的医生技术有限,她的大腿被抽成了扁的,胸也没丰起来。
现在微整容越来越流行,女同事说可以中午吃饭的时间去打个针美一美。但今天看了白鸥的这个故事,我为在美容院做整容手术的女孩们真捏了一把汗。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09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8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白鸥,玲姐

全文 8273 字,阅读约需 9 分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今年台里的小江湖风起云涌,从年初开始,组里就有传言,栏目组要从主编里面提一个副制片。
今年315的时候,我们栏目组同事璐姐调查的黑市器官买卖,强哥做的伪基站专题都引起了很大社会反响,背后的策划者喵哥一时间风头无两。
下半年台里战况愈烈,各组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出片,喵哥也感受到了压力,他准备在九月份陆续推出几期系列调查节目,为升职再加码。
今天一大早,我赶到了台里,准备和喵哥谋划新的选题。
组里的其他同事基本上被他派出去做干活了璐姐马上就要跟一个代孕工厂的负责人见面;强哥追查生产劣质桶装水的选题,已经追到了源头厂家。办公室里,只有我和喵哥相视而坐。
上周我好不容易接到一个线索,一个曾经在某家连锁麻辣香锅后厨工作的女士爆料,饭店卫生条件非常差。她给我发了几张照片,丸子和菜叶上都是爬着的蛆和苍蝇,更过分的是,其中有段视频,一名男子把色素和各种化学添加剂进某种肉里。
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大胆的。我决定去这家饭店卧底。
饭店后厨一般有两类人,男厨师和洗碗的大妈,我这个年龄的,一般会被安排成服务员。应聘时我颇费了一番口舌,才终于成功进入了后厨。
那家店位于本市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附近的学校和写字楼很多。麻辣香锅的口味诱人,价格亲民,米饭能免费加,还附赠蛋花汤,深受年轻人的喜爱。基本上饭点去店里,等位都要二十多分钟。
我去之前,后厨有两个厨师,都在三四十岁左右,以及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帮厨,还有两个洗碗的大妈。
实地考察后,我发现里面卫生条件并不像爆料人描绘的那样,虽然也存在从业人员不办健康证就上岗,所有的菜都放在一个大桶里胡乱搅几下就拿出来,切生熟食品都用一个案板之类的问题,但食材基本还算新鲜。
作为后厨唯一的年轻女生,大家都对我很照顾,当天晚上店长看快要下雨了,知道我住得远,特意叮嘱我提前下班,赶紧回去。
那天晚上,我犹豫了很久,决定放弃这次卧底任务。一是真实情况并没有很糟糕,二是我的爆料很可能让这些人失去工作。那些人对我挺真诚的,但是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在套他们的话,这让我心里非常不舒服。
但是喵哥下了硬性规定,每个人都要出一个“大片儿”,放弃这个选题,我又上哪找新的呢?
今天在会议室里坐着,我一连报了几个选题,喵哥都觉得力度不够,气氛一时有点尴尬。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喵哥终于忍不住开口,给了我一个新的选题,一个之前没有人愿意做的选题。
没想到因为这个选题,我脸上被扎了十几针,还差点摊上官司。
一家叫杜克乐的美容机构开办了一个微整形培训班,声称三到五天就能学会微整形。但事实上,他们家已经发生过多次医疗纠纷。
喵哥让我跟进这个选题,报名培训班,了解一下情况。
我上网查到了这家公司的网站,并顺利添加了一个叫金老师的人的微信。金老师说他们培训班是和韩国的整形医院合作的,招收的都是零基础学员,包教包会,毕业以后可以颁发韩国的结业证书,甚至能提供微整形方面的货源。
金老师说得天花乱坠,我装作感兴趣,顺势报上了名。喵哥下了血本,给我申请到了七千块钱的资金,报了五天的培训班。
为了这次报导,喵哥把组里唯一的偷拍水杯拿给了我。
偷拍水杯外形就是保温杯的样子,杯身可以正常拧开接水,只是盖子的部位有个针孔摄像头。这是组里的偷拍神器,唯一的缺点就是电池容量不高,内存也不够大,有时拍着拍着没电了,有时内存满了,回去一插电脑,发现后面的没录制上。
但不管怎么样,喵哥赶鸭子上架,我硬着头皮也只能去了。
培训的地点在本省的一个地级市,距离不近,我坐火车赶过去。到了以后,我给负责人发微信,她发给我一个酒店的链接,让我先安顿下来。我又拖着行李箱马不停蹄地赶到酒店。
那家酒店地址比较偏僻,周围的建筑没有超过七层的,二十层的酒店突兀地立在那里,与周围的坏境格格不入。酒店外表看上去灰蒙蒙的,似乎有些年代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去。门里闹哄哄地聚集着一堆人,一个留着波浪卷,踩着五厘米高跟鞋女子,手站在口,招呼大家签到。
我悄悄把偷拍水杯打开,凑上去搭话:“您好,我是咱们的新学员,咨询下咱们和哪家医院合作呀?
女士瞥了我一眼,指了指签到表,“先把名字、电话写上,分配完宿舍再说。”
我飞快地签上了字,又继续问:“我看课表上的课程还挺多的,五天真能学会吗?颁发的证书是国家承认的吗?”
女士有点不耐烦:“明天才开始上课,今天就是安排你们住下,有什么问题明天问授课老师。”
我不甘心,还想再问点什么,却感觉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臂。我回头一看,一个吊眉、龅牙,长得有点喜感的女孩子正对着我笑,“来都来了,还这么多问题,来之前你咋不问清楚。
我讨厌拍摄的时候有人打断,心里正不爽,女孩子从我手里拿过签到表,写上自己的名字“陆心玲”。写完她指了指我,跟负责人说:“我跟她住一起吧。”
没等我拒绝,她又扭头跟我说:“以后你叫我玲姐就行。”
我心里想,这个人真是自来熟,不过还是拉着行李跟她上了楼。
酒店的房间不是正规的标间,里面放了两张上下铺,一共住四个人,条件还算可以。晚饭过后,我们宿舍的四个人都聚齐了。我打探了一下,这个酒店的10层和11层几乎都是培训班的学员,有的房间没住满,粗略算一下,两层楼至少住着七八十人。
以每个人五千元的学费算,一期培训下来,光学费收入就有40万左右。我在心里盘算着这笔经济账,宿舍其他几个人聊了起来,玲姐非常健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我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心里暗暗思忖,明天要上一整天课,偷拍水杯的电量顶多能撑一个小时,我该怎么充电呢?而且录满了以后还需要导素材,宿舍住这么多人,我肯定不能光明正大地连电脑。
还有,虽然偷拍水杯也能装水,但是这个杯子在全组人手里传来传去,不知道会遭遇过什么,里面的水我是不敢喝,我再另带一瓶水又怕会引起怀疑。
我打定主意,明天尽量用手机拍,实在不行再动用偷拍水杯。想完了这些,我稍稍松了口气,侧耳听其他人在聊什么。
我们这间住的几个人都年龄相仿,共同话题也比较多。聊着聊着,不知道谁提起了学校。玲姐突然问我哪个学校毕业的,我没多想就把自己的大学说出来了。
玲姐听到这个名字以后眼睛挑起来,怀疑地说:“没看出来,你学习还挺好的。
气氛有几分尴尬,我意识到这个话题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就岔开了话题,说这个学成了应该能挣不少钱呢。
聊起这个,其他人都兴奋起来,纷纷附和着说:“是啊,现在微整形可火了。”
一个胖胖的女生说,她表姐每周末都去上门给人做微整形,现在在老家盖起了三层小楼。玲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了起来,红光满面地说自己的心愿就是学成了回老家开个美容店,自己也能免费整整。
大家心领神会地笑笑,变美和变有钱,是所有女孩的梦想,她们并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我听得眼皮直打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我们下楼集合,两辆大巴车拉着我们去上课。没有去所谓的医院,而是去了一个写字楼。
昨天组织签到的人就是我联系到的金老师,她说这期一共有两个班,授课地点在写字楼八层。我们跟着金老师坐电梯来八层,一出电梯口就是我们的授课地点,门牌上写着806,大门紧闭,跟旁边的公司完全一样。
金老师拿钥匙打开了门,我观察了一下,里面没有培训学校等字样,只有一个看不懂的韩文招牌。再往里走,里面有很多小隔间,玻璃被磨砂纸覆盖,隐约可以看见手术床的轮廓。
金老师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二十几张桌子,一个投影仪,一个黑板。
我们自己选座位坐下,为了偷拍不被发现,我特意选了一个靠边的角落。玲姐坐在我旁边,她身子刚好挡在我和讲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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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等了一小会儿,进来了一个男老师,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国字脸,自称姓徐。
之前我还暗自忐忑离老师这么远,会不会录不清楚声音,但徐老师一张口,我就知道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他声如洪钟,不用麦克风,坐在最后一排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徐老师伸手拿了一支粉笔,掰成两半,快步走上讲台,刷刷几笔,写下了一个问题:“零基础如何学会微整形?”
这个问题恰巧是我这次卧底最想弄明白的问题,我眼前一亮,立刻拿出笔记本准备记下老师的高论。
徐老师插着手继续说道:“学微整形最重要的是气势。一个人的专业,一个人的气场,要压倒顾客。”
我心里暗想,这又不是打群架,压倒顾客干嘛呀。
徐老师看我们一头雾水的表情,显得很轻松,“我自己就不是医生,微整形完全是自学的。人人都可以学会,只要你自信,将来真正给别人做微整形的时候,遇到知识盲区也没关系,只要你有气势,就能让顾客信任你。”
我心里忍不住吐槽,我们是来学微整形的,课还一点没讲,先来这么一碗毒鸡汤。
之后,徐老师给我们讲解了微整形的注射手法和穴位,我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认真做了笔记。玲姐听了一会儿,困得睁不开眼了,她捅捅我的胳臂,说你好好记,一会儿不会的问你,说完就倒在桌上睡着了。
我自以为算是理解能力,记忆能力都出类拔萃的,但这知识点实在是琐碎而繁复,我一时难以消化。同学们更是怨声载道,纷纷抱怨太难了,根本记不住。
徐老师气定神闲地说不用着急,下午自然有办法让大家都能会。
下午我才知道,徐老师所谓的能让大家都会的方法就是直接上手。
老师规定一人扎四针,先扎额头和太阳穴。学员之间互相扎,每位学员既要扎别人,也要被扎。
这个规定让我立刻腿软了,要知道我们这可是第一天上课啊,我算听得比较认真的,仍然感觉什么都不会呢。我既不敢扎别人,更不敢让这些二把刀同学扎我。
我绝望地扭头看了一眼刚刚上课一直在打瞌睡,此时却跃跃欲试的玲姐,更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徐老师看我一直往后缩,表情惊恐,见怪不怪地说:“实操课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你们摆脱对针和血管的恐惧。你们今天扎完了,就会觉得微整形是个非常简单的事情了。课下你们可以买些鸡翅鸡腿试试,都是肉,怕什么?”
说完,徐老师拿出了一根针管,环顾了四周问道:“谁想第一个试试。”
“我,我,我!”玲姐从人群里挤出来,径直躺在手术床上。
徐老师把针管举起来,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注射器,拇指轻轻放在活塞上,和皮肤呈45度夹角,缓缓推入。”
老师扎完后,同学们依次操作,前面的同学还能认真对待,后面的同学则越来越随意,甚至一边说笑一边操作,老师指点起来也心不在焉的。
有的同学明显看出扎的位置不对,老师也没有纠正。
给我扎的那个同学,是我们宿舍那个胖胖的女生。她右手举着针,左手放在我的脸上找位置,手一直在抖。
她戴着医疗手套的手异常的冰凉,一接触到我的皮肤,我感觉浑身都不对劲。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这让那个女生更紧张了,跺着脚说要不先让别人来吧。
玲姐是个急脾气,一把把我的手按住,粗声粗气地跟那个女生说:“快点扎。
我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案板上待宰的羔羊,玲姐的手劲很大,我彻底放弃了挣扎。心里默默祈祷那个女生快点扎,至少给个痛快。
胖胖的女生面目狰狞,大喊三声加油,举着针向我靠近。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当然就算想动也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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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扎进去,那个女生叫得比我还大声。
就这样,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总算所有人都完成了操作,徐老师用力拍了两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要对实操课进行总结。
同学们的水平我心里是有数的,本以为他要批评大家,没想到徐老师竟然对大家今天的表现很满意:“虽然有些同学略有生疏,多练几次就好了。总体表现还是不错的。”
可能是看出我练习的时候一直往后缩,徐老师下课以后,特意把我叫住,跟我说不要有心理负担,熟能生巧。
我心有余悸,忍不住问道:“我们总共就上五天课,五天之后真能给别人扎吗?”
徐老师咧嘴一笑,“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的人不用学,自己查查资料就能给别人扎,有的人学一年,也不敢扎,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徐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做这行技术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自信,有气势。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怎么能让顾客相信呢?”
课程结束以后,我们回到了宾馆,我偷偷抱着电脑和手机去了一楼大厅角落里导素材。回去的时候,我在楼梯口碰见了玲姐,她看到我,立刻慌张地挂断电话,挥手试图把眼前的烟雾驱散。
我忙宽慰她:“没事,我身边很多朋友都抽烟的。”
玲姐笑了笑,拉着我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了,说等身上的烟味消散了再回去。我们东拉西扯了几句,玲姐又问起了我之后的打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还没想好。玲姐凑到我身边,低声说:“我打听过,微整形这个行业是暴利,就说肉毒素吧,进货价还不到一百元,给顾客打的时候要价至少能翻十倍。”
我忍不住咋舌,玲姐接着说:“我看你今天记笔记还挺认真的,你都会了吗?”
我摇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玲姐噗嗤笑出来:“我看你脑子挺灵光的,学历高,操作起来也像摸像样的,就是胆子有点小。”
“其实咱俩刚好互补,我倒是胆大,就是有些东西怎么也记不住。不如学完了咱俩搭伙干吧。”
“搭伙?”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玲姐解释道:“我想开个店,我打听过了,成本最少也得要几万块钱,咱俩一起干吧,你先垫上,到时候挣了你也多分点。”
我尴尬地笑了笑,玲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责怪我没有商业头脑。
我无心再听,心里打定主意,明天上课的时候,一定要重点问问他们的进货来源和药品资质。
第三天的课程,换了一个姓林的女老师,她有一双夸张的欧式双眼皮,鼻子又细又尖。林老师讲的课程是非常危险的玻尿酸隆鼻和埋蛋白线,课程安排和昨天是一样的,上午讲课,下午实操。
课间的时候,我拉着玲姐去跟林老师打听用药的事情,玲姐表露了想自己开店的意向,我趁机问林老师能不能从他们这里进货。
林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说最后一天课程的时候,会给我们所有人进货的联系方式。
“给顾客用的药,就是我们练习时候用的这种吗?”我问。
听到这个问题,林老师撇了撇嘴:“你们练习用的药是好药,给顾客用这种,你们还有得赚吗?”
“那给顾客用的是什么药呀?”我继续刨根问底。
林老师会心一笑,直言不讳地说:“给顾客用的药都是水货。”
“水货?”
“说白了就是走私进来的,在国内没有获得批号。但其实效果都是一样的,价格要低很多。”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林老师从柜子里翻出一盒瘦脸肉毒素,拿给我看,“给顾客用的是这种,进口的。”
我看了眼这盒药,包装上全是韩文,没有任何中文标识。来之前,我就了解过,韩国的这种肉毒素包装是粉色的,又称“粉毒”,没有保障。有人注射这种走私进来的肉毒素后,引发呼吸衰竭,心力衰竭。
说着,林老师又拿出了我们平时练习用的药,让我对比。
我们用的药是有生产批号的,但是我仔细看了看,竟然发现药品内外包装的生产批号是不一样的。面对这样的情况,林老师也有分疑惑,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含混地说可能是装错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意识到这家微整形机构非常不正规,很多行为甚至是违法的。林老师说起药品是假药这件事云淡风轻,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其中的风险。
卧底之前我查了很多资料,还咨询了专家,知道虽然微整形不用动刀,但是面部有很多血管神经,一旦扎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下午的时候,林老师带领我们实操课。她拿出了一根13毫米的针,教我们从鼻子尖穿进去注射玻尿酸。她一边做一边给我们讲解,进针的时候,被打的学员全身紧绷,发出带着哭腔的哀嚎。
针扎进去后,老师松开手,针扎在鼻子里,还在微微抖动,看得非常瘆人。
学员自己操作的时候,更是险象环生。
给我扎针的还是我们宿舍那个胖胖的姑娘,她比划了很久,都不敢下针扎,我躺在手术床上,也很紧张,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只能紧紧握着玲姐的手。
在老师的催促下,女同学终于下手了,针扎进去,我立刻感到一阵酸胀感,心一直悬着。拔针的时候,我感觉鼻子痒痒的,一摸发现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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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胖的女同学花容失色,急得都想打120了,林老师只是波澜不惊地说:“用棉签擦擦就行了,下一个。”
我踉踉跄跄地从手术床上下来,吓得也不敢给别人扎了。我看了看其他正在操作的同学,也都是很狼狈,手忙脚乱的。
做蛋白线练习的时候更是恐怖,有学员脸上扎了一百多个针头。拔针以后,同学们的脸上都有些淤青或肿胀。
这几天的培训课程,我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再出什么意外,但总算挨到了最后一天,授课的人是徐老师。
最后一天上课的时候,徐老师一进门就藏不住笑意,故弄玄虚地说:“如果前面的课没听好,也没有关系,工作中有的是时间让你练好。今天讲的课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好好听,领会精神。”
他举了个例子,一名之前的学员给顾客注射肉毒素的时候,把顾客嘴打歪了。徐老师敲了敲黑板:“这种情况经常可能出现,如果出现了你们怎么处理呢?”
徐老师顿了三秒,继续说道:“没有办法,只能热敷,多喝水,多运动,尽快代谢出去就好了。”
说完,还自以为幽默地补充了一句:“所以最好只给一笑嘴本身就是歪的人做,米有风险。”
同学们哄堂大笑。
徐老师环顾了四周,总结道:“微整形中遇到各种情况都不要慌,人体的自我调节功能是非常强大的,可能刚做完会出现一些状况,过几天就没事了。就算出了事,也不能确定是微整形的问题,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有人喝水还能噎死呢。”
这几天的卧底下来,这家培训机构的套路我已经差不多摸清了,深知他们有多糊弄,但是老师能在授课的时候堂而皇之地教怎么推卸责任,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而老师接下来的一些话,更是让我觉得后怕。
“做的时候注意不要让他们录音录像,不要让家属在操作间里呆着。顾客在操作台上躺着,谁知道你用的是好药坏药,所以用药就一个原则,便宜。顾客看不见你要还选贵的药,是不是傻?”
“做生意就是要省,能省就省,肉毒素打开一瓶用不完怎么办?剩下的在冰箱里冻着就行了,下次做的时候,化了冻还能用,是不是成本就省下来了?”
“万一遇到纠纷,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实在不行,就赔点钱。小心别被举报了,反正多做几次,也把赔的钱挣回来了。”
“这行是有风险,但是来钱也快,是朝阳产业,想挣钱还顾虑那么多,活该穷一辈子。”
说着,老师把手举到胸前,慷慨激昂地说:“我们给自己鼓鼓掌,打打气好不好?”
话音未落,课堂上响起一片掌声。
微整形背后巨大的利益,让大家无暇顾,或者选择性地忽略其中隐藏的风险。
结课的时候,林老师按照约定,给了我们药品进货人的联系方式,其实就是微商。几天的课程停下来,我们没见过任何当初说的合作医院的医生。
林老师一再叮嘱我们,微整形不能大肆宣传,因为按照国家规定,所有医疗美容都必须获得医疗机构从业资格等相关资质,我们要做可以以脱毛仪、美容美甲、面部护理为幌子。
按理说,到这一步,我的卧底也算完成了。我迫不及待想要尽快曝光他们,但是喵哥却建议我去他们的美容机构实习,只有这样,才能完整地了解他们整个利益链条,弄清楚他们到底是如何欺骗顾客的。
最重要的是,我要拍到他们给顾客注射假药的画面,才可以彻底掌握他们违法的证据。
去他们店里实习并不难,他们的分店遍布全省,需要大量人手,而且这一行本身的流动性就很强,他们基本上对实习生来者不拒。
但是像我这种只上过五天培训班的,去了要先从前台做起,还不能直接上手操作。不过这正合我意,我毫不犹豫地申请了进店实习。
玲姐因为凑不够开店资金,也只能先给别人打工,我们被分配到了同一家店。那家店有七八个医师,店长给我和玲姐分配了一个师父,帮助我们尽快上手。
培训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和玲姐就开始上班了。我们的工作主要是为前来咨询的顾客答疑解惑。
师父跟我们说,跟顾客聊天的时候是有话术的,一般主动上门的顾客,多多少少都对自己的容貌不太自信,我们只要挑她们的缺点说就行了。比如鼻梁塌陷,皮肤松弛,脸比较胖之类的,就算顾客真的长得美若天仙,挑不出什么毛病,我们也可以说打我们的针可以延缓衰老。
我们这家店收费比较高,一般来的都是三四十岁,有钱又有时间的女性,她们对衰老的恐惧远超于一般人。
师父给自己打造了一个“高冷”的人设,在顾客面前往往呈现一种业务繁忙,忙不过来的状态。而我和玲姐的主要任务是给师父打配合,揣摩顾客的心理,说不同的话。
所谓的配合,要么是诱惑,比如给她们看师父专门整理的本子,里面都是一些“冻龄女神”的照片,旁边写着她们的实际年龄。要么是吓唬,告诉她们不注意保养,就会长皱纹,长老年斑,被丈夫嫌弃。
一般这套说辞下来,很少有顾客招架得住,至少都会打一针试试效果。顾客同意了以后,我和玲姐就把她带到操作间,等着师父来做。
师父每次给顾客打针的时候,药品都是没有包装的,目的就是怕一些谨慎的顾客看出问题。
我私下里问过师父,她说药品都锁在二楼的储藏室里,不能放在明面上,以防相关部门突击检查。万一碰上检查,就说储藏室的钥匙在店长手里,店长出差了,拖延时间,找机会把药品换掉。
虽然知道药就放在储藏室,但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去拿药。就这样我只能继续干着,等待机会,没想到,玲姐比我先沉不住气了。
我们这份工作,底薪非常低,实习期间每月工资不足一千元,要想拿高工资,主要靠绩效提成和绩效服务奖,这两项只有出师了才能有。姐赚钱心切,一心想尽快独立上手,师父也乐于成全她,一些简单的项目就让她上手操作,自己在一旁指导。
几次下来,玲姐就非常熟练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玲姐就可以出师了。玲姐充满期待,天天掰着手指算多久可以自己开店,多久能开豪车,住别墅。
玲姐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什么事都抢着干,而我也乐得清闲,天天盘算着怎么进储藏室。
一天下午,师父接了个活,要上门服务。师父刚走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女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约莫二十出头,怯生生地说自己叫许盈,想了解一下微整形。
说实话,我觉得许盈长得还挺漂亮的,很清秀,算是耐看型的。玲姐凑近仔细端详了一下许盈,煞有介事地说她左眼眉弓处有些塌陷,皮肤有点发黑,面部还有一些小皱纹。
许盈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低着头不说话。玲姐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说:“你可以先打一针玻尿酸试试,一针下去你就能看出效果。”
许盈点了点头,玲姐让我把她带到操作间,自己去给师父打电话。我领着她进到操作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为什么想要整形呢?”
许盈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她们都说我长得很土。”
听她这么说,我很震惊。她上身穿着糖果色连帽长袖外套,下身穿着阔腿牛仔裤,一双白球鞋。没有化妆,齐头帘,很学生气,但这个年龄段的女生不都这样吗?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玲姐就回来了,她向我招招手,我就跟着她出去了。
玲姐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跟我说:“师父一时半会回不来,又不想把这个客户让给别的医师,说这个很简单,让我做,你在旁边帮忙就行。”
我疯狂地摇头,表示拒绝,玲姐叹了口气:“早晚都要自己做啊。”
我还是摇头,说还是等师父回来吧。玲姐懒得跟我废话,转身去找别的医师借储藏室的钥匙。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出师前唯一能拍到储藏室的机会,便打定主意,先跟着她去储藏室拿药,再借机劝她。
玲姐借来了钥匙,我们去了储藏室。里面各种药品凌乱地堆放在一起,连下脚的地都没有。我顺手拿起旁边的一盒药,发现这盒药早就过期好几个月了。
玲姐很快就找到了一盒玻尿酸,拆开把盒子扔在了地下。我小心翼翼地跟玲姐说:“还是等师父吧,万一给人家扎坏了就麻烦了。”
玲姐白了我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我拉住她,指了指满储藏室的药说:“这些都没有生产批号,有的甚至都过期了,安全性根本没法保障。”
“那么多人都打了,不都没问题吗?”玲姐戏谑地说,“你真是死脑筋,想要变美,就得承担风险。”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快步跟上,还想继续劝她,玲姐突然脸色一沉,不高兴地说:“是不是因为我快出师了,你还不行,你就千方百计阻止我呀。”
我不知如何辩解,玲姐叹了口气,“你不想帮忙就在门口等着,不要在顾客面前乱说话。”说完就转身进去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该拍的都拍到了,明天就不用来了。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玲姐语气焦急地叫我,让我快去拿条热毛巾。
我立刻推开门冲进去,看见许盈蹲在地上,痛苦地捂住眼睛,玲姐哆哆嗦嗦地跟我说:“快去拿热毛巾给她热敷一下。”
我没有理会玲姐,蹲下来问许盈怎么了,许盈带着哭腔说:“我感觉发晕,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立刻通知了店长,并想拨打120,把许盈送到医院。店长一把抢过我的手机,说不用我管,送到合作的医院处理就行。
后来我才知道,店主所说的合作的医院,就是一个小诊所,他们每次出现问题,都送到那个小诊所处理。不过好在有惊无险,许盈最终没什么事。
但是之后的一个女孩就没这么幸运了。
我辞职后不久就得知,玲姐又出事了。她给一个女孩做微整形的时候,那个女孩出现了跟许盈同样的问题,送医的路上就已经完全没有光感了。
再加上在小诊所耽误了治疗,等这些人发现事态严重,送到医院检查时,医生告知,因为患者眼部周围的血管栓塞,导致失明,几乎不可逆。
后来,我采访了三甲医院的医生,他告诉我,他们医院光今年就接诊了三个因为微整形出现失明情况的患者。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可能是注射的位置出现偏差,另一个可能是药品本身不合格。
失明女孩的家人向机构和玲姐提出了天价赔偿,机构负责人百般抵赖,一口咬定是玲姐操作不规范,让玲姐负责。
玲姐根本没钱赔给人家,她之前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之前背着我们接电话,其实就是催债公司打来的。
对方的家人一纸诉状,将玲姐和机构告上了法庭。
我的节目制作完成播出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这家杜克乐美容机构被相关部门查封。喵哥也扬眉吐气,获得了年度策划奖,在台里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很多。
播出当天,玲姐给我发微信:“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是记者,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说完,就拉黑了我。
玲姐的话,让我心里很难受。我挨个删除了当初一起参加培训的学员,她们中的很多人还不知道玲姐出事的事情,朋友圈里仍然满屏的微整形操作的视频和图片。
我国正规的医美机构约有9500家,而“黑诊所”则超过60000家。不知道其中有多少速成班里的同学正在大胆操作。

*文中插画均为原创,版权所有。

编辑 | 韩水水
插画 | 阿柴

—END—

作者 | 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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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1 07: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坏小孩的秘密:同学溺水,我没有伸手救他 | 罪案现场010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7-20
来自专辑
罪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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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前段时间,白鸥与我聊起热播剧《隐秘的角落》。她说里面的孩子背负着过于沉重的秘密,才酿成一次次悲剧。这让她想起曾做过的报道,也是三个孩子的故事,在大人的谎言里,他们差一点被迫走向错误的人生。
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催着白鸥交了稿。等你们看完,或许会和我一样,想起童年的“坏小孩”时刻。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10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8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白鸥,陈秋染,李昊,菜头

全文 8814 字,阅读约需 9 分钟

一个人在经历了巨大的悲伤后,还能保持基本的克制和涵养,实属难能可贵。

陈秋染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见到陈秋染的时候,她鼻尖和双颊都红红的,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穿着宽大的黑色开衫,衬得嘴唇苍白。

采访时,她斜靠在沙发上,说话声音很轻,好像每挤出一个字,都要耗费很大力气。

陈秋染结婚晚,三十四岁生的孩子,不久前经历了丧子之痛。

她儿子李昊今年12岁,上初一。半个月前的周末,李昊说要去朋友家看书。下午,陈秋染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说李昊在公园水塘中溺水了。这个正在施工的公园离家半小时车程,她立刻赶了过去。

公园那边,警方正在进行搜救工作。跟李昊一起去的还有三个孩子,小军、菜头和东东。他们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岸边惊魂未定,直打寒战。三个孩子见到陈秋染,哭着说李昊为了救菜头才溺水的。

陈秋染顾不上多问,冲着水塘喊儿子的名字。没一会儿,其他孩子的家长也赶到了。他们安慰了陈秋染几句,见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带着孩子回家换衣服了。

水塘底下地形复杂,警方搜救了五个小时,晚上九点才捞出李昊的尸体。

陈秋染给我讲述事情经过时,条理清晰,即便中间有几次哽咽得无法说下去,她也只是背过镜头,尽快平复心情,没有在镜头前崩溃。

她说完,我小心翼翼地问:“这件事情,公园监管有很大的疏漏,你要求追究公园的责任吗?”

陈秋染摇了摇头。“出事第二天,公园送来了两万块钱,态度非常诚恳。我要求他们以后派专人在涉事水塘附近巡视,他们同意了。其余的我不想再追究了。”

“那你觉得是警方救援不力吗?”

陈秋染又摇了摇头。她的反应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我们长期跑法治口的记者,总会有一些相熟的警察。当天负责救援的金所长特意拜托我,见一见陈秋染,他说警方满足不了陈秋染的诉求,希望媒体帮忙协调一下。

我直接问道:“那你希望我们做些什么呢?”

陈秋染吸了吸鼻子,坚定地说:“我想帮我儿子申请一个见义勇为称号,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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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染拿出派出所出具的鉴定报告,里面认定李昊是见义勇为。按理说,这件事情很明朗,陈秋染的要求在我看来合情合理。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为派出所依照程序组织材料进行汇报,申报到市基金会后,却被驳回了。本市规定,不提倡鼓励未成年人见义勇为,李昊年龄小,不能申报见义勇为称号。这样的说法,陈秋染完全无法接受。

主编喵哥觉得这件事情很典型,可以借此探讨一下这则规章的合理性,以及未成人权益保障。

为了完成这个选题,我采访了多名法律专家,大家各执己见。有的专家认为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应该是被保护的对象,遇到危险的时候也要首先保护自己。另一种观点是,可以不大肆宣扬这种行为,但既然他们已经见义勇为,应该给予必要的肯定。

9月13日,李昊骨灰入土,这件事情仍没有一个定论。

根据本地风俗,小孩子去世是不用举办仪式的,当天去的只有陈秋染夫妇和几个近亲。在征得他们同意后,我和摄像三水哥随同拍摄。

那天,天阴沉沉的,气氛非常压抑。陈秋染死死地抱着骨灰盒,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妈妈没保护好你”。

陈秋染的丈夫李录明把墓碑擦拭干净,但陈秋染仍抱着骨灰不肯撒手,众人好一阵劝慰,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骨灰放到墓穴里。

她跪倒在墓碑前,含着眼泪说:“李昊,你是个勇敢的小英雄,妈妈为你骄傲。你放心,你一定会得到应有的肯定。”

李录明忍着眼泪,把她搀扶起来,一起离开了陵园。陈秋染走两步就回头望一眼,满是不舍。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在法律专家和政府部门之间奔走,也多次拜访陈秋染,沟通进展。没想到,却惹出了更大的风波。

陈秋染夫妇是印刷厂工人,他们小区的住户大多都是这个厂的职工。我和陈秋染接触后不久,他们单位就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李昊是自己淹死的,现在却要申报见义勇为。陈秋染为了拿死去的儿子赚名声,把记者都请来了。

媒体的介入,给这个家庭造成了更大的伤害,我对此有些内疚。再去她家时,特意叮嘱三水哥把相机和架子放在包里,进门再拿出来。

李录明叹了口气,说:“没用的,人家有心要污蔑你,再小心也没用。”他话里有话,难道这传言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

陈秋染瞥了丈夫一眼,无奈地说:“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

李录明没有理会,径直走到窗边,给我指了指相邻的一栋楼:“那就是菜头家。肯定是菜头她妈给我儿子泼脏水。”

我一头雾水,菜头就是李昊救下的小孩。前几天我去公安局看了相关笔录,上面清楚地记着菜头和警方说的话:“我在水塘里玩,水到我腰部。我不小心没站稳滑倒了,想站起来却够不到底了。我呛了好几口水,喊不出救命。李昊冲过来拉了我一把,小军和东东也过来了。”

“我们上了岸,却发现李昊没有游上来,他扑腾了几下,就沉下去了。”

按理说,菜头一家应该对李昊很感激,为什么李录明却认为是菜头母亲散播谣言呢?

提起这个,李录明握紧了拳头:“只有出事当天,菜头的家人短暂露过面,就匆匆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儿子为了救菜头而死,于情于理,这半个多月他们家人,也应该过来看看吧?”李录明越说越激动。

陈秋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意跟着指责菜头母亲。

我心想,如果李录明所言为真,那么菜头家人的行为确实有些恩将仇报了。

从陈秋染家离开后,我和三水哥去找了菜头妈。但是对方态度强硬,不愿意接受我的采访,并说了这么一句话:“陈秋染愿意上电视你就找她去呗,我可不想当网红。”听上去,她对陈秋染有很大怨气。

回家后,我一直在思考菜头母亲的话。如果说,她和陈秋染素来不和,那两个孩子怎么还会一起出去玩?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有什么过节不能化解呢?如果说她们是李昊去世后,关系才恶化的,那就更说不通了,怎么救人还救出仇了?

我打定主意,明天去见一见另外两个家长。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金所长的电话,他说几位家长去派出所重新说明了情况,新的说法是李昊没有救人。

对方突然改变说辞,让我始料未及。如果李昊压根没有救人的话,就不应该获得见义勇为称号,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金所长也很无奈,这事不属于刑事案件,公安机关也不能过多介入,他建议,如果李昊的家人不认可对方的说法,可以去法院提起民事诉讼,由法院来裁定。

随后,我又接到了陈秋染的电话,她声音沙哑:“这些人怎么能颠倒黑白呢,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喵哥平时反复强调,不要轻易给当事人任何承诺,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到陈秋染刚经历丧子之痛,又要跟人对簿公堂。

这几次和陈秋染的接触,她隐忍又坚定的样子,让我常常想起自己的母亲。我头脑一热,答应帮她找出真相。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三水哥赶到了实验中学。我之前了解到,几个孩子是初一五班的同班同学。

我们直接去了办公室,顺利见到班主任吴老师。吴老师说,事发后几个孩子都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几乎一天都不说话,有时候上课会走神发呆。

英语老师补充道:“这几个孩子平时关系很好,几乎形影不离。小军和李昊还是发小,两人从小学起就在一个班。”她注意到这段时间,小军经常避开人群,偷偷抹眼泪,上课分组讨论的时候,一向积极的小军也不说话。

老师们认为,孩子们亲眼看到好朋友沉入水里,接受不了现实。吴老师不希望我采访孩子们,回忆这件事,会让学生受到二次伤害。

老师们的顾虑有一定道理,反复沟通后,吴老师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由她出面帮我了解一下情况。

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毕竟吴老师比我更了解学生,沟通起来也更顺畅。

我和三水哥在办公室里等了好一会儿,吴老师才回来。她一进门,就冲我摇了摇头,“孩子们说,案发当天的说辞是错的。李昊的确是想去救人,但是自己也滑倒了,所以没有救到,是小军和东东把菜头拉上来的。”

我看过笔录,如果当时说错了,不可能连细节都那么清楚,但这毕竟是我的主观猜测。从学校离开后,我跟三水哥商量了一下。三水哥说,孩子们前后说法不一致,有可能是被父母影响。既然见不到孩子,不如直接去找他们的父母。

我们第一个找的是小军父母,他们躲着不肯见,只是隔着门缝说自己没在现场,具体情况不清楚。之后我们又去找了东东父母,也是差不多的说辞。

他们的反应更加深了我的怀疑,孩子们一定隐瞒了什么。我和三水哥互相打劲,接下来见菜头妈妈,一定要问出点什么,不然就赖着不走。

到了菜头家门口,果然不出所料,菜头妈随便应付了我们几句,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之后我们再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

我有点心灰意冷,不想敲了。三水哥直接冲到了楼下,对着二楼的窗子反复喊:“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我们进去聊聊好吗?”

三水哥的声音很大,震得楼上好几家都伸出头看。菜头妈身材健硕,少说也有150斤。三水哥喊得我心惊胆战,生怕人家出来揍我们。

菜头妈妈拉开窗户,不耐烦地威胁我们,如果再喊就报警。我扯了扯三水哥的衣角,“别真把警察喊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三水哥还是自顾自地喊,我没想到平常沉默寡言的搭档,关键时刻竟然这么虎。搭档总是要同进退的,我心一横,也跟着他喊了起来。

我们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势还真有效,过了一会儿,菜头妈下楼,黑着脸把我俩拉到屋里了。

三水哥默默地在旁边支架子,我刚想为我们刚才的鲁莽行为道歉,菜头妈就说:“我不愿意跟你们说,是因为我当时也没在现场,对不对?”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她气消了一些,重重地叹了口气:“李昊的死我们也很难过,但是陈秋染真是不可理喻,非说她儿子是救菜头死的。菜头明明说是小军和东东把他拉起来的。”

“更何况是李昊提出要去水塘玩,几个孩子才去的,现在出事了赖别人。孩子都死了,还非争什么荣誉称号,说白了不就是想要钱吗?”

规定中确实有为获得称号的人适当发放抚恤金,但数额并不多,主要是一种荣誉上的肯定。更何况,陈秋染没有继续追究公园的责任,她不像是一个看重金钱的人。

我想知道菜头妈为何认定陈秋染是为了钱,试图和她沟通,但她坚决不承认李昊救人,也不让我们见菜头。

从菜头家离开后,三水哥表情严肃得吓人,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给陈秋染打电话,她说菜头妈一定在撒谎,李昊从小就怕水,不会游泳,根本不可能主动提出去水塘玩。

陈秋染哭得停不下来,语无伦次地说:“怎么办,怎么办,永远没办法知道真相了。”

她的哭声让我有些心烦意乱。挂了电话,我想了想,必须得见到当事人才行。我决定跳过吴老师,直接去找几个孩子。

我在路上买了一套文具,到了学校,跟保安说我们给一五班的小军送东西,保安没多想,就让我们进去了。

正值课间,我拦住一个男同学,向他打听小军。他给我指了指篮球场,正一个人打球的就是小军。我向小军招了招手,他看到我拔腿就跑。

我追了几步,引起了操场上一个男老师的注意,他怀疑地打量了我几眼。我担心闹出动静,以后更见不到几个孩子了,只好先作罢,离开了校园。

此前我和小军并没有见过面,他也不知道我是记者。他的反应,几乎可以让我断定,他一定有秘密。

我决定在校门口等着,他们总要出来,那时候学校就管不着了。但是我远远低估了学生的战斗力,放学后几千人同时出来,乌泱泱一片。我悄悄拉人打听,学生们急着回家,不愿意跟我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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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水哥问得口干舌燥,最终也没能见到那三个孩子。之后几天,一有时间我就去学校门口等他们,还是无果。

这中间陈秋染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她怕给我造成压力,每次都欲言又止,东拉西扯一番,才小心翼翼地追问事情进展。我安抚她,“不要着急,我们会努力找出真相的”。

孩子翻供后的第二十四天,陈秋染终于忍不住在微信上问我:“白记者,您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没有办法证明李昊救了菜头?”

微信文字没有语气,但是我能感觉到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奈。

我据实相告,我还没有见到孩子。陈秋染发过来一张照片,上面是贴满整张墙的奖状,她说:“我儿子不是个贪玩的人,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想要个公道。”

“我每天都看着儿子的照片和奖状哭,哭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接着哭。”

我安慰她不要着急,我一定会尽力的。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我叹了口气,刚准备放下手机,她发过来一句话:“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为我孩子讨回公道了。”

她很快撤回了,发来:“白记者费心啦。”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我知道媒体对于很多人来说,是走投无路时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他们得不到帮助,或许真的要被逼上绝路了。

每次遇到棘手的问题,我都会和三水哥商量商量,听听他的看法。

我约他在我家附近的一家小酒馆见面,那家酒馆只有一百平左右,灯光柔和,音乐舒缓,点一杯鸡尾酒能坐好几个小时。

不到二十分钟,三水哥就来了,看来他对这件事也很上心。我瘫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三水哥救救我。”

三水哥笑了笑,“很少看你这么沮丧,你不总自吹天下没有你白鸥办不成的事情吗?”

我已经没有力气反驳:“别笑话我了,我真的觉得无计可施了。”

“你觉得你没办法见到几个孩子?”三水哥问。

我摇了摇头。其实见孩子并不算太难,我可以让喵哥以电视台的名义给学校发采访函,甚至可以托陈局长从中协调。就算这些都行不通,我也可以直接冲到他们家,再上演一出喊楼。

我这几天一直在校门口等他们,他们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如果他们想说出实情,有很多机会可以找到我,但是他们没有。

他们态度如此坚决,又怎么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改变呢?

三水哥明白了我的意思,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总会做一些错误的事情,如果错过了当初那个修正的机会,很可能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弥补。”

我猛然意识到,其实我们努力去追问这件事情的真相,不止是为死去的李昊讨公道,更是在帮助活下来的三个孩子。

如果背负了过于沉重的秘密,几个孩子一生都要与这个秘密缠斗,是没有办法轻松的。

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第二天上午,我和三水哥又去了实验中学。

我打定主意,直接和学校沟通,以期共同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解决方式。

这件事情在本地闹得沸沸扬扬,很多学生和家长私下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校方对我们的再次造访非常重视,校长亲自陪着我们去了吴老师的办公室。

吴老师告诉我,小军,菜头和东东的成绩之前在班里都是中上游,现在却一落千丈。他们上课经常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几个孩子的关系也不像从前那么亲密了。

吴老师拿出了一沓考卷,抽出三张,让我看他们写的作文。作文的题目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初中时常见的作文题,但是小军一个字也没有写。东东和菜头的作文写得文不对题。

吴老师皱了皱眉头:“我最初以为他们是接受不了李昊的死,多次找他们谈过话,告诉他们,人生要经历很多次离别,我们要试着接受。孩子们似乎都听懂了,但是过后好像没什么效果。”

吴老师执教二十年,对学生的心理状况了如指掌,他们的反常表现自然没能逃脱老师的眼睛。

我知道吴老师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结论,只是不愿意直说,那就由我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吧。

我把这些天观察到的几家人的表现、警方出事当天的笔录、小军见到我的反应,一股脑地跟校长和吴老师讲了。他们听完,沉默了半晌,吴老师缓缓开口:“我会再找他们聊聊的。”

“或许他们无法接受的不是离别,而是没有好好告别。”三水哥突然开口,“不如再让他们写一次作文吧,把那些来不及说、不能说的话写出来。”

吴老师点了点头,她说会好好策划一下,帮助三个孩子解开心结。

我本想提出旁听的请求,却接到了陈秋染邻居的电话。这个邻居跟陈秋染关系不错,事发当天,是她开车送陈秋染赶到公园的,我采访时给她留了电话。

她告诉我,陈秋染和菜头妈起了冲突。我担心事情失控,和三水哥立即赶了过去。

见到陈秋染时,她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手臂上都是血痕,一只鞋掉在一边。菜头妈被打破了头,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

邻居说她今天本来是要陪陈秋染去散散心,在小区里碰上了菜头妈。陈秋染气不过,冲上去质问她,李昊到底是怎么死的。

菜头妈说李昊的死和菜头无关,两人便吵了起来。菜头妈骂陈秋染拿儿子的死炒作,还说她这样的人活该断子绝孙。

这样的话深深刺痛了陈秋染。那天,陈秋染哭得停不下来,谁劝也不听,和我最初见到的她判若两人。

围观的邻居很多,他们此前还有所顾虑,两家人都住一个小区,不愿意过多地谈论这件事。现在大家都在议论,菜头母亲的话有些过分。

我和三水哥趁乱采访,了解到事发前,两家人的关系不错,不仅孩子们喜欢在一起玩,大人也经常一起吃饭。现在两家关系急剧恶化,此前的流言,确实是菜头妈传出去的。

那天,陈秋染哭累了,就茫然地坐着,死死地盯着菜头家的窗户,直到天暗了,才被下班回来的李录明硬拉回家。

三天后,吴老师交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小军的作文。

小军写道,事发当天,几个人约着去菜头家看书,下午,小军提议去外面玩,东东说他知道附近有个公园正在装修,不收门票,可以偷溜进去。

几个人一拍即合,就跑过去玩了。他们逛了一圈,满头大汗,想到水塘里面玩玩水。

当时,水塘边没有其他人。李昊不敢下水,就在岸边站着,其他三个孩子也只在水塘边比较浅的地方玩。

突然,菜头滑倒了,呛了水。李昊最先发现,立即冲过去救,想把菜头拉起来,但是菜头把他拉倒了。

小军和东东反应过来,赶紧蹚过去,救了菜头,却没来得及救李昊。

吴老师和小军单独聊过,小军说,他之所以撒谎,是因为事发第二天,菜头妈去了他们家。

菜头妈跟小军爸妈说,如果李昊是救人死的,那各位家长都要负责任,他们要赔李昊家一大笔钱。菜头妈建议几家人统一说辞,李昊是自己淹死的。

菜头妈离开后,小军爸妈为此还吵了一架。小军家境并不富裕,房子的贷款都没还清,小军爸爸说先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以后再找机会弥补陈秋染。小军的母亲最终也妥协了,带着小军去公安局改了口供。

有一次放学后,菜头妈接走几个孩子,带他们去吃冰淇淋,跟他们强调:如果遇到陌生人来问李昊的事情,一定什么都不要说。老师问起来,就说自己记不清了,实在不行就哭,没有人会为难一个小孩子。

小军心里很纠结,但是菜头妈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把他吓到了——“你们已经撒了谎,如果被拆穿了,就是做伪证,要进少管所。”

看完小军的作文,了解到孩子们的心结后,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咨询了相熟的律师,律师说,这种情况不能说赔偿,因为几个人都不是过错方,应该是补偿,补偿的钱应该由受益人来出。也就是说,小军和东东的家人不需要出任何钱。至于进少管所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在校方的协调下,我带着律师分别见了小军和东东的家人,他们终于肯承认,小军说的是实情。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我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剩菜头一家了,但说实话,能否说服他们,我并没有把握。

我给菜头妈打电话,一接通,她就没好气地说:“菜头还没回家呢,不知道去哪疯玩了,没空和你说。”已经晚上七点了,孩子们放学已经快两个小时。

我顾不上多想,和三水哥赶往菜头家,菜头妈正满小区找他。

初中男生贪玩很正常,菜头妈对此见怪不怪,明显愤怒多于惊慌。而这种愤怒值,因为我们的到来,还在不断上升。我避开不看她瞪得溜圆的眼睛,劝道:“去物业调下监控吧,大晚上还挺危险的。”

菜头妈不理会我,一边径直往前走,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让我找到他,我一定打死他。”

有个邻居说,早些时候在小区里见过菜头,就在健身器材那儿玩。可我们绕了小区一圈,还是没找到菜头。

菜头妈只好去物业调监控。监控显示,六点半时,菜头被一个人从背后抱住,拉上了一辆车。视频暂停放大后,发现那个带走他的人是陈秋染。

菜头妈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带走菜头干什么?

我想到之前陈秋染和我聊天时,撤回的那句话: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为我孩子讨回公道了。

难道强行带走菜头就是她自己的方式吗?她到底想干什么呢?我心乱如麻,三水哥冷静地报了警。菜头妈疯狂地拨打陈秋染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警方很快赶到了小区,但是不管是调监控还是手机定位,都需要时间,这期间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菜头妈哭着求我劝劝陈秋染,只要陈秋染不伤害菜头,她愿意倾家荡产赔给陈秋染。

看着菜头妈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反而镇定了下来。陈秋染这么做的目的,不可能是为了要钱。她一开始只是想为李昊申请一个荣誉称号,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她寒了心,才会多次和菜头妈发生冲突。

直觉告诉我,陈秋染不会伤害菜头。她是一个母亲,不会伤害儿子的好朋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儿子付出生命的代价救回来的。

我想起陈秋染说的“公道”二字,猜测她很有可能是想逼菜头说出真相。如果是这样的话,陈秋染会把菜头带到哪里呢?

我正想着,金所长已经做好了部署,分别派民警赶往学校、李昊墓地、陈秋染单位。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去了公园,李昊出事的地方。

我提出去公园看看,金所长想了想,派一辆警车护送我、三水哥和菜头妈。

到了公园,我们直奔水塘,远远就看见陈秋染和菜头并排站着。

菜头一见到她妈妈,就扑过来大哭。陈秋染只是木然地站着,我走过去,她把手机递给我,示意我点开一段视频。

视频中,陈秋染问菜头:“李昊是怎么死的?”

一开始,菜头还在嘴硬。陈秋染换了个问法:“当时你们四个人都下水了吗?”菜头点了点头。

“你们当时是什么位置关系?”

“我旁边是李昊,再旁边是小军,再旁边是东东。”

“你滑倒后李昊没有去拉你吗?”

“我滑倒后,李昊也马上滑倒了。小军来拉我了。”

“按你说的位置关系,小军要经过李昊身边,才能来拉你。他为什么没有先拉李昊呢?”

“嗯……”菜头的声音很小,“我记错了,李昊离我们最远,小军离我近。”

“你呛水后,还能注意到李昊也滑倒了?”

“是小军和东东告诉我的。”

“他们看到李昊滑倒了?但两个人都来救你,没有人管李昊?”

菜头毕竟是个孩子,陈秋染一直追问具体细节,几个问题下来,菜头就前后矛盾,无法自证其说了。

陈秋染不再咄咄逼人,温和地说:“菜头,阿姨不是想怪你什么。只是想知道真相,这是李昊离开的地方,他应该还没有走远。你对着水塘把实话说出来好吗?”

菜头低下头,哭着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撒谎,我不想撒谎。”

看完这段视频,我心里很难受,本来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却因为大人的种种算计、猜疑,走到如今这一步。

从公园回来后,我加班把拍摄素材整理了一遍。片子播出后,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取消了“未成年人不能申报”这一条款。市政府联合公益组织多次进校园,开展了关于未成年人保护的主题教育。

后来,陈秋染放弃了向菜头家索赔,菜头妈也没有追究她私自带走菜头的事。

吴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几个孩子状态好多了,他们还为十一文艺汇演准备了节目,正在积极排练。

*文中插画均为原创,版权所有。
编辑 | 宋开心
插画 | 阿柴

—END—

作者 | 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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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0 10: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楼顶怪人:蓄意高空抛物,房间内堆满垃圾 | 罪案现场011

 真是脸叔 苍衣社 2020-08-10
来自专辑
罪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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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前段时间,我和白鸥聊到日本的“孤独死”。这个现象多发生在高龄独居老人身上,他们是容易被社会遗忘的群体。其实,在国内,独居的人越来越多,孤独反而成了这一代年轻人的困境。

白鸥想起她曾做过的一次报道,一位与她同龄的男孩长期关在出租屋里,与社会脱节。这是一个关于抛弃的故事,也是白鸥最意难平的选题。

孤独的背后,往往潜藏着更大的风险。

这是 罪案现场 的第 11 篇 采访手记

时间:2018年

地点:江北市(化名)

人物:徐斌浩,徐美娟,岳山,刘秀清

全文 9890 字,阅读约需 10 分钟

国庆之后,主编喵哥专门腾出一间办公室,放了一台热线电话,以后观众可以直接联系上栏目组,我们的选题不用再从台里转过来了。

电话安好后的第一天,喵哥派我值班,我才知道接热线电话是如此劳心劳力。有人让我们帮忙找走丢的狗;有人男朋友不洗袜子,让我们帮忙调解;甚至有人因为家门口白菜涨了一毛钱,想投诉无良商家哄抬物价。

我说得口干舌燥,可一个值得报道的选题都没捞着。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我准备起身开溜,却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女人叫刘秀清,因为楼上漏水,她家卫生间的天花板不停渗水。

又是家长里短的事情。我并不感兴趣,但为了这个月的绩效,我还是强忍着听完。奇怪的是,刘秀清声音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我隐约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寻常。

刘秀清说,她家住201,晚上夜深人静时,经常听到301的住户穿着拖鞋蹚水。她去301敲门,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任何时间都没人开门,但她分明听到屋里有动静。

她去问3楼其他住户,大家表示从来没见过301的人。302的住户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之前201就是因为楼上经常发出奇怪的声音才搬走的。

“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我越来越好奇。

“我搬到这个小区不到一个月,住了没几天这样了。”

“有没有找过物业协调?”

“找过了,物业说楼上不开门,他们没有权力强行闯进去。”

我约了刘秀清第二天见面,准备进一步了解情况。一般前采我是不带摄像的,但这次为了壮胆,特意叫上了三水哥。

刘秀清租的地方在建华大街,是一个老小区。斑驳的墙壁,杂乱的楼梯间,随意堆放的垃圾,给这个小区渲染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

上楼时,我跟在三水哥的后头,让他先探路。到了刘秀清家里,我们简单看了一下,房顶确实有大块被水泡过的痕迹,有的地方都起皮脱落了。因为长期潮湿,墙面还生出了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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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水的屋顶

刘秀清皱着眉头说:“这房子都是木地板、木家具,再严重的话,把家具泡坏了就麻烦了。”

我们试着去敲301的门,果然没人应答。我们问了问302和303,得到了两条关键信息:一是301的房主不住这里,房子委托给中介租出去了。二是301的租户搬来快一年,谁都没见过这名租客的真容,偶尔能听到里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三水哥凑到我耳边小心翼翼地问:“里面真的住着人吗?”

我白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就听到301里面传出“呜——呜——”,像是动物在嘶吼,吓得三水哥往后退了一大步,满脸惊恐。

我壮着胆子凑上前,又敲了敲门,“您好,我是……”话音未落,“哐”的一声,有东西砸了过来,震得门板都抖了抖。

我猜测,里面的人可能是对我们站在门外谈论他颇为不满。302和303的住户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纷纷进屋把门关上了。

我身子扭向楼梯口,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手伸出去快速敲了几下门。这次,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回应。我还想加大力度,被三水哥一把拉住,“算了,我们还是先找中介问问情况吧。”

和三水哥带着刘秀清去找中介,准备好好问一下,到底把房子租给了什么人。

见我们打听301的租户,中介显得很委屈。他拿出了一张表格,递给我们,无奈地说:“当初租房的人只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我们拨打了很多次,都没有人接。我们还愁怎么跟房东交代呢。”

“当时什么人租的房,你们总有印象吧?”

中介摇了摇头:“我们这行人员流动很大,当时给301办手续的人已经离职了。我们联系过那个同事,他说记不清楚了。”

中介一问三不知,但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点信息。301租户签合同,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不然中介肯定对他印象深刻。

那现在这个人为什么不肯见我们呢?他大晚上为什么要蹚水走路呢?更让我疑惑的是,他不出门的话,怎么吃饭呢?

我问刘秀清,她说曾在饭点特意观察过301,楼上每天都是订外卖,那个租户一般等外卖小哥走了很久,才会开个门缝,把东西拿进去,随即立刻关上门。

三水哥咽了一下口水:“那个租户不会是命案逃犯吧?”

我心里一惊,想到之前我和三水哥拍过一个选题。一个逃犯,平时深居简出,在一个小区里隐姓埋名躲了十年,被抓到的时候,很多邻居都是第一次见到他正脸。

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不出门。即便是命案逃犯,也会在晚上出去倒垃圾,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我跟刘秀清说:“不如在你家门口装个监控吧,只要301下楼,就会经过你家门口,到时候就能掌握他的出行时间。”

刘秀清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开始上网查摄像头的型号、价格,看来三水哥的话真把她吓得不轻。我给刘秀清留了一个电话,让她一旦有进展随时联系我,就和三水哥先告辞了。

回去路上,三水哥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臂,严肃地说:“301为什么会有水声呢?难道他是想用水掩盖作案痕迹吗?”

我顿时一身冷汗。我之前还拍过一个题,凶手杀了一家四口后,血流成河,为了掩盖血迹,就把浴室的水龙头打开,反复冲刷地板。难道301的租户真是杀人狂魔?

我摇了摇头,想用力把脑子里的这个猜测挤出去,对三水哥说:“别自己吓唬自己。”

三水哥撇撇嘴不再说话,我告诉自己,在逃犯、灭门惨案都是小概率事件,千万不能犯法治记者的职业病,什么都往刑事案件上联想。还是应该等刘秀清的消息,再做判断。

那天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接到刘秀清的电话。她是家庭主妇,平时丈夫上班,孩子上学,就她自己一个人在家。自从接受了采访,她天天看我们栏目,越看越害怕,担心楼上真的是个逃犯,会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

一连半个月,刘秀清都在观察监控,始终没有见到301的人下来。我决定再去一趟刘秀清家,一定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和三水哥赶到时,还没来得及按门铃,门就开了。刘秀清焦急地把我们拉过去看监控。刘秀清说:“我跟老公商量搬走,他说我小题大做,租房合同没到期,中介一分钱押金也不退。”

她家监控能拍到门口到楼梯口的范围,没有死角。我们在电脑上倒看了几天的监控录像,画面非常清晰,我们三双眼睛看了好几遍,确实没有发现301租户的身影。

我正沮丧,三水哥突然指着屏幕问刘秀清:“这个人是谁?”三天前的录像显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拎着一大塑料袋东西上楼了,不到十分钟,两只手都拎着垃圾下楼。

“应该是楼上谁家亲戚吧。”刘秀清轻描淡写地说,“她是从楼下往上走的,所以我就没太在意。”

三水哥说:“如果是走亲戚,哪有呆了不到十分钟就走的,而且还带走垃圾,似乎不合常理啊。”

刘秀清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大声说:“你们的意思是,这个人很可能跟神秘租户有关系?”

听到她把301租户叫做神秘租户,我和三水哥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刘秀清把视频中老人的图像截取出来,我们又去楼上核实了一圈,大家都不认识。看来三水哥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也就是说,只要找到这位老人,我们就能知道神秘租户到底是谁。

我让刘秀清这段时间留意一下老太太,她仍然有点担心:“她要是不来了怎么办呀?”

“不会的。”三水哥很笃定,“她上去下来不到十分钟,应该是和301有某种约定,她一定会定期来的。”

刘秀清沉默半晌,勉强接受了这一推测。我和三水哥起身准备离开,刘秀清把我们送到门口,一再叮嘱我们要保持电话畅通。

四天后,老太太果然又拎着东西出现了,刘秀清把她拦了下来。

接到刘秀清的电话,我和三水哥立即赶了过去。我们到了后,看见老人正坐在2楼的楼梯上。我上前自我介绍,试探地问:“您认识301的租户?”

老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犹豫地点点头:“他叫徐斌浩,是我外孙。这孩子可怜啊,出生在这样一个家里。”

刘秀清迫不及待地问:“他多大了?也不见他出门,屋里漏水也不修,怎么搞的?”

老人没有回答,盯着我:“你是记者?你能帮帮他吗?”她从帆布包里,翻出一张诊断书,我扫了几眼,看到上面写着“精神分裂症”。

老人叹了口气:“我外孙今年23岁,17岁被查出来得了病。”

我提出让老人开门看一下里面的情况,先解决漏水的问题。老人摆摆手,面露难色:“我怕他打我。”听她描述,徐斌浩发病时有很强的攻击性,谁也不认识。她每天给徐斌浩定外卖,都会备注放门口,她自己送东西过来,也不敢进门。

“那他的父母呢?也不管他吗?”

听到我的提问,老人的脸涨得通红,手因愤怒颤抖着。她哭着说:“孩子得病后,一直是我在管,现在我年纪大了,自己都住进养老院了,实在是管不动了……”

大概是长期无处诉苦,老人握着我的手,讲述起二十多年前的恩怨。

1993年,老人的女儿徐美娟21岁,不顾她的反对,执意与年长15岁的画画老师岳山谈恋爱。当时徐美娟还在读大学,未婚先孕,连毕业证都没拿到。

一开始俩人还如胶似漆,两年后就闹着要分手,当时徐斌浩还不满一岁。头几年,岳山还按月给生活费,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家人费了很大的劲,把徐美娟安排进事业单位当行政,只是合同工,工资不高。徐美娟对这份工作颇为不满,她觉得意外怀孕毁了她的人生。徐斌浩眉眼很像他的父亲,徐美娟心里有怨气,对他非常冷淡。

老人说:“那时候我女儿,自己都是个孩子,连尿布都不会换,把孩子丢给我,她出去租房住。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孩子扑过去要抱妈妈,她一脸嫌恶地躲开。孩子扑了个空,摔在地上,她扶都不扶。”

“这个当妈的也太狠心了吧。”三水哥捏紧了拳头。

“后来,斌浩长大了点,美娟对岳山的怨恨也淡了,母子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他们还是不亲近。”老人语气缓和了些,“斌浩非常争气,从小就听话,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几名。”

变故发生在徐斌浩高二那年。岳山突然主动联系徐斌浩,带他出去玩了一次,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父爱。自那以后,徐斌浩就常常给岳山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再出去玩。

岳山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回来找徐斌浩,或许是出于一丝愧疚,也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有打算彻底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徐斌浩的热情,吓坏了岳山,次数多了,岳山也不接电话了。

“要说,这事也怪徐美娟,她不但不安慰孩子,还冷嘲热讽。说人家不搭理你,你还犯贱。”那段时间,老人发现徐斌浩状态不对,有时候举着电话愣神,一动不动,也不拨号,有时候自言自语许久,电话那头压根没人接。

一个月后,徐斌浩的症状更严重了,影响了上学。他常常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留着口水碎碎念:“爸爸要来接我。”

老人越说越激动,音量陡然提高了几度:“我让美娟带他去看一下,美娟说他是装的。我偷偷带他去医院做检查,才确诊了精神病。”

听完后,我们不胜唏嘘。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解决问题,我委婉地提醒道:“这个小区存在水管老化的问题,301一直在漏水,徐斌浩不会处理,我们得帮帮他。”

老人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想帮,真的是有心无力。孩子有爸有妈,都不缺钱,但就是没人管他。你们搞新闻的,看看天底下有没有这种父母。”

老人翻出手机通讯录,给了我们徐美娟的联系方式。我拨过去,对方一听到我们要谈徐斌浩的事情,冷哼了两声就挂断了电话。

老人非常愤怒,让我们直接去单位找徐美娟:“美娟在事业单位上班,你们直接拿着摄像机去,找她领导,让领导给她施压。”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样的行为显然是不妥当的,万一人家去台里告我,我就麻烦了。

老人叹了口气,起身下楼了。刘秀清把手机递到我面前问:“这个人是孩子他爸吗?好像还挺有名。”

我接过手机,看到网上介绍,岳山是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会长,当代著名艺术家。我快速查了一下,他的作品售价基本上都在每平尺一千元以上。刘秀清冷哼了一声:“衣冠禽兽。”

我心里嘀咕,这样一个“成功人士”,真的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不顾吗?其实老太太的话,我还是有几分怀疑,毕竟之前我采访过的人里,也有为了出风头撒谎的人。

回到台里,我决定先和喵哥商量一下。我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喵哥思索片刻,认为这个选题挺有社会意义的。“患有精神疾病的人,面临无人照养的困境,如果我们能报道徐斌浩家的问题,也能给其他类似情况做一个参考。”

喵哥说,既然有医院的诊断证明,那对这个孩子来说,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尽快送到精神病院。组里专门跑医院口的记者,帮我打听了一下,便宜点的医院每个月花销不足1000元,比房租还少。

听喵哥说完,我对这个题有信心多了。

第二天,我不停地给徐美娟打电话。法律上来说,徐美娟是徐斌浩的监护人。如果想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首先要征得徐美娟的同意。

我决定在她下班前半小时左右,直接去她单位。我没叫三水哥,也没带摄像机,尽量不让她反感。了徐美娟单位门口,我托传达室帮我联系她。我的突然造访,让徐美娟紧张了。可能是怕在同事中引起不好的影响,她答应下班后与我聊聊。

我在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单位的人基本都走光了,才看到徐美娟出来。她穿着黑色西服套装,气质很好,完全看不出来四十多岁了。

我向她招了招手,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我身边,低声冷淡地说:“如果你想劝我照顾徐斌浩,那还是不要费心了。”

我摇了摇头,她们家的事情,我并不想过多插手。来之前我已经跟徐斌浩的姥姥商量过了,只要徐美娟同意将孩子送到精神病院,住院费可以由姥姥来承担。

在我看来,这样的解决方式,对徐美娟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损失,她应该不会排斥。没想到,她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徐斌浩根本就没有病,他是在装病!”

我愣了一下,徐斌浩的病情有医院诊断记录,这个也能作假吗?从我和徐斌浩隔着门缝打交道的经历来看,他确实不像一个行为正常的人呀。

徐美娟说,徐斌浩之所以装病,就是为了跟她作对。

她态度坚决,我也不想跟她过多掰扯。我想起做这个选题的初衷,直奔主题:“您家漏水到楼下201,一直没得到解决,您是徐斌浩的监护人,多少也有责任吧。”

徐美娟不耐烦了:“都成年人了,哪还有什么监护人?你跟我说不着,我建议你们直接报警,该抓抓,该拘留拘留,我都不会插手。但送到精神病院肯定不行,他根本就没有病。”

徐美娟比我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看得我直发毛。我强作精神,不甘示弱地说:“如果您认为徐斌浩是装病,那可以找医院重新鉴定。”

“他最会伪装了,但是他骗得过别人,骗不了我。”

我们僵持了几秒,徐美娟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越关注他,他装得越起劲。他为了跟他爸见面,谎话连篇,当初他们接触了三个月,我才发现徐斌浩根本不是和同学出去玩。后来他爸不来了,他就装疯。”

“他这样做,说白了就是犯贱嘛。”徐美娟情绪激动,声音都哑了。“他就是想报复我,想毁了我!”

徐美娟的声音非常大,引得几个过路人侧目。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再说话,但五官扭曲在一起,满眼怒火。

我意识到,徐美娟对此前徐斌浩和岳山的接触仍然耿耿于怀。多说无益,我安慰了她两句,找借口告辞了。

之后我尝试着联系了警察、房东甚至公益组织,但是大家都表示很为难。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没有监护人同意,任何人都不敢私自做主,把徐斌浩送去精神病院。

这个事越拖越久,唯一让我宽心的是,房屋漏水的情况自动缓解了。于是,这个选题被暂时搁置了下来。但我一想到那天,徐斌浩姥姥坐在台阶上抹眼泪,心里就一阵难受。

两周后的周五,喵哥派给我新选题,去拍一个会议,主题是中国艺术发展的现在和未来。这种一般是人家主动找上门的,我们去主要是给人家撑撑场面,做做宣传。片子做出来时间不会长,顶多两三分钟。

我们领个三五百的车马费,拍几个镜头,安排几个采访,让他们在电视上露露脸就行了,也算轻松。

会议在本市四星级酒店的会议厅举办,上午九点开始。签到后,主办方给了我和三水哥一份会议流程单和参会人员名单。我俩心领神会,一般名单上写在前面的特邀嘉宾,都是重要人物,他们发言时,最好能多给几个镜头。

三水哥架好摄像机,我抽出名单,发现“岳山”二字赫然在列。我兴奋地抓住了旁边三水哥的胳膊,他一向谨慎,小声问我:“会不会是重名?”

我们正讨论着,听见主持人邀请“岳山”上台。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这位重要嘉宾走进会场。他留着中长发,戴着发箍,身穿白色中式唐装,颇有仙风道骨的艺术家气质。

岳山站在台,笑着和观众打招呼,挺亲切的。会上,他谈的都是中国艺术发展现状这种高大上的东西。我似懂非懂,偷偷拍了几张岳山的照片传给徐斌浩姥姥,经她确认,这个岳山就是孩子父亲。

选题有了意外的进展,我暗自窃喜。会后,我跑到后台找主办方,提出单独采访岳山,主办方大哥面露难色:“岳老师是大忙人,今天能请他来参会就很不容易了。”

“岳老师的发言太精彩了,我听得意犹未尽。”我看这位大哥态度也不是特别强硬,进一步劝说道:“采访越丰富,片子做出来越精彩,也能扩大咱们会议的影响力呀。”

大哥想了想,跟我谈起条件:“那我争取一下吧。不过,我们准备成立一个专项扶贫基金,对家境贫困的艺术生进行帮扶,还请您重点帮我们宣传一下。”这是好事,我答应了下来。

大哥凑到岳山跟前,低声交谈了两句,岳山连连摆手。在主办方的“极力邀请”下,岳山才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岳山说:“很多孩子热爱艺术,很有天分,因为家庭条件不好,被迫放弃了梦想。我这人不擅长在镜头前讲话,但我觉得自己有义务为这些孩子,争取更多的东西。”

这番发言十分恳切,岳山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要不是知道他的亲生儿子无人照顾,我都想为他鼓掌了。

主办方安排的问题问完后,三水哥在一旁整理架子。我关掉麦克风,趁着跟岳山握手的机会,试探性地问:“您认识徐斌浩吗?”

岳山愣了一下,没有回答,我接着提醒他,“徐斌浩的母亲叫徐美娟”。他瞬间变了脸,我迅速告诉他我的来意,希望由他出面协调,把徐斌浩送到医院治疗。

岳山面带愠色,不耐烦地往外走。到了门边,他回身对我们说:“如果你们乱报道的话,等着接律师函吧。”

我气得想挠墙,这些所谓的成功人士都一个毛病,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想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还动不动就要给人寄律师函,吓唬谁啊。

我们收好东西走出会议室,主办方大哥不明就里,要拉着我和三水哥去吃午饭。我婉言谢绝,大哥凑过来,讨好地说:“白记者,你一定要好好帮我们宣传啊,这次岳老师光以个人的名义就捐了两百万呢,功德无量啊。”

功德无量,呵呵。

我和岳山见面后不久,刘秀清给我打来电话,说徐斌浩出事了。

他开着窗子往楼下扔东西,香蕉、牛奶和各种玩具,引得孩子们都过去捡。有个孩子被砸了脑袋,肿起大包。不光是孩子家长生气了,其他住户也颇为不满。徐斌浩对他们来说,像一颗定时炸弹,谁都无法预料他还会做出什么危险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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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报道高空抛物

我和三水哥立即赶到时,十几个业主群情激奋,堵在徐斌浩家门口,喊着让他搬走。有人“咚咚咚”锤门,301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十分钟后,警方也赶到了。警察疏散了围观的人,承诺“今天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警方委托我们全程录像,在取得了徐斌浩姥姥和中介的同意后,决定强行开锁。

301的大门是旧式木门,没费什么工夫,就打开了门锁。警察一拉开门,一个微波炉砸下来,把我们吓了一跳。门口还堵着一个冰箱,把我们拦在外面。

徐斌浩躲在冰箱后面,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告你们。”

警察语气严厉:“你知道高空抛物很危险吗?”徐斌浩不吱声。警察接着说:“我们已经通知了你母亲徐美娟,让她把你接走。”

徐斌浩一听到“徐美娟”,声音变得颤抖:“你们不要找她,有什么事跟我说。”

中介说:“这房子我们不租给你了,你现在就搬走吧。”

“行。”徐斌浩斩钉截铁,“那你们得退我房租,我姥姥刚交了这季度的房租4500元,我才住了二十多天,还有水电费200,物业费150,都是刚交的。”

“还有,你单方面提出解除合同,得退我三倍押金。”

徐斌浩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我有些意外。徐斌浩不是有精神分裂症吗?他现在头脑清楚,口齿伶俐,完全不像一个病人,难道他真的是装的?

中介连连求饶:“行行行,该退的钱,我们一分都不会少你的。你赶紧搬走吧。”

徐斌浩丝毫不让步:“你什么时候退钱,我什么时候搬。”

见中介哑口无言,我忍不住想笑。我留意到,有一床被子堵在门口,试图转移话题:“你被子都扔在地上了,晚上睡觉盖什么,不冷吗?”

“我忘关水龙头了,用被子擦一下。”徐斌浩顿时委屈得像个孩子。

他的状态不像刚刚那样戒备,我便进一步提出请求:“房租的事,你再和中介商量,我先进去帮你看看好吗?”

“这里挺脏的,你们进来干嘛呀。”徐斌浩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让我们把冰箱推开了。

一进门,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恶臭味,屋里遍地都是垃圾,甚至有排泄物。中介只好自认倒霉,联系家政公司上门清理。

徐斌浩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缩在一旁,不敢出声。他的头发很长,指甲里都是泥,浑身脏兮兮的。我提出带他去理发店,徐斌浩很紧张地打量着我,不情愿地说:“他还没有退我钱,我不走。”

我心里嘀咕,这个小孩心眼还挺多,但我确实没有打算诱骗他离开,趁机收房。我赶紧解释:“就在楼下的理发店,我们一会儿就上来。”

我指了指三水哥的录像机:“一会儿让他全程录像,还能骗你不成?”

徐斌浩终于点头。我和三水哥把他带到理发店,让老板给他理个标准的板寸。又接了一盆水,帮他清洗脸和手。三水哥从隔壁买了一身运动服给他换上。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徐斌浩的“庐山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他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算是个实实在在的“小鲜肉”。

忙活了半天,我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提出去旁边吃个饭。三水哥拍了拍徐斌浩的肩膀,打趣道:“放心吧,一顿饭的功夫,不会把你拐跑的。”

徐斌浩挠了挠头,腼腆地笑了。他对我们放下了戒心,没有拒绝我们。走出理发店时,徐斌浩还细心地帮我扶住玻璃门,我对这个“奇怪”的人愈发有好感。

我们就近选了一家快餐店,点了三人份的饭和酸奶。老板端上来,我和三水哥不约而同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徐斌浩。

徐斌浩一副惊讶的样子,立刻把头埋下去,过了几秒,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小声说:“谢谢,谢谢。”

徐斌浩的敏感让我我心里一暖,我们仅仅对他释放了一点善意,他就放在了心上,哪里像别人口中的“怪物”。

我递纸巾给他,他没有接,低声说:“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徐斌浩抬起头,像是鼓足了勇气,说:“其实我根本不想搬走,中介退给我钱,我也不会搬走。”

我忙追问原因,徐斌浩不再回答。

我叹了口气,发现旁边有个小女孩一直盯着我们看。三水哥笑了笑,想把酸奶递给小女孩。“哐”的一声,徐斌浩把自己的酸奶扔了过去,露出了怪异的微笑。

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她的父母闻声而至。我赶紧上前解围,还好他们没有计较,抱起女孩走向离我们最远的桌子。

三水哥非常生气,质问徐斌浩:“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欺负小孩子?”

徐斌浩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感觉他很委屈,把他拉到一边,轻声问他为什么要把酸奶扔向小孩。

徐斌浩不停抽噎,含混不清地说:“给她吃,给她吃。”

“你想让小女孩吃酸奶对吗?”徐斌浩点头,我心念一动,接着问:“你之前往楼下扔东西,也是想给别人吃对吗?”徐斌浩再次点头。

原来,徐斌浩在以他的方式表达友好。我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以后给别人东西,要递过去,不能扔过去,不然会吓到人家,明白吗?”徐斌浩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们回到座位,我给三水哥解释了一下,他连忙给徐斌浩道了歉。徐斌浩还给他一个僵硬的拥抱,弄得我和三水哥忍俊不禁。


吃完饭,天色暗了,我们回到出租屋。保洁阿姨已经将垃圾清理干净了,尽管开着窗子,空气中还是有一股散不掉的霉味。

中介笑嘻嘻地问徐斌浩:“你什么时候搬啊?”徐斌浩不搭理他,径直回到卧室。

中介想跟进去,被警察拦住了:“你现在让他搬,他也没地去啊。我们再找找他的家人吧。”中介只好作罢,警察再次尝试给徐美娟打电话,三水哥在一旁拍摄。

我走进卧室,看见徐斌浩趴在窗台上。我低声问他为什么不想搬走,他没有搭话,望着窗外的小广场发呆。

“你是想去广场玩吗?”他还是没有理我。

我随即意识到这个猜测不正确,他把冰箱堵在门口,肯定不想出门。我想不通,这个乱糟糟的家,究竟有什么让他留恋的?

我干脆坐下来,侧耳听房外的动静。警察打通了徐美娟的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激动,大声叫嚣着:“他都这样了,你们还不把他抓起来吗?让他去牢里吃苦头,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扔东西!”

警察好言相劝,但徐美娟压根听不进去,说:“你们把他东西全扔出去,他爱去哪去哪,我管不着。”

我怕徐斌浩听到这话伤心,想把房门关上,却发现他盯着广场的方向笑。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对年轻的男女在教小男孩打篮球。徐斌浩看得目不转睛。

我问道:“你也喜欢打篮球吗?”

徐斌浩一脸得意:“我打得可好了。”

“这么厉害!谁教你的?”

“自学的。”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每天都来吗?”

徐斌浩眼眶泛红,“嗯”了一声。

广场上的那位父亲将孩子举过头顶,小男孩朝着篮筐扔球,即便没有中,母亲还是在旁边鼓起掌。场面甚是温馨,我想,这应该是徐斌浩幻想过许多次的画面吧。

那天,直到拍摄结束,徐美娟仍然没有冷静接受我们的提议。后来,警方多方协调,徐斌浩的舅舅勉强同意暂时把他接走,再继续说服监护人。

这期片子播出后,反响超出我们的预期。有位观众留言:“父母行为,孩子买单。”

还有很多人同情徐斌浩的遭遇,打电话来说,想给徐斌浩捐款。但我知道,徐斌浩面临的问题,无法用钱解决,栏目组并未对外公布徐斌浩家人的卡号信息。

有一天,徐斌浩姥姥给我打电话,说她的银行卡上突然多了一笔十万元的转账。那张卡是当初岳山打抚养费时开的,已经很多年不用了。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 | 宋开心

—END—

作者 | 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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