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2020-03-06：未曾设想的道路：从美国与塔利班签署和平协议说起

源济

未曾设想的道路：从美国与塔利班签署和平协议说起
新浪军事  2020年03月06日

最近一则消息迅速刷爆各大军事爱好者首页——美国与塔利班武装在长达18个月的谈判后，在当地时间2月29日，于卡塔尔首都多哈签署了和平协议。而这一举动引来了全球热议，有些人就此乐观的认为这是“美国连塔利班都战胜不了”，还有人觉得阿富汗可能未来能迎来久违的和平。




然而好景不长，或者说好景才持续了不到24小时，情况就出现了变数——阿富汗现政府突然跳出来宣布，并不打算遵守此前美国政府与塔利班和平协议的前置条件，即释放囚犯。而在大家纷纷猜测喀布尔当局为何做出如此决定时，在当地时间3月2日，也就是签署还不到2天时，塔利班便宣布除非阿富汗政府执行和约先行释放约5000名在押的塔利班成员，否则将不会参与阿富汗内部对话并宣布部分退出停战协议，恢复“行动”。




很遗憾的是，阿富汗政府既然铁了心的在美国与塔利班和谈后还能跳出来，也不可能在塔利班刚刚抗议时就服软。而据相关报道，特朗普在3日下午5点40与阿富汗塔利班政治领导人阿卜杜勒o加尼o巴拉达尔通话讨论阿富汗国内局势，并敦促塔利班参与阿富汗内部谈判。虽然此后的消息似乎很美好，塔利班公布了这次通话情况并表示“谈话很愉快”。但就在当天晚上，塔利班的部分武装就开始了行动。根据法新社在4日的报道，在特朗普与塔利班领导人通话后几个小时，塔利班的报复行动就已经展开，造成至少20名阿富汗警察或士兵身亡。而美军也不甘示弱，在3月4日对阿富汗赫尔曼德省的纳尔-萨拉（Nahr-e Saraj）的塔利班武装发动了空袭，这也是11天来美军首次对塔利班进行打击。




到了这个时间，阿富汗的局势仍然在进行时，每一刻都在进行较量，这种较量不仅有前线的，也有后方的；不仅有战场上的，也有政治上的；不仅有政治势力之间的，也有内部的路线间的。在阿富汗政治陷入这种“强对流”环境中，我们或许很难预测阿富汗的明天是否还有战斗，毕竟我们没有人比特朗普更懂阿富汗，但我们还是能根据端倪，找到阿富汗的未来更可能的那条路。




如果我们仔细阅读这一新闻，我们就会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这次和谈签字的双方是美国与阿富汗塔利班，而条约中的介绍翻译过来就是“美国与不被美国认可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即人们常说的塔利班进行谈判。”这个条约有趣就有趣在，阿富汗未来的命运，谈判的两个对象，一个是全球大国，阿富汗命运的决定力量；另一个是阿富汗本土的反对派力量。而阿富汗政府居然被排除在外，要知道，阿富汗现政府完全离不开美军的扶持，而这一个被扶持的政权作为阿富汗三方的一方居然没有参加议和，本身似乎就预示着这次条约似乎是一个空中楼阁。




而这就使得很多人浮想联翩，甚至还有好事者又把国际政治当成了混混打架，高呼“美国欺软怕硬”，“顺美者无尸骸，逆美者受招安”。而这种简单的脑回路很大程度是对阿富汗当前局势的不了解和对历史的片面解读。用简单的话来解释为何似乎特朗普政府看上去抛弃了喀布尔当局，那就是：没有人愿意养废物。而阿富汗政府在军事和内政上都是一个废物。




阿富汗当今的政治局面其实非常特殊，我们甚至很难能把阿富汗政府当作真正的阿富汗政府，毕竟阿富汗政府高层政令难出喀布尔，而军内也被渗透到了每次美军和阿富汗军队一起出门总是能和路边炸弹各种巧遇的地步。据美国阿富汗重建特别监察长（SIGAR）表示，自2014年美军向阿富汗安全部队移交权力之后，到2017年2月1日，阿富汗政府只控制了357个区内57.2%的地区，相较于2015年年底下降了近15%。而到了2018年底，这数字下降到了54%，同时政府只掌握了65.2%的人口。仅仅在2016年1月至11月，阿富汗军方就有6785人死亡，另有117777人受伤。可以说，整个阿富汗政府在此前美军尚在时，就俨然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而阿富汗塔利班其实也是一个有趣的组织，我们谈起恐怖分子似乎总把阿富汗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混为一谈，而实际上二者虽然曾经关系密切但相去甚远。阿富汗塔利班并不是只会自爆的肉弹，也不是杀人放火的绿林。与很多人想的恰恰相反，阿富汗塔利班不但很早就不是美国认定的“恐怖组织”。并且在阿富汗，塔利班有着比喀布尔的高官们更高的合法性，更受人支持。自曼苏尔成为奥马尔副手后，指定了新政策，甚至可以说是“农村包围城市”。但是也有人觉得，那阿富汗当局不是2015到2017再到2018年，虽然控制区年年缩水，但是缩水也不大，保存了一半以上的统治吗？




这时候我们看另一条美军情报就能大概明白原因，2019年5月1日，美国阿重建事务特别总检察长办公室（SIGAR）表示，北约“坚定支持任务部队”（RS）已正式通知SIGAR：因决策价值有限，今后将不再发布阿政府和反政府武装控制区域信息，也不再接收其他方提供的此类数据。当月2日，美军驻阿军事指挥部也停止发布控制区评估报告，因为“毫无帮助”。没有帮助的原因是美国人很清楚的知道，阿富汗的农村，甚至大城市里的公共服务，比如教师医生这些“企事业单位”和基层官员干部的任免都是塔利班从部落毛拉的推荐人选中选择后再进行上报，也就是说喀布尔当局是在给自己的敌人任免的基层发工资，而这发工资的钱，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美国援助。特朗普也知道这一点，美军知道这一点，喀布尔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阿富汗当局非常不希望美国和谈，这不但是自己有没有命的事情，更是有没有稳定收入的事情。毕竟政权的命可以没有，但是钱是不能少的。




正如特朗普在4日与塔利班领导的电话会议中说的那样：“我们已经在阿富汗待了19年，那是很长的时间，现在从阿富汗撤军符合每一方的利益。”这句话对，但不是全对，毕竟对阿富汗的喀布尔当局而言，美国驻军尚在时，塔利班就已经“农村包围城市”，等美军走后已经被渗透成筛子样的喀布尔当局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是一个比较明显的问题，而喀布尔的高级官员很显然不愿坐以待毙。不过若是不把现在的阿富汗政府算谈判对象不算有关方面的话——毕竟这次签字时的确没有阿富汗现政府的事情，那么这的确是符合“每一方” 特别是塔利班和美国都将受益的事情。




但是美国受益，指的是美国政府和美国人民（我们必须客观的承认一点，特朗普其实是想做点事的，大部分政治家都是有一定抱负）。美国军方和美国军工体系的利润自然是受损的，美国人经常自嘲，一架上亿美元的飞机，出动一次消耗的几十万美元的燃油，丢下几万美元买来的炸弹，就为了炸毁一个几美元的帐篷。毫无疑问，这中间军火商的利润是非常大的。而对美军而言，贪污腐败已经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这么多美军每天在阿富汗的吃喝拉撒都是一个巨额数字，其中的“黄金马桶”和“黄金茶壶”自然也大行其道。有消息称美军在阿富汗战争中的花费已经超过了1.5万亿美元。同时美国公布的对阿富汗援助更是18年间高达1100亿美元！这是何等的国际主义精神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富汗GDP却一年只有194亿（2018）。总援助金额超过了阿富汗的GDP60%。结果还天天打仗民不聊生，稍有常识的人，包括特朗普都能看出来这里面的猫腻。




暂时的战斗的确会破坏和平协议的推行，但并不是致命的，除非塔利班做出了什么惊人之举，比如再打下一架美国高层（非审计人员）的专机；或是阿富汗发现了巨量的石油，否则美军的撤军仍然只是时间的问题。毕竟，特朗普在美军飞机被塔利班单方面宣布击落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与塔利班和谈，就能看出来这次特朗普对和谈的决心。这种决心不但来自于大选的压力，也来自于特朗普试图将美军从各个“战争泥潭”里抽身出来的战略调整。在特朗普口号“MAGA”的时候，撤军不但可以有效的提升自己在国内的形象——毕竟美军在阿富汗毫无意义的死伤已经有2.3万人（其中死亡2354人）；同时这还是一个整肃美军内部的好时机，也能极大的减小财政赤字。




纵然美国内部派系林立，但目前军工系统和美军还是在总统的管控下；阿富汗政府本身无论执政水平还是其武装力量也都是风一吹就倒的地步；塔利班内部虽然有分裂和无论出于仇恨还是利益的继续战斗派，但高层至少整体上也是希望能避免与美军进一步作战从而谋取全国的政权。在这种情况下，短期内，阿富汗境内小规模战斗的烈度甚至可能会剧烈上升。但是长期看，只要塔利班高层和特朗普仍然健在，这种基于双方共同愿望的和平和撤军协议应当还是能够实现的。




但需要注意的是，阿富汗的命运不但在特朗普的手中，还有一个国家在幕后而常常被我们忽视，那就是巴基斯坦。巴基斯坦的三军情报局和塔利班之间的关系更是难以言说，不过单从拉登最后是在哪被美军击毙的就能大概明白这中间起止是非同寻常。巴基斯坦作为一个左右逢源的国家，阿富汗越乱，美军在阿富汗驻军越多似乎对巴基斯坦更有利。因此，也不排除巴基斯坦当局不但养寇自重，挟阿富汗以令美国的情况。




这对我们而言，从某种角度来看或许也是好事，至少美军从阿富汗大规模撤军后，我们就不用担心美军可能从西方发起的威胁。但这不代表我们的防务就一定能变得轻松，未来如何，具体还要看塔利班能否顺利过渡成为一个正常的政府。比如某三军情报局巴不得阿富汗更乱，好一方面彰显存在，一方面可以轻松的找到白手套。在这一点上，我国应该做的是静观其变，避免重蹈苏美覆辙，不能盲目的涉足这个复杂的地方，但在经济和基础建设方面可以做好未来与塔利班接触的准备，毕竟一个团结稳定的世俗化的阿富汗政府，不仅是阿富汗人民的福音，对我们而言，也是西部能否长治久安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