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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真实故事计划》第543期:微信群会在春节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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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 05:4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微信群会在春节伤人

 马福全 真实故事计划 202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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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群使得分离在各地的亲友重聚,古老的村庄也被纳入到网络社交。北漂的作者加入了家乡微信群,短暂热闹过后,一场炫富引发了骂战,群自此沉寂下去。

真实故事计划 543个故事

故事时间:2014-2019年

故事地点:河南 


1

2014年的一天中午,老家的宝聚哥把我拉到新建的家乡微信群。大家刚进来时都激动不已,轮番发红包。我点开群成员信息,一个一个放大他们的头像:在无锡焊船的云峰两口子,去西安开早点铺子的庆收叔,在郑州念大学的小英,在常熟服装厂剪线头的玉洁嫂……
不断有人往群里拉人,到了傍晚五六点,群里已经有70多个人。每进来一个新成员,其他人都要和他聊一阵子。有问近况的,有要求发红包的,信息一条一条蹦得飞快。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大伙儿聊着天开着玩笑,好像是小时候在村子里,所有人端着碗,立在村口一片空地上。
我们村很小,从东到西两条街道、四排房子,不过几十户人家。为了讨生活,村里大部分人常年生活在全国各地的十几个大中城市:读完书在城里安家的,四处打工的,做点小买卖的。我从小体力弱,咬着牙也扛不动一袋麦子,自觉扎在书堆里,一路读完所有学历,留在了北京。虽然离开县城十几年,我对老家一直怀着眷恋之情,有事没事就跑到网上看看“夏邑贴吧”,了解下县长换没换,最近又发生了哪些大事。
刚被拉进群时,我兴奋地像回到了童年。原本打算晚上看书,却抱着手机一直看到凌晨十二点半。大家问的问题也都套路:怎么这么晚还不睡,生意怎么样,那边天气怎么样,打算啥时候回家。
玉洁嫂子在服装厂干夜班,她边给裤子剪线头,边在群里和人斗嘴。群里大部分人文化程度不高,喜欢发语音消息。只要点开一条,这些信息自动播放起来,我的房间便响彻着乡音。我闭上眼听着,直到睡意袭来。
最初,群里最活跃的是住在我家隔壁的三哥。他跟随建筑队在云南修桥,下工后,睡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房里。没有电视可以看,只要不干活,他一双眼睛两只手都挂在手机上。三哥脾气好,话也稠,谁说点什么,他都要搭话。遇到下雨不出工,他从早和人聊到晚。后来他们建筑队去了昭通的山区,信号不好,他插话的次数少了。
不久后,整个微信群里的核心人物变成了春风哥。

2


就像小伟他们形容的那样,在群里,春风哥就像我们的“村长”。
春风哥和我爸是一代人,只是辈分低一些,但很有礼貌,孙子都念幼儿园了,见到我依然一口一个“爷爷”,这让我听着挺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谁把他拉进群里,进来他先喊了一嗓子:“我日,谁拉的群,我咋不知道。”说完他在群里发了个100元的大红包。红包几秒钟被抢光,几个人跳出来,送花的,鼓掌的,夸张老板阔气。春风哥又埋怨起他儿子大帅为什么不拉他进来,因为他发现大帅也在群里面。那晚聊天的气氛非常活跃,我忙着备课,收工后进群里看了下,已经好几百条未读消息。
其实,自从三哥不怎么上线之后,这个群已经没之前那么热闹了。春风哥的加入给这个群带来了一缕“春风”。
听村里人说,春风哥念书时就心眼活泛,十七、八岁跟着他舅在商丘卖胡辣汤,长了不少见识。二十多年来,他一人在烟台、广州、宝鸡几个地方卖水果、开出租,后来效仿隔壁村那些暴发户,在南京盘了个店铺卖烟酒。
据说春风哥在南京的烟酒店很小,像板凳上的楔子夹在闹市里,不过春风哥很讲排场,老家里不管谁去南京找到他,他都好吃好喝招待,走时还塞上条好烟。
春风哥在群里也很懂得搞活气氛。那些不怎么说话的人,他总会主动在群里点名,开他们的玩笑。譬如有一天他突然问,“我咋没见到如意出来过,忙啥呢?忙着和他老婆吵嘴呢?”如意的媳妇是聋哑人,他这句话立刻让群里笑成一片,如意也笑着上来骂他,其他人纷纷编造其他段子,群里涌现出好几个平时听不见的声音。
并且我还发现,春风哥在群里转发的内容也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堂哥是个大老粗,有时候会发露点的女人视频到群里,每次都被群里的女人们骂个狗血喷头,他又乐此不疲;庆收叔在武汉做清洁工,转发的帖子全都是“震惊体”,并且多数是弘扬孝道的内容:“哭灵女一席话骂醒天下不孝子”,“这样的儿子,还是人吗?”……
春风哥很少发这些内容,他不知从哪找到一些关于家乡的新闻,譬如哪里又发生了交通事故,县里未来一年要出现哪些新变化等等,这些内容和大伙儿更贴近,因此每次都有人围观,发表两句观点。
春风哥理所当然成了我们群里的“红人”,有时他可能在忙,一个上午没有说话,群里就有人问“春风在弄啥呢?”连一向咋咋呼呼的玉洁嫂也很服他,隔三差五和他在群里拌个嘴,语气是温柔的。
被封“村长”以后,春风哥受到的关注更多了。他回报这种信任的的方式,是时不时发红包给大家,他出手从不像其他人那么小气,两块钱恨不得分成200份来发。他发出的红包从来都是10元钱以上。我也抢到过春风哥的红包,老老实实向他道谢,他很高兴地回复:“你看,还是人家大学生讲究。暑假来南京玩儿吧,全儿。


3


之前,我和春风哥的交流不多,并且我知道,我爸内心对春风哥有些意见。
我读小学时,有一年除夕,春风哥端着饭碗来我们家串门,我家包的是韭菜鸡蛋馅儿饺子,而他碗里是纯肉馅的,“一片葱花我都没让彩云加,影响肉味儿”。
我们全家人心事重重,扒着自己碗里的饺子,没人搭话。等他走了,我爸才把憋的一肚子火发了出来:“看把他能上天了,不显摆显摆,别人就不知道他吃得起肉吗?”我爸固执地认为,春风哥这个人一辈子太张狂,缺少庄稼人的本分。
我那时觉得,我爸太偏激,对春风哥有刻板印象。春风哥在微信群里,也会偶尔唱高调,譬如发个自己在店里自斟自酌的视频,配上一句话:二两小酒,常喝常有。对这些,我表现出了最大程度的理解。毕竟人无完人,能有人热心做事,把全村人笼络起来,高调点也不为过吧。
没多久,春风哥的孙子所在的幼儿园选“少儿之星”,春风哥把投票的帖子分享到群里,说一天有三次机会,让老少爷们儿都行动起来。我很认真地为他投了三次,还转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平时群里有谁求着点赞,或者是喊别人去“拼多多”上砍价的,我看都不会看。那次转发到朋友圈的不止我一人,看得出,在老家人心里,春风哥的威望还是很强的。
2019年春节,春风哥回家后,置办了不少年货,村里的成年男人都被请去喝酒。每家派一人,在他们家的客厅里坐了三桌。我也去参加了酒席,我爸说,春风哥来我家叫人时,点名让我过去。
踏进春风哥家的大门,我被院墙上的高功率灯泡晃得眼晕。农村人喜欢吵吵嚷嚷,满院子都是人,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场面了。除了一些熟悉的面孔,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拘谨,其他人都站着,只有他坐着,上衣扣到了脖梗,手里捧着春风嫂子递过去的一杯茶,有些尴尬。我怀着喜悦在人群中搜索着,看到同样读完书在外地工作的小凯和伟建,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春风哥两口子光彩照人,特别是春风哥,双面绒的中山装上还别了一枚金灿灿的胸针,在灯光下特别惹眼。他忙不迭给大伙儿递烟,见到我一个劲儿地笑:“哟!大学生来了,你哥我可真有面儿!一会儿你和伟建别瞎跑,坐我旁边。
等开桌了我才知道,那个尴尬坐着的男人,是春风哥女儿翘翘男友的父亲,南京市里人。春风哥把他请到正对客厅门口的上座,他坐在旁边,我和伟建分别坐在他们两侧。
所有人动筷子之前,春风哥隆重地向他的亲家介绍了我和伟建这两个“门神”。他操着经过改造的“商丘普通话”,“亲家,这个是中国科学院的博士后,这个是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博士,都是我亲弟弟!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咱以后日子还能差了吗?
男人一看也是实在人,听完介绍对我们笑笑,似乎不敢和我们的目光相遇。我和伟建对视了一眼,都挺不自在。
那顿饭我吃得五味杂陈,春风嫂子想必在菜品上费了不少心思,桌上还有我们乡下见不到的扇贝、带鱼,但每道菜似乎都带着一点苦味。小时候出门走亲戚,我爸常把我叫到大人跟前,背“床前明月光”, 长大后,那种被人拿来给自己增加砝码的经历,我已经很少遇到了。


4


席间春风哥循循善诱地问我和伟建,博士毕业后是个什么级别的干部,是不是比我们县长还牛。他似乎在等着我们侃侃而谈,伟建和我都不怎么答腔,笑一笑,敷衍两句,就和桌上其他人聊起来。
春风哥满腔的豪情似乎总想发泄出来,中途,他举着杯子,让大帅提一瓶酒跟着,去其他桌敬酒。为显示这桌菜造价不菲,他向人详细列举了食材的采买流程、扇贝和生蚝的价格。像是为了加深印象,桌上“天之蓝”白酒的价格,春风哥特意讲了两遍。
吃完饭,我打算回家,春风哥叫住我和伟建。他对大伙儿说,大过年的,没有烟花助兴怎么说得过去。我们跟着大帅去了他们家杂物间,将一件又一件烟花搬出来。东风哥指挥我们把烟花抱到村里最宽的一条街道上,说让老少爷们儿都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烟花。那晚,烟花桩子从春风哥家门口一直摆到村头,浩大的声势引来全村人的围观。大帅喜气洋洋地给围观的男人们递烟,春风哥则背着手和自己的亲家站在不远处,他呵呵笑着,好像嘴里塞了两个鸡蛋,根本合不拢,不时扬手示意亲家看天上的烟花,像阅兵典礼上领导身边的陪同。
我想,这场宴请让他在乡亲们面前、在亲家面前都挣足了面子,翘翘的婚事看来志在必得。
回到家,我看见有人拍了宴席和烟花的视频发到了群里,这自然又引来了一波点赞和羡慕。没有来得及过年回家的人从烟花里生出“还是老家年味儿浓”的感慨,七嘴八舌问老家人的近况。玉洁嫂装作很生气的样子,骂春风哥为什么只喊老爷们儿,妇女也顶半边天。有人回应说,等春风的亲家走了,你把他约出来去床上打一架。春风哥就坡下驴,说:“说吧,今年酒卖得好,和你打一架要多少钱?
底下起哄声一片,好不热闹。我心里却有些疙瘩。有人给他捧场,说酒真不孬,我和伟建都没有吭声。


5


在外面漂泊久了,老家才更像一个临时站台。我们那里有句老话,“三、六、九,往外走”。过了初五,便陆续有人在村头公交站等车,整个村子如同花会景区一般,几天的时间,花一谢,四处的游客也都散了。
年后回来,我对家乡群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让我意外的是,进城后很长一段时间,群里都很沉寂。或许是过年时该见的人都见到了,也或许聊得太久,找不到新的话题,有时候一整天也难得有人在上面说话。突然蹦出一条新鲜事,必然是家纺店里搞活动,店家要求转发的广告。
我又想出现这样的局面也很正常。我们大学同学群,也是瘟疫一般,刚成立时热火朝天了一阵子,很快就冷场了。我们都像鲁迅笔下的豪猪,偶尔抱团取暖,等觉得对方身上的刺扎到了自己,又开始疏远,过自己的日子。
但春风哥似乎有些不甘心。有一回,他在群里发了条我们县要给80以上老人进行义诊的信息(不知内容是不是属实),竟然过了两天才有人回应,他闷闷地说:“人家义诊八成都结束了。”
其实,上次他在家里请大伙儿吃饭也没有让所有人都满意,三哥看到群里的信息时就曾经开他玩笑,叫他“老卖”,也就是卖弄的意思。后来,不时有人管他叫“张老卖”。他辈分低,有意见也不好发作。伟建在和我私聊时,也直言不讳地说,他最烦看到春风哥在群里出风头,不就是有两个臭钱,烧什么。
清明节前后,群里又恢复了热闹。庆收叔发了自己唱豫剧的抖音视频,收获了不少鼓掌和玫瑰。春风哥在底下发了个红包,大家一抢而空。没有抢到的就喊:“再发一个,老卖!
春风哥突然提议说:“咱们来玩红包雨咋样?谁抢到的红包最少谁来发,一次发五块钱。
这个提议得到了好几个男人的响应。在老家时,一到农闲,牌场就热闹起来,我爷爷家就是其中一个据点。大概所有人走进牌场,脑子里都笃定两件事:这些人中间必然有人会输;要输的那个人肯定不是自己。
红包一个接一个“从天而降”,输了的人要忍着痛,再被人剥一次皮,围观的人则兴奋地看着,还要克制住点开红包的念头——一旦点了,就意味着要接受游戏规则。
半天下来,输的最多的方君先缴械投降:“不玩了不玩了,再玩我今天卖的菜全赔光了。”有人还没有玩过瘾,骂他是不是男人,他潜了水,再不说话。剩下的人七零八落,春风哥也在其中,他哈哈笑着说:“不能认怂,咱明儿个接着战!
群里的“红包雨”,也让我多次想到一个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打酥”。“酥”是一根两头削尖的短棒。先在村里找一块空地,画个圈圈作为“城”,参与者每人拿一根木棍,对准“酥”的尖端敲一下,趁着“酥”在半空飞舞,对准它的腰部打一下,使它飞出很远。 所有参与者敲完自己的那一棒,捡“酥”者站定,将“酥”往城墙里扔。扔不进去就再来一轮,这样,“酥”越打越远,有时甚至越过农田,直到河堤上去。一群人得意地追着“酥”边打边笑,捡“酥”的人看着杨树稍上下沉的太阳,强忍着不哭出来……
家乡人除了留下和蔼可亲的印象,有时候也挺残忍的。
“红包雨”只火了十来天,就进行不下去了。每个输了钱的人,似乎都满怀怨念。家乡群又重新变得冷清,基本成了春风哥家的“后院”。他在里面晒回收到的茅台老酒,新买的扫地机器人,自己做的鸡蛋炝锅面。虽然回应寥寥,他还坚持不懈地发着,直到一天下午,伟建和他发生了争吵。


6


那天晚上,我打开微信浏览信息,偶然看到群里有动静,悬在页面上的是小伟的话:都别嚷嚷了。都是自己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听完几十条语音信息,我才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傍晚时,春风哥和小伟闲扯,说到去年春节回家的往事,小伟哥夸起春风哥家里的烟花。春风哥难掩激动的心情,说当时自己买烟花一共花了四千多元,说完又加了一句,“明年过年只可能比这个数大”。
伟建突然插话道:“有这个钱,还不如给村里的老年人买点东西实在。
春风哥的语气有些诧异,嘻笑着回答说:“放烟花就是图个热闹,老人看了不也觉得舒心?
不知怎的,伟建的怒火突然被激起来了:“你放烟花真是让老人舒心?是为了给你自己脸上贴金的吧。
春风哥也被激怒了:“咋了,你上学就了不起?还不准我们老百姓过好日子了!
他们俩针尖对麦芒,一直吵到“谁应该滚出这个群”的问题上。除了小伟,出来打圆场的并不多,我听到最后,点开群成员信息,发现伟建已经自动退出了群聊。
这件事过后,我们村的微信群像火灾过后的房屋,只剩下一个偌大的空架子。春风哥还在群里,也没有再说过话。大伙儿也好像对老家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不管朝群里投多大的石子,都激不起太大水花。玉洁嫂子叹气这个群“蔫儿了”,事实上,她自己也早就“佛系”了。
只有三哥还偶尔在群里问一句:“都干啥呢?出来聊会儿。”他如今从工程队辞工,在一个口罩厂打包装,比以前更闲了。如果一直没人回,他会包个两块钱的红包。红包很快就被抢完了,但依然很少有人说话。折腾一番之后,他泄了气:“我日,噎吊鬼(方言,“算了”)吧,这个群要散伙。
说这句话时,三哥好像正站在我们村空旷的当街。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走着,打望着,对着家家户户的门锁叹气。
- END -
撰文 | 马福全
编辑 | 崔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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