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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真实故事计划》第429期:月薪2000,我在体制内每天被人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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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7 01: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月薪2000,我在体制内每天被人骂

 李楠 全民故事计划 2020-01-06
周哥告诉我,现在是关键节点,他不能被开。再交三个月社保,孩子就能留在这儿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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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29个故事 


 
我是通过一场考试进到区政务大厅做公益岗的。公益岗是政府基层单位通过第三方购买服务的方式,招考进来,没有编制,且从事的都是最基层的工作。
 
参加这场考试的大部分都是应届毕业生,几乎都是90后。有考公失败在此蛰伏的,也有图个安稳顺势考进来的。
 
招考公告上写着,工资绩效加起来,差不多四千多,在二线城市也还算可以。但实际是基本工资只有1918,还有一部分是拿不到的绩效。所以每个月到手的钱,其实只有2000多。
 
公告上写得很清楚,每个人都能拿到这1200多的绩效,可实际上,只有超额完成工作,才能拿到全部绩效,而刚来的新人根本不可能达到这个指标。
 
入职两天后,我就被分到了投诉岗。
 
我的直属上司“婧姐”是91年的,她比我们早来一批,已经在这工作三年。在我来之前,投诉岗是她在负责。我入职的时候,婧姐刚怀孕没多久,主任怕她肚子大起来后,投诉的活没人接,就让我跟着婧姐学习处理投诉。
 
投诉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这是一个担当背锅侠、出气筒的岗位。投诉人借此渠道发泄负面的情绪,而我要做的,就是当好这个“垃圾桶”的角色。
 
尽管我知道,那些投诉人并不是针对我,但是听到他们的抱怨、谩骂,我所有的心理建设全都土崩瓦解,心里真实的想法只有一个:这他妈关我屁事。
 
我的消极态度,婧姐看在眼里。她平时没少拿零食过来开导我。
 
婧姐扶着肚子,往嘴里塞了个腰果,“你给姐说个实话,你也待不长吧?”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有合适的机会就赶快走吧,”我抬头看着她,婧姐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在这儿超过两年,你就会适应这种安逸的环境。就像是温水煮青蛙,走不了了。
 
她还说,以前这公益岗没有年轻人考,工资也更少,加起来就一千出头,没有升职没有加薪,都是三十多岁有了孩子的小媳妇才考,图个朝九晚五和双休,不耽误照顾孩子。
 
这两年政策好了点,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安逸窝”,才有很多年轻人报考。
 
来单位的年轻人多是考试失利,选个公益岗临时落脚。刚来这儿时,大家都抱着备考的心思,时间一长,加上考来考去一直没考上,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我问婧姐,“你为什么不走?
 
她无奈地说:“我待了三年,想走的心都被磨平了。这些技术更新得那么快,办公软件我又不会用,企业里怎么生存我也不懂,更不知道自己求职的方向。这么大年纪了,我拿什么去和你们这些小年轻竞争?
 
“以前工资更少,现在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已经有三千多。工资少的时候都这么过来了,更别说现在。”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所以,也没有那么糟啦。咱不想在这儿待着,有的人挤破头还进不来呢!
 
 
婧姐说的话很快得到了灵验,在这批新来的人中,也出现了图安逸的年轻人。
 
最明显的,是我们这批人中年纪最小的,98年生的小林。
 
小林刚毕业就碰上这场考试,鬼使神差地就进来了。她说食堂的午饭是她上班的最大动力,“我一专科生,能在政府单位上班,早午管饭,双休还不加班。饭菜也不含糊,每天都换着花样来,工资少点我也知足了。
 
小林的家在西边,每天要跨三个区来上班,在公交车上的时间就接近一个半小时。如此长的考勤时间,让我们听着都头疼,小林却高兴地说:“其实我每天起床都很痛苦,但是一想到单位的早饭,我‘嗖’地就能起来。
 
每次看到小林这副样子,“大姨”都会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坐在小林的对面,也是91年的,因为调侃自己在同部门的90后里是年纪最大的,便得此外号“大姨”。

她来公益岗,是大家最不能理解的。
 
谁能相信,一个武大的研究生会跑这儿来工作。
 
慢慢混熟以后,我才知道“大姨”的父母都是公务员。受家庭的影响,“大姨”在就业选择上也是进体制。刚毕业时,她还有点犹豫,但看到父母朋友的孩子也都在备考公务员,她也就没考虑别的出路。
 
“我是独生女,不想离父母太远,只能报当地。你们羡慕我的学历,我还羡慕你们的专业呢。我学的专业偏,当地要我这个专业的几乎没有。我年年都报‘三不限’,哪有学历优势,还不如你们能报个限专业的,竞争也少很多。
 
考公的人都知道报考“三不限”的可怕:不限专业,不限大专以上的学历,不限户籍。简言之,只要你是本科及以上学历就可以报考。一个岗位有几千人报名,属于非常正常的现象。

因此,“三不限”的录取分数之高,让很多人都望而却步。
 
“大姨”毕业后,在家备考了两年,每次都是笔试考了一个很高的分数,但面试都被刷下来了。来这里上班,是她毕业后第一次参加工作。
 
每次刷朋友圈时,“大姨”都会感叹,“我这是图个啥啊,我那些去北上广打拼的同学一个月拿着过万的工资,我他妈这两千多块,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毕业时立下的壮志,全是对着老天爷吹的牛X。
 
我们都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可大家也都渐渐体会到,公益岗的工资虽然不多,可竞争一点也不少。绩效奖金的发放,只看你完成的业务量。
 
大家为了拔高自己的业务量,每天都早早赶到单位。早来一会儿就能多预约几个,所以每个窗口都在刷新着单位的早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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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大厅的窗口 | 作者供图


小林往往七点钟就坐在工位点预审,而这个时间属于各个窗口的常规操作。有些住得近的人六点就赶到单位了。这样的趋势下,点预审慢慢变成了抢预审。表面和谐的大厅里,每个人都在为了多拿点钱,互相争抢。
 
 
根据卢主任的指令,我被安排轮岗,到各个岗位学习。在窗口跟着“大姨”收了一个月材料后,我又被安排到前台待一个月,学习咨询业务。
 
周哥是咨询组的组长,和我们同一批进来的。因为平时工作表现突出,被卢主任指定为咨询组的组长,却拿着和我们一样的工资。
 
和我一样,周哥也是外地人,一家老小去年才搬来这里。周哥说,这里的就业环境和医疗水平都比老家好,父母年纪大了,搬过来看病方便。
 
来到当地后,周哥先是在一家小公司上班,嫂子在移动做客服。看到现单位的招考信息后,周哥觉得待遇不错,双休也能陪孩子,就考进了现在的岗位。
 
到了签合同时看到基本工资,周哥也低沉了一段时间。周哥私底下打探,问了些比我们早几批来的前辈。他们在这儿工作四五年后,基本工资涨了700块。
 
“虽然我们现在的工资少,但是如果能拿到全绩效的话,每个月也能挣到3000出头,而且早午餐都可以在食堂免费吃,这又是一笔隐形收入。
 
外面的企业工资虽高,但是商业区的午饭都不便宜,整体算下来没差太多。况且以后的工资还会再涨。打着这样的小算盘,周哥选择留了下来。
 
作为组长,周哥每天都要在单位大群里筛选出“工作要点”,再发送到咨询组的小群里,传达新的工作指令。省里的技术部门有关网络申报的问题,也是直接找周哥对接,周哥的工作内容无形中比我们多出很多倍。
 
前台是不允许看手机的,所以中午的休息时间,周哥都是手机不离手。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在翻阅群里的消息,生怕错过需要传达给组员的信息。
 
“当了组长心里能踏实点。我儿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如果自己的爸爸在政府单位上班,他在同学面前应该抬得起头来吧。”周哥说道。
 
 
某一个周一上班,我如常接通投诉电话,通话过程中,投诉人一直脏话连篇,辱骂我的家人。我实在忍无可忍,挂断了电话。

到了周一的例会结束后,卢主任把我和婧姐单独叫到调解室,询问我俩上午挂断投诉电话的事。
 
卢主任听完我的解释,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骂你几句你就委屈了?现在的年轻人心气都这么高吗?”婧姐赶紧拉着我,赔笑地向卢主任承认错误。
 
主任向来油盐不进,“说白了,你们工资里就含着受委屈的钱,受不了就别拿这钱,你这个月扣400,”卢主任又看向婧姐,“陈婧你也别替她求情,你扣500。怎么教的徒弟,人家都要投诉到市里去了……”
 
扣完400,我那个月到手的工资才1518。扣掉房租1000,剩下几百块的盈余,这个月恐怕又回不了家了。
 
有一天下午,我接完几个投诉电话,实在提不起精神,就到走廊尽头放空一会儿,没想到碰见躲在那里抽烟的大姨。
 
大姨看我过来,不好意思地把烟收起来,“年纪大了,体力脑力都跟不上了,今天上午我像只八爪鱼一样,接了好几份材料,手都不够用了。
 
“最近是挺忙的,”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我太困了,中午没睡下午就废。
 
我们没有说话的力气,安静了一会儿。“你瞅人家,这是睡够午觉来的,都三点多了,过来醒个神儿就下班了。”大姨用下巴指了指正在倒车的“关系户”。
 
“关系户”是我们楼上办公室的一个姑娘,93年的,每天开着粉色的小跑车来上班,迟到早退都是日常操作,家里不差钱,亲戚是楼上单位里的二把手。
 
“人家命好,没得比。”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过阵子真得辞职了,”大姨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这是我第一份工作,我最大的感悟就是,你工作的环境、伙伴,都非常重要。我不是觉得现在的同事不好,只是眼界局限到这儿,以后就没有人引领你往更高的台阶走了。
 
“那你想好去干什么了吗?”我问她。
 
“没。就是想换个活法。”大姨拿出了烟,继续抽起来。
 
没几天,单位果然有人走了,不过不是大姨,是小林。
 
 
那时正是梅雨季,窗外每天都飘着毛毛雨,这样的天气也没能劝退省里暗访的脚步。暗访拍到咨询台的值班人员坐姿不端正,盘二郎腿。通报到单位里后,卢主任调取了暗访当天下午的监控视频。
 
那天是周一,大家开了一中午的例会,也没休息,直接就去窗口顶岗了。下雨天阴沉沉的,来办业务的人也少。小林没撑住,在窗口打了会儿瞌睡。
 
大家都以为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不是在窗口跟人吵了起来,也没被暗访拍到,小林的师傅也去帮她跟主任求情。
 
本以为小林写完检讨后,就会渡过这个风波。偏偏这是我们入职以来第一次重要的暗访,卢主任想要杀鸡儆猴,让大家提高警惕。
 
没有商量的余地,小林被开除了。
 
第二天上午,小林红着眼睛收拾完盒子、水杯、充电器、工牌,总共也没几件东西。大姨在旁边哭得哽咽,仿佛被开除的是她。
 
“我回去要好好睡个懒觉,终于不用早起了。”小林挤着笑说,“唯一的遗憾就是吃不到食堂的饭了。你们少订点儿外卖,就当多替我吃几次食堂吧。
 
小林走后,单位里人心惶惶,隔了不到一个月,大姨就主动提了离职。
 
短时间内走了好几个人,再加上考试季的到来,让我们这批新人开始心思不定。小林的开除事件,对想留下来的人也有一定震慑力,比如周哥。
 
前台一下子走了两个组员,周哥在卢主任那里没少挨批。
 
接下来的两周,周哥都是亲自坐镇,笔直地坐在前台,亲自解答咨询者的问题。就连上前来问厕所在哪儿的,周哥都起身指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我去送材料时路过前台,趁机找周哥搭话,让他别这样紧绷着,累了就倒个人出来,去后台休息会儿。周哥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刚把手放到头上,就收起笑容,警觉地看了看刚刚路过的人群。
 
周哥告诉我,现在是关键节点,他不能被开。再交三个月社保,孩子就能留在这儿上学了。
 
工作迎来高峰期,大家明显都在超负荷运转着,延时服务成了常态。连婧姐都说,现在这工作是越来越难干了。“我有些朋友在小型私企当个文员,一个公司可能也就十几个人,两三年就倒闭。倒闭了后,他们就会再找一个类似的公司,还是十几个人,还是两三年后就倒闭,然后就不停地换。
 
“他们的工资待遇和我现在也差不太多,三千来块,有时还会羡慕我的工作稳定,听上去也体面。大家以为在单位上班都和大爷似的,随便给人甩脸子。现在谁敢呐,他们是没瞧见我在窗口被责难的窘境。群众才是大爷啊。
 
婧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是很难走掉了,如果有机会出去,我还是支持你试一下。”我一时没有回应,心里开始痒起来。
 
每次在等待下一个投诉电话打进来的间隙,离职的冲动都会在脑子里冒出来。
 
我一边难以舍弃这份稳定,一面又担心这样的低收入会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次年夏天,在我工作了一年零58天后,卢主任在例会上宣布:婧姐被调去别的部门,我将担任投诉岗的组长。
 
这就意味着,我将揽下更多的活儿,基本工资却只涨了200块。
 
我苦笑了一下,当天下午递交了辞呈,并顺手买了回家的车票。


作者李楠,自由职业

编辑|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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