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413|回复: 0

[哲史艺丛] 张亦霆丨诗人们的晚年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0-1-8 07:1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张亦霆丨诗人们的晚年

以下文章来源于大家·见书 ,作者张亦霆chu


A437C5E9-D41A-44FA-BD5A-711BE467B4DB.jpeg

白居易(772-846)


白居易晚年好夸储蓄。他是真的有钱。他的命运好过多数唐代诗人,虽然他的母亲是精神病人,坠井而亡,他的弟弟白行简是个小人,名声很坏。不过在仕途,在钱途,在声色上,白居易的享乐可能会让杜甫等人觉得没法跟他同席共坐。

诗心有饱的一种,也有饿的一种。因为饿,杜甫不得不在后半生开始流浪,从秦州跑到成都,再到公安,最后死在湖南的船上。而因为饱,白居易也从杭州跑到苏州,跑到洛阳,买田买屋,最后满足地死在一个皇帝看不见的地方。诗人也不知道命运是什么,他们都随着这股力量奔向青春,衰老和死亡。杜甫的生活是从过了几天好日子一下落入战时状态,白居易的时代相对安定一些,但只能以避世来自保。

0F91F39C-CF3E-4C0B-950E-F807AA99E1A2.jpeg

宜昌三游洞诗人,中为白居易、左为白行简、右为元稹


纵观唐诗,杜甫所承接的初唐诗人气象,到了白居易的晚唐时代已如日光背离,移灯缓步入于帷中,“江湖风波多”成了“里巷多通水”,骏马如飞被华车金饰代替了。到了最后一个诗人温庭筠,象考古家一样说着钗上的玉光,初卸的晚妆,下一场无非就是梦了。
 
唐诗起自古树新发,一反江南台咏细弱之风,至李杜手笔渐热,诗人如开疆场,各起峰岚,层林点染以成画卷。中唐后俊才斜逸,好出惊人语,终不免于造作萧条。

从陈子昂到李商隐,是前后呼应式的滑落。大约最好的时期,有杜诗过多的个人性因素和李白超越式的不屑,以及王之涣王昌龄贺知章孟浩然等在各方向上高层次的“助笔”,像是一个平行的唐世界,表里俱兴。王维居于唐诗没有被移动过的中心定位,守虚执中,是中神通王重阳一般的存在,李杜岑高孟賈韩柳则弥散四方,以与中心保持放射与返照关系。

A08AEB3A-EE14-4D2A-966A-CDED7D256920.jpeg

它是一动态世界,唐代如一个广阔的幽谷,其间是茂密的障碍物,河流在其中永远不满,人与人难得相遇见,只有消息,随着时间迟到。相对的延迟给了人思考、追问和怀疑的能力,但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人在时间往返中永远处于等待的状态,送走信使,知道他还有下一次的到达,而所思之人与事,其实已同时发生。

但诗,对于唐人可能相当不重要。至少不像宋那样。宋是一个波澜激着另一个波澜,一个诗人是另一个诗人的反应,因他们地位几乎相当,统统是文人阶层,区别只是在同一个办公室先后办公。二晏,苏黄,陆游杨万里,李清照辛弃疾,他们的才华投入了更主流的政治层面,但因为没有真的开始以及总的解决,每一种反应都是应激反应,是对一个反应的反应和再反应。

C62EED1A-C301-40BC-81AF-EA48DE7614CD.jpeg

苏轼的《寒食帖》

 
宇文所安写过从汉魏到唐的诸多诗论,都能以深入时代背景的方式取得诗人心绪。西人治汉学重细节,重置结构,提取出的历史层面往往有修旧如旧的功效。历史本就存在多样表达的可能,尽管宇文氏颇有硬伤,但不妨碍他表现的那些对象的活动,比学报论文要生动得多。

《晚唐》就是一道时间的入口,正如《左传》也是一道时间的入口。侯孝贤拍《刺客聂隐娘》,略早于白居易的时代,他想拍唐朝的纵深幽暗处,在历史的平面感上凿一道深谷通向玄天。因为今日人们所说的唐,是抽象化的扁平表达,其隐藏的特性始终未明,那时代生活的人与时间的关系,看待文字的态度,语音,物性,以及繁华的真相,都像沉船一样压在传说的底层。我们不能相信在杜甫的时代还有吏夜捉人,到了晚唐就变成敦敦睦睦,但也并非所有的残酷都由诗篇负载,在晚唐的幽谷中提灯而行的诗人们,依然能停车坐忘,再继续或长或短的旅程。

CF4189F5-6309-49A3-9CE9-CFF2EF4CA881.jpeg

宇文所安的《晚唐》

 
西方诗人到中国,没有象金斯堡这么认真的,很多人乘着对东方的梦幻而来,终于梦醒而无法记下真实感受。金斯堡可是在河北的雾霾中走来走去晃了一个多月,并准确地侦破了潜伏于不变日常的秘密。在他的那几首诗里浓缩着人们怎样贩卖,怎样上班,怎么承受,怎么忘记。这些诗,和他在中国其他地方的诗一起,并入了他滔滔不绝的诗流。比起那些关于美国的怨言,他对中国的怨言是曲折的,隔着一张机票,他随时可以退回纽约的狂歌中。

68C5EC8F-8621-4810-A7D3-903725FB1A7D.jpeg

美国诗人金斯堡(1926-1997)


中国人虽然没有能给他一个太子太仆的虚衔,但也尽到了对一个垮掉派诗人的礼遇。当年海明威来中国,得到的是两大箱威士忌和各种笑而不语,比起来金斯堡很幸运了。他的手伸到了河北,双脚则伸向寒冷的上海,大脑袋躺在了长江上游的忠县,如果他不解释一下那里曾是白居易为官的地方,连中国人都不知道它在哪里。

金斯堡写过读白居易的诗,若是白居易读到它,也许会这样礼貌地写信给上海市长:“我的朋友诗人金氏名斯堡,渠来自阿美利加之邦。其诗风,既非馆阁,略少婉约,乃称垮掉。虽俚俗而抱朴,遂谑浪以矫正,其诗之范也。……今闻渠远渡重洋到达松江,我亦曾在不远的两个天堂担任州长……”

7A4980AB-4640-4997-815D-BBEADC5BE1EE.jpeg

《金斯堡诗全集》


金斯堡晚年喜提名望,既是自喜,也是反讽。在金斯堡,敌人从未变过,是美元,是总统,是中情局,华尔街,是权力,也是世俗庶民。金斯堡终生在曼哈顿下东区以打坐之姿态迎来送往,白居易在东都洛阳破旧的宫殿下避世,都是诗人的攻守之法,亦不无安全感投射在其中。安全感往往不是诗能为诗人提供的东西。安全感即是对生命之不安的表达式。生于安乐,死于忧患,是多数诗人要面对的结局。在唐代的傍晚如此,在二十一世纪的纽约也不例外。卧室的安乐永远在外界的忧患包围之中化成个体的寂寞。
 
不同于白居易的是,金斯堡晚年被他反对的东西包围,他越是反讽,越像臭豆腐一样喷香,最后他和他的对立面合成了一股力量,躺在雪白的床单上想想肉身的迷离,只有堂吉诃德不可辜负。凯鲁亚克没有机会面对晚年问题。石川啄木也没有,他二十多岁就死去了。松尾芭蕉的晚年是其中年的延续,他在叹息中一直没有变老。而罗兰·巴特死在他晚年刚开始的时候。

38FB8462-B876-41E0-9FB5-8C6F3899B659.jpeg
罗兰·巴特(1915-1980)

晚年相对于青年来说,是一种反动,是异化,老人们懂了许多,却无法把它告诉年轻时的自己而夭折的青年,往往比被时间折磨死的人更值得惋惜。然而,这却是一个虚假的话题,是中途的沉船与岸的关系,中间是消逝不停的流水。
 
罗兰·巴特以为现成文本做手术而著称。他关于巴尔扎克和歌德作品的再生发,远远超出了原著者的想象。他讲授《小说的准备》,是在去世前两年,以小说在别处的不可能照亮小说,说尽此种文体的睡前失眠状态,像一个个呵欠,翻身转侧,一次次数羊,拒绝入梦和开始而这个状态实际上就是小说无法在文本中包含进去的部分,它们是小说出世前的胎中物语,是小说的三维所投影出的更多维度,如果小说写作意味着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且惟一,那它失去的部分,最好是归哲学家所有,或用海德格尔的话说,是做哲学的人。

ABE1497E-FE97-4249-981C-5DD54CA53B07.jpeg

罗兰·巴特的《小说的准备》

 
就思想这一值得重塑的行动而言,海德格尔排斥一切做哲学的人。他说,谁才配思想?一个配字,崩坏所有人。他说那些谈论思想的人,离思想都还远,思想既不是被他们谈论的东西,也非谈论本身。思想是一种出发。当然,那些谈论焦虑的人,也并不配焦虑。一点名声的糖果就可以让他们甘甜。

1944年德国败象已显,海德格尔开始了他后半期的哲学生活。他隐居在山中,用半年写出《乡间路上的谈话》,由一个学者,一个向导,一个研究者组成的散步团体,实际上就是海氏自己。

56857137-4BB3-474F-A719-705AE107F250.jpeg

海德格尔的《乡间路上的谈话》


他在三人中安排猜想者,试探者和保守者,而由猜想者做平衡,试探者大胆进入议题,保守者试图纠正。当然这只是一种权衡的说法。三人的角色是灵活的,三位一体,在同一个方向的乡间路上,朝着星光闪动之处行进。

海德格尔提出一个对待物(对象及表象)的姿态:“泰然任之”。他不断地试探这个姿态的可能疆域,在他更后期的著作中,这种试探最终走向哲学的终结。这篇谈话的最后一段谈到了等待,因为人是不会真的走向终结的,他只能等待,并且最好是,泰然任之。而在东方,佛陀那边,关于泰然任之这件事的种种表述或不可思议,也有个对应的思维,那就是“法尔”。但他又说,法尚应舍,实无一法可得,不存在最后的路,撤掉梯子再来看,从那里有个出发。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4-24 09:03 AM , Processed in 0.031633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