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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413期:差一点,我就和那个男人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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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6 12: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差一点,我就和那个男人私奔了

 欧阳十三 全民故事计划 1周前

二十岁的我趴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脊背上,心里什么也不去想,像是一对即将私奔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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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13个故事 


 
丽江古镇的雨细密阴冷,我哆嗦地进了一家有些年头的铁艺品商铺,年轻的女店员迎上来问:“想买点什么?

我浑身都被冷雨泡透了,牙关哆嗦,无力回应她的热情。

女店员又问:“送朋友的还是买给自己做纪念呢?”

我想回她什么,到嘴边却只剩沙哑,是哭多了的后遗症。那一个月,我几乎夜夜痛哭。

女店员惊讶地看着我。我四周扫了一下,胡乱拿起架子上一个陶土的摆件,向她示意。那是个陶笛。

“不好意思,这是老板私人物件,不卖的。”

我慌张地放回去,却放错了位置。陶笛从架子上翻了个身,朝着地面轻轻巧巧地砸过去,就连碎裂的声音也是轻柔的。

几块瓷土趴在地上,无辜地看着我和女店员。我尚未反应过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女店员也有些不知所措。碎裂声惊动了柜台后趴着的身影,一个男人睡眼惺忪地看过来。看到地上的碎片,他眼里剩下的半个盹,一下消失了。

“怎么了这是?”

天太冷了。我的身体还在发抖。我张了张嘴,眼泪却流下来,喉咙里是碎裂的嘶哑声。

他走过来,顺手抽过柜台的软纸巾。“没事的,摔就摔了,我自己做的。”说着把纸巾伸到我眼底下,觉着不妥,又塞到我手里。

眼泪越流越多,我拼命摇头,努力了很多次,依旧说不出话。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突然问:“你,不能说话?”

我摇头,随后又点头。我怕张嘴会泄漏自己更多的软弱。

该怎么跟一个陌生人解释呢,我此刻的狼狈。

二十岁的我,刚从一场漫长的单恋中抽离出来。

初中开始,我就暗暗盼着成年的自己,大大方方地站在我的老师面前,告诉他,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师生的情谊、朋友的情谊,也可以是别的什么。我是用一个成年女性渴求一个男人的爱慕那样的心态,去渴求他的回应。

老师说:“你误解了这份感情,也误解了我。”

横亘在我跟老师之间的,从来都不是年龄的问题。

“嘿?”男人碰了碰我的胳膊。他拿过来一个速写本,将我拉回现实。我接过速写本,上面写着一行字: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我冲他摇头。

“陶笛是我自己做的,不要你赔。”

我还是摇头。

“你再哭,客人进来看到以为我欺负你。”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想了想,又在纸上写:“失恋还是失业?我这边缺老板娘,也缺店员。”

我的哭顿了顿,噎出一个嗝来,脸上阵阵发烫。为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轻松揭穿的心事,也为他轻浮的表白。

“被我说中了?”他坏笑地看着我。

我看着纸上的字,每个笔划都像是在嘲笑。

“我叫程安,你呢?”

“亚子”,我终于拿起笔写了一个无来由的名字。

他噗呲一下笑了,脱口而出“亚子?”,转过头对女店员说:“她跟我家狗叫一个名字呢。”

我眼里一定燃起了羞恼,可我什么都不能说。此刻我被“聋哑人”的身份死死拉着,没办法将手上的纸笔掷到他的脸上。

他接着在纸上写:“亚子,你不哭了,我就请你喝咖啡。”

我没接话,眼泪却止住了。

到了咖啡馆,程安熟稔地替我点单。

“我给你点了杯‘何必’。


“没有咖啡因的咖啡,无糖分的糖,兑了全脱脂的奶。喝了等于没喝。

他脸上又浮出不经意的坏笑。那些略带嘲讽的善解人意、抚慰,全含在里面。

文字就是这样,瞬间跨越了客套、试探的过程,我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和过往,全在一张又一张的纸上向他摊开。

“你看,所有的这些,加起来也不过是一本素描纸的厚度。”他写完最后一句话,随即走出门外,做了一件让我诧异的事情,一把火,把本子给烧了。

分别时,我走在路上的样子不再像一只四处嗅方向的狗。我决定在古镇住一段时间,像个真正的游客,不带心事的。
 
 
来古镇的第二个星期,我依旧记不住客栈的位置。

傍晚时分,我沿着护城河一直走。迷宫一样的青石板街巷和老房子,似乎全都一样,又全然陌生。

就在我掉头从石桥走回来时,一个男人从身侧闪出来,像袭击。我几乎要惊叫出声,在看清男人时,又生生咽回去了。

“你已经在我店门口晃了七八遍,怎么,想见我?”他脸上还是洋溢着笑。

不等我回话,他又说:“啊!忘了,你听不到,等我一下。”

程安跑进店里,拿了纸笔又跑出来。年轻的女店员探出头看到是我,笑得满是内容。被她这一笑,我的脸一下烧起来,好像真成了故意在店门口晃悠,引这个男人注意似的。

我把写着客栈名字的名片翻出来,递给他。

程安在纸上问:“你住这儿?”

我点头。

“找不到路?”

我又点头。

程安像是被我传染了,也不出声,只刷刷地写字:“我送你回去,晚上十点有个篝火晚会,到时我过去接你。”

他收起纸和笔,又代替我做了决定。

临近十点,我还没上床休息,竟然对这场约会有着朦胧的期盼。
 
程安骑着摩托车跃进客栈小院,他稳稳地停下来,刹车声干脆利落。楼下传来他跟客栈老板熟络的笑骂声。车灯在窗户上一闪一闪,我推开窗往下看。程安正跨在摩托车上,歪着脑袋仰头看我。

那天的篝火晚会,程安显然是最受欢迎的人。

一群人围着火堆又唱又跳,我别别扭扭地跟在人群后,几次想退出来,又被程安拎进人堆里。

远远的,我看到他滑着轻快的步子,绕过一张张面孔,转到我面前。我转身想逃,他的手已经触到我的腰上,不等我做出抵抗,他的掌心便轻轻用力往前一送,将我推到一圈人群的中心,像放生一尾受惊的鱼。

晚会结束,我们一路飞驰,谁也不理谁。头顶是璀璨的星空,稀疏的路灯将树影拉得极长,公路尽头能隐约看到雪山莹白的尖顶。

二十岁的我趴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脊背上,心里什么也不去想,像是一对即将私奔的男女。

车在山脚停下来。程安摘下围巾,将我包粽子一样裹起来,歪着脑袋打量了我一会,轻笑出声。我想那条厚重又臃肿的围巾一定使我看起来像根矮胖萝卜。

程安拿出陶笛,在空旷的山脚下吹起来,我后来才知道,那首曲子是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高音部分,他头往后仰,颈部跟着身体仰成一道弧线,夸张又符合他的形象。

“真可惜,你听不到我吹得多好。”

“不过也好,你这样。”他伸手摸了下我的头,“知道人跟宠物为什么那么多话么?因为它们什么都听不懂,但是什么都懂。就跟你这样似的。”

我看他半认真半戏谑的笑,刚升起的感激瞬间散去,也不打算告诉他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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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偷拍的我 | 作者供图

可是自那天以后,我经常去他的店里找他。

店铺人少的时候,程安嘱咐一声店员,便载着我出去了。我们去爬山,水牛似的吭哧吭哧喘气。高原上的氧气本就稀薄,任何运动都使人心脏狂跳。

程安变得寡言,偶尔看着我笑,实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心里极快乐,又极沉重,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我会说话”的事实。

我隐约感觉到,他所喜欢的,正是我的“不能说、不能听”。

他夜夜准时将车灯照在我的窗前,戴着头盔,满眼含笑地看着我下楼,然后载上我驶出门,斜斜地拐个弯游出去。路过酒吧街,有喝醉的女人冲他飞吻,他头也不回地腾出一只手挥了挥。这样的人,太过危险。我在心里宽慰自己。

可我又苦恼,也许客栈的老板哪天就说漏嘴了。我为这个担忧,即使程安不在我身边,我也很少开口说话。当哑巴有哑巴的便利。

有一次在雪山腰,他跟我聊起他的童年。他看着远处,像是自言自语。他跟我说起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鸭子,跟我说他会画画的父亲,跟我说东北的大雪天。

“你知道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么?”程安忽然转过头看我。

我摇头,随后猛一心惊,我露馅了。可他脸上并无异样。

这时,他突然伸手揽住我的肩膀,顺势往雪地上一躺。我侧过脸看着他,离我不过一个手掌的距离。紧接着,他抓住我的手,摘掉手套,朝他的脸凑过去。

我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们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我想把手缩回去,他微微用力,又拉过去,将我的手搁在他的下巴上,一片浅浅的青色胡子。他捉着我的手,从胡子上轻轻地掠过。

随后,程安松开我的手,闭着眼睛,“你听,这就是雪花落地的声音。簌簌,簌簌,簌簌......”

我将脸俯下,贴在他的胸口。而我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月的旅行即将结束,回学校的日程愈来愈近。从雪山回来的那天晚上,程安说要教我做一个手工陶笛当礼物。

我坐在客栈专心等着。背包里多了一本插画册子,是程安送给我的。我收下了它,放到老师赠我的一堆书籍里。

一天,两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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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旅馆的一角 | 作者供图

程安没有来找我。我将画册上的图全都临摹了一遍,最后扔在一边,套了风衣离开客栈。我不知该往哪儿走,在黄昏的街上盲目地溜达。夕阳下的人影、屋影,将街道割成一条条不固定的条缕。

慢慢走着,我渐渐地感觉到了受伤,还有一点耻辱,似乎从老师那儿得来的所有创痛,一下子又复发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我走到古镇的一间水上清吧。有欢畅的笑闹声从舞池中传来。我一头撞见程安将手搁在一个女人嘴唇上的画面。

程安说了一句大概是俏皮的话,女人嘴一撅。接着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穿过吧台重重叠叠的人影,穿过舞池调笑的男女,转身想走,他却在门口与我狭路相逢。

他说:嘿,你在呀。

我回:嘿,你在呀。

话音一落,我们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我明白我们彻底完了。从什么时候,程安知道我的谎言?是雪山那次?还是篝火晚会?甚至更早。

我知道,程安喜欢的感情,是要剔除掉所有害处的。他一定是察觉到了,我打算将那份疯狂的情感转移到他的身上。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天全黑了,我开始认路。一脚浅一脚深地走回客栈。打开行李箱,看着里面的毛姆小说跟画册的战场。画册上女人饱满的嘴唇提醒我在酒吧看到的那一幕,一股非生理性的恶心涌上来。

可我仍在临走的最后一天,忍不住去了雪山脚下。傍晚的山脚铺了暖金色的夕阳,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我闭着眼睛坐在草地上,带着点无望的企盼,又狠心要跟自己无可救药的多情做告别。

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干脆利落地刹车。我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但最后却只是轻微晃了下肩。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才将没出息的雀跃按捺住。

“我去客栈找你,你不在。” 程安摘下头盔喊道。我垂头坐着,不出声。

“这个给你,我做好了。”他递过来一个瓷土陶笛,有漂亮的流线身型,哨尾是一个暗红色的“安”字记号。

他蹲下身坐下来,望着雪山顶静静出神。我想起来,认识他到现在,我们只说过一句话,便是酒吧那次。

就这么沉默地挨着坐了半小时,我周身的肌肉从激动、抵触到后面的释然、松懈。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着对方:“那个,我......”

程安脸上显露出一点平时不常见的窘迫。他低下头,心不在焉地踢了几颗杂草,重新抬起头来。“你要是不想说话也没事。我教你吹陶笛吧。

我接过那个小玩意,十个手指头笨拙得直打架,更别提复杂的指法。摆弄了一会,我感觉自己的愚钝被放大无数倍。跟这样心慧手巧的人学东西,无异于自取其辱。

程安顺势接过陶笛,递到我嘴边,说:“你吹,我来按孔。”

他站起来,将我也拉起身。两条胳膊从我身后围过来,将陶笛固定,“就这样,嘟嘟嘟地吐气,像,嗯,有点像吐口水。”

我们都忍不住笑了。

尽管程安小心架起两条长臂避开我的身体,我仍感觉到这是一个拥抱。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停下吹奏。程安的两条胳膊依旧围着我,下巴轻轻抵住我的头顶。谁也不说话,就那样奇怪地站着。

良久,他开口:“我知道你会说话,很早就知道了。”

我点头,等着他拆穿自己。

他继续,“对不起,我——”

我摇头,挣脱了他的胳膊。道歉算什么事儿。

他伸出手擒住我的腕子,我往后躲。

“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他又浮出那个笑来。此刻我才发现这样的笑简直是无往不利,能应对任何不愿意交锋的场面。

我不再往后缩了,静静地打量他。他眼睛里盛着忧伤,嘴角却是一个浪子式的笑。那种笑告诉你,谁拿它当真谁倒霉。

他就这样笑着说:“喜欢我吧,我就是这样的。”

我收回自己的手:“不,我喜欢真正的咖啡。”
 
 
离开古镇那天,我提早收拾行李,退了房间,没等程安有机会送我便走了。那个写着他名字的陶笛,随我一起回了武汉。

回到学校,我彻底放下对老师的念想,一心一意为毕业作品做准备。后来我又去报班学了陶笛,能熟练地吹出《故乡的原风景》。

那天下课,我跟同学在走廊扯扯拌拌,为某件小事大笑,一个电话打过来。我一边笑,一边接了问:“哪位?”

电话那端似乎被我没来由的欢乐惊到了,半晌没有声音。

我又问:“喂?您找哪位?”

依旧是沉默。

我在静默里忽然晃过神来。

“程安,是你吧。”

所有的思念毫无征兆地砸过来。

程安告诉我,他把那家铁艺铺转让后,接手了那家咖啡馆,已经营业一个多月。“我改卖咖啡了。”他说。

“还是那些没害处也没喝头的东西吗?”我忍不住嘲笑他。

那时候我已经明白,真实的情感都是带着点害处的。

他停顿了一下,轻笑出声,好像早知道我会这么回复。

“不是的,我卖真正的咖啡,有很浓的咖啡因,兑了全脂牛奶,真正含糖的糖块。是喝多了就要发胖、就要失眠的咖啡。”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个电话后,我们恢复联系。仿佛两个人遇见时噎住的那一口气,用了半年才呼出来。

好几年过去,我俩在断断续续的联络中,完成了各自人生的使命。我毕业,实习,出来创业,后来转入影视行业。

程安结婚,生了孩子,开了第三家店铺。他还是吹陶笛。

2018年,我去古镇买房子。程安接待了我。他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了。那辆暗黑的摩托车也已经换成四个轮子的。他说安全。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开车的样子,原来刀凿似的轮廓圆润了一些,万幸生活还没对他那一头浓密的头发下手。

程安注意到我的偷窥,自嘲道:“胖了不少吧?”

我笑出声,“知道你现在长这样,幸好当初没要你。”

等古镇的房子定下来,我起程回北京。他送我去机场。

一路我们很少说话。青瓦白墙的古镇一点点远离,车子驶过雪山和草地,很快就靠近丽江机场。

他突然问:“我带你去看飞机吧?”

我想,天天出差的人,看什么飞机。

他又说:“不一样的,时间还早,走!”

他猛地打了下方向盘,调转车身。车越开越快,渐渐偏离主干道,游进一片麦田,最后停下来。四周是半人高的青稞苗。程安把车顶敞开,一股植物鲜甜的气息涌进来。

“嘘,别出声。我们就坐在这,等。”他冲我扬了扬眉眼,然后仰头望着天空。

一架白色的飞机从跑场轰隆隆地冲过来。就在我惊恐机翼要切断我脖子的瞬间,飞机快速拉起,贴着我们头顶飞过。巨大的气流喷得青稞苗抱成一片狂乱摆动,我的尖叫声跟那些青稞苗一般兴奋。

“我看到飞机上坐窗户旁的那个人啦!”我喊。

“你们城里人,就是没出息!”程安笑着,他还是没变,一副浪子的笑。

头顶,又一架飞机轰鸣而来。


作者欧阳十三,自由职业

编辑 | 李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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