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配不配过体面的生活

源济

你配不配过体面的生活

2019-09-20  老猫  大家

老猫，本名程赤兵，著名作家、媒体人。出版有作品《我的故乡在1980》《喵了个咪》《风月有痕》等。

导读

仁义礼智信讲了几千年，为什么还这么多不讲理的事情啊？

1.

我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建于十几年前。当年兴建，留的车位数量并不多，满打满算，一家恰好能租到一个车位，好比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可谁家要是有两辆车呢？物业在小区南墙设有临时车位。只是那里显得比较乱，有快递自取箱，还有几个垃圾桶，而且需要停车后走回家——小区不算大，走到最里面的楼，大概三五百米吧。但三五百米，它也是个距离对吧？

我家租的这个车位，在我住的楼旁边，小区东墙下。前一段，东墙重建施工，墙下一溜大概五六十个车位，都用不了。物业就把小区的小广场当了临时停车场，大家都凑合一下。几个月后，东墙施工基本结束，车位可以用了，小广场却要重新铺砖，就不让进车了。那天中午，我知道了东墙车位恢复使用，便兴冲冲把车开过去，到了那里傻眼了，车位上停了一辆白色的奥迪A4L。我过去瞧了一眼，这辆车没有小区车证，也没留电话号码。当时我没计较，因为要出门，心说我晚上回来，它总该开走了吧。

但并没有。晚上6点多回来，它还在我车位上牢牢地停着。这就有点过分了。我就给物业打了电话，物业又通过114，查出了车主的电话，打了过去。过了十多分钟，物业回复，车主还真是小区里的人，他家有两辆车，今天开的是另外一辆，现在他还在上班，晚上回来了就挪车。物业处理此事的是一位大姐，估计是受了委屈，跟我抱怨，说这位车主还建议我把车停在别人车位上。我说这可不行，半夜人家叫我挪车怎么办？大姐说对呀，要不您就麻烦点，停南墙吧。

也只能这样了。我把车停到南墙临时车位，跟保安打了招呼，说明天一早就把车开走。事实证明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第二天早晨起来想去挪车，先到自己的车位一瞧，奥迪还停在那里，压根儿就没动。到了午后，再去看，还在。当时我火儿大了，脑子里涌起一百多种摧残这辆车的念头。

我去了物业。

物业那位大姐一听我说的情况，还挺吃惊：“怎么他还没挪车啊？这人可真不自觉。”然后就拨电话，不接。大姐跟我说，昨天，这个人还跟物业耍态度，打了好多次才接通，她自己还没说话呢，那边就一通训，说他正在开会，打什么打。横着呢。我跟大姐说别着急，您让他今天把车挪了就行，明天要是还没挪，那我就打122来拖车了。

看来奥迪车主还真是位爷。这位爷精明，两辆车，常用的搁自家车位，不常用的搁别人车位，这回家出门多方便啊。而且，还不乐意搁在南墙，南墙离自己家远呗，走过来快一里地了。这么一想，心里紧张，哎呀，这哥们儿不是打算就在沙家浜扎下去了吧？我立刻对大姐说，必须得有所表示了，要不我写个条夹在他雨刷上？

大姐说不用，你写纸条，下雨一淋就看不清楚了，你拿这个去。她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张覆膜的“通知”。我看了一下，大意是：您在小区车位里乱停车，已经严重影响到小区的秩序和环境，物业将采取锁车轮措施。如车轮被锁，请到物业缴纳200元开锁服务费。

我谢了大姐，就把这张带有威胁意味的“通知”夹到了奥迪的雨刷上。别说，这回就灵了，第二天早晨再去看，奥迪开到了我前面一个空车位上。我麻溜地把自己的车开过来，占好我的坑。下车再琢磨一下那辆奥迪，它这是在自家的车位上吗？还是又占了别人的坑？

2.

仔细观察小区里的车位，很多都上了地锁。此前，我是非常反感地锁的。你想想，车位上地锁，那是一点共享精神都没有呀。

可现在，我最想干的，就是上地锁。我要是再出门一趟，车位再被占上两三天，那我可真受不了。装地锁特别方便，几乎每个地锁上都有个手机号。我直接就打了。

接电话的小伙很有礼貌，一口一个哥。谈好价钱，约好时间，第二天，我就在车位那里等着他。他很准时，开着车来的，直接从后备箱拿了车锁，小心翼翼地粘好反光贴纸，用油笔写上手机号，还喷了固色胶，之后很麻利地用冲击钻打孔，下膨胀螺丝，几分钟后齐活。

我看他写的手机号码和我打的不一样，就问他怎么换手机了？他说，以前留的那个号是北京联通的，留的太多了，城管已经找他们谈过话了，说再留就封号。所以，现在他们弄了好几个外地的号，不好封，封了也不心疼。还说多几个手机号方便，每个地方留的不一样，一看哪个电话响，就知道是哪里的活。这不，他刚从百子湾赶过来。

我说，你业务范围够广的呀。小伙子回答，他们好几个人，全城到处跑。他们在昌平、通州、丰台都租了房子，晚上跑到哪里，就在哪里就近住。

最后，小伙子收了我190元。比网上买锁自己安装贵不少，但人家专业啊，还快，一站式服务，还叫我大哥，可以，完全没问题。

小伙子走了，我在那里算账。要么说生活成本高呢？我这儿按规则租了车位，本来没必要上这个锁的。可情势所迫，就使得我额外多花这190块，也没地方报销去。我还特别上赶，非得花这个钱不可。花完了，心里才踏实。

小区里那么多人都安了地锁，这得多花多少个190啊？全北京城呢？

安了多少锁，就有多少个车位只能停一辆车，无法共享。找不到车位看着地锁干瞪眼，还真没办法。就算你有共享的心，对方一占位两三天不走了，还共享吗？一方脸皮厚，就失去了共享的前提。本来大城市车位就紧张，不共享，造成了车位资源的巨大浪费，你说成本高不高？

安装车位锁，形成了制造、销售、安装的一条龙产业，往好处想，这是就业，往坏处想，这个产业貌似不那么高端，还得刷小广告留手机号，还得有人去管理他们，一管理，就是各种斗智斗勇。这生活怎么就过得这么累啊。追根溯源，这些都源自细节，都是不文明的小事积累起来的。

这要是那些家里有两辆车的，占着别人的车位还理直气壮态度倨傲的，别那么老有理，都像那个装地锁的小伙子那么有礼貌，没准生活就不一样。

3.

一个人就算混得收入还不错了，住得起好房子了，买了车了，就能过上体面的、云淡风轻的、岁月静好的生活了吗？看着满地的车位锁，你觉得呢？

还有就是垃圾桶。因为租房，我住过不少小区。大部分小区的垃圾桶，都是带盖子的。在露天啊，要是没盖子，下雨就是水泡垃圾了，多恶心呀。有盖子，就需要一只手打开盖子，另一只手把垃圾扔进去。但总有人就是懒得打开盖子，可能是觉得脏吧，直接把垃圾袋搁在盖子上面。

有时候甚至都不是垃圾袋，一个饮料包装，或者一个纸盒子，特顺手放盖子上了。举手之劳的事情不干，后面的人没法扔垃圾了。好心一点如我，先把自己的垃圾搁在边上，拿起盖子上的垃圾，打开盖子，再把所有垃圾扔进去。还有其他人呢？就是把自己的垃圾也扔盖子上，盖子上满了，就堆在边上。好好的小区，很快脏乱差，可垃圾桶却是空的。

还有人直接把垃圾扔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甚至花园的树棵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

小区里的另外一个公害就是狗屎。就拿我住的小区说吧，中间有一条步行道，物业已经在路边设置了宠物便溺区，甚至还放置了一些免费的小塑料袋，可依旧有狗屎，不知道什么地方就突然来一泡，臭烘烘还招苍蝇，绿化挺好的步道，没法欣赏，必须得加速通过。

前几天，这条步行道也进行了翻新，工人们把原来的地砖敲掉了，重新铺一层沙土，一层水泥，最上面是沥青。就在这个过程中，挖开的步道里就出现了狗屎。最后道路铺好，我总觉得这条新路是沙土、水泥、沥青和狗屎混合铺成的。

还有就是各种加塞了。马路上汽车加塞并线，超市称重台前的加塞，都很常见。上周去稻香村买点心，售货员正在忙给前一个顾客结账，我在旁边等，就有一位大妈非常自然地站到了我前面……就我一个人啊，也要加塞。加塞人的这些行为，肯定已经形成习惯和本能，做得特别顺溜，前面有人，那是看不到的，那是不存在的，根本不可能引起任何自身的不安。他们并不是真的要赶时间，他们基本觉得，就该这么做。

当然还有各种其他，相信每个人都能举出一大堆例子来。

我有个朋友，是政协委员。他觉得这种事情之所以多，是因为小时候没教育好。教孩子，要多讲规矩，多讲秩序。他还打算就此写点有关教育的提案。他说得有道理，但也不全对。咱们这儿仁义礼智信讲了几千年，为什么还这么多不讲理的事情啊？

问题不全在教育上，更多一部分出在管理上。

我朋友现在住在美国北卡罗莱纳州罗利市，就是电影《绿皮书》里不让黑人上厕所的那地方。那地方现在没有种族歧视了，据说狗屎问题也解决得不错。朋友告诉我，谁家要养狗，先要到一个机构登记，不是交钱，而是要提取狗的DNA和住址存档。谁家遛狗不收屎，一查DNA，第二天罚单就寄到了，而且还要缴纳三份留取小狗DNA的费用。所以，大家都养成了收狗屎的习惯，天经地义嘛。

当然，乱停车占用别人车位的事情，也是直接可以打911的，警察二话不说就拖走了。想起自己车来了，可以去警察局去找。当然也得支付拖车费用和罚款。

守信，守规则，得有严厉一些的制度来约束。罚款不是目的，养成遵守规则的思维习惯最重要。有人光教育真不够，真得罚上几次，知道违反规则会吃亏，就长记性了。一个追求文明、追求好日子的社会，应该提高的是违反规则的人的成本，而不是讲规矩的人的成本。

当然，要是管理者意识不到这些细节很重要，或者是意识到了却不想立规则，或者立了规则执行不了，只能说明管理缺乏智慧，缺乏能力。这样管理，小区和城市都好不了。想体面，没什么戏。

或者是像我这样的人，认怂，不想去较劲，有时候忍忍算了，有时候吐槽一下，有时候花钱买踏实，我相信这是大多数，被欺负了不言语，自己想开了再说。那都是不配过体面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