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女生」已经过时了

源济

「追女生」已经过时了

nell nell 知乎日报 2019-05-18

题图：《志明与春娇》

为什么这几年男生都不愿意去追女生了？

知友：nell nell（1,300+ 赞同，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博士在读，医学话题的优秀回答者）

其实男生不愿意追女生，是因为「追」这种恋爱形式本身就是陈旧的，上个世纪 5、60 年代的产物，古代才子佳人游戏的劣质翻版，早就该抛弃了。

在中国经济增长最快的这 40 年，我们没有能够建立起来一个能与之匹配的、成熟的两性观，我们的婚恋观还停留在上个世纪，而我们面对的又是 2019 年的现实。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所以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聊聊上个世纪的婚恋观，然后再聊聊 2019 年的现实。

过去

「自由恋爱」这个概念最早大概出现在 20 世纪初新文化运动前后，但作为有法律背书、国家号召、真正深入人心的婚恋模式，要等到 1950 年了，国家颁布了第一部《婚姻法》，废除了包办婚姻和一夫多妻制，才算正式实行「婚恋自由」。

虽然这段时间政府印了不少小册子、拍了几部电影鼓励人学习自由恋爱，但「追女生」这种恋爱形式还不曾出现（不是说完全没有，但绝不是主流文化），一般来说男女认识还是通过亲戚朋友同事介绍，也就是现在的相亲了，看对眼的就可以交朋友。

真正有「追女生」意味的，要到文革前后那个年代了，也就是王朔、冯小刚、姜文怀念的巴不得立马就穿越回去的那个年代——他们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究其原因，是革命活动制造出了大量游离于家庭、学校、单位这些传统社会组织之外的公共空间——城市街道和农村旷野。

全中国的年轻人都在城市的街道上晃荡、或者在农村的乡下望着田野发呆。不谈恋爱干什么呢？

那么怎么谈呢？王朔的作品可以了解一下，是以 —— 北京叫拍婆子（是的，非常难听），南方不知道有没有专有名词 —— 这种男性为主导的「追逐女生」的方式来谈的。

是真的「追逐」哦。现在叫 stalking，但那个时候非常普遍，就是一个男生在马路上长时间的尾随女生，直到女生同意为止。《繁花》里面也有类似描述。

事实上这种所谓的「自由恋爱」，和古代的才子佳人、解放初期的介绍恋爱，无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一种社会形态的不同折射。

在这种社会形态中，男性毫无悬念的享受男性特权、占据社会经济的绝大多数资源、并在政治生活上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不管是上学还是参军（那个年代军人属于特权了）、工作还是工作后的福利分配，全都是遵循着「围绕男性、男性优先」的原则。

直到 80 年代末，高考成绩相同也会优先录取男生。直到 90 年代，我家所在的北京某大院，分房还只分给男性职工，福利亦然。

这种情况下，一个毫不意外的结果当然是，男性拥有绝对的自信和安全感。即便家有悍妇，男性在家中一家之主的地位也是毫不动摇。

这种男性的绝对自信和权威在王朔笔下的《动物凶猛》、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冯小刚的《芳华》中多么明显，米兰长的再美个子再健壮人再多才多艺，还是「地方上的人」，要借着高干子弟进入文工团，《芳华》里的何小萍倒是进文工团了，冯导还得给人安上一个狐臭的罪名让其降服在男性的保护伞下。

为什么比米兰小好几岁的小男孩可以在马路上随便拍一个比他大那么多的女孩子，试问当下有几个男生能做出来？

现在

1978 年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开始放开，消费主义日渐成为主流。这新世界的大门一旦打开，就再也不可能关上了，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也再也不可能变回到我们父辈母辈所生活的那个世界了，这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所能改变的。

在这个新世界中，对男女关系影响最大的，可以说是在占有和分配社会资源上了。当然不能说女性在市场经济中占有绝对的资源优势，但可以肯定的是，女性在市场经济中相比女性在计划命令式经济中所占有的优势肉眼可见的增多了。

第一批从农村走出来的年轻人，不是农村男性，而是「打工妹」。沿海开放城市第一批资本家流水线上需要的是年轻女性「敏捷而灵敏的手指」（Aihwa Ong 1987），而不是年轻男性在工厂和田地里才有优势的强壮的身体和力气。

同样在城市中，阶级的流动、资源的分配、以及贫富差距越来越少依赖于计划经济的调节，越来越多的依赖一个潜在雇员的软实力：ta 所受的教育、社交能力、口才、情商、应变力、甚至外貌。

而这些技能对于男性来说，优势不再那么突出于女性，甚至最早一批在外企上班的白领，大多数都是女性。就是现在，女性的白领比例还是比男性高。这是 2018 年对性别差异的最新统计数据（数据来源：世界经济论坛）：

你看，女性在白领职场和高等教育这两项中所占的比例都超过了男性（但在总的工作参与和收入上男性仍然领先）。

这就意味着，在今天的中国社会，男性很难再维持上一代人在社会资源上一贯的优势，而社会特权和福利分配上的特权，也因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比计划经济的年代少了很多。

这当然不是说性别差距完全消失，毕竟我们距离消除 85.8% 性别差距的冰岛还很远（中国排在 63/114 位）。但，这足以证明了，我们当下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和过去多么不同的世界。

然而问题来了，当这个世界发生不可避免、不可逆转的变化的时候，你 —— 2019 年的男生 —— 你们（的婚恋观）改变了吗？

很多男生可能根本没意识到需要改变。这其实并不奇怪。这代人，再往上 2 代、3 代，我们都有农村、乡镇或者城市工厂的背景，我们的父辈母辈都成长在计划经济或计划经济的末梢儿，我们从小耳濡目染的是那个年代的生产方式、男女相处之道、夫权和父权在具体家庭里的体现，而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如今生活着的这个当下已经是非常不同了。

简而言之，我们生活在巨变中。这个巨变还不仅仅是生产方式的改变，更是意识形态和思想方式的巨变。而这个巨变的冲击，对男性而言比对女性更加猛烈。

如果说女性在逐步的获取资源和随之而来的自由的同时（消费主义带来的物化女性是一种新的剥削和禁锢，这里篇幅所限不着重讨论），男性就是在相较于上一个年代削弱一直以来所拥有的特权（注意，是削弱，而不是全部失去）。

这一个情况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男性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拥有绝对的自信和安全感了。

无怪乎冯小刚他们疯狂的怀念对于他们来说「阳光灿烂的日子」，无怪乎现在的年轻男性也莫名怀念虽然自己没经历过、却从上一辈身上看到的父辈的尊严、母辈的劳动妇女形象。

消费主义令男性不安，不仅仅是金钱上的压力，更是女性在消费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自主、自立冲击着他们的自信和安全感。

世界变了，但男生的「两性观」却没有随之改变。社会上主流的婚恋观也远远落后于现实世界的改变。

这是一个女性越来越释放的年代，这里甚至还没有提到独生子女政策、城市里越来越少的重男轻女所产生的对独生女的宠爱和关注使得很多女生的自我意识非常强大，这种强大和王朔笔下的米兰的泼辣有本质的区别。

米兰虽然泼辣，但在「男性」面前是非常卑微的，几乎是没有「自我」的，她的泼辣和骄傲更多是对自己的保护。

而现代女生的强大首先是个人主义的强大，「我」是极其重要的，我的感受、我的需要、我的身体、我的事业……这个「我」必然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

而对男性来说，这却是一个越来越收紧的年代，一方占的资源多了，另一方必然就要收紧，在这个过程中，男性却仍然保留着对父辈那种迷之自信的向往，对母辈那种牺牲舍己「传统美德」的期待。

当他面对一个自我同样强大的女生，他很自然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结果就是——在暴力和舔狗的两个极端之间摇摆。

前者导致愤怒——「你怎么不听我的？」

后者导致卑躬屈膝——「你是我的公主我就宠着你！」

前者到最后是女生受不了，后者到最后是男生受不了。

同时，社会上对男生的期望，也是远远落后于现实。不仅丝毫没有降低，还越发加重的看重男生的经济实力，要车要房还要礼金，还要求男性气概，还是一个要由男性负责女性生活的陈旧的价值观。

在这种情况下，男性焦虑是必然的，男女关系的紧张白热化也是必然的，这从男性对所谓「田园女权」的痛恨可见一斑。「追女生」的恋爱方式已经可以结束它的历史使命了。

读到这里，希望你已经了解，这篇文章无意批判任何人，因为在任何社会巨变中，身在其中的人所面临的挑战、压力、迷茫远远大于没有经历过这些巨变的人。

事实上，这种男女间的张力在美国也曾出现过，那就是二战期间。在二战中，男人都打仗去了，没人工作，留下的女人才有机会得以走出家门，参加到社会劳动中。

二战结束，男人从战场上回来面临的是一个没有工作机会、与社会脱节的现状，再加上战争创伤，那段时间美国社会性别关系的紧张也是史无前例的高（比如黑色大丽花案件）。

但也是无法回到过去了，已经尝过独立工作甜头的女性已经不可能再回家了，这个门打开了，也就打开了。

以上，基本说明了为什么「追女生」这种文化终将走向末路。

下面会提供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给「已经决定不追女孩子但还期待谈恋爱」的男生们。

建议

建议一：放弃「追」和「PUA」的概念。

前面说了「追女生」的概念本身就产生于一个男性享有诸多特权的年代，一个男生可以享受无条件自信和安全感的年代。

而丧失这种自信和安全感完全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它们是建立在极不平等的男女关系上，这种「自信和安全感」构建起来的婚恋也不可能是平等和彼此尊重的。

在过去，一个流氓可以死追一个女生直到她答应，这种事情在上一代人并不罕见，但要是放今天，妥妥的性骚扰。

除了「追」，还有各种衍生出来的「PUA」，和「追」的概念一样，意味着物质上的笼络和情感上的欺骗，你把感情当游戏，女性当玩具，这在当今社会必会带来反噬，轻的可能让你摊上一辈子都得「追」和无止境容忍对方物质要求的伴侣，严重的则可能玩火自焚，危及性命也是有可能的。及早放弃这种方法吧。

「现在的女孩不都是要你追她、物质上供应她、情感上迁就她吗？」 错。我刚才简略的提到，市场经济和消费文化所带来的不都是美好的自由，也有丑陋的欲望。

上个世纪的「单纯」不是上代人的「单纯」，而是资源的贫乏和阶级斗争的威权掩盖了人的欲望，谁有能力满足欲望？谁敢满足欲望？把上个世纪这些掩盖拿掉，真实的人性必然暴露出来。

但我不认为这是坏事。真实和自由总好过虚假和强迫。这真实可以帮助你洞察人性，这自由可以让你做出明智的选择。当真实的人性暴露出来的时候，你就有义务作出理性的分析和选择。

你需要有透过外貌看重内心的洞察和勇气。你如果还只停留在「我就喜欢漂亮的」这种吃饱肚子的层次上，其他的都「不听不听我不听」，那你也不要抱怨遇人不淑。

建议二：学习和女生平等的相处。

抛弃「追女生」的概念之后，除去上辈男性遗留下来的迷之自信和安全感，你才能把女性当作和你一样完全、平等的人对待和尊重，而不需要有我要担负其一生的压力和负担。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意味着，你不能像你爸对待你妈那样，更不能像你爷爷对待你奶奶那样。你既不能以粗暴的态度对待她，也不能以舔狗的姿态对待她，这两种姿态都是没把对方当作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成年人来看待（如果对方不想被当作成年人来看待呢？参见上条，你要考虑为什么选择她）。

这也意味着，你要接受人的多样性。计划经济下女性可选择的资源少的可怜，生活方式的选择也非常有限。

但在 2019 年，相对多的可选资源意味着女生可以比上一代有更多选择，这些选择有好有坏，你可能看不惯，但那种没的选的年代是不可能回去的，你要放弃那种威权文化下的对女性的「听话」的期待。

「不听话」是自由的必然结果。接受人的多样性，三观不一致的，远离就好了，不需要 judge，不需要抱怨，不需要愤怒，更不需要巴不得回到过去。

你对人性了解有多深，你对人的容忍度就有多大。你自己有多超越消费主义的束缚，你的关系就能多超越。

多看看优秀的影视作品和小说，扩展你对人、对女性的了解。不过，遗憾的是，在我国是没有男女平等相处模式的先例的。你在任何小说、电视、电影（日韩也包括）里看到的都是那种非常陈旧、畸形的两性观。这里我只能推荐欧美剧了，有点遗憾但没办法。我们实在没有榜样，只能从别人的文化里汲取榜样。

建议三：成为女权的盟友。

美国的大学通常会开一门课「种族、民族以及和解「（Race, Ethnicity and Peacemaking）。在谈到种族问题的解决方法时，总会提到一个概念，那就是「同盟/盟友」（Ally）。

盟友就是，主导（dominant）群体中的一员，通过反思自己所在群体的特权及对少数族群的压迫而自发的站在少数族群一边，并介入影响以及以身作则的实践公平公正的原则。

2019 年了，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关系似乎仍然被一道分水岭隔开，前者都成了「潜在的强奸犯」，后者对前者充满不信任和兴师问罪，这不仅是男和女之间的撕裂，更是自己和自己的撕扯，因为我们本来根本不可能分割，不是吗？谁不是谁的子女、兄弟姐妹、父亲母亲、妻子丈夫呢？

男人成为女权的「盟友」，意味着 aware and acknowledge，意识到并承认男人和女人所处在一个权力关系网中，在其中男性确实获得某些女性无法获得的特权；意味着男性有必要主动的、有意的克制、不滥用自己的特权；意味着在某些时候言语上和行为上的克制、对不合法欲望的克制；意味着愿意站出来发声、干预和制止伤害的行为。

揭发 UIUC 教授性侵的王敖就是这样的盟友，要求北京大学公开会议记录的邓同学也是，我觉得我在知乎关注的每一个男性知友都是，否则我大概也不会关注他们，还有很多很多被两性焦虑和「田园女权」伤害的男性，我也希望你们成为盟友，希望你能减少焦虑，重新思考你真正想获得的两性关系是怎样的，并愿意和女性一起为男女平权发声。

很多人都提到在现实生活里怎么操作的问题，担心「你不追我不追大家都得打光棍」的结局，我 quote 一下知友 @刘不勉 的评论：

个人觉得「表达爱」与「追」还是不一样的，「表达爱」是说明对对方的爱慕，语言或行动，「追」是对方不喜欢，仍然用一些行动打动，感动，让对方做出改变。我们必须学会「表达爱」，而不是非得去「追」。

「追」在当今的社会意味着必须用满足物质的需求和滥用情感麻醉的手段去达到对方回应的行为，说到底就是「我付出，你回报」，这在过去可能是行得通的，女性不占优势的社会大多数女生确实会选择「回报」。

但现在，一方面是男性的付出大大「缩水」（上面分析了男性的经济状况不一定就比女性就强很多了，以及男性在情感上的优势——自信和安全感——也相比过去小了很多），另一方面，很多女性选择少回报甚至不回报了。

这样一来，男生女生都不满意，关系必然紧张。

但是，不追不意味着不表白你的心意啊，朋友们，你需要让对方知道你喜欢 ta，但不需要在关系还没确定的时候就送花送礼送包包，各种物质轰炸，各种情感要挟，这些是没必要的，男生送礼得不到回应把女生从阳台上推下去的事情还要再发生吗？表达你的心意就足够了，对方喜欢你，自然会有回应。

但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你喜欢的女生自己也不成熟，不一定能了解、接受这种平等关系下的表白，被鸡汤文洗脑以为送贵重的礼物、容忍 ta 的坏脾气才是爱的表达，这种情况下，首先你要考虑你们两人的心智、三观、成熟度搭不搭，作出理性的判断。

其次，如果理性没办法，就是特别特别喜欢，那就尝试沟通吧，并且用「真挚的爱」的表达代替送贵重礼物（不要问我真挚的爱怎么表达……），如果对方把包包看的比真心还重，那你何必继续付出真心呢？

最后，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你和你爱的 ta 都达成共识，超越旧时代的恋爱观和新时代的消费主义陷阱，能够真心相爱、一起建造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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