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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金庸说,人间的事,也大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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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9 11: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读《神雕侠侣》札记

金庸说,人间的事,也大都如此

2019-04-19  张宗子  大家
河南光山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在中央电视台工作五年,1988年秋自费赴美,学习英美文学。在报社从事翻译、编辑和撰稿工作多年,现就职于纽约市皇后区公立图书馆。业余写作,以散文随笔为主。出版有散文和随笔集《垂钓于时间之河》《空杯》《书时光》《不存在的贝克特》《一池疏影落寒花》《往书记》,以及译作《殡葬人手记》等十余种。


导读

金庸的思路与此如出一辙。人间的事,也大都如此: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但丁作《神曲》,地狱篇写得精彩,要人物有人物,要故事有故事,要激情有激情,写到净界,风云渐息,到天堂,就明净到几乎什么都没有。几十年前的中国老电影里,反派角色大放异彩,正面人物则拘谨如泥偶。写地狱,只需把世俗场景换个名目,阎罗王的宝殿,不过衙门的翻版,牛头马面操持的酷刑,较之人世还有不及。坏人易做,好人难为。演坏人,松开羁绊,顺流而下,自然水到渠成。写天堂,中国人的方法还是照搬,所以《西游记》里,神仙们无非上朝,开宴会,闲来饮茶读书,互相串串门,耐不住寂寞的,就下凡胡闹一番,过过声色犬马的瘾。西方作家爱较真,只好熟读亚里士多德和经院哲学,好在天国形而上学地高谈阔论。威廉·莫里斯在《乌有乡消息》里开玩笑说,幸福灵魂们的日子,无非是“天天坐在潮乎乎的云彩上头唱歌”。伏尔泰的黄金国尽善又尽美,然而老实人及其伙伴住了几个月,终于觉得无聊,搜罗了几车俗世用得着的宝石,一走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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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神曲》

苦,是大有机会经受的,至乐,可以想象,但总也想不出太多花样。空想主义者沉醉于乌托邦,乌托邦一不小心就成了反乌托邦。

想到理想国,在柏拉图那里,是把诗人统统赶出去,歌唱理想国的诗人们,是连做理想国国民的机会都没有了。

陶渊明写桃花源,有学者说是以当时躲避战乱的坞堡为原型的,这种坞堡,我们借助闽南的土楼,还能依稀想见。我觉得问题可能更简单,陶渊明写的,就是他隐居的偏僻乡间吧,所谓空想,无非是私自取消了赋税。至于我,等而下之,能够想象的桃花源或乌托邦,渺小到近似核桃上的雕刻,一所郊区庭院,一间安静的书房,甚至一本书,供人几小时漫游其中,这也就是天堂了。

哲学呢?社会理想呢?古仁人之心呢?后天下之乐而乐呢?遗憾得很,一无所有。

金庸小说经常写到类似世外桃源的世界,大的如《神雕侠侣》中的绝情谷,小的如《笑傲江湖》中的西湖梅庄。桃花源和乌托邦一样,是社会理想的寄托,但桃花源如上所说,可以很简单,就是一个清静避世安居乐业的地方,而在乌托邦,权力和等级不可或缺。桃花源里的恬静安乐,自然而然,乌托邦里的美好生活,出自安排,秩序谨严。二者的本质区别,或许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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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杨过与小龙女

琴棋书画的西湖梅庄何等清雅,却是囚禁前教主的深牢;绝艺在身、耽之不知老之将至的江南四友,却是看守囚犯的狱卒。同样,绝情谷的田园生活背后,埋藏着往日的阴谋和仇杀。公孙谷主干净得没有人间烟火气的丹房里,谁会想到竟藏着一个陷阱呢。面子和里子,相差就有这么远。相比之下,黄药师的桃花岛,胡青牛的蝴蝶谷,阳顶天时代的光明顶,岳不群还没有筹划夺取辟邪剑谱时的华山,甚至欧阳锋的白驼山庄,虽有机关,不乏凶险,作为一时的安乐窝,都还名副其实。

《笑傲江湖》是个标准的反乌托邦故事,不仅黑木崖是场噩梦,华山派和其上的五岳剑派,是场更大的噩梦,大到快成了天罗地网。这原因,自然要归于岳不群和左冷禅们的存在。如果教主换成张无忌,掌门换成穆人清,魔教和华山派也可以其乐融融,像个梁山泊一样的大家庭。然而人是靠不住的,张无忌和穆人清迟早会变成岳不群和左冷禅。即使他们由于英年早逝而像唐太宗一样善始善终,新的岳不群和左冷禅还是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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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中的岳不群

在金庸小说里,正派和邪教看似水火不容,却共同织就江湖这张无所不包的大网,这里容不下任何个人的洁身自好,所以刘正风和曲洋意欲逃脱而惨遭灭门,莫大先生佯狂避祸,落拓不堪地混日子,缺少枭雄气概的袁承志和张无忌,尽管武功高强,又受万众拥戴,仍然选择了远走异域,令狐冲和任盈盈也抽身退隐,专心“生孩子和练琴”去了。前辈奇人的少林寺扫地僧,独孤求败,风清扬,以深藏若虚得到善终,而且因此在武功上进入化境。这给杨过和令狐冲们树立了榜样,也预示了他们的未来。

想想也是,刘正风和曲洋,一个衡山派高手,一个魔教长老,来自相反阵营,却成莫逆之交,这从反面再次说明正邪的密不可分,正即是邪,邪即是正,无正即无邪,无邪即无正。纯洁青年林平之因复仇的执念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杀人如麻的铁掌水上漂裘千仞则在一灯大师的感召下成了慈恩法师。

《神雕侠侣》算不得反乌托邦故事,它写了一个奇妙的桃花源,像欧阳修词中的夕阳院落,“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一道道帘子揭起,一重重风景呈现,好像一部不断情节反转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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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杨过与小龙女

陶渊明的渔夫是这样无意闯进桃花源的:他沿着小溪逆流而上,由于景色太美,鱼都不要打了,一路赏玩,记不得走了多远,直到出现一片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一棵杂树……溪水尽头,一座小山,山有小口,隐约透出光亮,渔夫舍船登岸,钻进山口,这山口起初很小,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洞外一马平川,庄稼,树木,花草,整齐的屋屋,鸡鸣犬吠……

在伏尔泰的小说《老实人》里,老实人一行进入黄金国:“他们在河中漂流了十余里,两岸忽而野花遍地,忽而荒瘠不毛,忽而平坦开朗,忽而危崖高耸。河道越来越阔,终于流入一个险峻可怖,岩石参天的环洞底下。两人大着胆子,让小艇往洞中驶去。过了一昼夜,他们重见天日……最后,两人看到一片平原,极目无际,四周都是崇山峻岭,高不可攀。”

像是《桃花源记》的翻译加改写。

后来者往往踵事增华,金庸又是最会讲故事的,《神雕侠侣》中,金轮法王和杨过发现绝情谷,就写得一波三折,趣味盎然:

杨过一行六人在忽必烈大军的营帐,遇到到处捣乱的周伯通。周伯通所向无敌,却被四个绿衣人用渔网捉住,抬到船上,逆流而上。法王等都觉得事情了离奇,要去看个究竟,于是驾船紧追,“顷刻间追近数丈。但溪流曲折,转了几个弯,忽然不见了前舟的影踪” 。尼摩星攀崖眺望,“只见绿衫人所乘小舟已划入西首一条极窄的溪水之中。溪水入口处有一大丛树木遮住,若非登高俯视,真不知这深谷之中居然别有洞天。他跃回舟中,指明了方向,众人急忙倒转船头,划向来路,从那树丛中划了进去。溪洞山石离水面不过三尺,众人须得横卧舱中,小舟始能划入。划了一阵,但见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山青水碧,景色极尽清幽”。

行笔至此,金庸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只是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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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剧照

又划出三四里,溪心忽有九块大石迎面耸立,犹如屏风一般,挡住了来船去路。六人合力,将小船抬过,划到小溪尽头,弃舟登陆,进入谷中。

此时已是夜晚,绝情谷的景色,第二天早晨才展示在杨过眼前:

“原来四周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已是风物佳胜,此处更是个罕见的美景之地。信步而行,只见路旁仙鹤三二、白鹿成群,松鼠小兔,尽是见人不惊。”

山后还有一片竹林,众人“在绿竹篁中穿过,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登觉烦俗尽消。穿过竹林,突然一阵清香涌至,眼前无边无际的全是水仙花。原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水塘,深不逾尺,种满了水仙” 。

从绿衣人的服色奇古,到枝叶上生满小刺的情花,到山阴的巨大石屋,到不食荤腥的戒律,直到谷中主人现身,虽然“面目英俊,举止潇洒”,却是“面皮腊黄,容颜枯槁”,一切都透着怪异,印证了前文所说的凶险气氛。

绝情谷的主人公孙止,祖上在唐朝做武官,“后见杨国忠混乱朝政,这才愤而隐居”,携家迁居人迹罕至的幽谷,几百年来与世无争。公孙止既有祖上传下的武功,又有先前引种的剧毒植物情花,足以防范自保。尤其是情花,毒发无药可治,只有他自己珍藏的秘药才能解毒。谷中人众,都是弟子和奴仆,统一号令,绝对服从,连服饰都要统一,更有各种合练的功夫,可以制服武功很高的对手。

有此基础,绝情谷宛然一个独立的小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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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剧照:绝情谷的主人公孙止

但有王朝,便有权力斗争。被公孙止投入深渊的元配夫人裘千尺,被杨过救出,政变成功,夺得谷主之位。公孙止流亡谷中,拉拢一切可以利用的人物——在书中是恶名昭彰的女魔头李莫愁,企图复辟,最后和裘千尺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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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千尺、李莫愁

世人翘望中的理想世界,无论是天堂,乐园,银河帝国,还是与世无争的净地,真要实现了,恐怕都是一个绝情谷,因为人是靠不住的。公孙止若无意外的遭遇,比如说,娶为妻子的裘千尺又漂亮又温柔,也没有一个年轻美丽的丫头充当小三,或许就当了一辈子好首领,然而本性中的狭隘和酷毒,遇到一定条件就暴露出来。裘千尺龙飞九五,原以为时局会焕然一新,不料恶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换汤不换药固然扯淡,如果换药只是一种毒药换了另一种毒药,换又有什么意义?

通俗文艺中常有神来之笔。好莱坞电影《饥饿游戏》的第三部,斯诺总统被推翻,十三区的女领导人科因踌躇满志,准备登上宝座。万人大会上,女主角卡特妮丝受命处死斯诺,但在箭将射出的刹那,她扭转方向,一发射死了台上的科因。卡特妮丝,还有我们观众,都已经看出,科因其实是又一个斯诺,不过在好坏两方面略有损益而已。

司马迁写入《史记》的《采薇歌》这样唱道:“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卡特妮丝的脑海里会响起这首歌吗?金庸呢,黄药师呢,杨过和小龙女呢,是否想起了这首歌?

公孙之和裘千尺双双葬身深渊,恶毒的李莫愁死于火中,善良的公孙绿萼为救杨过,也死了。绝情谷被焚,杨过协同程英和陆无双,将情花芟夷一尽,不让它再贻害人世……

权力的本质是占有,情的本质也是占有。因权力而偏执,和因情而偏执,事有大小,其理则一。《神雕侠侣》中的人物,李莫愁,公孙止,裘千尺,还有瑛姑,多是偏执狂。全真教里,除了马钰和丘处机少数几个,也多偏执的性格。

黄蓉在杨过少年时,对他的猜忌态度尚可理解。后在襄阳,杨过已经多次在危急关头挺身相救,而杨过为郭襄庆生,黄蓉仍是百般猜疑,就很不厚道。聪明而能厚道的人不多,才高而真正谦逊的人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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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剧照

唯杨过的偏执如璞,经过琢磨,露出莹润的玉质。

陆无双和程英与杨过的情感,发乎情,止乎礼义,不容易写,但金庸写得很好,笔法像是从《红楼梦》中来。从前读《红楼梦》,深有感于探春和湘云对宝玉的关切,尤其探春,是兄妹之情,湘云则介乎兄妹和男女之情之间,分寸微妙,然都写得细致入微。金庸写程英,聪明,细心,体贴,温婉,可算一个理想人物。这种理想人物,不在聚光灯下,像是大事件中的一个小插曲,然而戏份够重,即使粗心的读者,也不会轻易错过。好人物是一件精美的瓷器,金庸总是怕她们被打碎了,所以要半藏半露,然而有时候,还是不得不牺牲。

另一个姓程的是《飞狐外传》里的程灵素。二程性情无二,都是结局悲凉,不知是不是偶然。陆无双看似刁蛮,却豪爽,重义气,她偏一偏,就成了《侠客行》里的丁珰。陆无双使读者觉得痛快,丁珰虽然有点邪,也使人痛快。无双后来不再使小性子,像是受到程英的感染,又像是明白和杨过难有结局,故对他们之间友情百倍珍惜。这一对表姊妹,程英如秋月,陆无双如春风。

公孙夫妇的大槐安国烟消云散,杨过要试服断肠草以解情花之毒,必须留在谷中。程陆二女主动留下相伴。杨过和她们结为兄妹,以正名分,以免日久孤处,生出尴尬,传授陆无双武功,最后悄然离去。金庸层层写来,十分感人。唐人小说《虬髯客传》里,虬髯客看红拂梳头,红拂便对他说,你姓张,我也姓张,“合是妹”。结为兄妹以断其情。金庸熟读经典,随手捡拾,化入书中,不见痕迹。用得极其高明的,还有写程英的一节。

陆无双快人快语,杨过洒脱,经常开玩笑,程英不然,是个文秀内向的姑娘。写她的情,比写陆无双和杨过难得多。

杨过大战金轮法王,受伤昏迷,为程英所救,醒来发现自己身处茅屋的斗室,“板床木凳,俱皆简陋,四壁萧然,却是一应不染,清幽绝俗。床边竹几上并列着一张瑶琴,一管玉箫” 。又见“窗边一个青衫少女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自写字” 。

程英写字,“写一张,出一会神,随手撕去,又写一张,始终似乎写得不合意,随写随撕”。杨过趁她出门,捡回扔到窗外的碎纸,展开来,写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再看其他的“十多张碎纸片,颠来倒去写的就只这八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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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剧照

薛渔思的短篇小说集《河东记》里有一篇《申屠澄》,是唐人虎女故事最美的一篇。申屠澄大风雪中迷路,到路旁茅舍求宿。这家只有一对夫妇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虽蓬发垢衣,举止妍媚”。吃饭时,申屠澄提议行酒令,用书上的话,形容眼前的情景。他先说,用了“厌厌夜饮,不醉无归”,这是《诗经》的句子。女孩接口:“天色如此,归又能往哪儿去?”轮到女孩,她也念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申屠澄大为惊奇:“小娘子如此聪慧!我正好未婚,敢请自媒如何?”女孩嫁给申屠澄,相夫教子,夫妻感情极好。若干年后,虎女重返山林,申屠澄大哭数日。

《诗经》的《风雨》,最后一章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虎女引用了前两句,程英写下的是后两句。

小龙女在绝情谷断肠崖跳崖,怕杨过寻短见,留言约他十六年后相会。心想,十六年,足以使一个人忘怀旧事。不料杨过和她一样,都是世上至情至性之人。十六年后,杨过再到断肠崖前,苦等五日,不见小龙女到来,于是毅然跳下深谷。

荆莽森森,空山寂寂,历史陈迹的绝情谷,恢复了公孙家移居前的自然状态,荒凉但纯洁。从绝高处跳下,才能坠入潭水极深的地方,才能发现通往未知世界的秘道。这是定数,也是机缘。杨过重入桃源,仍然借用了陶渊明的套路:天障,一道艰难的险途,隔开尘世和仙境:

杨过“冲出水面,只觉阳光耀眼,花香扑鼻,竟是别有天地,游目四顾,只见繁花青草,如同一个极大的花园,然花影不动,幽谷无人” 。十余丈外几间茅屋,他“走到离茅屋丈许之地,侧耳倾听,四下里静悄悄的,绝无人声鸟语,惟有玉蜂的嗡嗡微响”。“举步入内,一瞥眼间,不由得全身一震,只见屋中陈设简陋,但洁净异常,堂上只一桌一几,此外便无别物,桌几放置的方位,竟与古墓石室中的一模一样。”

杨过正在眼泪扑簌簌的,“忽觉一只柔软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问道:‘过儿,什么事不痛快了?’他回过身来,只见身前一个白衫女子,正是十六年来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小龙女”。

绝情谷再来一个轮回,桃花源到底还是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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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剧照

科幻小说大师阿西莫夫在《基地三部曲》中,写到神秘的第二基地。为了缩短银河帝国崩溃后漫长的黑暗时代,心理史学家谢顿在远离帝国首都川陀的偏远星球上,建立了第一基地。第一基地在明处,第二基地在暗处。各种势力都想找出第二基地,然而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谢顿说过,第二基地位于“银河的另一端”,是“群星的尽头”,这句话使得人们都把注意力投向银河的边陲。其实,第二基地不在别处,它就在川陀。

金庸的思路与此如出一辙。人间的事,也大都如此: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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