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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真实故事计划》第431期:一个被家暴的男人决定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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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3 12: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个被家暴的男人决定去死

 张樱 真实故事计划 2019-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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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媒体调查,超过40%被家暴的对象是男性。受制于性别和社会文化,男性遭遇家暴更难被揭露,长期被社会忽视。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让不少受害的男性走向绝路。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第 431 个故事

故事时间:1989-2018年

故事地点:河南某市

趁着母亲洗澡的20分钟,父亲去家附近的市场买了一包糖果。他回来时,母亲已经倚在门边上等他:“你去干嘛了?”

父亲如实说去了市场,想看看市场上有卖什么的。母亲驳斥说,市场里卖衣服、吃的,难道有谁不知道?“你是瞒着我给那个女人寄钱去了”。

惊惶的父亲试图辩解只是去买糖,可母亲不信,她挥动拳头砸在父亲的后背,接着,又冲着后脑勺扇了几耳光。

“你撒谎,之前瞒着我那么多事,你这个二婚的混蛋……”她让父亲跪下发毒誓自证清白。父亲如同获得赦免,赶紧跪下,右手举过头顶,说如果自己去了,出门就被车撞死。

在我十八岁离家之前,这是家中常常上演的节目。每个月有五六次,对父亲稍有不满,母亲就会掐他的胳膊,锤击胸口后背,或者直接扇耳光。她最喜欢扇耳光,说“这最解气”。末了还要加一句作为结语,“你这二婚的骗子,当初娶那么一个恶心的女人”。

她心情好的时候,家里的气氛松动一些,父亲陪着我在院子里逗狗,他招呼母亲加入我们,这是我们一家人少有的快乐时光。

我们家是再婚家庭。母亲口中的“恶心女人”是父亲的前妻,传闻中她皮肤黝黑,凸目横眉,不上班也不做家务,喜欢躺在床上听收音机。父亲白天工作,晚上回家还得洗衣做饭。稍有怨言,前妻就跳脚大骂,召集娘家人前来围攻声讨。而父亲自认认作为男人和知识分子,应该尽量对女人忍让。

母亲的出现,终于让父亲有勇气结束那段不堪的婚姻。父亲在医院消化内科工作时,碰到了照顾病人的母亲,身材纤弱、面容白净的母亲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认定这个温柔贤惠的人,会给自己带来幸福的人生。在对母亲表达心意后,父亲向法院申请了离婚,并从家里搬到了医院居住。

愤怒的前妻带着娘家人到医院围堵,父亲被三个女人殴打,棉衣都被扯破,但他不动手也不还嘴。审判离婚案的法院庭长看不下去,出面裁定离婚,她说:“好好的一个医生,别被这么毁了。”

家庭重组了,家暴基因却被继承了下来。

母亲接受二婚的父亲,看重他是个大学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县城,大学生还是一种很珍稀的物种,而且父亲仪表堂堂,有一份体面的医生工作,单位还分了一套带着院落的平房。

这一切,足够让从小饱受轻视和欺凌的母亲扬眉吐气。母亲自小就生活在欺凌之中,作为寡妇的外婆很难保全一家人安宁,一些地痞流氓经常上门骚扰,往家里扔破鞋、泼粪。舅舅性子软弱,大姨早早嫁出家门,母亲学会用拳头来应对外界的伤害,她曾拿着木棍教训过试图欺负姥姥的男人。邻居都说,周家小女儿横起来不要命。

结婚后不久,母亲辞去工作成为家庭主妇。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袜子和内裤分开放整齐,衬衣方方正正地叠放在抽屉里。经过第一次婚姻的惨痛教训,父亲把漂亮贤惠的母亲视为命运的馈赠。

连午休时间,他也要从医院赶回家看看母亲。每逢发工资,就带着母亲下餐馆,或给她买新衣和首饰。

天性懦弱的父亲,隐瞒了他同前妻还有一个儿子的事实。等到结婚后,父亲才支支吾吾说起,自己需要给前妻和儿子一笔抚养费。凑不够钱,母亲卖了自己养的一头猪,又向亲朋借钱,凑齐后交给了对方。父亲二婚这件事因此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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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图|我和妈妈在一起

有一次,母亲的发小来家里做客,说道:“总觉得你心气高,没想到找了个二婚的。”弄得母亲面上无光,心底的荣耀和幸福瞬间被打了折扣。父亲是一个二婚的男人,这成了母亲心里愈扎愈深的刺。

往后,父亲稍不顺母亲心意,母亲就扯到他二婚这件事上。愈演愈烈,她开始动辄对父亲打骂。

母亲爱攀比,作为家庭主妇,家中的一切她都要拿出来同别人比较。但凡有一点她不满意,我们就要遭殃。

1997年,父亲的一个朋友辞职下海,半年后买了商品套房,邀请我们去做客。他们家中铺着粉红色的地砖,壁橱上放满新式、好看的摆件,和这些比起来,我家的平房简陋黯淡。母亲回家后,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起来后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可过的。”她开始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这大大刺激了父亲,他不顾全家反对辞去公职,带着全部积蓄去深圳闯荡,想要赚到钱为母亲也买一套楼房。2个月后,他却赔光积蓄,落魄地回了家。

父亲深夜两点进门,向母亲说明情况后,母亲一头撞向衣柜,“砰”地一声,柜门上的玻璃七零八落,父亲上前抱住她的腰,母亲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不管用什么方法,你想法把那些钱拿回来”。

我被撞击声惊醒,从卧室出来,看到母亲披头散发、满脸血迹,被她掐住脖子的父亲一脸青紫,喉咙里用力发出几个句子“我想办法……你别撞了”,母亲放开手,趁着父亲低头咳嗽时,猛然抓住他的头发,大力往上扯。

8岁的我第一反应就是找人帮忙。我踩着一地的碎玻璃和头发,奔向客厅的电话机,拨通表姨家的电话,刚接通,母亲起身,给了我一个耳光。她俯视着我,“你是觉得家里还不够丢人吗?”

她对准我的脸,打了二、三十下,直到我跌倒在地上,父亲才拦住她。我哭了一整晚,耳朵灼烧一般滚烫,伴随着轻微的“呼呼”声,像有人在耳朵里烧开水。

第二天早晨,父亲带我去早点摊上喝胡辣汤,我既心疼又害怕,问他,“爸,你离婚吧,我跟你过,好吗?”

我看见父亲摇头,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说了什么。情急之下,我冲父亲大喊,“爸,我听不见!”做过医生的父亲才慌乱起来,带我去医院。

检查结果显示,母亲接连的耳光造成我耳膜穿孔,严重的话会导致耳聋。亲朋来医院探望,大家都了解母亲的脾性,只有舅舅批评了她一句:“孩子生下来,是让你打着玩的吗?”母亲手指父亲,“是他把我气的,我不拿孩子撒气还能怎样?”

脑袋上几处头发被母亲生生扯掉,往后一个月,父亲需要戴着帽子出门。母亲家暴这件事,亲朋好友几乎都知道,他们认为,夫妻间有矛盾很正常,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再说,一个男人,能被女人打成什么样? 

也有人来劝母亲,母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打他,也是希望他能上进啊。”其实,父亲虽看上去文弱木讷,但工作积极,很有头脑,经商失败后,父亲做起了医药代表,依靠在各个医院里的人脉,收入也还不错。

我上初一时,家中买了一套三居室,新房三室朝阳,地段、装修都比那位阿姨家的套房好得多。但母亲依旧不满足。

父亲做医药代表后,收入没那么稳定的时候,母亲打他的频率就会加倍。有时,父亲在家中皱眉或叹气,说医药回款慢、或者市场有波动,怕饿着我们娘俩。母亲一个耳光扇上去,骂他没出息。

父亲只能独自承受压力。有几次我放学回家,看到他站在楼道里默默地抽烟,脚边布满一堆烟蒂。我问他:“爸,你怎么不上楼?”

“我在这透会儿气。”他看着我,轻吐了口气,“家里太压抑了。”

母亲有暴力倾向,我自然也在劫难逃。初二一次考试,我数学考了64分,发成绩单的那天放学回家,恰逢一位阿姨在向母亲炫耀自家女儿在市歌唱比赛里获得第二名,阿姨离开后,母亲从书包里翻找出成绩单,先甩了我一个耳光,用脚踹我的小腹,我抱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她竟然从茶几下的针线包里拿出针,用力扎在我的屁股上。

从小到大,她打我使用过很多工具,高跟鞋、扫床刷、皮带…我时常觉得,家是“慎刑司”,她就是“容嬷嬷”。

我不止一次劝过父亲离婚,我愿意跟着他,但他总是含糊其辞。

听说在我出生前,每次挨打,父亲会离家出走,但他最后总会回来。除了暴力,母亲有很多可取之处:漂亮、能干。还有人也劝他,“再(再婚)一再二不再三,万一再找一个还不如这个呢?”

有了我之后,他提离婚,母亲说好,但是得她带孩子。父亲不同意,她就威胁说,“那我就带着诗诗死。我做饭放药,我们娘俩吃了,一起死”。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父亲害怕了,只能抱着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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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图|小时候的我

父亲很疼爱我,小时候,我长得可爱,总缠着他和我一起玩,我们一起逗狗、做游戏,他出去开会,总会给我带礼物。他和前妻的孩子没时间和机会培养感情,那个哥哥只有缺钱时才来找他。母亲经常拿这讽刺他:“你跟我离了再找个更好的啊,再生一窝孩子。”再离一次婚,他无力供养三个家庭。

父亲似乎认了命。不管母亲如何打骂,他依旧会带着母亲去柜台买首饰, 2000年的时候,他还给母亲买了家族里第一台手机。从前,他性格爽朗,后来越发郁郁寡欢,电视里上演生离死别,他比我和母亲哭得还厉害。再后来,母亲打他,他躲都不躲了。有时还会维护母亲。母亲打我时,他站在一边,质问我,“你怎么总惹你妈生气?”

因为母亲的家暴成性和父亲的逆来顺受,高中时,我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离开这个家。

18岁,我去了离家200多公里的郑州上大学。寒暑假,我宁愿选择留在郑州打工,尽情享受着独自在外的自由。我会不定时地给父亲打电话聊聊近况,但和母亲几乎没有只言片语。

大四,我在郑州一家医院实习。午休时,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声音低沉,喊我“丫头”,不住地问我最近实习的情况,对未来的规划,有没有谈恋爱……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不给我回答的机会。我觉得反常,问他怎么了。怕他难堪,我刻意压低声音:“是不是我妈又……说你了?”

他没回答,最后一次嘱咐我,“丫头啊,赶紧谈恋爱吧,能有个人保护你。”接下来的话简直像呜咽:“爸爸老了,也累了,真的……”

他挂断电话,我回拨过去,他已经关机了。这时,带教老师通知我做术前准备。

下了手术后,我再给父亲打电话,依旧关机。我只好劝自己,之前父亲心情低落时,也会关掉手机,找个没人的地方放空一会。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父亲手机打来的电话,里面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告诉我父亲突然晕倒,在市中心医院,让我赶快回家。

我买了回程车票,抵达中心医院后我下车,给父亲的手机拨电话,男人让我来地下一层。我曾经来这家医院找过同学,我知道这儿的地下一层,只有停车场和太平间。

照着那人的指引,我来到阴冷潮湿的太平间。隔间的一张停尸床上,躺着一个被白布盖的严严实实的人。母亲被大姨和表姐搀扶着,呼天抢地,“我那只是气话,谁知道他真的去死啊——”

我觉得面前的一幕极不真实,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一身浅灰色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的爸爸,微笑地看着我说,“丫头回家啦。”

母亲哭昏过去,被送到急诊室。在医院一间办公室里,警察告诉我,父亲是从一处停工许久的烂尾楼6楼坠落的,经过现场勘测后,断定为自杀。时间在下午两点三十分,就在他挂断电话的两个小时。我才明白他那通电话,是跟我的诀别。

此前,一个曾在银行工作的熟人向父亲推荐了一款理财项目,对方吹嘘利息极高,父亲抵押了房产,又从银行贷款数十万,连同所有的积蓄交到他手上,那人却消失了。

父亲和母亲同其他几个受害者一齐去警察局报案,警察说这是“非法集资”,无法保证这钱还能追回。刚出警局,母亲当着十几个人的面,对父亲拳打脚踢,扇了十几个耳光后,她还嫌不够,恨恨地问他:“你怎么不去死?”父亲跪在地上,喃喃地重复着:对不起。

警察拿着几个透明的袋子,说是父亲遗留在6楼平台上的物品。一瓶被喝空的“洋河海之蓝”,一个空的“红旗渠”烟盒,还有一堆烟蒂。他说:“你爸胆小,喝酒是给自己壮胆。”

他们还在父亲的羽绒服口袋里找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对不起你们,爸爸是该去死了。

操持完父亲的葬礼,为了还掉债务,我和母亲准备搬去老房子,将新房卖掉,在新房的最后几天,我在整理东西,母亲在沙发上坐着,眼睛木木地盯着面前。如梦初醒般,她猛地站起来,“你爸呢……”

她说的是父亲的遗照,大姨怕她难过,藏在客厅的一角。她在屋里转悠半天,找到后死死地抱在怀里,放声痛哭。

我看着她,心里忍不住想,是因为再没有人被她心甘情愿的打骂,她才会如此伤心吧。

我也无法原谅自己,总是回忆起最后那通电话,假如我当时告诉父亲:爸,你等我回去看你。是不是就能留住他?在充斥着旧日回忆的老房子,父亲的影子无处不在。我整晚整晚地失眠,不断地看向卧室门,总觉得他会推门进来。

家里待不下去,我收拾了行李,向母亲告别。她信手扔出一个靠枕,吼:“你们都走吧。滚。”       

毕业之后,我选择在外地工作,每个月固定给母亲打款,附加一个短信:钱已汇,请查收。而母亲的回复更加简洁:收到。

这便是我们母女之间所有的交流,但我觉得很舒服,对于她,我既怕又恨。

几年前,母亲患上右肾盂癌,我回到家一直照料到她术后痊愈,她身体变得虚弱,无法伤害我,我靠近她时才不再担惊受怕。之后,我留在老家,在外面租房住,她独自居住在老房子里,住处相隔40分钟的脚程,但我依旧很少回老房子。

我们从老房子搬到新房那天,母亲点燃一盘1000响的鞭炮,拖着鞭炮跑遍新房的各个角落,屋子里纸屑翻飞,烟雾缭绕,她说,这样能把坏运气全都崩跑。那时父亲还在,我们一家人都笑得开心。

- END -

作者张樱,自由职业者

编辑 | 崔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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