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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汉诺赫·列文,才华横溢的拉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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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4 09:3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汉诺赫·列文,才华横溢的拉撒路

2019-04-05  云也退  大家

导读

他的戏剧总是肆意突破所谓“风俗人心”能够承受的限度。




而所有的死者都会问

我坟前的树长到了多高,我坟头变得多灰

而他们也看着自己,问自己

救世主从他们中间穿过,笑了

给每个人发一块薄荷咳嗽糖。

这几行句子出自汉诺赫·列文的最后一批诗作,是写给他妻子的。骨癌,这两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字,伴随他结束了他的生旅。列文在1999年8月18日逝世,他长得很像基督教传说里那个死而复生的拉撒路,有种浓烈的从坟墓里爬回来的气质。二十年后,中国大陆即将再次迎来列文的代表作剧作《安魂曲》,倪大红主演,7月的预售票一卖而空,但愿届时的观者能够适应作品中的死亡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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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曲》剧照

列文终年56岁,他所写戏剧的总量刚好也是56,可是有多少人忍受不了他,认为这个数字哪怕缩为一个零头都嫌太大,因为他的戏剧总是肆意突破所谓“风俗人心”能够承受的限度。他剧中若有身体暴露,其程度能让自认最包容的人都面红耳赤,让喜欢窥淫的人感到受了冒犯;而他在触及死亡,这一他最痴迷的主题的时候,所显露出的才华更是容易落下“心理阴暗”的话柄。

《安魂曲》之前在中国演出,我没看过,只是在剧本面前倒抽过几口凉气。契诃夫小说《罗特希尔德的小提琴》写了一个老棺材匠的老伴病重,他放下了手里的算盘,带她去求医,另一则《哀伤》写一个老镟工送病重的老伴冒着风雪去找医生,路上懊恼着自己过去一直打老伴。而到了列文这里,老棺材匠一出场就是这么一段话:

我们的小镇泊普卡还不如乡下。镇上住着几个老人,却很少去死,小气巴拉的,让人不耐烦。这儿也没什么战争,也没有天晓得是什么的瘟疫。这一切都像是在跟我作对,在这儿他们就像杂草一样攥着小命不放。简而言之,对于我这样造棺材的来说,生意可不妙。假如我是在城里造棺材的话,人家都已经管我叫老爷了;可在这儿,在泊普卡,只有贫困的生活,一个房间的旧小屋,我,老太婆,炉子,床,几口棺材。

死亡是一笔生意,面对老伴的病,老头儿交出的是冷漠和算计。他送老伴去就医时还要嘀咕“又是一笔开销”。这可是列文在生命只剩几个月的情况下排出的戏(1999年3月在卡梅尔剧院首演),他是不是受病痛折磨太久,对人世只剩满心的恶毒?

并不是。二十多岁时的列文就写下过这样的诗句:

哦,悲惨的死,这不是加利福尼亚,

这是黑暗的坟墓,这是死亡!

一个儿子要离开他的爸爸妈妈

男人要离开妻子,与死亡连合。

旧约圣经《创世记》里有这样的话:“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列文这话便是对此的戏仿。加利福尼亚是什么样的地方?大概对列文来说,世上关于这么一块福地的所有说辞,都值得被扭转到相反的方向。语言是很厉害的,列文更擅长让语言变得“险恶”起来:“坟墓”(希伯来语kever)和“California”押韵,列文用刻意的编排突出这一点,让人无法回避。

你或许认为列文太缺乏发现尘世间美好的能力,但你也要记得,这样的一种认知角度,是列文自觉的选择。他知道,戏剧创作离不开这种角度,就像社会离不开法医和搬尸工一样。似乎是一些先天的条件,让他领悟到了自己的“使命”。他的出生地是特拉维夫城南,时间是1943年,但即使是现在,特拉维夫贵为一个繁荣的中东大城,城南地区也远非美妙。这里移民混杂,房屋残败,贫民扎堆。列文死后,他的老母仍然住在旧居里,记者和作家伊戈尔·萨尔纳写过一则“访问记”,说当他敲响破旧不堪的房门,并拉动门把手的时候,那老太太攥住了把手的另一头。

他的父母都是波兰移民,老家大名鼎鼎:“沃吉”(Lodz),犹太人聚居的重镇,也曾是一个巨大的纳粹隔离区,隔离在内的犹太人后来都被杀光了。列文22岁时出版的诗集《晨祷》十分成功,他为自己孤独悲凉的身世找到了最合适的表达形式,他喜欢就《圣经》里滔滔不绝的向上帝表忠的话语玩各种颠覆性的文字游戏,他是一个彻底的怀疑论者,不仅目无上帝,就连神坛都给撤了。

犹太教祷文里的颂歌都被他逆转成了“毁歌”。犹太人是讲究连结的,一个举目无亲的人都不孤单,但列文的字句之间充满了孤独和疏远,他认为在人为营造的共同体现象之下,有着人人孤绝于他者的真实情状。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即便是关系亲近的人,也很少说起列文的个人情况;他执导了这么多的戏,与他合作过的演员,仿佛都同他签下了什么协议似的,难得有人回忆他的一二。有一个神秘的“结界”围绕着他,任何打破它的企图,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似乎都不会产生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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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文生前获奖很多,却很少接受采访。他隐藏在作品的背后,不愿留下言论,将舆论注目的焦点引向自己。极端的自我保护或许反映了一个人的自卑,但也将他对人生绝境的持续注目变成了一种纯粹的趣味,因为,只有避免成为世人眼里的名人,他才能保持作品和人格的独立,他同死亡之间的那种“神往”的关系才能不受干扰。

我对列文的了解并不多,但觉得他的叛逆绝非其他一流的以色列作家可比。以色列作家普遍是有温情的,可是列文呢,即便不说蔑视温情,起码也是觉得那种东西并不重要。最引人注目题材之一,是嫖娼与卖淫,它们同时拉低了男人和女人的自我尊严,将其遣返到了兽类的一边;而当嫖娼和年老相结合,对观众的刺激性便可想而知:老年人的精神世界缩简为“饮食男女”,你能不能说,这纯属作者的虚构?

他的剧作《旅人》中有个人物艾勒哈南,一生都想离开现在住的地方,他攒钱,可是攒到最后却因为无法抑制自己的性欲,把钱都给了一个妓女。晚到1997年,列文写出了另一部戏《俄亥俄娼妓》,继续开挖穷老男人的世界:霍伊比特一辈子都在梦想能交到一位来自美国的高级妓女,眼看70岁生日临近,他决定招一个妓女来给自己当生日礼物,而他的儿子,也是穷困潦倒,却一直幻想父亲是个隐形富豪,有朝一日会给他留下大笔遗产。当幻觉破灭后,儿子一怒之下顶替了他那性无能的父亲,去与妓女相会……

虽然许多次让娼妓担任主角,但列文的这些剧却没有一部是真正写色情的。娼妓都是老于世故的商人,缺少灵魂的商业社会是列文最厌恶的东西,而受到他同等的厌恶的,还有与商业社会一般无二的、满脑子做交易的以色列政府。

他的剧作越到后期越黑暗,无怪乎人们送给他“以色列的贝克特”的称谓。《旅人》的十八场戏里有八个葬礼,葬礼的参加者虽然站着,一个个也同躺着的那位没有区别,一样的生气寡薄,葬礼主持人永远只说一句话“亲爱的XX,我们来向你告别”。列文并不是诅咒活人,事实上他是沉迷在关于死亡和葬礼的主题之中,他沉迷于死和死的比较,沉迷于思索一个人的死同其他人的关系:在《安魂曲》里,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死了,他惨遭杀害,一个活了七十岁、其实却没活出什么内容的老棺材匠也死了,寿终正寝。人有早夭的,也有高寿的,这是世间的真实,但列文让他们死在了同一部剧中,这相当于将“生命的意义”五个大字高高地吊起,像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那样示众,逼迫每一个目击者做出某种内心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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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曲》剧照

契诃夫小说《苦恼》里的车夫,逢人就说“我儿子死了”,《安魂曲》中也有他,然而,当车夫说着“我儿子死了”的时候,两个妓女在谈论“干完那事儿”之后用什么东西来“洗洗下边”,醉汉打起了呼噜,老人木然地回答“我病了”……如果将世间的“真实”比拟作一个人,那么列文一定会认为,它是一个赤身裸体的老妪的模样。

列文临终前仍在写的一部剧是《悲泣者》,套了埃斯库罗斯的《阿伽门农》的框架,内容则是三个晚期病人在同一间医院病房里的生活。这简直就是一种自传体的写作。绝症,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求仁得仁,让他得偿夙愿,进入到自己一直沉迷的死亡体验之中。他比那些通过网络平台直播自杀的人高级得多了,但就像你不会认为自杀者有勇气一样,你也很难说列文是“勇敢地面对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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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诺赫·列文

“才华横溢的拉撒路”是对汉诺赫·列文最贴切的形容。老天赏给他的那一碗香喷喷的饭——那种不知来自何方的魔鬼般的天才——考验着他的观众的承受力。他们被他的故事所煎熬,发出尴尬的笑,被剧作背后的眼睛所逼视,直到他们的灵魂冒出冷汗,直到他们领会到这一点:触目惊心的不是剧中人的死,而是他们自己的活。2019年的夏天,会因为有了《安魂曲》而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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