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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工作四个月,讨薪大半年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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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14 07: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工作四个月,讨薪大半年丨人间

 赵雪川 人间theLivings 2019-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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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北漂来说,即便手握公司没签劳动合同的证据,但决定让自己陷入一场官司并非易事。我用了一个晚上来同自己辩论,最终还是被信用卡账单和房租逼着做了决定。



配图 |《购物车》剧照



我虽知道互联网创业公司的倒闭十分普遍,却不曾想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在一个公司只工作了4个多月,就经历了它的创始、崛起、兴盛和衰败。然后,又拖了近8个月后,才拿回自己应得的工资。




北京磁器口光明日报社对面的一幢大楼里,一家家不入流的小公司在这里呈环状排列。在一间占地100多平方的办公室里,容纳着我所在的“墓地公司”和上头的“遗嘱公司”。遗嘱公司有3位股东,其中的赵总,便是我的顶头上司。

遗嘱公司是2016年之前由3位股东一起成立的,主要经营北京老人的遗嘱业务,公司隔三差五在报纸上刊登一些危言耸听的文章,比如不立遗嘱会有遗产纠纷——说白了,就是糊弄老人的钱(政府本身有这项业务,只是私营的收费比较高)。

2017年初,赵总觉得北京的墓地价格感人,便联系了几家墓园,做了个互联网销售平台。6月,墓地公司作为遗嘱公司的子公司注册成立,9月,我通过某招聘网站应聘入职,赵总对签劳动合同这事觉得无所谓,入职之后工资都按时发着,社保按时交着,我也就没多要求。

我入职时,正赶上报纸上早先登的几期广告起了作用,墓地卖得很顺利,回本之后还有盈余。但国庆一过,天气转冷,情况也跟着变得不容乐观。但赵总并没有低调过冬的打算,反而又扩招了4个人来重建网站,说要瞄准第二年的清明节大干一票。

新网站还没做完,3个股东就吵了起来——墓地公司资金紧张,赵总希望遗嘱公司能出钱给我们发工资,但另外两个股东没拿过墓地公司的利润分成,坚决不同意。

工资已经拖延了快一个月了,这期间赵总虽然在公司里露了几次脸,叫我们不用担心工资的事,但嘴上说归说,也没见他掏钱,每次敷衍完我们关上门后,就马上去跟另外两个股东吵架了。

2018年1月31日,我刚转正两个月,就等来了墓地公司解散的消息。加上新来的员工,我们9个人坐在会议室里,个个面色凝重。赵总无奈地看着我们,

“没想到吧,”见我们不做声,赵总突然笑了,“这么快就到头了。”

但他显然心有不甘,示意我们别说话,接着把大家都拉到一个微信群里。

原来,他早就预料到了墓地公司的解散,这半个月来一直在谋划后路,“就看大家的意思了”。我们纷纷表示愿意追随他——这是当然,谁也不想在春节前失业,我尤甚。其他人还有家,有老公,有男朋友、女朋友,而我作为一个北漂,除了信用卡上的一堆债务,一无所有。

最后,赵总答应我们会尽快找一个新的办公地点,将墓地业务重新开张,然后所有人都过去,“没有人会失业,只是集体搬个家”。他还承诺,2月的工资,也会正常发给我们。

就这样,我们放心地在离职单上签了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赵总每天都开着车在北京城里四处溜达,可最后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办公地点——不是嫌地方太小,就是嫌租金太贵,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他又嫌太毛坯。如此折腾了十多天,他终于对我们说:“要不年前先不上班了,大家先好好回家过个年,等回来再干。”

只是,“工资先不发了”,“等年后大家入职了,会在半年之内分批把钱发给大家的”。

等到这样的结果,我暗暗懊恼——2017年自己干的最蠢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从一家不肯按时发工资的公司,跳槽到一家不愿意发工资的公司。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法律打交道。我查了一些材料,比如,就算离职后不再去赵总新开的墓地公司工作,以工作时间算,也应该得到原来公司半个月的工资补偿,根本不用怕赵总拿这份钱“钓”着;如果离职前墓地公司把工资已经按时结清,没跟我们签劳动合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如今,没签合同这一点却变成了我手中最锋利的刀子。

(编者注:未签劳动合同,从未签订劳动合同的第二个月起支付员工双倍工资;解雇员工一般要按照工作时间赔偿,半年之内赔偿半个月工资,超过半年赔偿一个月。如果离职单上没有赔偿条款,则没有赔偿。)

即便如此,决定让自己陷入一场官司中并非易事。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同自己辩论,要不要这样?月光透过合租房的劣质窗帘照进来,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面目可憎。我很想哭——生活已经这样艰难,何苦还要难为自己?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不好吗?

但信用卡账单和房租逼得我必须这么做。等到天漏微光的时候,我下了决定。

我先是联系了宇哥。他是墓地公司的“渠道”,负责开车接送客户来去墓地,完成销售任务。他很务实,公司解散前夕他刚跟朋友搬到了望京,我估摸着他应该没有离开北京的打算,便告诉他“我想告公司”,问要不要一起。“别告了,他们肯定不会赔钱的,浪费那时间干啥,拿来干正事儿多好。”他一口回绝了我。

看他这样轻松,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没有赔偿款,又要交房租,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我穷得怕是马上就要出去乞讨了。

隔天我“回”了趟磁器口,解散那天走得太匆忙,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收拾。遗嘱公司的夏姐和小辛帮我把东西打包好带了下来,顺便请我去吃了顿饭。

正是下午6点下班的点儿,天却已经完全黑了——离过年只有10天了。我们仨并肩走在路上,我向她们倾诉我的不安和疑虑。夏姐让我放宽心:“没有劳动合同,一告一个准儿。”

吃完饭后,我跟小辛步行到地铁,快进地铁的时候,她突然拉住我:“你得告他们,别犹豫。”她说她之前去找财务报销,不小心看见后来的那4个人不但工资比我高1000块,试用期还从3个月缩减到了1个月,而我的工作又是最辛苦的。

“他们不告他们也没什么,毕竟待的时间短,但你得告他们!”


考虑到马上就要跟劳动仲裁委员会乃至法院打交道,我决定先去法律援助中心咨询。

工作日的上午,没多少人,柜台后面一个梳着马尾的姑娘坐在一把很低的椅子上仰视着我。“怎么可能呢?他们怎么可能给你交了社保却不跟你签劳动合同呢?”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我不想跟她在这方面多纠结,只是问,“这种情况(打官司)我是稳赢的对不对?”

“只要你确定他们没跟你签劳动合同——不过你离职单签得太草率了,像这种被解雇的情况,离职单是不能随便签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责备道。

随后,她告诉我该准备哪些材料,临别时还提醒我:打官司最要命的还是时间成本。

那天下午,赵总发了条微信,叫我们几个还没回家过年的去开会,“讨论一下年后的工作”。我本不想回他,但还是决定去看看。

这一趟没白来,赵总告诉我们,他已经将遗嘱公司的股份全部通过“换股”转给了程律师,那个他曾经一手创办的遗嘱公司,跟他没一点关系了。

程律师是3位股东之一,我没见过几次,只记得他是个头发稀疏的小个子,不像另外两位股东一样喜欢大声吼叫,总是显得冷静而威严。我感到十分遗憾——这样的话,我的官司就跟赵总没关系了,可我最想送上被告席的就是他。

赵总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规划,丝毫不提工资赔偿的事,会后还提议大家一起去吃个饭,我推说有事,先走了。

揣着一肚子怨气,我先去附近的银行打了一份工资流水,又去社保局要了最近半年缴纳社保的记录,等我到位于珠市口的劳动仲裁委时,已经是下午4点半了。

仲裁委在4楼,出了电梯,走廊入口处坐着一位老大爷,约摸60岁左右。“来申请劳动仲裁啊?”大爷操一口地道的京腔,接着指了指身后墙上贴着的一张单子,“看看,这些东西都带齐了没有?”——个人身份证,公司的工商信息,表明与公司有劳动关系的证据。“没有的话,楼下可以打印。”

说实话,作为一家开在仲裁局下面的打印店,收费并不算贵。他们只问了我公司名称,打印机就很快吐出一张工商信息来。

等我回到4楼,已经快5点了,大爷叫我赶紧去里面的办公室拿单子。给我单子的人让我去另一个房间填,那个房间很大,只有两个人。我在靠门的桌子旁边坐下,小心地询问他们我该怎么写“仲裁缘由”。

其中一个很热心,问了我的大概情况,慢悠悠地指导我:“你就这样写:申请确认某年某月到某年某月与这个公司存在劳动关系,申请确认未与公司签订劳动合同,申请对方赔偿未签订劳动合同的双倍工资差额……”

“看看人家这班儿上的,拿了工资还能再拿一遍。”他转头跟另一个人说。

交表格时,发单子的人问我2月14号那天能不能过来拿开庭通知书——那正是除夕前一天。他们见我沉默,就说:“不方便的话年后来也行,不会影响开庭时间的。”

先不说信用卡上的债务,如今又失了业,想了想,家还是不回了。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会来的。




2018年1月中旬,房租合同到期,我从住了一年的阳台隔间搬到了主卧。各个地方都在拆隔断,天通苑的房租也因此涨了不少,这次换房,我每月的房租支出一下多了900元——如果12月底我能预知到即将失业,打死也不会做出换房决定的。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撑了。我屯了些食物,做好一个人“跨年”的准备。就在这时,我发现屋里突然没电了。

天通苑居委会“收电表”这事之前也经常发生,一年好几茬,无非是要给这些赚够了钱的二房东们放放血。不过年前收电表还是第一回,据说是居委会怕过年再生出事,索性把群租房的电表都拆走了。

我骑着自行车在物业和街道办事处之间来回跑了好几趟,最后被北风吹得透心凉,才终于认了命。没有饺子,我用苹果作为那几天的主食,白天在阳光下看书,晚上在月光下冥想,偶尔去附近的移动营业厅给手机充个电,确保通信畅通。

就这样,2月14号我拿到了仲裁委的受理通知书,开庭时间定在了4月27日。


春节结束后,一切渐渐回归了正轨。

二房东很快就把电表拿了回来,当小屋再度被照亮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赵总终于在中关村找到了一间办公室,准备重新开张;我则假装失踪,开始四处投简历、面试。

没过多久,赵总就知道我告了原公司,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很高兴,还想落井下石,居然问其他几个“被离职”的前同事们要不要也去告一下。

几天之后,遗嘱公司的执行副总王总在微信上联系我:“为什么要告公司,当初不是都说好散了吗?”

2018年元旦之后到公司解散前的那个月,赵总曾把墓地公司交给了王总来管理。在我的印象中,他30多岁的模样,留着平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有点书生气,待人有礼、处事圆滑,但夏姐和小辛却说他很奸诈。

我诚实地告诉了他缘由。他听后态度依然和善,先是把我称赞了一番,接着告诉我劳动仲裁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还是“希望事情能圆满解决”,所以愿意自己掏腰包,赔我1个月的工资,此事就算作罢。

我跟他客套说,这事怎么着都轮不着他来赔钱,而且甭管谁给,4个月的工资和1个月的工资差别还是挺大的。

看我不“上道”,他便话锋一转,说他就是学法律的,对付这种事情很有经验,也有应对措施。

他态度陡然转冷让我吃了一惊,但我还是客气地回答他:“您怎么应对我都赢。”




第二天,我正在做饭,劳动仲裁委的电话打来,说他们按照我留下的号码给公司打过去,但那边却不承认有这个墓地公司——如此一来,开庭通知就没法送达了。

我有些生气,质问道:“所以说,这样一来你们就没有办法了吗?”对方说不是,可以走公告,但是开庭时间会延期两个月。我说没问题,我下午就去填公告的单子。

放下电话,我还在忿忿不平,就收到了王总的微信,问我“考虑的怎么样了”。他时间掐得这样准,让我不得不怀疑他除了法律之外也许还有别的研究。我没有理他,继续切白菜。可越想越生气,菜没切完我就出门了,然后给夏姐打了个电话。

那时正好是中午休息的点儿,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跟夏姐和小辛说了一遍。

小辛递给我一份报纸,上面印着墓地公司之前登的广告。夏姐告诉我,墓地公司第一次在报纸上登广告的时候,盖的就是遗嘱公司的章,这或许可以证明两个公司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学什么法律,他就一初中毕业生,还真敢说啊!”夏姐不无嘲讽地说。

夏姐的话让我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之后便径直去了劳动仲裁委,守门的大爷都记得我了,我告诉他我来填走公告的单子,他让我先给里面的人打电话。

很快,一个高个子女孩出来了,我把报纸递给她,并解释了一通,但她却说这并没什么用——就算两家公司有关系,我也只能向给我交社保的那家公司索赔。

“你们去过那家公司吗?我留了地址,不能实地送达吗?”我问她。

“去了,但没找到。不过就算找到了,对方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的。”她又说,“除非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现场跟他们对峙。”

一串手机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说了声抱歉,然后走到一旁接电话。我呆立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和公司的人对峙?我要怎么做,像个泼妇一样斥责他们?还是抓起椅子朝他们扔过去?夏姐她们会拦着我吗?想到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羞愧就充满了我的脑子。

“好吧,我跟你们一起去。”等她接完电话回来,我还是逼着自己这么跟她说。

她愣了一下,接着说这事还是得问问领导的意思,叫我在这里等她一下。很快,她又出来了,说领导决定,“还是直接走公告吧”。

填完公告的单子,我回到家,瘫倒在床上,尽管心有不甘,但一想到不用跟谁对峙了,反而松了一口气。

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劳动仲裁委寄来的变更出庭通知书,开庭时间改到了6月19号。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份《工人日报》,细长的公告专栏位于报纸折缝间,上面刊登着各种案件,从开庭到最终裁决应有尽有,属于我的部分被贴心地用黑色波浪线标了出来。




年后我陆续接到面试邀请。3月中旬,我的经济状况不允许我再等下去,于是答应了一份在四惠的工作。后来回想起来这个决定简直愚蠢至极——从天通苑到四惠交通不便,每天上班花在路上的时间太多,而老板又是个工作狂,每天带头加班。我在那只待了10天,就被劝退了,理由是“未经老板允许私自下班”。尽管这正合我意,但我还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人事向我保证,这几天的工资都会打给我,我跟她要离职证明,心想万一他们不给钱,我总得带点什么东西去劳动监察大队,她推说财务不在,回头等他回来了再寄给我。

我拿到那10天的工资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听还在那的同事说,他们并非故意拖延,只是公司经营不善,老板拿不出钱,最后不得不变卖家产,我的工资比她的还早发了半个月。

后来,四惠的公司给我寄过一封信函,我理所应当地以为是离职证明,就没有打开。直到前些日子收拾房间,打算扔掉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想到工资已经发了,便也不再追究。

经过这次打击,找工作的时候我又将薪资要求放低了一截——只求稳定,不求多财。就这样,清明过后,我在天通苑不远的北苑路北找到了一份工作。


春去夏来,我的工作和心情都逐渐稳定下来。到了开庭那天,我准时到了劳动仲裁委,那里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我坐在楼梯旁边的矮柜上,等人来叫。想着公司的人在电话里都狡辩,开庭恐怕是更不会露面了。如果今天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那我该如何陈词呢?

这时,一个女孩走来跟我打招呼,说是遗嘱公司的财务,来处理我的案子的。她的笑容既疲惫又无奈:“何必要闹到这一步呢?”

我心中暗喜,觉得这是吉兆——至少他们也并不是全然没把我当回事儿。我也朝她笑笑:“这也不能怪我。”

片刻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楼梯口,财务跟他打了个招呼,只消看一眼我便知道,他是律师——虽然长得虎背熊腰,却有着一张和事佬的脸。

我顿感势单力薄。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孩招呼我们三人进去,态度和举止都有一种教科书般的严肃。她看了看手上的文件,抬头问律师我是否为他们公司的员工,律师答是,她又问:“签劳动合同了吗?”

律师有些犹豫:“没,没签吧。”

“那就是有这个事,”她环视我们三个一圈,问,“能和解吗?”

“能吧。”律师还是拿不准。

“可以。”我点点头。和解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毕竟我只想讨回工资。

女孩让财务和律师先出去,房间里只剩我俩,她让我告诉她一个“最低数”,又说即便赢了官司,也不一定能很快拿到钱,所以“能和解就尽量和解”。我意识到她是在替对方还价,便坚持之前想好的数字。她让我在里面等下,然后出去了。

我打量着这间屋子,它狭小得和北京城内遍地都是的廉价出租屋有一拼,但仍然被布置成了小法庭的模样,法官席、原告、被告、旁听席,一样不少。

很快,他们三人都进来了,女孩丢下一句“你们自己商量吧”,便关上门出去了。

财务和律师坚持只赔给我当初王总开出的数额——1个月工资。这令我惊讶不已——他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律师出去接了几个电话,回来后还是无奈地摇摇头。


调解失败,开庭过程比我想象中的要温和许多,甚至连房间都没有换。

我的准备是多余的,根本不必陈词,只需要回答“是”和“不是”。仲裁员照着文书边诵读边提问,语速之快就好像我们无需听懂。财务坐在被告席,对法官的提问都如实回答。坐在门口的律师见形势不妙,举手申请发言,被仲裁员很有礼貌地驳回了。

整个过程大概只用了半小时左右,散场时,书记员告诉我判决书之后会邮寄给我。

走出那间小屋子,我们三个都如释重负。




一周后,我收到了判决书。

判决书上规定的赔偿期限是“自收到判决书的10日内”,就在收到判决书后的第十天,宇哥突然在微信上联系我,说程律师答应给我1万8,但是我要签个协议,“保证以后不会发表有损公司的言论”。

哦,原来他仍在那个公司工作。我这才想起来之前赵总说过,他跟“XX山(墓地)”的人认识——如果我当时就领悟到这话的意思,之前在找人问是否要一起起诉公司时,最不应该问的就是他。

虽然这个赔偿金额比我要求的要少4千,但我还是一口答应了宇哥。

我这样没出息,全都是因为信用卡上堆积的债务。新工作的工资不高,交完房租吃完饭之后手里已经不剩什么了,一家银行的信用卡中心每天都坚持给我打电话,另外一家银行则在打过几次电话后直接封了我的卡——我只想赶快结束这种负债的生活。

想着宇哥还算是个靠谱的人,我觉得拿到钱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可是我错了,那天之后,他就一直没再联系我。我焦急地等待着,只求他的消息能比信用卡账单先来。在账单翻滚的这半年中,我眼看着那个雪球越滚越大,总期盼着能有什么东西让它停下。

最终它没有停,而是又滚了一圈。


申请强制执行的期限是自收到判决书一个月之后,这一个月是留给公司上诉用的。料想他们是不会上诉了,我给仲裁委打了个电话,想要一份回执单——这是申请强制执行的材料之一。

接电话的是当初让我们自行调解的姑娘,她的语气十分不耐烦,说这件事已经跟他们已经没关系了,叫我不要再给他们打电话,去找档案科要回执单。

档案科电话接通,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告诉我取回执单要预约,周二和周四才有人,跟我确认了案件信息后,说找到了回执单会打电话跟我约时间。

挂掉电话后,我有些不安——我忘了说“谢谢”和“再见”,不知道这是否会影响他们调档案的速度。还好,他下午就打来了电话,告诉我明天就可以去取。

周一那天,我拿着所有材料去了法院,申请强制执行。到的时候只有上午9点多,大厅里排成方阵的一排排椅子上就已经坐满了人。

等待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漫长,本来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又不得不给领导发信息,保证下午之前一定回去。

等我终于坐在那热乎的椅子上,对面的姑娘却告诉我申请强制执行的最后期限还没到,对方仍有机会上诉。因为之前有过类似的例子,她不希望我白跑一趟。我告诉她,他们不会上诉了。见我坚持,她没再说什么,要我出去把判决书复印一份——百密一疏,我早该想到的。劳动仲裁本身是不必花钱的,我的钱全花在了路上和打印店里。

就这样,我申请的强制执行当天立了案。


一个星期后,宇哥终于想起了我。我遗憾地告诉他太晚了,我已经拜托法院去解决这件事了。

他赶忙解释,说是程律师出差才耽误至今,让我去撤销强制执行,还说会亲自把钱送来。我略一思索,如果撤销强制执行,我不仅要出撤消费,还要请假再次踏入那个夭寿的地方,便拒绝了他。他埋怨我出尔反尔,听他这样一说,我立刻删了他的微信,好让他摆脱这种烦恼。

没过多一会儿,财务就开始给我打电话。她不停地道歉,说都是自己办事不力。我不为所动,她又开始哭哭啼啼,吓得我赶紧挂了电话。

几天后,我在审判信息网上看到我的案子已经分配好了法官,天真地放下心来,殊不知那只是另一段等待的开始。

后来,公司最后一次诚恳地联系了我,说愿意照价赔偿,但要减去一个月社保的钱——春节前的集体辞退后,公司仍然为我们每人缴纳了2月份的社保——当然,前提仍然是我得先去撤诉。

我想了想,和从他们手中接过钱比起来,还是从法院那里拿钱比较体面,便不再理会他们。




过了将近两个月后,9月25号,我终于盼来了执行法官的电话,约我第二天去谈话。

房间依然很小,文书不在,穿着便服的法官弓着身子坐在一把高背椅上。我挑了左边的位置坐下后,他简单梳理了一下我的案子,然后告诉我说:“你这个公司找不着人,按你留下的电话打过去后,那边说没有这公司。”

我又一次被震惊了,没想到这群人居然为了区区两万多块钱连法院都不放在眼里。我问法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执行,他说好执行你就不用来这儿了。接着又告诉我,他们会申请调查公司名下财产,如果发现有钱就可以直接划款。

我问大概需要多久,他说那就不知道了。

好在,这次事情终究比我想象中的容易。

当天下午,财务就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为什么没去撤诉。我告诉她,我担心撤完诉他们不给钱。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约我第二天再去法院,“我带着现金”。

就这样,很快我又坐在了那个小房间里。这次法官穿了制服,我们三个人组成了一场小小的审判。大多时候我都像个旁听者,法官显然对这些欠债不还的老赖怨念颇深,对财务的态度很差,当他问我是否接受扣掉一个月社保的赔款时,我默默点了点头。

就像终于走到了故事的结局,虽然有些失落,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赔款,狂喜便汹涌而至。法官起立,我立即凑上前,那一刻钱似乎已经从他手中递到了我手中,我想我会迅速把它们塞进包里,像个中彩票的人一样,怀着被害妄想偷偷摸摸乘地铁回到公司,继续上班。

但法庭不是剧场,大团圆结局还须经过法律审批:“‘十一’之后会打电话通知你来领执行款。记得带上判决书、身份证和银行卡的复印件。”


钱在法院躺了半个月后,我接到了法院的电话,告诉我执行款已到位。

第二天,我早早到了法院,书记员把我领到2楼大厅,让我在一个房间外的座位上等一会儿。

我马上开始查附近的银行,心想趁这个时间银行里的办事人不多,等下拿到了支票便火速赶过去。

我想象着自己整理好呼吸后,拿着号码纸,然后平静地对玻璃对面的柜员说:“请帮我把支票兑换成现金,全部打到卡里。”

柜员应该会对着电脑搜索我的信息,然后礼貌地问我:“信用卡需要先还一下吗?”

“当然,”我略一迟疑,然后问她,“还完钱之后信用卡就会自动解冻吗?”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书记员出来说抱歉让我久等了,然后便领着我四处拿单子签字,最后进到堆满了文件的财务室,被电脑后面的男人告知——钱款会在5个工作日到账。

我没见过更能折腾人的事情了,甚至有点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当初不肯听财务的话去撤诉呢?

揣着绝望又无奈的心情,3天之后,“叮”的一声,我终于收到了银行的入账短信通知。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编辑 | 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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