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下了第一场雪,本来就不厚,又被学校连夜洒了盐,很快就化得稀烂。山地车轮胎压过,没有咯吱声,只有泥水甩了我一屁股。
“感恩节去哪儿?” 苏珊在脸书上问我。
“哪儿也不去。”
“来我家吧,记住别再穿那套该死的实验服了。”
感恩节那天,我买了西红柿和牛肉块儿,鼓捣半天,想整出一锅类似番茄牛肉煲的东西。苏珊开皮卡来接我,再被琳达舔了一脸,我已泰然自若。
“琳达现在好多了,以前我还有猫,琳达天天跟着它,学猫走路,学猫舔牛奶,总以为自己也是猫。”
“那猫呢?”
“死了,肿瘤。”苏珊向后伸手,揪了揪琳达脖子底下那块肉,“人有的东西,披萨啊车啊,动物全都没有。人得的病动物倒全有,琳达,你说是不是?”
琳达低下头,耷拉着耳朵,发出几下类似呜咽的声音,算是回应。
苏珊的公寓外面裹了层红砖皮,满是涂鸦,主题不外乎是脏字与性器,雨雪一淋,更显破败。铁皮垃圾箱锈迹斑斑,杵在门口,垃圾箱外几截烤肠被雨水泡得膨胀变形,腐烂的奶酪隐隐散发着恶臭,几只松鼠爬来爬去。
我以前只在课本里见过松鼠,想象中应该是一团鲜红的矫健身影闪跃腾挪在绵密的松针之间。可是眼前的美国松鼠个个肥大且灰头土脸,在街旁贪婪地吞食垃圾。琳达冲它们吼了几声,被苏珊拽进楼里。我端着我的番茄牛肉,也跟了上去。
楼里头全是木瓤子,踩上去嘎吱作响。苏珊住的是两室一厅,她和女儿琳茜各睡一间,客厅沙发不大,琳达跳上去,身子和尾巴一蜷,猫模猫样地占了大半。
我嫌番茄牛肉汤不够黏糊,又添了淀粉和胡椒,放在苏珊的电炉上继续咕嘟。琳茜上了妆,还摘了牙套,围着圣诞树忙前忙后。我说离圣诞还有一个月,就准备这个了?她笑说这是旧树,没什么香味儿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圣诞树也分新旧。
打开锅,牛肉和西红柿依旧分着家,清水清汤里来回翻滚——得,演砸了。
“感恩节之前这些树就被砍倒了,”苏珊戴上防热手套,烤箱里取出蛋糕,揭下锡箔纸,香草味儿填满了客厅,“圣诞一过就全当垃圾扔了,很浪费。”
一夜狂欢后被人类抛弃?我对着披着彩灯的圣诞树挠挠头。
蛋糕和番茄牛肉汤上桌了,苏珊坐中间,拉着我和琳茜的手祷告。琳达从沙发跳下来,摇着尾巴,来回闻桌底下的6只脚。
屋里闷热,窗外的雨时大时小,一直没停。蛋糕很甜,我连吃了两大块,有点晕,似醉非醉地想打盹。琳茜抱着手机,苏珊又念起中国,说感恩节相当于春节,一家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她和前夫约翰曾被领导请去家里过年,晚上7点吃到半夜12点,电视里一直放春晚。
“还记得演啥节目么?”
“我就记得一直上厕所来着。”
她说完大笑,我也跟着笑。
忽然,屋里冒出一股怪味儿,琳达抽动着鼻子,对墙壁叫个不停。
“是邻居,在抽他们的见鬼玩意儿。” 苏珊耸耸肩,抱住琳达,“对不起。”
后来我才明白那个小区的住户有些复杂,有贩毒的,有卖淫的,至于这种有点像臭鼬的味道,是劣质大麻在不完全燃烧。
过了一会儿,琳茜戴了围巾,说要出去见朋友,苏珊问她12点之前能不能回来,需不需要接她。琳茜摇头,揣上手机就走了。苏珊给我递了一杯冰啤酒,说“黑五”(黑色星期五,感恩节后一天,美国人大采购的日子)应该有不少折扣,不过得排几个小时队,问要不要一起去。我无事可做,便答应跟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