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闷热潮湿的午后,我提着大水壶,将排笼里的饮水器逐个添满,看着狗狗们贪婪地舔舐着。
这时,新来的志愿者吴姐忽然从笼舍门口探出头来:“老池,老池,出来一下。”
我摇摇头,没好气地答道:“怎么又这么叫,我可还年轻着呢。”
其实我是个标准的“85后”,那时候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比吴姐还小上几岁。只是救助站人员流动频繁,我作为这里仅有的专职志愿者,可以算是铁杆员工了,加上长相老成,就慢慢从“小池”熬成了“老池”。
我洗了把手,跟着吴姐钻出笼舍,这才看见救助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今天是周日,站里的志愿者来得特别齐,一个个都在那儿窃窃私语,像是在观赏什么新奇的事物。吴姐努努嘴,示意我过去看看。
原来,他们“观赏”的对象,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和他手里牵着的一条黄狗。老人70岁出头的样子,有些驼背,精神还算不错,他穿着一件白汗衫,一条洗得发白的黑绒裤,银灰色的稀疏发丝下是一张干瘦的脸颊。
老人正神情专注地望着身边的黄狗,对周围的人声充耳不闻。这条黄狗真的老极了,躯干都直不起来了,身上的毛也几乎掉了个光,只剩尾巴上几缕细长的黄毛,还在费力地宣告自己也曾是一条漂亮的大黄狗。它显然经过了老人的精心打理,趾甲剪得很整齐,牙齿也很干净,身上没有可见的外伤。可惜的是,它的眼窝隆起,眼珠子浑浊,显然是白内障的过熟期症状,这意味着,它几乎到了失明的边缘——难怪志愿者们在窃窃私语,与救助站里的狗狗们对比,这条老黄狗长得可不太好看。
由于经费不足,我们救助站只接收一些名犬——这并非歧视,而是方便后续的领养。之前救助站也曾接收过一些土狗,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愿意接手,长期的养护费用让这个小小的救助站捉襟见肘。
说起来,其实这已经算是极好的境况了。要搁2008年之前,市府甚至没有几个正规的动物救助站。但即便如此,遇到好心人将流浪的土狗送来,救助站一般也只能上报城管中队,请城管队员们带去集中处置。至于怎么处置,我就没有能力去关心了。
吴姐凑了过来:“老池,你千万给劝劝,这狗岁数挺大了,留在家里善了多好。”
我叹了口气,默然无语。将年迈的宠物狗“遗弃”给救助站这种事儿,每个月都会来上几次,志愿者们见得多了,自然心有不忍。而且看这位老人的打扮,也不像是能够承担起寄养费用的人——毕竟我这儿是正规救助站,算是郑州西郊的接收中心,规格很高。
与老人四目相对,我心情复杂,但还是冲他友善地点了点头。老人立即报以回应,向我问了声好,却欲言又止:“你好你好,小伙子,那个……”
“都散了,都散了啊。”志愿者孙老师识趣地对大家吆喝道。他就住在附近,是个爱热闹的退休教师,在救助站的资历比我还老,听说前几年被返聘去了一家高职,故不常来,却也没少帮我忙,算是救助站的得力干将。
等到大伙散去,我请老人去办公室登记资料。他点点头,扯了扯手里的绳子,黄狗似乎立即明白了,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伸出鼻子东嗅嗅西闻闻,仿佛对周边的一切很是好奇。
我俯下身摸了摸黄狗的脑袋,它似乎并不怕我,反而十分受用地哼了哼。
“它叫荷花。”老人开口道。
黄狗立刻竖起了耳朵,看来是听到了主人的召唤。
“这名字不错,我家的叫郁金香,可惜不怎么老实,老爱往外跑。”孙老师笑嘻嘻地插嘴。
“荷花和你家郁金香不一样。”老人似乎不爱听这话,语气有些冷。
孙老师没接话茬,看看荷花,又看看我,撇了撇嘴——狗友相聚,无非就是互相吹捧对方的狗,可你要是非得捧自家的狗、摔对方的面子,这天自然就聊不下去了。
我摸摸鼻子,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