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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龙应台的天长地久,都在她选择的日常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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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31 06:0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龙应台的天长地久,都在她选择的日常生活里

2019-01-29  江雪  大家

导读

“我们如何对待曾经被历史碾碎了身心的亲爱的上一代?我们如何对待无话可说,用背对着你但是内心其实很迷茫的下一代?”




车开出了“大花”农场,穿行在一边是毛豆田,一边是香蕉林的台湾南部原野。茁壮的野玫瑰的甜香被扔到了脑后。龙应台猛打方向盘,倒车屏幕上出现了大片的毛豆田,毛豆叶子肉乎乎的,圆鼓鼓的,绿油油的,如憨头憨脑列队的小士兵。“多美!”车上的四个女人都尖叫起来。

1. 在玫瑰园里

从2017年8月那个大雨滂沱的夏日算起,龙应台从台北搬回屏东的潮州小镇,开始陪伴母亲和乡居写作,已有一年三个月了。

这是2018年的11月,一年中顶优美的时节。风儿温煦、爽快。车在高速公路上奔跑。龙应台的右手边,就是“她的大武山”。过了大武山,就是太平洋。而她的左手边,原野的深处,就是台湾海峡。

此刻,毛豆们乖乖地匍匐着,香蕉林和野楝树却肆意地舒展往天空。龙应台说起《大江大海》中写到的的往事,说起在那颠沛流离的时代,她流落在故乡湖南的长兄,以及他后来的命运。也说起不久前她刚刚完成的那本写给母亲的书——《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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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一身白,短衣襟小打扮,白色运动鞋。皮肤白皙,短发是深邃的板栗色。眼角仅一线轻轻的鱼尾纹,淡到可忽略不计。

65岁生日那天,她恰好出门坐高铁,助手提醒她可以买半票了。当她站在车站窗口前,售票女孩笑着对她说:今天第一天哦。那一刻,她表面上淡淡笑着,内心里自己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步履轻松,一身运动装束,耳机里播放着电子乐,走路喜欢东张西望。那年轻的样子,和这个文明社会为“高龄人士”设置的年龄门槛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是在辞去“文化部长”两年半之后,她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台北,回屏东久居的。于她而言,回到这里,不仅是回到母亲身边,也是回到一种没有怀疑,直接而质朴的日常生活。“怀疑主义只会来自争执不休的首都们。大善无言,星辰有序,野鹿在森林里睡着了,鲸鱼在大海中正要翻转它的背脊,这些,都在对与错的争执之外。”在《天长地久》中,她写到。

母亲和书房所在的潮州,是屏东下属的一个小镇,总共有5万人口。小镇的外表,除了各种繁体字的小吃店招牌,和大陆南方的小镇没什么区别。不同的是,正值“选举季”,街头挂满了候选人的大幅竞选招贴。小镇主干道的街角,有一家永和豆浆店,日夜开着门。即使在寒冷的冬夜,也可以去要一杯热腾腾的豆浆,而且,永远“有锅贴在铁板上呲呲作响。”

她带朋友一起去大花农场。“大花”是台湾南部最大的野生玫瑰基地,一家不使用任何化学制剂的有机农场。农场的主人是个质朴的汉子,那天本来休息,听说她要来,特意留了门。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野生玫瑰。也是第一次知道,玫瑰原来可以生长经年,一株野生玫瑰的花期长可达六七年,年年季季,花开不断。

不止有玫瑰。肆意开放的天堂鸟,如一只只自由的鸟儿展翅欲飞。软枝黄蝉随意伸展着,碰触着你的面颊。至于玫瑰,高的,低的,星星一般绚烂。远处,浇灌的喷雾打开了,如一片濛濛细雨。

摘一朵玫瑰,细嗅,甜香钻入心扉。龙应台将手中一朵绒绒的深红,插在运动时戴的鹅黄色束腰上,清新自然一如少女。“玫瑰就是要一寸寸打开的。”几天后,她在自己的专栏“龙应台的生活笔记”中,以“玫瑰玫瑰”为题,评价台湾同性婚姻平权的公投结果时,这样写道。

她是真正乡居了。回到屏东,她去拜访附近每一座农场,渔村,花园。也常常会驱车到她的大武山,在山里的原住民部落,消磨一日,且从没有一次空手而归。

在屏东,她如今的朋友,多是农人和渔人。夜里在阳台上喝茶时,就有农人朋友专程给她送酵素来。

小镇上,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开满了花、有绿色溢出的阳台,是龙应台的。

在潮州街头,她常常被“捕获”。捕获她的,是菜市场摊主亲热的问候,是陌生人赠送的新鲜香蕉,是看到她时惊讶地吐吐舌头的年轻人。也是街角那个懒懒地守着“与虫共生”牌子的农人,从躺椅上欠身起来,仔细地问她阳台上的香蕉有没有种活。

这是台湾的温情。从政治光谱上来说,虽然不曾加入国民党,但她曾经在“蓝色”政府里为官,在传统上属于“深绿”的屏东,她的生活,却依然充满善意的温情。这是一个正常社会的样子,人们的政治见解可能不同,但生活却只是每一天平静的继续。而她,一个作家,张开眼睛,以全身心的敏感,感受着这温柔而难得的一切。

就这样。玫瑰开着,母亲睡着,咖啡香着,农人们的笑容一如既往。在潮州小镇,过去的一年间,龙应台完成了她的新书《天长地久》,那是写给母亲美君的。美君93岁了,已经在8年前失智,不再记得女儿的面容。

2. “逮住一个马英九”

肾药兰的名字不好听,却十分耐看。花的颜色是暗红,两枚小小的花瓣儿,如同肾脏的样子,相对着,长长的,结合在一起,姿态特别婀娜。

文心兰是那种恰到好处的黄色,清新璀璨的黄,花束如星星的瀑布,倾洒在书架前的桌上。

几个小时前,她从“天使花园”农场捧回这些花。种花的小伙子10年前从台北回到乡下,在自己小时候长大的村庄,开辟土地,建立起兰花农场,慢慢的,渐成规模,据说日本的文心兰市场,有90%的花是从这里出口过去的。

和朋友们一起在农场里,看花的流水线。文心兰和肾药兰们,被女工们的巧手一点点拣选出来,按照花的长度、姿态、品相,分类,绑成花束,最后再包上保鲜的塑料袋。然后,它们将等待坐船,漂洋过海,出口去日本,装点某一个静谧的书房,或者情人的客厅。

第一次知道,花要这样远行。文心兰的花期很长,从摘下来到进入日本市场,大约要过七天。辗转到顾客手上时,可能十多天已过去了,接下来还要再绽放10多天。花也很辛苦呢。

正在花丛中流连,她接到一个电话。“哦,你到屏东了,可我没有时间啊。正在陪朋友。”

她挂了电话,朋友问她,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马英九,路过屏东,要赶半小时后的火车,所以约她一见。

11月,正是选举季,国民党候选人韩国瑜刚在高雄卷起旋风。马英九从台北出发,一路往南,为国民党候选人站台,刚刚为屏东县长候选人在潮州“扫街”结束,要前往下一站台东,于是约龙应台到火车站一叙。

不想丢下朋友去赴约的龙应台转念想想,问朋友,“如果你们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去车站看一下他啊。”大家一致同意。于是,她开车带大家到潮州火车站去。

朴素的潮州小站外,大家随意站着。一会儿锣鼓喧天,从一辆选举宣传车上,跳下来个马英九。周围除了有四五个穿警服的人,一切平和而井然,赶车的旅客步履匆匆,这只是寻常一日。一位高个头的男子手里拎个塑料袋,里面放着饭盒。说,这是给“总统”的晚饭。一会儿没有时间吃饭,就在火车上吃便当。

小马哥看上去依然英俊,但还是有点老了。龙应台和他是老朋友了,此刻拥抱,致意。农场小哥为大家拍摄了合影。就有笑哈哈的师奶粉丝们,簇拥着上来,要和他拍照。还有一些来助选的中学生,蹬着轮滑摇着旗。一切都平静自然。在这个“前领导人”出行的场合,没有任何人被惊扰。

这也是台湾。一个正常平和的社会。一切平和自然到简直没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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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啊。我确实该来看看他的。”回去的路上。龙应台说。

他们是朋友,也曾经是同僚。当他们都在任上时,为避嫌,将友情“封箱冷冻”,彼此之间不私下谈话,不做任何公事之外的交流。她回忆起来,1999年他刚当选台北市长,率团到罗马访问,私下带了一位机要秘书转飞到法兰克福去找龙应台,想邀她出任台北市首任文化局长。秘书打电话问她,能否来法兰克福机场与马市长一见?她丢下一句话:是他做官的要见我,不是我要见做官的,请他来我家吧。就这样,马市长从罗马飞到法兰克福机场,又从机场租车绕了半天找到法兰克福郊区去见龙应台。就是这晚的千里拜访,她应允进入台北市政府,创设台湾第一个“文化局”。

如今的她,回忆起来,为自己“完全不接地气、不为他人着想的文人矫情清高”,有一点内疚。从政之后,才知道从政的艰辛。2014年年底,她辞了“部长”的职务,马英九于2016年卸任,他们才恢复了过去的朋友交往。2018年3月,他专门来屏东潮州看她。她带他去看了文心兰农场,去了原住民部落,去了菜市场。还在她花木葱茏的书房阳台上,请不识草木的他,种下一株含笑花。

此刻,文心兰,是多么适合她的书房啊。灿烂如星辰,明媚鲜亮清雅的黄,和灯光一样温柔。那只名叫“流氓”的大猫悠游着走过来,顺势一躺,整个书房,还有夜色都温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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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书房风景。源自龙应台专栏《天长地久

书房是由楼顶仓库改建而成的,从她决定到改造完成,只用了不到3个星期的时间。

阳台上种满了花,养了三只母鸡,她叫她们格格。格格们很勤奋,每天都下一颗蛋,给美君吃。原来,鸡格格们不需要男朋友,就可以生出鸡蛋来。这是她新增长的知识。说给女朋友们听,好几个都是第一次听到,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阳台上有一个柔软的秋千椅,是给美君的。有阳光的时候,美君就坐在那里。窗外是连绵遥远的大武山。她在写作。抬头,就能看到母亲,也能看到大武山。一切就仿佛真的可以天长地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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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谷雨 | 作家龙应台与母亲首支纪录片》

3. 陪伴美君:走过时间的幽谷

美君出生于1925年,是浙江人。

2014年,龙应台卸任“文化部长”。接下来,她在台北又呆了两年多,她天天惦记着母亲,却只能每两周回屏东一次,看看母亲,然后走掉。

终于,她不能再忍受自己这样。放下了台北的繁华、丰富,无休止的对话与谈论,匆匆打点行囊,一天时间,便回到母亲身边了。

如今,美君可以在每一个时刻,都在她的视线里,怀抱里了。可她还是常常难过,因为她知道,母亲其实已经离开了她。

85岁时,母亲失忆了,不再认得她。

而70多岁的时候,她还曾和龙应台在镜前谈笑。两人笑的在地板上打滚。那些快乐,恍如昨日。

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是全家人的合影。那时候的龙应台,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母亲美君穿着旗袍,身姿修长婀娜。她有一对细长的眉毛,明亮的眼睛,还有坚定的嘴唇。聪慧能干,一眼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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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源自谷雨影像拍摄的龙应台纪录片

母亲跨越过大江大海。17岁时,她还在娘家,就曾押送一船的货物去杭州。还曾一个人去县衙里,探望被抓的乡亲们,毫发无损地回来。20岁时,她和丈夫相爱。1949年的惊涛骇浪中,她和身为宪兵队长的丈夫失散,先一步流落到台湾。后来终于等到丈夫团聚。1952年,龙应台在台湾出生。

在龙应台幼年的记忆里,有母亲辛苦劳作,从不停歇的身影,摆摊,纺织渔网,在冰冷的泥水中打猪草……她倔强而坚定,一定要让女儿去国外读书,而且,走的越远越好。

美君有一个小小的木头书包,上面用毛笔写了小小的字。《天长地久》的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

美君的故事,不仅是妈妈的故事,也是无数跨越大时代的中国人的故事。龙应台曾写过《大江大海》,但那不是专门献给母亲的一本书。

终于到了2017年,她开始写一本书给母亲。那时的她,已有深深感受:“上一代人无心讲述,下一代人无心倾听。”

从母亲身上,她意识到,没有被倾听的故事,没有被记录的历史,就如同没有发生。85岁以后,母亲已不再讲话。如一堵墙,母亲将她割裂开来。她心痛,想去推倒这面墙,让母亲的生命重新鲜活。

也是一本献给时代的书。母亲不是生活在一个无觉无察的时代,母亲作为一个平凡人,她身上的风霜,也来自时代与历史。

“我们是在山河破碎的时代里出生的一代,可是让我们从满目荒凉、一地碎片里站起来,抬头挺胸、志气满怀走出去的人,是美君你,和那一生艰辛奋斗的你的同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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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人生有母亲从未梦想过的广阔度。她视野开阔,是不折不扣“全球化的情人”。她曾久居海外,对东西方文化均有体认。如今的她,看德文的媒体,也看英文的。最喜欢瑞士的《新苏黎世报》,最有深度。“因为在欧陆,英文媒体关怀不到的地方它会关怀;因为是边缘,主流德文媒体没有的视野,它会有。”

她也身为母亲。如今,安德烈和飞力普,这一对当年的小小少年都已长大成人。最近,她听到安德烈要去看女朋友的家人,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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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源自谷雨影像拍摄的龙应台纪录片

身为母亲,让她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自己的母亲。

“美君在70岁那年,曾一口气做了三件让孩子们觉得不可思议而大大嘲笑的事:隆鼻,纹眉,纹眼线。”

4. 提问,回答

母亲的生命是多么丰富啊。只是很多年间,我们把母亲放在那个叫厨房的房间里,很少去关注到她的生命,把她也当女朋友一样看待(龙应台专栏《女朋友》)。父母的江山,历史的烟尘,曾经给她一间气象万千的生命教室。而教室里的人,现在老去了。

“我们如何对待曾经被历史碾碎了身心的亲爱的上一代?我们如何对待无话可说,用背对着你但是内心其实很迷茫的下一代?”

“在时光的漂洗中,我们怎么思索生命的来和去?”

“我们怎么迎接,怎么告别?我们何时拥抱。何时松手?”

“我们何时怒,何时爱?何时坚定拒绝,何时低头承受?”

她在书中,提问。并试着做出回答。

和以往一样,她希望在大历史的隙缝里找到个人史,就如在一堵古城墙的砖石缝里找到活生生的野菊花。

而如今的她,能做到的,是在每一个日夜,陪伴在美君身边。

这是十二月中一个阳光明亮的早晨,她推着轮椅,陪美君出门。美君穿了紫色的长裙,绣花的拖鞋,戴着乳白色的帽子。在龙应台的陪伴下,走过生机勃勃的绿色原野,一如她在19岁时,生机勃勃地走过江南那野花烂漫的山谷。

本文原标题:在屏东的龙应台:就这样陪母亲《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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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龙应台与美君的日常。图源龙应台专栏《此生唯一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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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美君。图源龙应台专栏《你心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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