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我父亲才拿到了我们家的大额存单,在离开时,正好碰到了小李。我们几个老邻居在门口约好了,过会一起去店里吃个午饭,然后下午一起去银行,享受一下做富翁的感觉——尽管这些钱马上就会被花掉去买房。
这时父亲想了起来,打了一个电话给在现场做调解员的小姑妈。不一会儿,小姑妈也从动迁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在店里,我们各自点了自己的小菜,各自结账,然后坐在一起说说聊聊,父亲就问起了小姑妈:“前面我看到杨XX在打儿子,你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回事吗?”
“那个杨XX啊,刚才在调解室里的骂声,这幢楼都听得到!”
“是他儿子不争气,借高利贷了吗?”
“儿子不争气是一半的原因,还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儿子是他领养的,原本指望靠这个儿子养老送终的,他的骂声里,估计还有一半是觉得自己未来没指望了吧。”
我和父亲都惊讶得只吐出了一个“啊”字。父亲继续问道:“小杨是收养的啊,他自己知道这件事吗?”
“我前面陪在了老杨旁边,小杨那里后来也去看了看,小杨应该是知道了。”小姑妈说。
“我听别人说,只知道老杨打儿子打得比较凶狠,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我感慨道。
小姑妈对我和父亲说了老杨家发生的事。
老杨以前在钢厂里踏实肯干,勤勤恳恳,工作了几年后就被评上了“先进工人”,之后和自己的女朋友就结婚了,他的丈母娘家对于这么个女婿赞口不绝。
那个时候老杨真是意气风发,提干也已经排上了议事日程。但后来,不幸还是降临了,他们的小孩在出生后,因为一次意外不幸夭折了。而老杨的太太身体本来就不好,生完了小孩以后,又得了些妇科疾病,再也生不出小孩了。
从此老杨成天就长吁短叹,觉得自己这辈子如此努力,却落了个如此凄惨的结局。老杨的领导看在眼里,就托了自己认识的人,想给老杨去孤儿院里领养一个孩子,老杨对此也是十分乐意。
当时,领养的手续十分严格,好在老杨有一身的荣誉,又有国企的领导亲自出面协调,孤儿院里自然是特事特办了。
在领养时,老杨还特地留了一个心眼——他和他老婆都是B型血,所以后来在孤儿院,又是磕头下跪,又是送礼,说动了孤儿院的领导,特地去医院调了一些有血型记录的孤儿档案来,从中挑选了一个B型血的孩子给老杨收养。老杨以为,这样将来在献血或生病验血的时候,小孩也不会知道自己是领养的。
“要知道,在20年前,领养一个小孩的手续要多麻烦,就算是政府同意领养,孩子也是随机给的,像老杨那样收养小杨,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的精力、财力和人脉才能做到。”小姑妈叹了口气。
老杨对领养的孩子所花的心思,还远远不止匹配上血型这么简单:怕将来儿子万一在家中乱翻看到了领养证,他就把领养证交给了自己的亲戚保管,家中只放了一本偷偷摸摸在路边找人做的假的出生证。每每办什么手续需要出示领养证时,都是老杨偷偷跑一趟亲戚家取回,用完后再交还回去。
老杨原本住在工人新村,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他的亲生小孩早夭的事,又看到了他们夫妇领养了小孩。老杨怕万一将来有哪个邻居跟儿子不小心说漏了嘴,就向领导申请换一套公房。
当时,福利分房能分到的条件最好的房子,就是工人新村了。老杨若想换房,就只能用好房子跟差房子置换,但他心甘情愿,最后签署了“公有房屋租赁合同”,分配到了我们这里的棚户区成了我们的邻居,家搬过来之后,就安安心心地工作和养育儿子。
对于小杨的培养,老杨可谓是尽心竭力,小杨上的学校一直都不是我们这片儿对口的学校,而是老杨千挑万选的好学校,每天早上小杨都要一大早起来,坐半小时的公交车上学。
2007年前后,老杨的厂被并到了宝钢,一个厂子的工人都不怎么被重视,老杨就顺势在炼钢工人的岗位上退休了。
“老杨能做到这样真不容易了,没想到现在到了这个下场。”小姑妈说到这里,似乎是为老杨的半生做了一个沉重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