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250|回复: 0

[人世间] 出狱后,东北大哥做起了“死人生意”丨看客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9-1-19 09:3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出狱后,东北大哥做起了“死人生意”丨看客
看客  人间theLivings  2019-01-19


66715C59-9DB5-4A27-9D28-52BB582056D4.jpeg

“你看他挺老实,不像打过罪。”


范三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深褐色琥珀戒指,那是朋友送给他“辟邪”的。

从去年开始,52岁的范三成为沈阳的一名殡葬师。他的日常工作,是为亡者净身、穿戴好寿衣放进纸棺,再送至殡仪馆火化,同时还提供出殡、净宅等“一条龙”服务。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更特殊的身份 —— 重刑刑释人员。身为抚顺80年代的黑道大哥,范三曾因持枪伤人、抢劫、盗窃先后五次入狱,在监舍度过了23年人生。

如今,这个年轻时靠打打杀杀混出头的男人最常挂在嘴边的是:“服务,让家属满意。”

2EC740CF-CD2B-48B3-8EEF-5E9078B44652.jpeg
“妈妈送你去天国”殡葬店一店位于沈阳盛京医院旁边。

他所在的殡葬连锁店叫“妈妈送你去天国”。仔细看才会发现,招牌上还用小字写着:“中国首家重刑刑释人员创业基地。”

和范三一样,在此工作的十几名员工都有过十五年以上的服刑经历。

扎根在沈阳各大医院附近,每天跟死亡打交道 —— 这是大多数普通人不愿涉足的特殊行业,却为他们提供了一条生路。

当“亡命之徒”成为殡葬师

12月1日凌晨两点零九分,一位直肠癌晚期患者被医院宣告死亡。

护士撤下了最后一根输液的导管。刷着淡绿色油漆的急救室里,只留下那具被病痛折磨到干瘦的男性身躯。

殡葬师辣椒夫妇和亮子接到电话后,拿着殡葬用品赶去处理。

这位50岁的患者生命终结时,只有姐姐在身边。看得出来,她有些害怕,始终没敢踏进最后的病房。

殡葬师辣椒和亮子赶到时,她靠在门外的墙边泛泪,低声对一旁的护工说,“他们来了,我就心安。”

病房内,辣椒的妻子小狮子正在安慰家属。

病房内,辣椒熟练地开始了工作,剪开了逝者的病号服,从身上缓缓褪下。

接下来是净身。辣椒和亮子用浸润了高度白酒的白色毛巾,从逝者脸部开始擦拭,直至脚部。每一处都要细细顾到,空气中满是烈酒的味道。

殡葬师要带一瓶白酒用于遗体净身。

净身完毕后,辣椒和亮子给逝者换上一套深蓝色的西服款寿衣。按规矩,衣服4层、裤子3层,总数算起来得是单数。

等穿好鞋袜,还要用细细的红线固定住逝者的脚部和双手,放在金色花纹的薄被上。最后是把装饰性的首饰和口金放置妥帖,再盖上银色的缎面被单,俗称“铺金盖银”。

辣椒和亮子把多层寿衣套在一起,准备给逝者穿上。辣椒的媳妇儿小狮子也上手帮忙。

这是辣椒从事殡葬行业的第四年。过去几年中,有一千多位亡人在人间的遗留时刻由他完成。

当他工作时,专注、肃穆、手脚麻利,给予逝者最后的体面和尊重,你很难把他和过去的“亡命生涯”联系起来。

众人合力,一起将逝者抬下楼。

这份买卖并不好干。殡葬师需要每天往返于各大高危病房“蹲活儿”,想办法跟病人家属搭上话,有时不得不面对家属的嫌弃 —— 亲人还没去世,哪轮得上旁人为后事操心?

而比起家属的冷语,还有一些不可控的场面,更让人从生理上本能地反感。

比如说冷冻后的遗体,人类的躯体不再柔软,光是脱衣服就耗费大量心力;而尸检结束后,冰开始融化,遗体变得湿漉漉,穿衣又是一道难题。

处理完遗体后,辣椒用白酒和洗手液反复洗手。

殡葬师杨平在夏天处理过一具去世了好几天的高腐尸体。净身的毛巾刚沾上遗体就开始掉皮。腐尸的味道实在太浓,在场的人包括法医、警察都跑出去呕吐。

干完这趟活的好几天,杨平都没吃下饭。

铁球也接过一个“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活儿。在医院里的一个小屋,那位逝者因为长久以来的疾病内脏腐烂,净身时嘴里、眼睛、耳朵开始往外冒蛆。

“我哇哇吐,”但活儿还得接着干,他和同伴戴上手套,硬是拿白酒往里灌,才遏制住那惊悚的场面。

这份工作的最难之处,便是要同时克服生理上的反应和内心的恐惧。但大多数殡葬师说服自己,“人生老病死很正常,就当他睡着了。”

“我们这些底儿潮的人”

有过案底、进过监狱的人,在东北话里叫“打过罪”,“底儿潮”。

范三是店里曾经最风光的一位,年轻时,江湖人称“三哥”。

按他自己和一些知情者的回忆,二十来岁的时候,他手下的资产就已经囊括:两家塑料厂、两家饭店、三台大解放汽车和日进千元的存折。

就像电影《江湖儿女》中廖凡扮演的“斌哥”,那时,靠义气混世便能赢得尊敬。

在80年代的抚顺,三哥算得上是号人物。

但刀尖儿上的生活终究坠落了。从1990年第一次入狱,“就像打开了这扇门似的”,此后几十年,他的牢狱之灾从未间断。

范三把这样的命运归咎于幼年 —— 自打幼时父母离异,他从小被大孩子欺负,便学会“以暴制暴”,而冲动之下,就极易引来祸事。

亮子,36岁,少年学武,17岁时打群架时捅死了人,被判无期,服刑15年,2017年出狱。

在一众罪名中,“打仗”通常是入狱最多的原因。

入狱前,辣椒曾靠着跑运输的收入,花1万块买了两把枪随身携带。也正是这两把枪,埋下了祸根。

1993年,在一家游戏厅,辣椒因为小事和一个人“吵吵”起来,对方甩出几句极脏的话,惹毛了他。

“我这辈子最反感的就是骂我妈。”

血气上涌之下,他用一支五连发猎枪朝对方连开三枪,被判死缓,直到2013年释放,差27天就到20年。

47岁的辣椒。

并非所有人都有“混社会”的经历。杨平出事前,就是一个生活在沈阳县城的普通农民。

1996年,29岁的杨平骑着自行车回家途中,和一个赶驴车的路人发生口角。小争吵升级成打架,他掏刀捅死了对方。

赶巧的是,这把致命的刀是他刚买的,只因出门前父亲交代他,“今年羊不好卖,买把刀回家把羊杀了卖羊肉。”

服刑结束时,当年的大小伙子变成了被规范行为的中年人,皱纹、白发甚至伤病也一起留在了身体中。

杨平,51岁,被判故意杀人罪,死缓两年,服刑18年半,2015年出狱。

2013年最后一次出狱时,范三才忽然觉得自己变老了,因为当初没嫁人的妹妹,已经要当奶奶了。

世界也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2013年11月12日,辣椒重获自由之后,按照以往的习惯去坐公交车,想上车找售票员买票。后来学别人的样子才知道,只能从前门上车,投币刷卡。

后来听朋友说起视频电话,他也不敢相信,“瞎说啥呢,拿电话还能看到人?”毕竟回到90年代,印象中最高档的通讯工具就是BB机和大哥大。

与他一样,大多数刑释人员经历的这段“被隔绝的人生”,恰巧是中国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飞速发展的二十年。

获释几年后,他们中仍有人学不会手机拼音输入法,只能依靠手写体。

向阳,50岁,持枪抢劫、重伤害,被判无期。服刑19年,2014年出狱。

然而比起适应时代,更难达成的目标是养活自己。

因为无论是商场保安、餐厅服务员、工地的泥瓦匠,还是网约车司机,只要是正规招聘,都需要一纸公章:无犯罪记录证明。一旦有过前科,便无法从公安机关开具。

为此,“底儿潮”的人想要讨生活,只能从一些不太正规的临时性工作中选择。

重刑刑释人员创业基地,几位重刑刑释人员在听嘉宾的“思想教育”宣讲。

陈月生说,他出狱后经历过很多被拒绝的时刻。

他尝试过卖水果、卖菜,都没赚到钱,也没固定的地方住。生活不下去,他只能去街道社区寻求帮助,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恳请对方,“我低保都不要了,就供我一顿饭都行。”

前年,亮子曾南下广州,在一家湖南老板开的服装厂负责熨烫。后来生意衰颓,老板跑路。一众工友提起了劳动仲裁,但最终只领回两千多元的象征性补偿款。

还有一些人,变成了催债公司和高利贷公司的马仔,把自己再次置于高风险的环境中。

赎罪与重生之路

不管过去他们姓甚名谁、因何事入狱,这些曾经“底儿潮”的人,如今做着同一份工作 —— 殡葬师。

在这里,工作氛围有一种奇妙的融洽感,员工与员工之间是平等的。没有人需要隐藏过往,也不存在谁看不起谁。

此前,有媒体把这个殡葬门店项目形容为一次接纳刑释人员回归社会的实验。

而项目的发起人,是66岁的付广荣。二十年来,她陆续抚养了多名女性服刑人员的孩子,因此被称为“付妈妈”,也就是“妈妈送你去天国”里的“妈妈”。

付广荣(中)和来自各地的重刑刑释人员一起吃饭。



从去年8月至今,有三家门店在沈阳开业,选址都在沈阳最有名的大医院附近。

随着殡葬店的名气逐渐在刑释人员的圈子里传开,许多出狱后无法找到工作的人慕名前来,目前报名的已经达到70多人。

重刑刑释人员创业基地,马宏军在给其他刑释人员进行培训。寿衣、金银被褥、纸棺、祭奠亡人的烛台、长明灯,每个步骤都有说头和讲究。

稳定的收入和生活,是曾经的“亡命徒”能过上正常生活的第一步。

殡葬师的工作有底薪,如果勤奋肯干,还能按每单利润的30%获得额外提成。目前,这些已经正式上岗的殡葬师大多能拿到的月薪在四千至万元不等。

辣椒技能娴熟,是很多新手殡葬师的师傅,还是曾拿到月薪两万的“业务能手”。不过比起这些,更让他安心的是自己和小狮子的爱情。

“妈妈送你去天国”二号店,辣椒在准备客户出殡用的东西,亮子在床上休息。

小狮子比辣椒小14岁,从医院的电梯员转行干起了殡葬,一来二去认识了辣椒。她觉得,这个男人挺有责任感。

最初,辣椒压根没抱希望,“搞对象要钱没钱,人长得也磕碜,还打过罪服过刑,”寻思,人家能跟我吗?

没想到,面对父母的阻挠,小狮子选择先斩后奏,俩人拿着户口本就去民政局领了证。

殡葬店的内间成了夫妻俩的婚房。简简单单的一架高低床,上层放着生活用品,下层床铺全都换上了喜色的床单和被罩。

靠墙那头,是一幅结婚时拍的婚纱照:辣椒还是不爱笑,一只手搭在妻子肩头。而小狮子穿着湖蓝色的抹胸礼服裙,笑得露出了牙。他们还一起养了一只叫“小年儿”的泰迪狗。

辣椒和小狮子在殡葬店里的婚房。

一个曾经为了义字亡命闯荡半生的男人,就这样被爱情收服了。

他收起了往日的暴脾气,做事前会先想想,“家里有个惦记的人”,还开始学着疼人,小狮子喜欢赖床,他就早早起来熬好粥再叫她起床。

他甚至用积攒下的几万块钱买了一辆二手的别克车,用作殡葬头车,继续拼命赚钱。这是为了以后买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写她的名儿,别苦了她。”

辣椒在店门口擦车,准备当第二天出殡的头车。

铁球也对得来不易的爱情倍感珍惜。

2012年出狱后,他在饭局上认识了现在的妻子。长达五年的恋爱长跑后,两人在前年的5月20号结婚。那时候,两个人都没有钱,只能靠妻子刷信用卡办完仪式。

谈恋爱时,有一回在朋友的饭局上,他喝多了骂人,媳妇当着所有人面“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铁球一句都没吱声。“我就能做到这点。”他知道以自己的条件,找个媳妇不容易。

如今,命运赐予了这个男人更珍贵的礼物,妻子已怀孕四月,他将拥有自己的孩子。

殡葬店的门外,是医院附近人来人往的大街。

不过能找到合适对象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是不敢找。房子、车子、彩礼,随便拎出一项就能让他们沉默。

“我还是那句话,人先立业,后成家,”陈月生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出狱人员,“作为男人,难道还让人家养你?”

他现在就憋着一口气,“让社会看看我们并不是废物。”

也有人将工作视为积德,想着以前做过的坏事,就用这个来弥补吧。

但并非所有顾客都能坦然接受这份“赎罪”。即便到了今天,这些刑释人员在与顾客接触时,也不敢主动谈起自己的过往,他们怕被瞧不起,更怕对方介意。

亮子和辣椒夫妇拿着殡葬用品赶去医院。

几个月前,一位来为父亲买骨灰盒的家属进到店里,前半程都聊得挺好。直到一抬头看见了墙上挂的“重刑刑释人员创业基地”牌子,试探着问陈月生:

“大哥,你们这是......”

陈月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尴尬地笑笑,搓着手朝对方点了点头。

在内心深处,他们其实情绪很敏感,特别渴望那些能与过去的自己做切割的评价。亮子觉得,他最希望别人眼里的他是这样的人:

“你看那个出来的,挺老实,不像打过罪。”

(本文首发于新京报,文中刑释人员姓名均为化名)

摄影 浦峰 |  撰文 杜雯雯 |  编辑 JR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3-29 05:52 AM , Processed in 0.056304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